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獨寵
作者:阿白不白
遇到禾生之前,沈灏從未覺得兒女情長有何樂趣,女人對于他而言,是一碰就暈的存在。
遇到禾生之後,沈灏發現,他這二十八年簡直白活,摟着抱着做盡歡愛之事,竟比權利更讓他着迷。
“我嫁過人,丈夫剛拜完堂就死了,你不怕被我克死麽?”
“不怕,求嫁。”
群臣就子嗣之事不斷上書天子。
沈灏:“天下人皆知朕有病,除皇後之外,任何女人碰朕一下,朕就惡心,
想要子嗣,你們去問皇後。”
禾生:“當年是他強取豪奪非要娶我,心都沒捋順,還想生孩子?沒門!”
群臣:“(#°Д°) 跪求皇上速速攻略皇後娘娘!”
這是一個被騙婚的小寡婦遇二春發家致富一不小心當了皇後的故事。
內容标簽: 宮廷侯爵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姚禾生沈灏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 水光粼粼的河面,籠了層輕紗般的霧氣,與夜幕的清冷纏成一團。遠處有微弱光亮漸漸靠近,一只烏木船形單影只飄在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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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生杵着下巴看兩岸的夜景,算着剩下的路程。從望京到蘇杭,途經南州,走尋常土路得半個月,她們走的是水路,估計十天就到。
丫鬟翠玉又開始暈船,禾生倒了杯茶給她,翠玉感恩戴德地接過。
喝了茶,禾生從行李匣中掏出一個香球,遞過去讓她嗅嗅。當歸片含了,半點功效都沒有,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大夫,若再這麽吐下去,估計撐不了多久身子就會受不住。
“這香調得極好,平日我犯困發乏,拿這個聞聞,精神許多。你也試試。”
翠玉不敢接,做奴婢的哪敢要主子的東西。耐不住禾生堅持,接過來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趕忙送回去。
她這樣生分,是應該的。禾生嫁進衛家才一個月,翠玉作為剛分過來伺候的大丫鬟,還沒有享受幾天大丫鬟的殊榮,就要跟着她背井離鄉到盛湖。蘇杭雖然繁榮,但終是比不上望京昌盛奢華,更重要的是,這裏沒有任何熟悉的家人友人。
禾生想着想着,不自主地嘆了口氣。
當初嫁進衛家,她是歡喜的。衛家在望京是大戶,雖比不上其他世家根基紮實,但家業龐大,族裏兄弟奮進,算是後起之秀。
她嫁的是衛家嫡系一脈,衛侍郎家的衛二爺。按理說,以姚家的背景,無論如何也是配不上衛家的。先不提姚家沒有任何官爵,她爹是商人出身,士農工商,一個在最前,一個在末,衛家完全沒有看上她的道理。衛家來提親的時候,姚家人驚訝得都能塞下雞蛋。
禾生從沒想過要嫁進高門大戶,姚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好歹吃穿不愁,這輩子找個老實人守着過一輩子就已足夠。衛二爺她聽人說起過,一表人才翩翩君子,家世好相貌好,能文能武,堪稱佳婿。這樣的人,足以找個世家侯門家的千金做正妻,卻為何偏偏要娶她?
