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今年夏天來得格外早。仿佛暮春剛過,盛夏便至。

辰時将到,日頭已經明晃晃。陽光穿過白家祠堂前的幾株百年老樹灑下來,照得整個祠堂通透敞亮。今天,一向肅靜的白家祠堂跪滿了人。

白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白家人,旦開始以白家軍統帥之要求教導,皆要敬告先祖。

白驚蟄一身紅色騎裝,跟着爹爹站在最前面。休養了一個多月,身體已大好,臉上肉了不少。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自她被擄到現在兩月不到,但短短兩個月,原本圓圓胖胖的小球像脫胎換骨般,高了也瘦了,終于有了點女兒家的模樣,也多了分叫人分不清辨不明的東西。

白驚蟄微微仰着頭看着面前那些白家先祖的牌位,忽而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唇。

“小姐。”白清拿着兩柱香走了過來,先遞給了白守川一柱,剩下的一柱遞給了白驚蟄。

白驚蟄伸手接過,待父親跪下之後也跟着跪下。

白守川将手中的香舉至眉前,聲音渾厚,“白家列祖列宗在上,守川帶小女驚蟄前來敬告,自今日起,将以統帥之要求來教導她,以期将來堪當大任,保衛大晉疆土,揚我大晉國威。願列祖列宗護佑。”

言罷,祠堂的所有人齊齊叩拜三次。

白清将白守川和白驚蟄手裏的香小心供進香爐。

白守川起身,站到白驚蟄面前,面對衆人而立。白清雙手捧着一把新鑄的長劍呈給白守川。

大晉白氏,以治軍之才聞于朝堂,以破雲劍法名于天下。破雲劍法與南越皇室秘傳的天一訣并列天下第一劍法。白家人個個劍法了得,因各自佩劍不同,老百姓有時會通過佩劍來分辨持劍的人是誰。白守川的佩劍名其蒼,未任白家軍統帥之前,坊間便以白其蒼來稱呼他。

白守川稍微側身雙手從白清手中接過長劍,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兒,沉吟片刻才道:“此劍名‘純陽’,爹爹希望你品性純正,所學之物皆用于正途,切不可行不忠不義之事。”

白驚蟄挺直了後背,不躲不避地迎上爹爹的注視,眼裏是從未有過的堅定,過了一會兒,雙手高舉,低頭,“蓁蓁謹記爹爹教誨,定不負爹爹與列祖列宗的期許。”

白守川将劍遞了出去,不知為何,卻在半空中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将純陽劍放到白驚蟄手裏。

手裏切實的一沉,白驚蟄不自主輕輕顫了一下,愣了愣,先将純陽劍高高舉起,再緩緩放至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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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守川退到一邊,面對着排得整整齊齊的牌位,目光卻不由落到亡妻的牌位上,聲音緩緩:“磕頭吧。”

白驚蟄應聲俯身叩拜。

敬告禮結束之後,白驚蟄帶着阿春回了桃夭院。

剛一坐下,白驚蟄就開始叫嚷,“阿春,我好餓,快去給我找點好吃的!”從起床到現在,她連一口水都沒喝過,已經餓得不行了。

自從白驚蟄遭險,瘦得不成人形回來之後,府中上下對她吃東西看得比以往還要重。聽她喊餓,阿春連連應聲,忙折身出門直奔廚房。

“小姐。”阿春前腳剛走,蓉姨後腳就捧了個妝奁進來了。

一見蓉姨手上的東西,白驚蟄不等她開口,搶先道:“蓉姨,這些首飾是我賞出去的。喏,梳妝臺上還有兩個盒子,一個給你,一個給阿春。”

“小姐。”蓉姨不贊同,“您首飾本就不算多,現在全賞了下人,以後自己用什麽啊?”

“我以後不用了。”白驚蟄答得幹脆,“我要開始跟着爹爹讀書練功,還要學帶兵打仗的事,這些東西戴着不方便。”

聞言,蓉姨啞然。

白驚蟄不解地看着她,正要叫她,卻因為忽然出現在蓉姨身後的人,注意力一下轉了過去。

“元朗!”頓時眉開眼笑。

這還是她回來之後第一次見元朗,雖然蓉姨和阿春時不時會拿來一些各種好吃的點心,說是元朗叫人送過來的,他忙于功課抽不開身也不讓人去打擾,所以一直沒有見到人。本來以為今天敬告禮的時候能見到,結果因為元朗不算是白家人不用去。白驚蟄剛才低落了一會兒,沒想到他竟會過來找自己,一時高興不已。

白驚蟄将純陽劍放在小幾上,蹦蹦跳跳地跑到元朗面前,眼裏滿滿的笑意。然而,後者只跟她對視了一眼便立馬移開視線,好像在躲避什麽。

“嗯?”白驚蟄疑惑,歪着頭追着他的視線跑,元朗卻一直躲着她的目光。

“你怎麽了?”白驚蟄忍不住問,“是因為一直念書太累了嗎?”

