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再等等
第八十章再等等
江離嘴角又抽了抽,他根本就未開過口,好的壞的便悉數被她說盡。
他還無法反駁。
過往尚且能在心中埋怨幾句,眼下,若是暗暗在心中埋怨一個女子,他江離堂堂男子漢,委實……做不出來。
糾結的自尊心作祟,便恨不得一頭撞死。
他臉上表情變化精彩至斯,阮婉淺淺笑了出來。
江離微頓,繼而轉眸看她。
白日裏,有人還抹得好像一張邋遢花貓臉,清水洗淨過後,肌膚細潤猶如溫玉一般。柴房原本簡陋,油燈一盞,稍稍顯得昏暗,她眸間點綴的笑意,卻似琉璃璀璨。
昭遠侯生得俊美,京中人人皆知,他卻從未想過她是女子。
即便幾年前,富陽的一襲女裝,他和邵文槿都錯愕怔忪,他也沒有生過旁的念頭。到了眼下,才真正知曉,當日他二人怕是全然被她唬住了。
唇瓣輕挑,過往總覺她斷袖別扭,京中胡作非為更覺厭惡。但若是扮作男子,狐假虎威,慣有的這幅嘴臉,倒也不似從前怕人。
江離也莫名跟着她笑起來。
“江離,還記不記得你從前帶我去清風樓?”
“記得。”
……
話匣子打開,兩人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臨到末了,阮婉心中舒緩不少,才隐隐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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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裏并未旁物,阮婉枕着江離的外袍入睡。
江離守在門口,倚牆而坐,佩刀放在觸手可及之處,今夜該是不眠的。
阮婉翻身側卧,背對着他輕聲開口,“江離,我認識西秦神醫零星子,等回南順,我讓人去請他,給你妹妹治眼睛。”
江離楞住。
半晌又聽她喃喃開口,該是睡得有些迷糊了,“不過,我也不知請不請得動他,他這人,脾氣臭得很……”越往後聲音越輕,半晌,便輕到只剩平和呼吸聲。
良久,江離才回過神來。
她背對着他,身影蜷在一處,其實嬌小依人。
要在京中女扮男裝,其實不易。時常出入宮中,不能漏出馬腳,麾下還有半數禁軍,若不窮兇極惡些,旁人哪裏會怕?
江離輕笑,慵懶倚靠在牆角,微微扭頭看向窗外,他要帶昭遠侯回南順。
……
阮婉這一覺睡得極沉。
天初亮,江離喚她起身,另外的禁軍侍衛已備好了幹糧和牛車,今日還是乘牛車前行。又要一路牛屎味兒,阮婉捏了捏鼻子,眼中便是嫌棄得很,江離便在對座笑不可抑。
阮婉連帶他一道嫌棄。
利城離京城已然有段距離,昨日來的時候又風平浪靜,今晨離開,阮婉其實未多擔心。
但等牛車行至城門口,竟發現守城官兵在戒嚴盤查,阮婉心中一緊,下意識看向江離,眼底有些慌。
臨行前邵文槿就交待過,尚不清楚是何人要對她下手,見到西秦官兵也要盡數避過。雖然一路出得京中,不時有官兵拿着她的畫像詢問,但大抵都是散兵游勇,不像眼前這般陣勢。
若是被認出,他們三人根本逃不出去。
阮婉心中擔憂,臉色瞬間煞白。
江離瞥過盤查處,大凡出行之中有馬車和馬匹的,都盤問得緊。已有不少人被耽擱,也敢怒不敢言,城門口守衛有四五十餘人,要硬碰硬根本沒有出城的機會。
牛車,又依次行至排隊出城處,此時再逃太過明顯,得不償失,只得繼續駕車。
阮婉手微抖,擡眸便見江離搖頭,示意她別慌。
越臨越近,阮婉斂住呼吸,等待盤查官兵上前。
盤查隊伍大都三人一組,一人看畫像,一人盤查,另一人負責留意旁的動靜。
阮婉目不斜視,也唯有絲毫不妥,盤查之人就問起何人何事要出城。禁軍侍衛憨厚開口,一口流利的西秦口音,阮婉心中都大為震驚,聽不太懂,似是依稀說的帶着家人投奔親戚去。
盤查之人在問,手持畫像的人就上前比對阮婉和江離,等到阮婉處,腳下駐足,對着畫卷反複多看幾眼。
似是拿不定主意,就喚了第三人來看,阮婉提心吊膽,江離按住袖間的短劍,目光飛快環顧四周。若是突發情況,救下侯爺,搶下馬匹便走。
想來那人也覺有些挂像,卻又拿捏不準,遂而厲聲問道,“叫什麽名字?去往何處?”
問她的話!!
阮婉自然心驚,南順口音與西秦大相徑庭,她一開口便會露出馬腳。但對方話已問出,三雙眼睛齊齊看她。阮婉心中慌亂,微微咽了口水,明顯吓壞的模樣,三人眸色一凜。
禁軍侍衛便笑呵呵上前,“各位大人,小的幼弟是個啞巴,從小膽子便小,像個姑娘似的……”
啞巴,膽小,姑娘?
三人面面相觑。
阮婉心底微舒,好似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想起宋頤之,便傻裏傻氣得點頭,一副畏畏縮縮模樣,就似沒見過市面一般。
不待三人多想,禁軍侍衛又上前,一人手裏塞了些碎銀子,數量算不得多,也不招人厭。
其中一人收了銀子,只管揣進袖袋,敷衍道了句,“長得倒是清秀,可惜是個啞巴。”
另一人将銀子握在手中,不耐煩道,“既是朝廷要犯,哪裏會是這三人?快走快走!”