嫁過去第二天,禾生就知道這場親事的原因了——衛二爺數月前大病一場,眼見着是好不起來,需要找個人沖喜。她連衛二爺的面都沒見着,就直接成了守寡的衛二奶奶。
這次來蘇杭,也是衛家長輩的命令,連守孝的禮節都免了。一個月內,辦完喜事辦喪事,衛家人的心态并沒有很大起伏,早在禾生進門前,他們就備下了衛二爺的棺材。
姚家人不同。從大喜到大悲,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還未來得及見證她為人妻子的喜悅甚至為人母親的激動,活生生成了沖喜的工具。雖說現在的風氣不排斥再嫁,但以衛家的勢力,除了做個任人擺布的衛二奶奶,禾生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嫁人了。
姚家人的臉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姚爹氣得跳腳,直呼要報官。但是報官又有什麽好處,身為普通老百姓的姚家人哪都鬥得過世家門第的衛家?到頭來還不是苦了禾生 。
禾生是想安慰姚爹的,但她還來不及和家裏人通個信,便被衛家送到盛湖,沒有說歸期,派了兩個小厮護送,只說以後再接她回去,并特意囑咐到了盛湖,不要聲張自己的身份,只說是衛家的表姑娘。
仿佛她的存在有多麽見不得人似的。禾生覺得無所謂,反正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與其想那些沒用的,還不如開開心心地活着。
蘇杭她小時跟阿娘來過,那個時候恰逢荷花盛開,盛湖城裏到處都是藕花的香氣。阿娘帶着她和弟弟到盛湖探親,足足待了一個月,等回去的時候,身上的衣裳仿佛還沾着水鄉的清香。
禾生愛吃魚的喜好就是在那個時候埋下的,盛湖的魚魚肉鮮嫩香甜,薄薄的水煮魚肉片,蘸着豆瓣蒜香醬,再配點辣腌菜,連吃兩大碗白米飯都沒問題。
北邊常年氣候幹燥,沒有什麽江河湖泊,想要吃上一頓魚,可不是容易的事。逢年過節的時候,禾生才能解解“魚”渴 。
現在好了,她來了蘇杭,以後頓頓都能吃魚了。
禾生回過神,肚子有些餓,旁邊翠玉仍然吐得昏昏沉沉。不遠處是泉州港,禾生輕聲吩咐船夫靠岸稍微歇息。
恰逢鎮上花燈節,家家戶戶都放燈祈福,今日沒有宵禁,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禾生戴好輕紗帷帽,翠玉怕她着涼,挽了件月白色薄褙子,亦步亦趨跟着。
“你們跟劉伯去逛逛,一個時辰後在碼頭等我,我帶翠玉去找大夫。”
小厮和船夫劉伯互相看了看,猶豫幾秒,點頭應下。這個二奶奶沒有半點架子,為人很是親和,這裏雖然人多,但蘇杭一向治安極好,加上還有翠玉跟着,他們玩耍一個時辰應該不礙事。
翠玉往前,“奶奶,不能這麽縱容他們,萬一........”
禾生朝她眨了眨眼,“你又喊錯。”
翠玉連忙改口,從衛家出來時,衛夫人吩咐,到了盛湖,只準喚禾生“二娘子”不準喊“二奶奶”。
禾生往前走,嘴裏說着:“他們困在船上四五天,好不容易得空,是該好好歇息。以前我在家裏時,還跟我爹出過貨咧。你跟着我走,出不了事。”
四月的小鎮,空氣裏透着江河的氣味,不涼不熱,微風吹在臉上,嗖嗖一股舒爽。街上人聲喧嚷,很是熱鬧,有那麽一瞬間,像是回到了日日夜夜歌舞升平的望京。
禾生走在石子路上,腳步輕快,帷帽下擺的輕紗在風中輕晃。翠玉跟着她身旁,隔着輕紗看她若隐若現的側臉,膚如凝脂豔若桃李,難怪二爺病榻之上喊着一定要娶她。這樣的美人,哪怕放在身邊看看,也是好的。二爺要沒得病,和二娘子便是天作之合。
禾生帶翠玉找了最近的藥房。大夫正要關門,準備帶着妻子女兒放花燈。見來了病人,只得放下手裏的燈籠,急急忙忙給翠玉看病。
船上煎藥不方便,大夫沒開藥,用針灸緩解。禾生站在旁邊看,翠玉扭頭眉間緊蹙,不敢看。
大夫一邊紮針一邊搭話,禾生以前也學過針灸,她二伯是大夫,以前姚爹頭疼發作時,就找他紮針。二伯醫術好,常常被邀請到別的地方出診,禾生學了專治頭疼的穴位,就不怕姚爹頭疼發作找不到二伯紮針。
禾生細細觀察,看他手法簡單,紮的穴位正好她學過。待診治完畢,她朝大夫買了副針,還要好幾天才能到盛湖,萬一翠玉又暈船,她可以幫忙紮針緩解。
翠玉見她又帶自己看病又買針備着,心裏一陣發暖,之前背井離鄉積攢的沮喪消散了些。以後她就跟着禾生過了,禾生怎樣,她就怎樣,碰到一個好主子,總比在大宅裏被人當牛做馬的好。