元朗擡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看了看蓉姨。

蓉姨會意,放下手裏的妝奁,福了福身默默退了出去。

白驚蟄目送蓉姨出去,等蓉姨的身影消失後才慢慢收回視線,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耳邊忽而響起元朗的聲音。

“我想你可能不太想見到我。”

白驚蟄倏爾回頭。她從來沒有見過元朗這麽低沉,聲音壓得很低,好像大聲一點會讓自己失去控制。

“為什麽?”

因這一句,元朗不由回頭看她,猶豫好一陣才小心翼翼開口,“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麽?”

本以為會被讨厭、被怨恨,再三斟酌才問出來的話,結果全被她問了回來,還是那般坦然的問了回來,看着她,元朗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沖出身體,脫口而出,“不要學破雲劍法。”

白驚蟄睜大眼睛不解看他。

少年的嘴角輕輕顫動,不知是用多大勇氣道:“要你讀的書,我替你讀;要你學的武功,我替你學;不管什麽,別人要你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替你做。”

白驚蟄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說話。

片刻之後,元朗在她的注視中敗下陣來,默默将臉別開,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你就去那些你喜歡做的就好了。”

白驚蟄看着他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此刻的元朗,她覺得他好像随時都會哭出來。半晌,白驚蟄上前一步,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他。

因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元朗猛地僵直身體。

她個頭只到他胸口,臉貼在他身上,像個小大人一般道:“修頤哥哥說,人不能一直只做自己喜歡的事哦。”

說完,退開一分,仰起頭,“修頤哥哥還說,讓我學東西并不是要我跟誰比,而是如果有一天我有想要保護的人和事,可以保護他們。”

元朗看着她,“我來。我會為你保護好他們。”

白驚蟄忽而眉眼彎彎笑着,“可是,元朗也是我想保護的人啊。”她全然沒有注意到少年聽到這句話詩臉上的錯愕,繼續道:“我想保護你們,所以我要變得跟爹爹一樣厲害。”

門外。

白守川低聲對跟在身後的阿春說了一句,“端進去吧。”

“是。”阿春有些不解,将軍專程過來,結果現在門都沒進就要走,不過她并未多問,應聲後端着點心就進了屋。

白守川默默轉身離開,路過迎雪亭時,看到湖中蓮葉初綠,想到她娘親生前最喜歡蓮花,不由走到欄邊,久久伫立。

一陣微風過,白守川喃喃低語,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誰說。

“以前一心盼着她快點長大,快點懂事。現在長大了,也懂事了,可最悵然若失的竟然是我這個做父親的。”

“沒吃飯嗎?再來!”白守川手持木劍厲聲呵斥。

對面的白驚蟄雙手握劍,直喘粗氣,一雙眼睛微微泛紅,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夜色茫茫,細雨蒙蒙。整個練功場就只剩下白守川和白驚蟄。

白守川挽了個劍花,擺出迎戰的姿态。白驚蟄深吸一口氣,提劍沖了過去。

然,氣勢洶洶的劍鋒在即将碰到至親的時候還是收了鋒芒。

而這一寸收斂露出的弱點便被對方輕而易舉抓住,“咚”一聲,應躲避不及,白驚蟄摔倒在地,牙關咬得死死的才忍住沒喊疼,眼裏淚花直打轉,還沒緩過來身後就傳來爹爹的聲音。

“就這點能耐嗎?我看你就是跟以前一樣,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我不在家的時候根本就沒好好練功。”

本來差點就落下的淚在聽到這話強忍了下來,白驚蟄拄着木劍自己站了起來,面對白守川站着,雙手重新握劍。手上纏了紗布,松松緊緊好幾次才找到自己覺得最合适的姿勢。卻因為太用力,紗布下那些生生磨出來的口子又開始滲着血,虎口的地方已染紅了一小塊,不過她全然沒有察覺,将劍鋒直指白守川。

“還不放棄嗎?”

“不!”雙眼通紅。

“……疼嗎?”

猝不及防的一句關心,眼淚因這兩個字忽然失了控,白驚蟄卻不敢放任自己,慌忙擡手橫臂一抹,又恢複嚴陣以待的姿态,“不疼!”

“出招吧。”

白驚蟄提氣,大喊一聲沖了過去。

“啊——”

白守川站在原地巋然不動,看着她徑直朝着自己沖來。一個恍惚,仿佛回到她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小小的人兒搖搖晃晃走幾步撲進他懷裏,被接住的瞬間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像個彌勒佛。再一眨眼,她便長大了些,每次他從軍營回來,她是第一個沖出門的,從來都沒懷疑過爹爹會接不住她,安心往他懷裏撲。突然一陣凜冽劍氣襲來,将他一下拉回現實,她的劍已近在咫尺,再無半分遲疑。一抹欣慰笑意在白守川臉上一閃而過,持劍飛身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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