第8章 七杯甜奶
溫揚都不知道該說這人是能屈能伸還是欺軟怕硬。
“老大現在心情好,”溫揚有些惡劣地勾起嘴角,玩笑道,“不要你的命。”
“多…多謝老大!”壯熊又是一鞠躬,之後就急忙直起身對孫俊濤說,“場…場子我們不要了,你們要嫌麻煩,我們班替你們打掃也行!”
“阿,”事情走向突然魔幻,孫俊濤還沒太回過神來,随口應了一聲,又擺擺手,“不用你們打掃,老實點兒,少來搞事兒就行了。”
壯熊忙不疊點頭,随後就拿出了跑一千米的速度火速帶着他們班人撤退了。
留下孫俊濤一幹人跟溫揚面面相觑。
孫俊濤畢竟是班長,最先反應過來,試探着問溫揚,“宋…宋辭同學,你怎麽會在這兒?”
看着這人手裏舉着根木棍,木棍上還挂着條疑似“軍旗”的破校褲,溫揚沒忍住笑了一聲,直言道,“來看熱鬧。”
顯然,班長大人沒想到新轉來的小同學如此耿直,卡了足足三秒鐘,才扯出個尴尬至極的笑,“阿,是挺熱鬧的。”
這天算是聊死了。
溫揚目睹了軍旗真容,本就少得可憐的那點兒好奇心徹底得到滿足,沒什麽興趣再在這兒站着跟人打太極,轉身便往教學樓走。
孫俊濤帶着幫十三班的二傻們都趕忙跟上。
李星宇是個閑不住的,跟在孫俊濤後面走了沒兩步,就蹿到了前面跟溫揚并排,一臉崇拜地看着他,“辭哥,你以後就是我辭哥了!你快跟小弟講講,剛那頭壯熊怎麽那麽怕你!”
這句話簡直問出一衆人的心聲了,上午在教室裏,溫揚說“打一頓就老實了”了的時候,大多數人雖然沒敢說,但其實都跟花熠一個想法——
就憑這細皮嫩肉的小身板,不被打一頓就不錯了,還想教訓誰?
然而打臉來得就是這麽嗖嗖快,這麽啪啪響。
回想起剛剛壯熊的慫樣,李星宇都還是興奮得不行,就好像是他打贏了似的。
溫揚被這熾熱的眼神看得煩不勝煩,默默又往一邊挪了挪,擰着眉毛,不耐煩地開口,“我早上不都說過了,打一頓就老實了。”
人群短暫地安靜了一瞬,緊接着,不知道為什麽,溫揚就發現這群人看着他的眼神更熾熱了。
“宋辭同學,阿不,”孫俊濤也往上跨了一大步,擡手像是想拍一拍溫揚的肩膀,不過在觸及到他的死亡凝視之後瞬間就停住了,轉而在空中比了個“加油”才收回,“小宋,宋辭同學聽起來太生疏,以後我就叫你小宋了!小宋真是個熱愛班集體實踐力驚人的好同學阿!”
“沒錯!”體委李钰山也湊了上來,“以後體育課打籃球,哥罩着你!”
“剛轉過來學習能跟得上嗎?”錢書也在旁邊探出個腦袋,托着他那酒瓶底眼鏡,“跟不上也沒關系,我回去給你看我的筆記!”
......
溫揚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震驚地看着突然把他圍了個圈的同學們,一下沒能說出話來。
又發了會兒愣,溫揚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應該是被誤會了。
這幫人誤以為他打壯熊是為了幫他們搶場子...
“不是,”溫揚側了側身擠出包圍,“我不是為了幫你們…”
包圍圈又一次陷入短暫安靜,不過很快,李星宇就又笑起來,遞給溫揚一個“我什麽都明白”的眼神,拍了拍手,“辭哥做好事兒不留名,我們懂我們懂,不是幫我們,就是舉手之勞…”
一幫人都露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連聲應和。
“不是,”溫揚長嘆口氣揉着額角,感嘆這幫人真不愧是麻雀老師教出來的學生,“我就是看他欠打,你們不要這麽多戲行嗎…”
“是是是,”孫俊濤連忙點頭,“他就長了張欠打的臉,錢書要是會打架,錢書都得動手了!”