紮完針,禾生到鋪子上買了幾個花燈,準備帶回船上分給大家。沿街往回走,熙熙攘攘滿街人群,道路兩旁挂滿各式各樣的花燈,人們駐足花燈之下猜燈謎。
翠玉伸手護着,不讓旁人沾着禾生的身。官道很寬,主仆二人特意往人少的這邊路。
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吆喝,前頭的人群急急忙忙散開,幾匹駿馬馳騁而來。翠玉走在禾生左側,根本來不及閃躲,禾生反應過來,用力拽住翠玉的衣袖将她往身邊拉,一個踉跄,兩人往右摔。
高高的馬背上,為首的男人勒住缰繩,一身錦繡白袍,回過頭查看,下巴微擡,盛氣淩人。
背着光,禾生看不清他的樣子,也不敢去看他的樣子,只知道他身形清瘦,高高在上的模樣仿佛不容人侵犯威嚴。她扶了翠玉起身,裙角邊都是泥土印,所幸人沒事。
見是兩個女子,跟随的侍從問了句:“要緊嗎?”半點沒有歉意的态度。
翠玉低頭一看,禾生的手背上劃了條血痕,傷口不深,但疼得她眉頭緊蹙。翠玉心裏着急,朝馬隊喊:“能不要緊嗎!有你們這麽騎馬的嗎!撞着人了還悠哉得哉,難不成讓我們幹巴巴地跑過去等你們賠禮道歉嗎!”
她聲音雖小,底氣十足。喊話的随從怔了怔,朝前面的人看去。馬上的男子猶豫幾秒,面容越發清冷,縱身一躍,下馬準備賠罪。
他從光影中走出,仿佛踏着月光的碎白,腰間一塊琳琅玉佩,随着他穩健的腳步一下下地晃蕩,發出悅耳的聲音。
身後的随從立馬也從馬背下來,畢恭畢敬跟着。旁邊看熱鬧的人聚過來,輕聲讨論這是哪家的少爺,生得這般英氣不凡,通身上下,好大的氣派。更多的人,等着看這場鬧劇如何發展,連燈謎都不猜了,一個個手上提着燈籠伸長脖子。
禾生不喜歡被人議論,只想快點結束這件事情,讓人們都散了才好。一個鐘頭快到了,她和翠玉也得趕緊回碼頭。
眼見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停在三尺外的地方。不等他開口,禾生便道:“我們沒事,以後出行小心點,這樣難免會傷人。”說罷,她不想過多糾纏,帶着翠玉就往旁走。
明明灑脫的身影,走得太急,沒有注意腳下,往前一滑,眼見着就要摔個狗吃屎。
翠玉反射性地叫了聲,要去撈她袖子,前頭已有人搶先一步。
沈颢其實不想去扶人的,無奈人離得太近,剛剛又差點撞了人家,不扶不行。
這伸手一扶的動作看似簡單,實則經過內心百般煎熬。
交好的人都知道,平陵王有個怪癖,輕易不喜女子靠近,若不小心碰着身體了,便會渾身不舒服,碰上愛撒嬌發嗲的女子,雞皮疙瘩都得落一地。上次在襄安侯府做客,侍茶的婢女一不留神碰到沈颢的手,結果他當即離席回去沐浴。
據平陵王府的人說,王爺整整搓了一下午的澡。身後随從看着,心想這一扶,王爺待會不知又要沐浴幾次。
沈颢也是這麽想的,素日他沉穩冷靜,遇事皆能想出應對之策。但一碰女子就覺得惡心不适的習慣,無論如何也改不過來。
外人不知情的,以為平陵王桀骜孤傲,看不上尋常女子,所以至今都沒有娶親,連一房妾室都沒有。他已經二十八,卻半點娶親的念想都沒有。全望京的人都伸長脖子張望,看最後打動他的會是什麽樣的女子。
只有沈颢自己知道,他曾經有多心急。大夫道士和尚都找過,他的母妃德妃尋遍天下名醫,卻沒有一人能夠治好他的病。
衆皇子中,他是最出衆的一個,文韬武略樣樣在行,卻唯獨因為這個病,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縱使德妃用盡各種方法試圖解決沈颢的毛病,聖人早就另有打算。這個兒子再怎麽優秀,沈家的江山卻容不得半點差池。
從小到大,沈颢從不甘心輸于別人,卻在這種堪稱荒唐的事情上栽了個大跟頭。到後來他也就不着急,随身伺候的人全換成小厮,盡量避免與女子接觸。
做大事的人,沒有時間扯情情愛愛,女人不過是用來取樂的寵物,對他而言,沒有最好,省得浪費不必要的精力。
這麽想着,手已碰上禾生的手臂,她穿的是件淺羅輕紗,輕薄的衫色中瑩白凝脂若隐若現。肌膚相觸的瞬間,印象中的厭惡感并未随之而來,反而是溫熱暧昧的氣息。
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對面的人像兔子一般跳開,像是避之不得,拉着身邊丫鬟朝碼頭跑去。
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随從見沈颢怔了許久,上前輕喚:“王爺,該動身了,船還在碼頭等着。”
沈颢回過神,望着遠處女子輕盈的背影,方才碰過她的手,指尖仿佛還留有餘溫。
許是錯覺,又或是那股不适感消失得太快,不然他怎會絲毫未察惡心?