阮婉喜出望外,江離也收起手中短劍,禁軍侍衛連忙道謝,又駕起牛車出城。
阮婉方才松了口氣,坐在牛車之後來回蕩着腳。心情舒暢,哼起輕快的小調,如沐春風。興許人家原本就不是找的她,出了利城,便離京城更遠些,離榮城就更近了些。
她和邵文槿約好在榮城……
眉梢的笑意,便好似夏日裏清新的初荷。
江離卻清楚,邵将軍那邊定是不如這裏,要說九死一生也不為過,邵将軍卻未對侯爺道起,反是同她約在榮城碰面。
江離眉頭輕蹙,思緒戛然中斷在突起的喧鬧裏。
“前面的人,停下!”
江離猛然擡眸,利城方向竟有幾十餘官兵追出。
那幾十餘人中,江離一眼望到其中一人,竟是當日逃出的刺客之一,那人也明顯認出江離來,兩人均是一愣。
阮婉駭然,江離抓起她便跳車,“走!”
駕車的禁軍侍衛也默契跳車,毫不遲疑。
牛車是代步,比起步行還要慢些,再行牛車根本不可能。阮婉腳踝有傷,險些跌倒,江離背起她便跑,禁軍侍衛就護在身後。
阮婉不敢回頭望,趴在江離背上,額頭驚出一抹冷汗,“江離……”語調中,就隐隐哭腔。
唯有她三人,身後卻有幾十餘追兵。
江離不知該如何答她,眼看身後之人越來越近,禁軍侍衛卻突然駐足,“大人先走!”
江離微頓,阮婉也滞住。
就算是南順禁軍百裏挑一的精英,也架不住身手幾十餘人圍攻,阮婉明顯看到江離微紅。
“我們走!”江離咬緊牙關,再不多作言語。背起阮婉繼續跑開,額間青筋暴起,哽咽掩在喉間。
都是他禁軍中過命的兄弟,他不能同生共死。
“江離……”阮婉知曉他心中不好過。
身後短兵相見,阮婉更不敢回頭,兵器刺入血肉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阮婉攥緊江離伸手衣襟。
江離背着她跑不快,而身後的禁軍侍衛拖延不到片刻,阮婉捂住嘴角,眼中盈盈水汽不讓落出。
身後追兵越來越近,江離腳下一絆,連帶這阮婉一共滾下斜坡。
一路都是小樹斷枝,阮婉吃痛,即便有江離護着,也疼得近乎說不出話來。磕磕盼盼,手臂上的衣襟也被劃過。
既要一邊護着她,還要尋找附着物,江離委實吃力。
接連滾落出好遠,江離手中一緊,抓住一側的粗樹幹停下。阮婉懸着的心,才略微歸位。
江離拉回她,将一側的大石推下。大石本就笨重,一路滾落,重量和體積也似是和兩人滾下相仿。
藏在凹進的石縫之間,撩起草木遮擋。
阮婉抑住呼吸,江離伸手攬緊,護在她身前。
不多時,人群追下,并未在周圍駐足多長時間,就順着落石去追。
竟然躲過了!阮婉軟癱在石縫裏,驚魂未定。
而人群稍加走遠,江離便帶了阮婉折回半山腰,再繞道小路離開。先前波折遠去,阮婉便才哭了出來,江離,我們……
本該慶幸劫後餘生,卻是用旁人的性命換來的!
江離亦不知作何安慰,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侯爺,我們,去榮城同邵将軍彙合。”
待得二人走遠,林間數人才緩緩駐足,其中一個,正是先前江離認出之人。
“分明就見到躲在石縫裏,為何不殺?”
那人便狡黠一笑,“沒有見到邵文槿,我等又未見過昭遠侯,昭遠侯該是同邵文槿在一處。分開逃竄不過是混淆視聽,終歸會在一處碰面的。勿需打草驚蛇,只跟上他二人,自然便知昭遠侯在何處。”
旁人恍然大悟。
……
自從利城逃出,江離只覺一路都很順暢,即便偶爾遇到幾個帶畫像盤查之人,也都不難應對。
阮婉前次是躲在馬車裏,聽得車外動靜心驚肉跳,而親眼目睹慘狀又是另一回事。
一路趕往榮城,阮婉都心不在焉。
邵文槿特意留了一條相對安穩的路給她,尚且如此,他和阿蓮又該如何?
……
到了第四日上頭,兩人抵達榮城。
榮城貧瘠,荒涼之處爪牙便少,邵文槿挑選此地不無道理。
江離捎來吃食,阮婉随意啃了兩口,食之無味。夏日炎炎,便捧着水壺從晌午喝到黃昏。
“侯爺……”江離開口,她便出聲打斷,他知道江離要說何,邵文槿囑咐過三日之後不見他,就讓江離帶她離開。
“再等等。”阮婉咬緊下唇。
遠處夕陽穿過淡薄雲層,眼簾企及之處,便悉數鍍上一層金輝,份外刺眼。
又從黃昏等到入夜,入夜等到黎明,一直未見人影,也沒有任何消息。阮婉臉色煞白,江離也駐在一旁默不作聲。
待到第五日晌午,江離才沉聲開口,“侯爺,我們該走了。”
阮婉擡眸,眼底盈盈碎芒就似轟然碎裂。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啦~趕緊貼上,明天捉蟲,,,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