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陵渡
? 金栀子盡顧了懷中之人,見蛇兇猛,不由雙臂加了幾分力氣。聽得李莫寒高喝,恰恍神初醒,扶起歐陽澈疾步而逃。腦海裏一片空白,她甚至忘記了慌張尋來的初衷。
待到行至林子邊緣,不借為何住了足步。回首翹望,漆黑的一片,連樹枝都辨認不清。他一個人,在那裏。
【金栀子,還不快扶本尊回去!】
身邊少年用力勾住她的手臂,正了聲色。那蛇如是兇猛,難保不會追上來。若是當真開戰,只怕兩人皆成了一頓美餐。
【大人,恕弟子不能從命。】言罷,抽出手來重向林中跑去。歐陽澈揚手欲攔,只覺胸口倏然一痛,嗆咳出幾點嫣紅。青鋒蛇果然名不虛傳,竟摔得他傷了內裏。望着女子逐漸模糊的背影,本痛苦的表情慢慢舒展開來,浮上一抹笑意。
李莫寒,但願你命大,陪我下完這一局棋。
青鋒蛇被拔了鱗片,方感覺到威脅的存在。蛇的本能讓它更加警覺和靈敏,滴血的蛇信一伸一回,卻是按兵不動,等對方先行出手。李莫寒由袖管滑出三枚銅镖,匿于掌心,左手看似托起傷臂,實則暗暗注力。正面的争鬥他占不到半點便宜,唯有憑借暗器聲東擊西,才得以脫險。無路可退,只能孤注一擲。
後撤半步雙腿交叉用力旋起,足踏右方樹幹,驀然射出銅镖。一镖喉嚨,一镖左目,一镖額頭,皆正中。青鋒蛇的身體劇烈的搖晃着,蛇頭瘋狂的撞擊向地面,企圖掙開銅镖。李莫寒伺機欲逃,轉身間,卻被一條長尾攔腰環住。鋒利的鱗甲劃破衣衫刺入皮肉,越是掙紮,越是收緊。僵持之際,忽聞耳畔風聲一緊,蛇尾緩緩退回。
金栀子的珠釵不偏不倚打在蛇身最柔軟的下皮,這一下應是竭盡全力,直教皮肉崩開,血柱橫飛。少年身體一輕,跌倒在地。精疲力盡了,再沒有心力糾纏。
【大人?】
還是最初的那種關切,和經常冒出的錯誤稱呼,李莫寒搖搖頭,放開了緊握右臂的左手。她還不知道,最好。
青鋒蛇俯首叼出珠釵,橫尾掃出。金栀子背向,看不到近在身邊的危險,身體卻突然被推開,向後仰去。尖銳而粗糙的尾部角質直直插入李莫寒腹中,後者一聲痛呼未曾出口,便咬緊牙關生生哽在喉嚨。倒刺密布的蛇尾猛的拔出,帶着一道血色弧線揚向了空中,似在慶祝久違的勝利。
青鋒蛇張開滴血的口腔,湊近了他身前……
蛇尾摩挲地面,帶出一串長長的深色痕跡。青鋒蛇并未趁人之危,只是慶祝似的扭動身體。從沒有人,能周旋對峙這樣久,但是現在,該結束了。
青鋒蛇為百毒之首,蛇尾角質傷過人畜後會自動脫落。因其尾部多倒刺,類荊棘,有劇毒,為其所傷之處流血不止,極難愈合。百裏家冶毒稱霸天下,而乏藥無術;白狼醫道高超,而不明其理,時至今日,此毒仍致命。且不是性烈,然中毒之人疼痛難耐,不敢施藥,末了感染致死。
【李莫寒!】金栀子踉跄着回到他身邊,腹部那一道駭人的血口,刺痛了她的眼睛。心髒沒由來的一疼,短暫到難以捕捉,卻教眼眶也濕潤起來。她看到蛇尾毫不遲疑的刺入,看到他青筋暴起,猛地向後仰去,聽到了極為壓抑的低吟……
Advertisement
探手欲貼近那道傷口,又被輕力擋開:
【有毒……】
李莫寒強睜開雙眼,反手推開面前女子,身體随手臂的力量前傾,牽裂傷口但渾然不知。痛到麻木,便再無感覺。
【走…】他知道,若青鋒蛇展開下一輪攻擊,自己當真再沒有氣力應付了。嚴重的失血已經造成全身脫力,眼下唯有憑借內力穩住心神。可幾日來舊傷新患疊加,每每企圖調息,到最後都是嘔血告終,不能成行,唯今面對此畜,全無辦法。
【我不走!】金栀子的語氣陡然摻了怒意,但不知怎的讓他心中一暖。掌心虛掩住小腹,仍難當溫熱淌出指縫。揚起頭再看青鋒蛇,這畜生見狀亦不作糾纏,悻悻游入小溪,在水面暈開幾圈綠波。暗自慶幸間,腹中忽如利爪撕扯,要他不疊反應,一聲痛吟弓下身去。
蛇毒與內傷一并發作,擱常人定要活活痛死。縱然李莫寒,一度的魔宮判派使,也險些被剝奪了意識。掌中、指端、手背,盡數沾滿了血液,可是抵住那裏便再無法放松,那種折磨,讓他恨不得以匕首刺穿身體。那比魔宮的任何一次懲罰都來得不留情面。
眼前濃密的樹林,漸漸幻化成了一個個人影,那樣熟悉。他們,肢體不全,渾身浴血,發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手提頭顱的大月氏公主秋原,失了雙腿的鸾城守關大将宮跖,身上三十條刀傷的突厥部可汗巴纥,緊握斷劍的尹伯卿……他們質問:為何如此狠心害我性命;他們掙紮:你我無冤無仇;他們不甘:今日當索你命去!
李莫寒瘋狂的摸索過斷刃,任憑掌心被劃開兩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他們還在靠近,還在死死的剜瞪着他,笑得凄厲……
【你怎麽了?】金栀子見他如此模樣,心中焦急更甚。她沒見過這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眼中,有至斯不假掩飾的恐懼和懊惱,擡手撫上他的胸膛,依稀能感覺到那裏劇烈的起伏。
【李莫寒!】對方像是聽不到她的吶喊,只将手中殘兵越握越緊,俄而嗆出一口濁血,泛着紫黑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