這個世上,能夠靠近讓他覺得不難受的女子,至今還未出現過。
從前沒有,今後也不指望。
沈颢搖搖頭,不再多想,縱身跳上馬背,奔赴碼頭。
☆、第 2 章
? 跑出好遠,禾生才放心,跟翠玉交待:“以後碰到這種陌生男子,不要理會。今日的事,只當沒發生,旁人不知曉,也就省了一番口舌。”
幸虧好是在外鎮,沒人識得她,要不然被陌生男子碰了身體,光是流言蜚語的唾沫就能淹死她。她是寡婦,守好本分是她的義務。
翠玉點頭,禾生名義上是衛家表姑娘,但實際是衛家二奶奶。別人雖不知道,但她做丫鬟的,得時刻謹記,少給二娘子惹麻煩。
禾生跑得有些累,回頭看翠玉大口喘着氣,看起來比她還累。放慢步子,伸過手去,說是讓翠玉扶,但卻是攙着翠玉。
等到了碼頭,兩個小厮早已等着,焦慮不安,一見禾生的身影,立馬跑過去。
“二娘子,劉伯出事了!”
禾生蹙眉:“怎麽了?”
兩人将來龍去脈悉數道來,剛才他們三人去喝酒,旁邊夜市有擺攤賭牌的,劉伯好這口,短短半炷香的時間,就輸得精光。劉伯賴着不肯罷休,與人打了一架,正好被巡邏的捕快看到,把人抓到牢裏去了。
“這可怎麽辦,路上的行程耽誤不起,要是被衛夫人知道,我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你們兩個小子也不看着點,現在可好,人生地不熟又是大晚上的,我們去哪找船夫!”
翠玉急得跺腳,兩個小厮被她訓斥,心裏又惱又急,嘴裏念叨幾句,想不出法子,只得看向禾生。
禾生想了想,試圖回憶以前姚爹出貨時,碰到這種事的情況。思忖片刻,緩緩道:“若非我堅持靠岸下船,也不會出這種事。劉伯那邊,他犯的不是大罪,官差不會太過為難。留個人下來,拿二兩銀子疏通疏通,約莫關個兩三天就能放出來。去盛湖的路程不能耽誤,今晚另找一個船夫。”
奴仆三人一驚,沒想到出身小戶看似軟糯的二娘子,竟也是個有主意的。翠玉第一個反應過來,從荷包裏掏出二兩碎銀子,塞到一個小厮手上,交待他将事情辦好。
站在碼頭,迎面吹來的風夾雜着江河的腥味,翠玉整好褙子為禾生套上,輕輕問:“二娘子,我們去哪找船夫?”
