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這是白驚蟄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流了這麽多血。身子幾乎全部被披風擋住,只剩靠外側的那只手毫無生氣的垂着。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不由縮了縮脖子。

不過眨眼之間,一行人便從她前面走了過去,陸續消失在長廊盡頭。白驚蟄遲疑,最後鼓鼓氣邁腿小跑跟過去。

一向清靜的聽松館裏現下到處都是人。

擔心爹爹會送她回桃夭院,白驚蟄便偷偷趴在窗戶外往屋裏看,只見爹爹愁眉不展站在桌子旁,時不時擡頭看向內室。

內外室隔了扇屏風,她只能隐隐約約地看見幾個人影晃動。沒過一會兒,一個丫鬟端着一盆水從內室走出來。

看到那臉盆裏的水已經叫血染紅,白驚蟄不由打了個冷顫,有些不知所措,想去爹爹身邊。沒料想,她剛跑到門口不知被誰撞了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對方急匆匆跑出去完全沒發現自己撞到了人。

才白驚蟄心裏委屈,感覺到爹爹正要轉頭看向這邊,臉一皺就要哭,卻聽見內室有人驚呼一聲,就看到爹爹沖了進去,留她現在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從小被捧在手心的白驚蟄何時受過這種冷遇。想起前兩天爹爹因為她要跟修頤哥哥私奔不僅打了她還罰她在祠堂跪了好久,幾天不在家,好不容易回來又帶了個孩子回來,還這般緊張。

看來爹爹是真的不要她了。

白驚蟄鼻子一酸,癟着嘴,臉肉肉的嘟着,也不等別人來扶了,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可憐巴巴地往屋裏看了一眼,含着淚花跑了。

白驚蟄一出門就直奔祁王府。

爹爹已經不要她了,在這個世上,她就只剩修頤哥哥了。

一路小跑,到了祁王府,抓起門環,就“咚咚咚”一陣猛敲。等聽到門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之後,屁股一歪就坐在地上,先是抽抽搭搭地啜泣,然後想起自己的悲慘身世,越哭越難過,最後嚎啕大哭。

白驚蟄是祁王府的常客,這府裏上上下下都認得她。開門的小厮一見她坐在地上哭成這樣,驚得立馬叫人來,讓趕緊去後院請管事的人。

哭了好一會兒,白驚蟄淚眼朦胧地看到一雙手伸到自己面前。以往她一不高興使小性子,修頤哥哥便是這樣,把手伸到她面前,她往前一傾,便會被順勢抱起來。

看着這雙手,白驚蟄像是找到了靠山,仰起頭敞開了嗓子哭得歇斯底裏,也不像從前,這次愣是坐着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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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面前的人主動傾身,将她抱起來。剛才還矜持着不肯伸手的人,這一被抱起來,臉一下就埋進對方的胸膛,眼淚鼻涕直往那衣服上蹭,低聲嗚嗚不停。

不過蹭了幾下,白驚蟄忽覺不對。

味道不對。

這不是修頤哥哥身上的味道。

白驚蟄驀然擡頭,卻見一個妙齡女子正垂眼看着自己,眼角的笑意似乎有一絲絲等她出糗的味道。

白驚蟄擡起手抹眼淚,從手掌到小臂,一張臉從下到上抹了一遍,再吸吸鼻子,止了哭聲,因為哭得太狠,聲音啞啞地問:“怎麽是你?修頤哥哥呢?”

吟冬一只手抱着她,擡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梁,而後抱着她往裏走,耐心解釋道:“殿下有事出門了,現下不在府中,要過幾天才回來。”

聽說人不在,白驚蟄眉眼齊齊耷了下來,嘟着嘴,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不過只低落了一瞬,想到一個很重要的事情,白驚蟄猛地抓住吟冬的衣衫,急聲問:“修頤哥哥是不是偷偷跑出去成親去了?!”

看她那焦急不已的模樣,吟冬本想逗逗她,轉念一想,這位小祖宗要當真了,不定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便作罷,只笑道:“有你在,誰敢跟我們家殿下成親?”

聽完這話,白驚蟄像只感覺到危險消失的小獸,剛根根豎起的毛頃刻伏了回去。為了證明一下自己的厲害,還刻意皺起眉,抿緊了唇,擺出一副自認為兇狠的模樣。

吟冬見她那麽努力故作深沉,卻被嘟起的肉乎乎的臉蛋出賣得一幹二淨還渾然不知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你笑什麽?”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吟冬搖頭。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前廳。

吟冬将白驚蟄放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一件小襖,給她穿上。

“說吧,又是因為什麽事,大半夜的從家裏跑出來?”吟冬問。

白驚蟄癟癟嘴,垂眼盯着腳尖,半晌沒答話。

見狀,吟冬不免些許驚訝。

大半夜的鬧離家出走這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以往問起來,不論什麽原因,都是擺出要上房揭瓦的架勢聲讨一番的,這倒是第一次被問起原因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瞧出不對,“出什麽事了?”吟冬蹲下身,聲音柔和許多。

被這麽輕言細語地一問,剛止了淚的眼忽而又變得水汪汪的,看着吟冬,好不委屈道:“我爹爹……不要我了。”