邊說,還邊用胳膊肘怼了下錢書求認同,“學委,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錢書也連忙點頭,“我都想摘了我眼鏡當酒瓶砸他頭上。”
一幫人又都嘎嘎嘎一通樂。
溫揚已經徹底失去跟這群人解釋清楚的耐心,何況那個趙小雞的事兒又不能說,其實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想通了,溫揚果斷放棄,趁着他們還樂得直不起腰,先一步轉身加快了腳步上樓梯。
沒走兩步,李星宇就又追了上來,又換了個靈魂話題,“對了辭哥,你跟唐神是不是原來就認識阿?”
溫揚板着臉搖頭,“認識個屁。”
“不認識?”孫俊濤誇張地瞪大眼睛,“不認識唐神怎麽對你那麽好?”
溫揚眉毛擰得更緊了些,意味不明應一聲,“好嗎?”
“不好麽?”李钰山在樓梯上跳起做了個投籃的動作,“唐神那麽護着你,還主動給你擦桌椅,我賭一個籃球,校花都沒這待遇!”
“附議,”錢書舉起手,“我賭一本五三。”
聽着這幫人叽叽喳喳,溫揚沒再搭理,步子又邁得大了些。
那個大流氓對他的不同太明顯,溫揚也不是傻的,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這人要身高有身高,要長相有長相,被叫聲“唐神”,成績肯定也很好,再看他腳上那雙鞋,椰子最新的限量版,家境也絕對是不錯的。
這麽個人,這麽個硬件這麽棒,說是全校追捧也不為過的人,究竟為什麽要見他第一面就對他這麽好?
圖什麽?
“圖個樂子呗,”花熠單手擰開可樂喝了一口,“現當代年輕人,談戀愛不就是圖個樂子嗎?”
“我就不是。”邵寧擡手理了理校服的領口。
“你心理上估計早都八十歲老頭了,”花熠“啧”一聲,“就你,什麽年代了,還要圖個愛情。”
邵寧悶笑一聲,沒反駁。
“哎,”花熠突然揚聲喊道,“看看,說曹操曹操到,那不是你想圖的小孩兒嗎?”
邵寧擡頭看過去,就看見了正準備進教室的溫揚。
小朋友不知道在想什麽,眉頭快鎖成了座小山,耳朵尖卻還悄悄泛着點兒紅。
真可愛,邵寧想。
兩人前後腳進到教室坐下,邵寧抿了抿唇,把提了一路的黑色小紙盒放在了溫揚桌上。
“這什麽?”溫揚沒動,擡頭看着他。
“小蛋糕。”邵寧說。
“不用,”溫揚把小紙盒往邵寧那邊推了推,“我吃過午飯。”
“下午茶,”邵寧又把紙盒推回去,“嘗嘗,咖啡味兒的。”
溫揚頓了頓,這人可真會買的,他就喜歡吃咖啡蛋糕。
小小地動搖了一下,溫揚還是咬咬牙,繼續拒絕,“都說了不要了。”
只是語氣明顯軟和了不少,一雙眼睛還巴巴地往紙盒裏瞟,瞧着倒更像是口是心非的撒嬌。
邵寧眼底泛起笑意,把紙盒拿到手裏,故意裝模作樣地嘆口氣,“哎,小朋友拒絕得這麽幹脆,看來我又得使出殺手锏了阿。”
聽了這話,溫揚警惕地擡起頭瞪着他,還沒來及做出回應,就見這大流氓突然湊近,貼在他耳邊兒用氣音說,“非要我喂你吃才能乖?”
溫熱的氣流噴在耳根處,瞬間就激起一片顫栗。
“誰要你喂了!”溫揚整個人都燒得冒了煙,一把從邵寧手裏奪過紙盒塞進了自己抽屜,兇巴巴道,“我自己吃!”
目的達成,邵寧愉快地轉過身去,從抽屜右邊的收納盒裏随手抽出本練習冊刷起來。
李钰山跑過來,本是想問一問晚上放學之後要不要一起打球,還能順便叫上小宋同學,就見邵寧正滿臉笑意地盯着桌上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哎呦,”李钰山自以為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故意捏着嗓子陰陽怪氣,“原來唐神也會在學校看閑書阿!快給我瞅瞅,是《愛上籃球》還是《牆角的秘密》?”
這兩本都是當下在學生中很火的雜志,前者顧名思義,是個專講籃球的,後者則是一個懸疑類的期刊。
學校裏經常能見到同學看這兩個,老師辦公室沒收的都快能湊出一套完整年刊了。
邵寧沒說話,繃着嘴角阖上書,露出封面給他看。
李钰山滿臉驚喜地湊過去,就看清了封面上一排金燦燦的大字——高考數學壓軸題精選...