禾生搖頭,她也不知道呀。方才那般說,只是為了安撫大家的心情,不至于亂了陣腳。要找船夫,她着實沒轍。
隐約看見前頭有船影湧動,禾生往前探,心裏祈禱最好船裏有個得空閑的船夫,她們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還沒走到跟前仔細看,碼頭岔路的另一邊嗒嗒響起馬蹄聲,黑夜之中,有人踏馬而來。
裴良早已在岸邊候着,一回頭見沈灏的身影,連忙上前伺候。他們家王爺不喜歡坐船,暈船的毛病和他“暈女子”的毛病一樣病根深種。這次趕着去盛湖辦事,不得不走水路。
這次微服出行,不宜鋪張,裴良準備的是只普通小船,船內重新精心整拾,雖不能與貴族們出游時的規模相比,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還算看得過去。
裴良跟在沈灏身後,象征性地問:“少爺,盛湖那邊可以等等,騎馬不過延遲三四日,腳程快的話,只延一兩日。”不用非得坐船。
隐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裴良原是好意為他着想,話剛說完,前面的人雙手負背,聲音冷冰冰的,“既與人有約,自要準時相赴。坐個船而已,死不了。”
裴良閉嘴不再勸。
一行人行至岸邊,沈灏忽然停了下來,目光探及前頭站着的嬌弱白影,手指摩挲,像是在想什麽。
裴良上前:“方才那三人就站那了,似乎他們的船夫出了事,正急着雇船夫。”
那身影看着眼熟,像是方才街上遇到的姑娘。沈灏不太确定,繼續往前走,并未避開。
裴良想出言提醒,素日王爺看見女子,都是繞道而行,今日怎麽反常,倒挨着人身側走。
等離得近了,沈灏下意識扭頭看了眼,面紗下的女子低垂着頭,她身後江色粼粼,朦胧的月光如碎玉般,灑落在幽綠的水草間。
是她了。
沈灏收回視線,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行。
禾生感覺有人看她,擡起頭時,人已走遠。心下嘀咕,剛才那人真奇怪,這道明明不窄,他卻偏偏挨着人過道。
她記不得人相貌,只能對相熟的人一眼認出。剛才在街上,她并未看沈灏面容,根本認不得他。
禾生認不出,翠玉卻是認得的。她輕輕提醒:“二娘子,剛剛那個男人,就是街上騎馬的人。”
禾生有些驚訝,沒想到還會再遇到他。
看來岸邊停靠的那艘船是他定的,這下可好,本來還想過去問問船夫是否得空,現在連問都不用問了。
船裏有人上去又下來,翠玉往禾生身邊靠,警覺地指着迎面而來的人,道:“二娘子,他們怎麽又返回來?”
隔着幾步的距離,裴良鞠手作禮,“冒昧叨擾,請問姑娘要往哪裏去?”
禾生張嘴,欲言又止。萬一他們是壞人怎麽辦?
翠玉警惕地盯着裴良,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小厮,防止裴良近身。
裴良尴尬地咳了咳,王爺交待的任務,必須準确無誤地完成。“我家少爺先前沖撞了姑娘,特遣我來賠罪。若不嫌棄,我們可送姑娘一程。”
禾生有些犯難。
她們确實急着趕路,現在重新找個船夫,不太實際。有人願意送她們一程,自是再好不過的。只是,她不認識那人,而且他在街上縱馬的模樣甚是跋扈。
總而言之,她不敢上他的船。
裴良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不再僵持下去,回身禀告沈灏。
沈灏坐在軟榻上,聽他講完情況,眉頭微微皺起,神情略有不悅。
“那就算了。”
他最容不得人拒絕,既然對方不接他的好意,就沒必要糾纏。
岸邊風大,今晚又是花燈節,鎮上的船夫沒有願意出航的。沈灏撂了簾子,斜靠在窗邊,正好望見漆黑夜裏,那個小小的身影站立岸頭。
鼻間擠出一聲輕哼,沈灏移開視線。反正只是個剛見過面的女人,她願意在風裏吹涼,就由她去。
眼見着就要開船,翠玉開始着急。方才嘴硬給臉色,是生街上差點被撞的悶氣。現在人真要走,這才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禾生也有些急,如果沒有按時到達盛湖,保不準衛家那邊會生出什麽樣的事。
進門的時候她就知道,即使只是個沖喜的工具,但衛家長輩同樣看她不順眼,若非衛二爺堅持要娶,她連衛家的大門都進不了,更別提在他們的族譜上占據一席之地。
現在衛二爺沒了,他們要發落她,簡直易如反掌。怕的是,他們還會向她家人發難。
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衛家那邊落下話柄。
她必須按時抵達盛湖。
裴良踏進船艙,“少爺,她們又願意了。”
這艘船內裏很寬,比禾生的船大得多,足以容下十幾個人。船頭船尾各有一個軟榻,中間挂着蠶絲簾子,簾子邊緣略有褶皺,看得出是臨時準備的。
一道軟簾,将船艙隔成兩半,兩家的奴仆分別在船頭船尾伺候着。
