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據《百蠱雜說》載:“靈犀,雙生,黑白,奇毒,以活人為宿。喜陽,遇雨則眠。中雙生者互生愛慕,雖多無善果,仍冠以情蠱之稱。然,自古陰陽相生,物極必反,若可貼身而養,此蠱則為世間珍奇,有異香,人不可查。縱相隔千裏,其白者可聞香而尋黑。然貼身飼養之法甚秘,未傳于世,故世人鮮知,靈犀即為萬金難求之,尋香。”
深夜,大雨傾盆。長孫蘭夜負手站在一間荒廢已久的茅舍階前,手裏握着一只穿着紅線的镂空玲珑花紋銀墜。原本還活蹦亂跳的白靈犀因這一場大雨忽而陷入深眠,她的消息也随之消失。而先前戴着靈犀蠱的手腕上,如今纏着一條今天從密林裏找到的綢布。
布上的花色跟她被擄那天穿的衣衫一樣。
“殿下。”吟冬拎着一個藥箱從後面的房間裏走了出來,跟一旁的彥青對視了一眼後,沖着長孫蘭夜的背影低低叫了聲。
長孫蘭夜擡眼,透過密密的雨幕看進深深的夜色之中,片刻之後收回,“包紮好了?”聲音一如往常,不過冷清之中又帶了一絲沙啞。
白驚蟄不見了,将軍府和祁王府都派了人出來尋,元朗也跟着一起。今日入密林前遇到兩人,雙方交上手,元朗不慎受傷。
因在這枯風嶺失去方向,為了少耽擱時間,商議之後,白守川帶着人連夜冒雨沿林外的小溪往白驚蟄更可能去的下游找。元朗受了傷,而一行人只有吟冬懂藥石之術,元朗便只好留下來跟着長孫蘭夜一行待雨歇後往上游找。
“是。皮外傷,未傷及筋骨。”
“嗯。”
“殿下,這兩人如何處置?”彥青看向前面被懸于樹上的一男一女問。
兩人皆是身受重傷,懸在稍空曠之地,無甚遮擋,被大雨沖刷得奄奄一息,血和雨水往下滴。
長孫蘭夜擡眼看過去,眼裏似乎閃過一絲憐憫,“放下來吧。”
言罷,檐下一道黑影飛身而出,懸着兩人的繩子被人利落斬斷,不過眨眼之間,兩人被拎至茅屋前。
這邊有樹林蔭蔽,雨要小些,終于得以喘口氣,女子眯着一只腫得睜不開的眼睛,笑得輕蔑,“都說大晉祁王為人光明磊落,沒想到也不過是個乘人之危的宵小之輩。”
“若不是那個老禿驢攪事,耗了我們不少力氣,今日我定取你們狗命!”一旁的戚四憤憤不平。
面對兩人的挑釁,站在檐下的那人表情未有一絲波動,聲音也淡淡的,“通天門風二娘,足智多謀,現在是要放棄你們在我這兒的最後一點價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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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二娘透過雨幕看着長孫蘭夜,勾唇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畢竟能在她刻意隐藏自己身手的情況下,能叫出她名字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數。
“既然知道我們是通天門的,想必你也聽過我們的門規吧,‘凡殺我門人者,滿門屠之’。”戚四不屑。
可長孫蘭夜連看都不看他。
世人皆知,大晉祁王從不殺生。風二娘心下轉念,忽輕笑出聲,“我二人的價值?無非有二,一是那個小丫頭的去向,二是拿誰錢財替誰消災。那我便告訴祁王你也無不可,那小丫頭因那老和尚多管閑事,跑了。那老和尚又不小心掉下懸崖,我們實在是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不然您去懸崖底下找找老和尚的屍體問問?”