“嗷嗚,”李钰山怪叫一聲,擡手捂住自己眼睛,“我瞎了我瞎了,果然我等凡人不配懂得學神的快樂!”
說完這句,他就轉身跑了,連叫他們打籃球的事兒都給忘了。
邵寧忍不住又笑了聲,打開練習冊翻到剛沒刷完的地方繼續。
往常單調無比的阿拉伯數字和函數圖像,在今天看來都像是生出了無限趣味。
花熠在一旁看得直搖頭,心裏感嘆,枯木逢春的男人是真可怕!
後來的一整個下午,溫揚都有些心不在焉。
拿書時候,手只要一碰到抽屜裏的紙盒,溫揚就覺得燙手,一路從指尖燙到心裏。
終于挨到放學,溫揚秒速收拾好書包,抄起抽屜裏的紙盒就往外跑。
邵寧在後面叫他,“小朋友,再見。”
溫揚耳朵撲棱兩下,沒回頭,擡起只手向後揮了揮算是回應。
“小朋友,”邵寧又叫了一聲,“再見。”
溫揚腳步頓了下,有些疑惑地轉過身看着他。
也許是這人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太不同平常,溫揚下意識也正了神色,繃了繃肩膀,認真回了句,“明天見。”
見大流氓臉上重新露出笑意,溫揚不自覺松了口氣,轉身走了。
這次邵寧沒再叫住他。
之前麻雀老師給他指了領校服的地方,就在校門口旁邊獨棟的一個小房子裏。
溫揚進去的時候,裏面只有一個男生靠着牆玩手機,聽見腳步聲,眼皮都沒擡起來,懶洋洋問道,“多大號?”
“180。”溫揚說。
男生擡起頭看過來,眼神落到溫揚臉上時候就多了絲玩味,“180?”
溫揚皺了皺眉,這人看他的眼神實在太讓人生厭,正要開口怼兩句,男生已經低頭拿起套校服遞了過來。
溫揚接過來看了一眼,領口處的商标上确實寫着180,不想再多生事端,溫揚便沒再計較,把校服随手塞進書包就離開了。
按照之前接收到的記憶,溫揚順利找到了宋辭在校外租的房子。
一中自己也有宿舍,不過宋辭沒申請,而是自己在附近租了個一居室的小公寓,離學校不遠,走路大概一刻鐘能到。
房間不大,卻裝修得很溫馨,門口的鞋架上擺着盆綠植,卧室裏鋪着卡其色的長毛地毯,脫了鞋踩上去就格外舒服,床頭邊有盞落地燈,是圓圓的蘑菇形狀,書架上還有不少精裝的小說和一個藍牙小音箱。
就特別地具有生活氣息,輕易就能舒緩一直緊繃着的神經。
溫揚舒出口氣,打開音箱連接藍牙放了首自己喜歡的歌,拉開椅子坐下來,打開了一路小心捧回來的蛋糕盒。
這家蛋糕店溫揚剛回家時候路過了,在小吃街的最頭頭,到學校也不算太近,但蛋糕還是完完整整地立在正中間,一點兒也沒磕着碰着。
想來買它的人,也是一路小心翼翼護着的。
溫揚拿起小叉子從中間叉了一大口放進嘴裏,濃郁的咖啡味兒瞬間就充盈了整個口腔。
“I have always been here for u...”