裴良覺得奇怪,王爺與女子共處一船,真是罕事,算上這份罕事,他已預見等會王爺狂嘔作吐暈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船裏很安靜,沈灏端正坐着,雙手放在腿上,閉目養神。
禾生方才進船時,往沈灏那邊瞄過一眼。
他相貌極為英俊,比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雖然,除了爹和弟弟之外,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什麽男人。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起衛二爺來,他的面她沒見着,但大家都說衛二爺長得好看,不知有沒有眼前這位好看。
從他身邊經過時,沈灏是睜着眼的,但他沒看她,出于禮貌地點了點頭,面容淡漠,神情倨傲。
禾生欠了欠身,表示謝意。“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話語得當,語氣生疏,明明是走過場的話,被她一把甜糯嗓子說出來,聽在耳裏酥酥麻麻。沈灏擺手,動作優雅,“應該的。”
除卻這一來一去兩句話,而後的幾個時辰裏,船裏再沒有別的動靜,安靜得只有水波蕩在船槳上的聲音。
之前裴良問過她們的目的地,出乎意料地一致,竟也是盛湖。沈灏情緒藏得極深,面上沒有半點訝異,朝簾子那邊看了眼,沒說話。
到了後半夜,七七八八的腳步聲響起,船頭一陣騷動,禾生半清醒半迷糊推醒翠玉。
“你去簾子那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翠玉睡得迷了,直起身往外走,眼睛還是閉着的。等她回來時,臉上半點睡意都沒有,将探到的消息告訴禾生:“前頭那位少爺身體不适,吐得葷七八素,他們家的人正急得團團轉呢。”
話畢,男人嘔吐的聲音傳來,一聲蓋過一聲。禾生與翠玉面面相觑,大老爺們,也暈船?
☆、第 3 章
? 沈灏披一身竹青色雲錦外衣,捂着胸口,眉頭緊蹙。別人生病,都是病弱不堪的模樣,倒了他這,反倒生出一副即将壯烈殉國的樣子。
裴良在旁伺候着,不敢擡眼看沈灏“随時提槍上陣殺敵”的兇狠勁。
他們家王爺真是……時時刻刻不忘保持大男子氣概啊。
簾子那頭晃動,随着輕微衣紗摩挲的聲音,走出來的,除了方才那個穿綠衣的丫鬟,後頭還跟了個人。
沈灏将頭撇開,低吼:“進去!”
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帶着一絲不容冒犯的怒氣,禾生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
裴良無奈,王爺好面子,不想讓人瞅見他這副病怏怏的樣子。
上前安撫,語氣恭謙:“姑娘,我家少爺擔心傳了病氣,一時心急,冒犯之處,還望體諒。”
他生得人高馬大,後面一排站着的随從都是魁梧漢子,幸好穿着舉止間透溢着非凡氣質,才不至于讓人害怕。
翠玉福禮,不卑不亢:“我家二娘子在裏間休息,聽見前頭有動靜,遣我來打聽。見你家少爺身體不适,恐是暈船之症。二娘子會醫術,正好帶了治病用的銀針,感念你家少爺今晚恩德,特來問問,若實在煎熬難耐,可讓二娘子試試。”
她也暈船,自是知道這症狀有多要命,吐起來生不如死,恨不得投河,游回岸邊,也不要在船上多待一秒。要不是實在看這人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她才不想讓二娘子來給他治病呢。
裴良看向沈灏。
沈灏輕蔑地撇開視線。
........死要面子活受罪。裴良心中輕嘆一聲,回頭抱拳鞠禮:“勞煩姑娘關心,我家少爺......受得住。”他說着,不禁回頭看沈灏一眼,把後面“受不住也沒辦法”半句話憋回肚子。
禾生臉一紅,懊惱自己的多管閑事,瞧,人家不領情呢。
兩人回軟榻坐定,翠玉憤憤道:“給他治病還不要,好大的脾氣!”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傳到簾幕那邊。
禾生趕緊捂了她嘴,做出噓的手勢,“人家又沒求着我們去,他吐他的,我們睡我們的,互不相幹才好。”
翠玉努努嘴,收拾被褥,準備就寝事宜。
禾生仍舊和衣而睡,翠玉趴在榻邊守着。睡到一半,中途聽到簾幕外面有人在喊,聲音急促,語氣不安。
禾生迷迷糊糊辨了好幾遍,完全清醒了才聽清。
原來是裴良在求請她治病。
這回禾生猶豫了。非親非故的,巴巴跑過去兩遍,萬一又被那位少爺拒絕,她不知該如何自處。畢竟,她還在和那人同在一條船上長達五六天。
翠玉也醒了,主仆二人相視一眼。
禾生湊到翠玉耳邊說了句話,翠玉照着原話,朝那頭喊道:“你家少爺受不住了?讓他來請罷。”
這樣好,他若想治病,就自己開口。不想的話,她也省得白跑一趟。
又連續傳來好幾次的嘔吐聲。過了許久,終于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像是咬牙切齒說出的,偏偏帶着幾分無力:“煩請姑娘為在下看病......”