面對她的戲弄,一向好脾氣的彥青也沉了臉色。
說完見對方沒有動手,風二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至于第二個問題,恕我無可奉告,畢竟壞了規矩可是要死人的。”
話音未落,風二娘突然定住,血像細蛇從眉心爬了出來,在臉上肆意蔓延,人像脫了線的木偶驟然倒地,兩顆遁地雷從手裏滾出來。
見到風二娘慘死,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戚四雙目瞪圓,看向檐下的時候滿是驚懼,無奈雨太大,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連滾帶爬的往前跑,跑着跑着心口冒出一柄長劍。
栽倒的瞬間忽那個極悅耳的聲音響起——
“世上的人都說祁王從不殺生,可是,被殺了的人不都在地獄裏嗎?”
這場雨,一連下了好幾天。白驚蟄也已經在破廟裏呆了好幾天沒有出去過了。
“吱呀”一聲,那扇破門被推開,天寶娘手裏拿着一把破油紙傘躬着身體走了進來,快步走到後室。
白驚蟄蔫蔫地躺在枯草堆上,聽到腳步聲慢慢地轉過頭,一雙大大的眼睛也沒了往日的神采。
天寶娘像是拿什麽寶貝似的,從衣服底下拿出一個缺了口的陶罐,然後跪在枯草堆旁,伸手把已經餓得沒有力氣走路的孩子抱在懷裏,将陶罐喂到她嘴邊,“來。”
白驚蟄睡得迷迷糊糊的,也顧不上是什麽,只要是喂到嘴邊的東西,下意識地抱着往嘴裏灌。喝了沒兩口,陶罐裏就見底了,白驚蟄還死死地抱着罐子,但是任她如何用力,也再吸不出一口湯汁。
嘗試了好幾遍,确認的确是沒有東西之後,白驚蟄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罐子,一擡眼看到面前的天寶娘,再一看那見底的陶罐,頓時歉疚不已。
看出她歉意,天寶娘笑着搖頭,“沒事,我已經在山下吃過了。”說完,見她似乎不相信,又道:“我真的是吃過了的,不然怎麽會只有這些。”
白驚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而後遲緩地點點頭。
翌日,天終于放晴。許久不見的好天氣,讓人心情都好了起來。
今天放的飯也很不錯,一人一碗稀粥,另加三個饅頭。
白驚蟄從天寶娘手裏接過一個饅頭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像是在夢中,開心得不得了。誰能想到那個山珍海味擺在面前都還挑挑揀揀的大小姐,如今竟然會因為得了一個饅頭便如獲至寶。吃完一個,她還沒全部咽下去,天寶娘又把剩下得一個饅頭遞給了她。
白驚蟄推了回去。
“你吃吧,一人三個呢,我已經吃了一個了。”
白驚蟄搖頭。
“那這樣吧,這個我們兩一人一半。”天寶娘說着将饅頭掰開,一大半給了白驚蟄。
白驚蟄接過來,看看自己手裏的一半,再看看天寶娘手裏的一半,默默再将自己的一半對半,直接壓在天寶娘嘴邊,要她吃。
天寶娘本想說不用,剛一張嘴,小丫頭就把那塊饅頭硬塞進她嘴裏了。看她吃下,小丫頭笑得眉眼彎彎,天寶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
這一頓算是這段時日以來白驚蟄吃到的第一頓飽飯。一個半饅頭下肚,再加半碗稀粥,精神好了不少。這麽多天沒怎麽出過門,又難得好天氣,白驚蟄吃了飯就在院子裏玩。
天寶娘在屋子裏收拾了一會兒,然後跟白驚蟄說自己有些累想休息休息,下午就在屋裏睡覺。
知道天寶娘天天去村口拿吃的很累,白驚蟄懂事地沒有去吵她,玩累了就進去挨着她睡,睡醒了發現她還沒醒,自己又去外面坐着。
天色漸漸暗下來,天寶娘還在睡,白驚蟄坐在外面的石階上,手裏拿着一支枯枝,百無聊賴地上下晃動着,時不時地往屋裏張望一眼。等到夜色四合,忽然起了風。夜風吹過破廟後面的那一片林子,發出奇怪的聲音,白驚蟄覺得害怕,跑進屋去叫天寶娘。
借着朗朗月色走到枯草堆旁,蹲下身伸手去搖了搖天寶娘,對方卻沒有反應,白驚蟄又用力地搖了兩下,還是沒有反應。突然有些着急,哼哼着不住地去搖她,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白驚蟄一下慌了,眼淚汪汪的快要哭出來,不過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她還是知道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就要去找人幫忙。
也不知道哪兒的膽子,白驚蟄出了破廟急急忙忙地往山下有燈的地方跑。
進了村子裏,到處都是人,白驚蟄抓着人就要他跟自己走,卻一次次被推開。找不到願意幫忙的人,她急得直哭,淚眼朦胧中,看到一群巡夜的官兵,不管不顧撲上去抓着一個人的衣袖。
“去去去,一邊去!”
