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陽立時倒在了地上。

他捂着腹部的傷口，掙紮着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手剛一撐在地上，就又因力竭而倒了下去。

小巷外面傳來了汽車鳴笛和行人奔走的聲音，一切又恢複了原樣，除了瀕死的他以外。

白陽輕喘着粗氣，他能感覺到大量的鮮血正從自己體內流失，而強烈的疼痛之感更是麻痹了他幾乎所有的感官。

完了。

這次是真的完了。

白陽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死在這種地方，更沒想過，他會死在一個已經瘋了自己手上。

白陽覺得周圍的時間好像又靜止了下來，但遠處人聲不絕，看來時間并沒有被真的停止。

所以，沒有時間的人可能只是他一個而已。

意識到這件事以後，白陽無力地笑了一笑，然後便輕輕合上了眼。

白陽突然想起他小時候被爺爺帶着去村口的瞎老頭那兒算命的事。

那盲眼的老人家摸着胡子信誓旦旦地說過，他将來必定飛黃騰達、長命百歲，喜樂一生、平安美滿。

飛黃騰達白陽是從來沒指望過，只是他怎麽也沒想到，就連長命百歲的對折，長命五十歲，他都沒有等到。

他突然有些心疼爺爺的那十五塊錢。

有這閑錢，去買點肉吃也好啊。

白陽又自嘲般笑了一下，可最後他連扯動嘴角的力氣也沒有了。

玩笑歸玩笑，可人的生死本來就是件大事。

人死不能複生。

無論多偉大的機器、程序都無法扭轉一個人的生與死。

想到這兒，白陽的鼻頭突然有些酸澀。

他想起，之前楊老板跟他說過，他之所以會經歷這一串“奇遇”，是因為他是那打印機精挑選出來的最符合這個崗位的人。

因為他的算法顯示，他在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奇遇”之後，總會選擇再次回來。

一切都是因為算法使然。

那，那個算法是否又曾預測到，他會死在一條陰暗的小道裏呢？

白陽嘆了口氣。

其實現在糾結這個也是于事無補。

因為，即便讓他再選一次，他也還是會敲響那扇緊閉的房門。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麽之前岳青州說，他一定會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白陽”了。

或許一切都是注定的。

只是，如果真的讓他再來一次，他至少會努力不讓王社再撞上那個心理扭曲的瘋子；再拿個廣播通知各時空的“白陽”要始終保持警惕，千萬不要再着了那變态的道；順道，他還想問問岳青州，當初他答應跟他交往的原因，難道就只因為一句“也不是不喜歡”……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來不及了。

白陽覺得周身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卻仍然覺得一陣暈眩。這時，不知是因為幻覺還是什麽，白陽擡起頭，竟看到岳青州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難過極了。

白陽看着他，心裏莫名有些安慰，他想伸出手跟那人說上一句話，可手剛一擡起，就落了下去。

見他力竭，岳青州趕忙蹲下身來，将扶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終于……”白陽輕聲說着什麽，卻始終說不完整。

“嗯。”岳青州朝他輕點了點頭。

那人說話的聲音極輕，白陽其實聽不太清。

他突然有些擔心，自己撐不了太久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白陽虛弱地問道。

聽到他的聲音，岳青州檢查他傷勢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他像是有一瞬失措，臉上的神情有些莫名的驚惶。

白陽似乎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不過，意外的是，他心裏卻并沒有太過難過。

他只是輕靠在那人肩上，想着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白陽一直覺得，打從他小時候開始，就始終倒黴得一匹。

走路能撞上線杆，租房能碰上鬧鬼，就連讀書上個大學，都能被個“冤假錯案”給折騰個三五十年。

他一直想着，能将将就就地過完這一生就好，什麽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他是半點都沒指望過。

果然，這老天也确實沒給他什麽一步登天的機會，只是沒想到，等他摸爬滾打地活到了二十來歲，竟然給硬生生地被折騰成了一個英年早逝的結局。

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

這世上所有的事，大抵都是“守恒”的。

白陽覺得，他這一生的黴運或許都是在為了等待某一件事、或者遇見某一個人擲下的賭注。

而他心甘情願，最後也如願而歸。

想着，他擡起頭來看了那人一眼。

岳青州眼裏的藍光又逐漸聚集了起來，但他眉頭緊皺，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慌亂。

白陽知道，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

于是他輕輕撫上那人的臉，輕聲安慰一聲：“沒有關系。”

