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櫻(1)
? [撄寧79·落櫻]
(一)
2181年的春初,時年六歲的五十岚澤跟随父親走進岩崎武道館。
個性安靜的孩子環顧肅靜的屋室,木梁構架,空闊冷清。和室裏,父親與眼前的威嚴的老先生似乎有什麽淵源,父親跪坐俯頭行出大禮,五十岚澤跟在一旁照做。老先生身着端正的黑色武道服,沉聲道:“你叫澤?你願意在我門下習武嗎?”
五十岚澤雙眼一閃,響亮應答:“願意!”在五十岚澤小時候,父親就經常教導他武道的精妙,五十岚澤對此自然十分向往。
此後,五十岚澤成為岩崎三郎關門弟子中的一員。在武道館裏,五十岚澤就看見了一位自己的師弟,老一輩教練的孩子平澤淺野。年幼自己一歲的孩子板着小臉,五十岚澤微笑打招呼,只換得孩子生硬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平澤淺野。”
五十岚澤來到師父的家中,位于拟古區的和式屋住宅區,兩層樓的和式屋沉寂而素雅。五十岚澤的生活從此有了另一個模樣。
岩崎師父嚴厲,師娘溫柔,兩個孩子學習得也刻苦。
2184年時,七歲的夏川曉一來到這個家接受歷練,四歲的錦織毓和也被作為武道館老輩教練的親爹扔給岩崎三郎。家裏漸漸熱鬧起來。
——2186年4月。
早訓結束時,殷寧沒有看見嚴川的蹤影。
殷寧不動聲色回到教室,翻看學習資料時嚴川從外面溜回來。殷寧把紙頁掩着嘴角小聲呵氣道:“喂阿川!你幹什麽去了!”監督員的教鞭落在兩人身邊。高大的外國男人狠狠瞪了眼兩人,嚴川把殷寧的腦袋壓到一邊賠笑,待外國男人離開嚴川對殷寧比了個鬼臉,兩人認真學習今天規定掌握的知識。
高吊頂的屋子面積寬闊,機械臺整齊碼放,三兩個孩子一桌成一組,孩子們年齡不一,多在八_九歲前後。手握教鞭的監督員面容冰冷神情不屑,屋室裏氛圍壓抑,孩子們都埋頭操作學習系統。
提前通過當天的考核得以離開後,殷寧被嚴川拉到一旁。嚴川把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塞進殷寧手裏,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晴彥,今天起你就六歲了!”殷寧驚訝看着小瓶中彩色的昆蟲,擡眼看嚴川,口氣有些委屈,仿佛被關在瓶子裏的是自己:“這樣做它很快就會死的……”嚴川撇嘴,嚷道:“好好,你要心疼就放了吧!虧得我早上偷偷去捉……”
嚴川故作不滿鼻子朝天,随即瞥一眼身邊的晴彥。漂亮的孩子微微笑眯眼,帶着害羞低聲說:“謝謝你,阿川。”嚴川揚眉吐氣,幫晴彥打開那偷藏起保留至今的玻璃小瓶,把彩色的昆蟲放生。
看着蟲子展翅飛走,嚴川拉起殷寧的手:“走,快去吃飯!”殷寧眉一挑:“跑過去!比誰快!”話音未落已邁出腳步。嚴川跳腳喊道:“喂啊,晴彥你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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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兩個離開教室的孩子正看見這對搭檔奔跑而過,心底泛起“羨慕”或“鄙視”等不同的感情。
當時的熱帶小島還沒有向這些孩子展現出它真正的殘酷。被帶到孤島上基地中的孩子們分組搭檔,共同學習生活。監督員兇狠冰冷,每天的時間規劃掐到秒,體能訓練嚴苛,被要求學習的知識繁多複雜,而違反任何規矩或者考核不合格都會被嚴懲。
在這裏已經生活超過半年。最初,殷寧在體力考核上拖嚴川後腿,嚴川在知識考核上給殷寧拉分,如今兩人已經成為最佳的搭檔。
殷寧已經不再是想起媽媽就掉眼淚的愛哭鬼,體訓時受傷也可以咬牙扛住不哭鼻子;嚴川一向堅強陽光,倔強同時圓滑的小鬼頭處處護着比自己年幼的殷寧。
那時的嚴川與殷寧都覺得,就算是被迫留在這種地方,至少我們還有彼此。
——2187年6月。
染谷由依按着孩子的雙肩把孩子推到陰着臉的岩崎三郎面前。
眼前的老先生面目不善,跪坐在墊上的尹熙挂着微笑恭敬地開口:“岩崎師父……”“這孩子您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母親的聲音打斷尹熙試探性的問候。
岩崎三郎一瞥尹熙,尹熙表面故作冷靜心底哭號——母親大人我錯了!咱們有話好好說,我申請換一種懲罰方式啊啊啊!……自作聰明去黑父母的信息庫果然是有風險的……天地良心我只是想看八卦……不是,是見證你們偉大的愛情啊啊啊!
眼前的母親微笑扒開尹熙的手指,柔聲道:“阿熙,要跟着岩崎師父好好學習哦!禁止使用網絡哦!再見!”