聞言,吟冬只是笑,不說話。

見她不相信,白驚蟄急了,忙道:“我爹爹不僅打我還讓我在祠堂罰跪,今天又抱了個孩子回來。”說到這裏,聲音忽而低了下來,別過臉低着頭,“就是想把我換掉。”

吟冬實在不知道這個小小腦袋裏怎麽總會冒出這麽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但看她這低落到這般心又忽而軟了下來,正想出聲勸慰,卻聽身後一人規規矩矩說了聲。

“吟冬姐姐,白将軍過來了。”

一聽這話,剛剛耷拉着腦袋的小人倏爾擡起頭,警鈴大作,不過只愣了片刻,便滿廳地跑,到處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一邊跑還一邊叮囑着吟冬。

“千萬別說我在這兒!你要是出賣我,我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放心不過,還惡狠狠地威脅了一句。

吟冬朝着來傳話的小厮點點頭。小厮就轉身出去請人去了。吟冬饒有興致地看着白驚蟄在廳裏跑來跑去,像個小球骨碌碌地轉。

忽然,小球不轉了。

這前廳根本就沒有什麽藏身的地方,白驚蟄噔噔噔跑出去。

不用問就知道她要去哪兒,吟冬叫個丫鬟跟着,自己留在這兒候白将軍。

未幽院。

吟冬推門而入,粗粗一眼,竟沒見到人,再仔細一看,才看到柱子後面露出了一個裙角,笑着道:“出來吧,白将軍已經回去了。”

聽是吟冬的聲音,白驚蟄慢慢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輕聲問:“真的走了嗎?”

“沒找到你,自然是走了。”吟冬道。

白驚蟄飛快跑到吟冬身邊,把她拉到門邊,躲在她身後探頭往外看了看,的确是沒人了,不由長舒一口氣。

看着白驚蟄像做賊似的,說,“我覺得你是誤會了。若是真如你所說,白将軍不想要你了,又何必大半夜出來找你?”

白驚蟄被她的話弄得微微一怔,擡頭看了她一眼,想起爹爹只關心別人卻對自己不管不問,立馬撇着嘴使勁搖頭,“才不是!”

又想起讓自己不高興的事情,白驚蟄也不肯吟冬再多說什麽,三兩下蹬了鞋子,爬到那張大床上,抓起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盤腿坐着,氣哼哼的,“我要在這兒等修頤哥哥回來。”

看着床上的小粽子,吟冬善意提醒,“殿下至少得五六日之後才能回來。”

“那我便在這裏等五六日!”

吟冬默了一會兒,點頭同意,“你若執意如此,我也攔不住你。那你便在這兒等殿下回來吧。”說完便退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一時,房間裏就只剩白驚蟄一人。

白驚蟄輕哼了一聲,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再裹緊了一分,半張臉都埋進了軟軟的被子裏。聞到被子上那淡淡的幽蘭香,白驚蟄阖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她最喜歡的便是這味道,這是只有修頤哥哥身上才有的味道。

其他人身上的香味都是擦的香脂香粉的味道,只有修頤哥哥身上的香味,若有似無的幽香,就像是他衣襟袖口那些銀繡蘭花真的盛開了一般。

折騰了一夜,沒多久,床上的小粽子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緩緩沉沉地點着頭,睡意來得最深時,頭往下一沉,拉着整個身體都往一邊倒了下去。像是一只圓滾滾的小狐貍,身下墊了厚厚的被子,被迫仰躺着,兩只肉乎乎的小腳蹬動兩下。這個姿勢睡得不是很舒服,迷迷糊糊地打了個滾,滾到沒有被子的地方繼續睡。

先前關上的房門又被輕輕推開。

吟冬看着床上的小家夥,沒蓋被子,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不禁輕嘆一聲,轉身從楠木雲紋衣架上取下一件狐裘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傾身抱起走了出去。

夜濃。前廳外。

白守川從吟冬懷裏接過白驚蟄,“打擾了。”

“将軍言重了。”

“祁王今日不在府中?”

一陣夜裏的寒風吹過,廊下一片燈穗随風翻動。吟冬的聲音輕輕響起,“南越那邊的消息将軍應該也已經聽說了吧。”

白守川不自主抱緊了懷裏的孩子,默認。

南越宮變,端王瞿铎登基。

“修頤哥哥……”睡夢中的白驚蟄忽而輕輕呓語。

白守川和吟冬先是齊齊一怔,而後都不由笑出聲。凝重的氣氛頓時一掃而光。

“告辭。”白守川道。

“将軍慢走。”

白驚蟄在爹爹懷裏繼續做着夢。夢裏,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微風從窗外吹進來,書桌上放着一本《永州雜記》,書頁被輕輕吹起,發出沙沙的響聲。她剛剛開始學會認字,認識的字還不多,看到是這本書,不免高興。畢竟她第一次會一字不差背出來的就是這裏面的幾句話。

“長孫氏以開國之勳封王,守永州。其族多出才俊,長孫蘭夜為其中佼佼。聞其生于子夜,斯夜滿城之蘭競相盛放,幽香霧籠永州,以為祥,王悅,賜名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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