岳青州沒有說話，他看了白陽一眼，然後将左手放在了他腹部傷口的位置。

“你不會死的。”

然後他俯下身來，在白陽額前輕輕一吻。

頓時，周圍一切萦繞起了一層淡色的金光。

起初那光芒還只如陽光般和煦惬意，慢慢地，那金色的光華逐漸明亮起來，最後聚集在了一起，變成了極為耀眼的一簇。

白陽被那光芒刺得輕輕閉上了眼，可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卻仿佛都“消失”了。

他還靠在岳青州的肩膀上，而這一隅罅隙之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他們像是置身在一片無垠的“虛空”之中，在那裏，天地之間的界限不再分明，唯一那金色的光芒不變，充盈着整個空間。

白陽覺得身上的疼痛緩和了一些。

他低下頭，發現岳青州的手還放在他傷口的位置，那裏似乎也被一層金光靜靜地籠罩着。

“這到底……”

說着，他擡起頭來，卻看到岳青州輕合着雙眼，背後正舒展着一雙巨大的金色翅膀。

那翅膀耀眼奪目，羽翼豐滿，比他見過的任何事物都更讓人移不開眼。

白陽完全怔愣在了原地。

他正想說些什麽，這時，卻驚覺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自己手上，他下意識低下頭去，誰知，竟看到他的手上竟沾着一灘鮮紅的血。

白陽一驚，想問岳青州這是怎麽回事，可他話還沒問出口，就看到那人身上在與他傷口相同的地方，竟倏地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血色窟窿。

鮮血源源不斷地從那裏面流淌出來。白陽看着那傷口，一下怔愣在了原地。

也是這時，他才倏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不疼了。

先前鮮血淋漓的地方已平整如初，就像他根本不曾被刺傷過一般。

白陽突然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

原來那不是什麽能治愈傷重的“術法”。他的傷口并不是被治好了，而是完全轉移到了岳青州的身上。

“你……”

聽到聲音，岳青州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臉色極其蒼白，雙唇都沒了血色，白陽有些焦急，那人卻輕聲說了句：“我沒事。”

“這怎麽可能沒事？”

看他表情慌張，岳青州輕輕笑了一笑：“我以前不是告訴過你，能夠在那個地方工作的人必須是壽命極長的物種嗎？”

“嗯？”白陽聽得一怔。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這世界上其實有一種永生不死的鳥？”

“永生不死……”

白陽輕輕重複了一次。

而那雙巨大的金色羽翼正閃爍着淡淡金光，安靜地、徐徐扇動着。

在這個世界上确實有一種不死的神鳥。

它們羽翼金黃，形似鳳凰，身披金翎，永生不老，更可以化人形而奔走于世。

不過鮮少有人知道的是，傳說中的“不死”卻不是“永遠不會死亡”的意思。

因為相傳，其實每只不死鳥只擁有五百年的壽命。

而每當壽限将至時，它們都需要引火***，從而獲得新生。

所以，每相隔五百年，這種鳥兒都會找到一處安全的地方，作為自己的重生之地。

它們會在白日裏采集回數枝帶有香氣的枝幹和木葉，等到入夜之後，再将它們同自己一并點燃。

大火會燃燒整整一宿。

待到破曉時分，火焰燃盡，整個巢穴就只會剩下一團灰燼而已了。

不過，它們的生機也正是從那團餘燼而來。

因為重生的鳥兒将會從那裏面再次誕生。

“所以……”白陽看着那人。

這時，周圍突然出現了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

周圍那籠罩着金光的虛空逐漸被那竄動的火苗填滿，熱氣蒸騰而起，但方才還在他身邊的岳青州卻不見了。

白陽慌忙站起身來，四處尋找着那人的蹤跡。

這時，一道火舌突然朝他撲來，白陽渾身一顫，猛然驚醒了過來。

四周沒了金光，也沒了火苗，只是空落落，像是空無一人。

白陽看了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那間小書房裏。

他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事，究竟是夢是真，于是站起來身來，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也在這裏。

只是他才剛起身，就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團剛剛才燃剩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