時年十歲的尹熙,被母親染谷由依送到岩崎師父家,開始了為期一年的“斷網懲罰”。
初二在讀的五十岚澤,初一學生平澤淺野和夏川曉一以及小學生錦織毓和下午回到家,熱情迎接這位新夥伴。
大師兄穩重溫和,二師兄像塊石頭,平輩夏川曉一總是拽拽的,小師弟錦織毓和活潑有點像自己的弟弟。尹熙與師兄弟們周旋,在衆人心目中留下不錯的印象。
——2188年10月。
沉郁的熱帶叢林。一個身着迷彩服的男人不自然地撐着身體趴倒在地。
“呼——”
男人粗重的呼吸響在殷寧耳側。
殷寧緊握小刀的手在顫抖,滑膩的液體流過殷寧的手掌帶來輕微的感觸,殷寧眼前是陌生男人瞪大眼睛垂死前的醜陋嘴臉。殷寧用力把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掀翻到一邊,抽出刺入男人心口的蝴蝶小刀。
“呼——”不可置信睜大眼睛的男人微張嘴,發出風箱工作時的抽氣聲。
殷寧嫌惡抹去臉上沾到的男人的口水。這是殷寧第一次參加實地訓練,被“敵方”捕擊逃跑的路途中,殷寧不慎與嚴川走散。碰上眼前的男人時,殷寧見這是自己一隊的人沒有防備,男人突然撲上來。殷寧握在手裏的小刀直刺男人的左胸口。
殷寧的力氣還不夠,不過萬幸刀刃拭了毒。
這個男人怕是活不了多久。殷寧驚魂未定,撿起行裝跑進一旁的叢林。
自己殺人了……
之後殷寧找到了嚴川,卻沒功夫向嚴川求安慰——嚴川中了陷阱,左腳被鋸齒夾重傷。費力救出嚴川,殷寧看着嚴川血肉模糊的左腿,心裏生出憤怒。
為什麽要我們來這裏!!
先前,無論藥劑學導師月山奏怎麽勸說,島上的領導人都不允許殷寧跳過實地訓練。月山奏是一位清瘦的東方青年,沒有什麽氣勢也不善争辯,末了擔憂地看了殷寧一眼,領導人冷哼離開。在殷寧參訓前夜,月山奏把一小瓶藥交給殷寧,面容柔和的青年叮囑殷寧,這是保命的東西。
殷寧費盡心力掩護嚴川,按規則成功完成五處信息交接,脫出訓練。殷寧帶着嚴川趕去治療,醫護室裏,月山奏帶着殷寧到另一邊。月山奏握住殷寧的手,柔聲用日語說:“晴彥,今天實訓有沒有發生什麽?”
殷寧身體一顫,低聲回答:“我殺人了。”
殷寧以為會被責罰,結果月山奏抱住他輕聲安慰道:“晴彥,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記住,要活下去,就不能軟弱。晴彥沒有錯。”殷寧握緊了手心。
月山奏的聲音十分哀傷:“晴彥,一定要活下去。”
殷寧垂眼,側頭望向外間臉上只有驚慌表情的嚴川,心說:我們一定會的。
月山奏離開,殷寧守在嚴川身邊。嚴川的傷很重。醫師冷嘲熱諷,殷寧壓着脾氣握緊嚴川的手。
一夕間,殷寧所有的暴戾因子仿佛都被激發出來。
回到促狹的房間裏,殷寧與嚴川縮在一張床上。嚴川哽咽着說話,殷寧的思緒很亂。漸漸兩人都睡着。
深夜,月山奏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時,門邊靠牆站着的青年掐滅煙頭。月山奏微微揚起嘴角輕聲道:“你來了。”月山奏用解碼鑰匙打開房門,春川鳶随即抱住他推搡進屋中。
春川鳶把月山奏緊緊抱在懷裏,壓抑地呼吸,春川鳶哽咽喊道:“還要多久……你還要忍受那些禽獸多久!我受不了了!我們一起離開吧!小奏,我……”月山奏擡手掩住他的唇,輕聲道:“別說了。我們都清楚,只憑我們逃出這裏是不可能的……”春川鳶咬牙,低頭親吻月山奏。
溫柔的來自愛人的吻,可以撫平月山奏先前所受的所有折磨。
在衛浴室幫月山奏洗澡時,春川鳶輕撫愛人背上的傷痕,聽見愛人低聲說:“這屆有一個特別的孩子,名叫晴彥,非常聰明。”春川鳶應道:“我知道,他在機械方面也很有天賦。”
月山奏笑嘆:“如果有這孩子的幫忙,好像希望會大很多……”春川鳶輕攬月山奏的肩。當年被拐來這裏的兩人組成搭檔,困于此十多年。領導人認可他們的才華,命他們在此任教,卻不給他們自由,而且……小奏還會被這些禽獸淩_辱,自己卻無能為力。
月山奏靠在愛人懷裏輕聲說:“阿鳶,幫幫那個叫晴彥的孩子。他非常聰明,可是臉太漂亮……我不想他……”春川鳶抱緊月山奏沉聲道:“我知道。”
訓練島已經展現出它地獄的模樣。
然而,當時的殷寧還沒有做好面對這一切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