音箱裏的歌聲正好到了高潮,溫揚跟着輕聲哼唱起來。
恍恍惚惚地,溫揚又覺得,在原來的世界真有那麽個人,買好了他最喜歡的咖啡蛋糕等他回家。
對着空蕩蕩的房間發了會兒呆,溫揚晃晃腦袋,劃開手機切了首歌,兩口把蛋糕吃掉,随手從書包裏掏出英語作業寫起來。
肯定就是腦袋太閑了,才會有這麽多莫名其妙的恍惚。
溫揚沒再胡思亂想,集中注意力在第一題的空上填了個which。
專心做一件事兒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即便溫揚都會做,但也架不住高三的作業量實在太大,等他全部寫完又洗了澡躺下,已經快要淩晨一點。
打開了床頭邊的蘑菇燈,暖黃的光線傾覆下來,溫揚盯着天花板,終于有空好好理一理在腦子裏呆了一整天的記憶。
其實也不難理明白。
所謂的十七年,真的在腦海裏過一遍,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更何況也不知是蓄意還是巧合,這位宋辭同學的家庭背景跟他自己的實在太像。
一樣是窮得只剩下了錢,一樣是早早沒了父母。
大概最大的差別,就是兩個人的性格了。
真正的宋辭,性格十分內向,脾氣比臉還軟,在一衆從小被衆星捧月捧到大的富家子弟們中,乖到簡直就是随意讓人揉圓搓扁。
宋辭之所以會轉學,也正是因為這個性子。
宋辭原來上的高中,是全市最貴的私立,上層社會裏基本每家的小孩都在那兒讀書,就是個富豪集聚地。
有錢人家的小孩,因為從小環境緣故,反倒比普通同齡人要更早熟,因此,這樣的一個高中,與其說是高中,倒不如說是上層社會的縮影。
每個人最會的就是捧高踩低,像宋辭這樣雖然有錢,但身後根本沒大人撐着的,自然就淪為了一衆纨绔欺負的對象。
起初還算是小打小鬧,上課少了本書,交作業少了個作業本,後來越來越過分,大冬天的兜頭被澆一桶冷水都不算稀奇。
想到這些的時候,溫揚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把臉又往枕頭裏埋了埋,不知是替宋辭難過還是替自己難過。
反正都一樣,他一直以來都明白,身後沒人撐着的人,連難過都不敢讓人看見。
腦海裏的記憶像是放電影,還在往前走,後來事情漸漸鬧大,終于讓宋辭的班主任知道了,可面對一個個家世顯赫的學生們,班主任也實在硬氣不起來,但又真的不忍心看着宋辭再這麽被人欺負下去,最後只得建議他,幹脆轉去個普通的高中,不需要是多厲害的學校,只要氛圍友善就足夠了。
宋辭當然是聽從了班主任的建議,很快就開始着手準備轉學的一系列事情。
大概是真的呆怕了,一向慢吞吞的人在這個時候辦事倒是利索了起來,不出三天就全部搞定,只等周末一過就能去擁抱新生活了。
可記憶到這裏卻戛然而止,溫揚眼前猛地一黑,把他還吓了一跳。
溫揚想不通為什麽不能看到最後兩天的記憶,更想不通他自己為什麽會突然穿過來。
不過他一直也不是愛琢磨的性子,又想了一會兒發現還是毫無頭緒,便抛開來不再想了。
翻了個身,溫揚把蘑菇燈的亮度又往下調了一檔,定好鬧鐘,便阖上了眼睛。
本以為第一個在陌生地方入睡的夜晚,會很難睡着,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白天打架太累消耗了體力,也許是剛做作業消耗了腦力,再或者就是這氣氛實在太靜谧,總之沒過多久,溫揚就睡着了。
還睡得很好,一覺到天明。
被鬧鐘吵醒的瞬間簡直痛苦得像把人靈魂分解又重組,溫揚迷迷糊糊地起床穿上新校服,迷迷糊糊地洗漱出門。
直到呼吸到外面的第一口新鮮空氣,溫揚才覺得自己清醒過來。
往學校走的路上路過個早餐攤,眉目溫和的女人在攤雞蛋餅,聞着格外地香,溫揚停下來買了一個帶走。
往前走了兩步,想到什麽,溫揚又倒回去,又多買了一個,還帶了兩杯豆漿。
一路上溫揚感覺到有不少人都在看他,但他也沒在意,腳步匆匆地往學校趕。
本來就是卡點出的門,因為買早餐耽擱了兩分鐘,緊趕慢趕到學校剛好卡上敲第一遍鈴。
學校操場已經站滿了人,溫揚正迷茫着,李钰山就跑來叫住了他,“哎呦小宋,你可算來了,走走走,我帶你去集合。”
溫揚跟在李钰山後面一路狂奔到了他們班隊伍最後,才知道一中每天早晨還有個全校集體開晨會的習慣。
沒看見大流氓,溫揚踮着腳東張西望,想趕快把早餐給他。
教務處主任已經站在主席臺上拿着個喇叭喊了起來,“都站好不要說話了!每個班體委和班長一起清點人數檢查校服!”
溫揚繼續探前探後地找人。
結果人還沒找見,就突然聽到主席臺上的大喇叭裏傳出來一句:“高三十三班最後面那個提着豆漿蛋餅的女同學,你扭來扭去幹什麽呢,是想上臺來給大家跳支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