白驚蟄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顧不上喊疼,生怕他們走遠,趕緊爬了起來又追上去,又抓着一個人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拼了命地想要說話,但哪怕使出全身力氣,也只有一些低啞的聲音。
發現她是啞巴,那個被抓住官兵用力一拂,便讓她再次摔倒在地,“哪兒來的啞巴,滾遠點!”
等她再爬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腿蹭破了一大塊皮,血摻着泥沿着腿往下淌,一瘸一拐地去追,卻再沒能追上。
長長的街上全是人,白驚蟄孤零零地站着,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手足無措,看着那群走遠了官兵,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因她剛才跟官兵那一番糾纏,人群裏有人認出她是天寶娘撿回來的那個小啞巴,上前來。
“丫頭,你急成這樣子是不是天寶娘出什麽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拄着一截樹枝問。
聽她說“天寶娘”三個字,白驚蟄知道她是認識的人,眼淚都來不及擦,忙不疊地點頭,然後拉着她就往山上走。
老奶奶折身又叫了幾個人跟着她們一起。大半夜去那破廟,有人不情不願,嘴裏說着些不好聽的話。
“別抱怨了,咱們這些孤苦伶仃的人,都是你幫我我幫你,到了最後輪流收屍。”老奶奶淡淡地說了一句,後面的一段路再沒人說話。
白驚蟄又聽到了那個字——“死”。
他們說天寶娘死了。她不太明白“死”是什麽意思,只記得以前爹爹跟她說過,人死了就像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明白就有些木楞,呆呆地站在邊上,聽着別人說。他們還說,她身上生了瘡,不知道是得了什麽病,現在村子裏的人這麽多,要是起了瘟就完了,然後有人急匆匆地下了山。
看着那人匆匆離開的背影,白驚蟄跟到門口。
他是不是去請大夫去了?是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的人還能叫回來?
白驚蟄扒在門邊,等啊等,然而最後等來的卻不是大夫,而是官兵。
那些官兵一進來就拿幾張草席将天寶娘一裹,放在架子上擡了出去,經過她面前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他們在說——
“這個直接在山上挖個坑埋了就是,幹嘛費這些力氣非要擡到亂葬崗去燒?”
“你個豬腦袋,咱們吃的水都從這山上來。要真是瘟疫,那這裏的人非得死絕不可!”
白驚蟄猛地擡頭,他們要燒了她?!
白驚蟄忽然發瘋一般撲過去抱住一人的腿,不讓他們把她帶走,卻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直直撞在一個柱子上,當場撞得耳朵裏嗡嗡直響,半晌沒有緩過來。
那個官兵之前在村子裏也被她攔住過,現在見又是她,惡狠狠道:“你再敢老子的路,信不信老子一刀捅死你!”
老奶奶走過去将白驚蟄擋在身後,賠笑道:“官爺官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一個黃毛丫頭計較。”
等那官兵轉過身,老奶奶才蹲下身扶白驚蟄,見她頭上那個已經出血的大包,關心道:“丫頭,你沒事吧?”
聽到有人在跟自己說話,白驚蟄身形晃了晃,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一見那幾人已經出了門,當場紅了眼,擡腿就要去追,卻被老奶奶攔住。
“丫頭,別追了。”
白驚蟄完全聽不進去任何話。他們會燒了天寶娘,她說過她會保護她的,她怎麽讓別人燒死她!死命掙紮,好不容易掙脫,白驚蟄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