禾生愣了愣,從榻上坐起。
——
沈灏斜躺在榻上,左手靠着個錦織圓枕,目光慵懶看了她一眼。
剛剛求她,其實他是不樂意的。堂堂一個男子漢,頂天立地,竟然因為暈船這等小事求助一個女子,傳出去,他平陵王的臉面往哪擱?
何況,這小娘子嘴角微彎,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難不成是在笑話他?
想到這,沈灏不禁定了定眼神,和方才散漫的目光完全不同,這次,他是卯足了勁往她臉上瞅。
瓜子臉,柳葉眉,水汪桃眼櫻桃嘴,皮膚粉嫩白皙,若不是她臉上這副類似于“嘲笑”的神情,倒真有那麽幾分像畫上的侍桃仙女。
禾生天生嘴角上翹,縱使面無表情,也看起來像是在笑。這一點,沈灏确實冤枉了她。
她自己并不知道對方的心理,傻傻地坐在榻邊的小圓凳上,顯然已經注意到對面人傳來的炙熱眼神。她方才忘記拿帷帽,整個人“暴露”在他的注視之下,很是羞恥。
往翠玉的方向瞅了眼,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的異樣,從而拿個帷帽過來。只是翠玉困得緊,人雖站着,眼皮早趿拉了。
禾生只好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凳子往後挪了挪,希望能夠離他的”冒犯“遠一點。
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不知怎的,沈灏倒來了興致。
兩次見她,都沒有出現以往與女子接觸的異常症狀,讓他很是好奇。
他撈起左手袖子,露出一截手肘。
“小娘子,請。”
他的意思,是要請她把脈。——只要她碰一下,他就能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否出了差錯。
禾生的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她細細的聲音聽起來跟蚊子叫一樣:“不用把脈,你轉過頭去。”
沈灏一動不動。
這人......有點讨厭。禾生低垂着眼站起來,既然他不願意轉過去,那她自己轉好了。
沈灏還沒反應過來,禾生已經繞過枕榻,立在他身後。
“公子,有點疼,你忍着。”
話畢,她掏出三根銀針,又快又準地對着沈灏的後腦勺紮了下去。
·
裴良嗤嗤地背過身,不忍心看頭頂三根針的沈灏。
沈灏臉色僵硬,顯然還未從突如其來的施針中回神。他瞪了眼在旁幸災樂禍的裴良,道:“姑娘,未雨綢缪,請為我的随從也紮上一針。”
裴良笑不出聲了。
禾生低着頭站在正對船窗的位置,沒有坐回原地。看都不看沈灏,細聲道:“不用,沒病紮針,會紮出事。”她頓了頓,又道:“一刻之後,我再來取針。”
說罷,她就往簾子那邊走,拍醒翠玉,逃一樣地鑽到船艙那頭。
有了簾子的遮擋,禾生放下心,趕忙将帷帽找來,念了句:“與外人共處一船,果然不太方便。只盼這幾天裏,不要再有什麽接觸才好。”
翠玉半睡半醒地點點頭。
裴良耳力好,玩味地将這話透給沈灏——你看,把人家吓着了吧!還自請把脈呢,以前需要浪蕩的時候偏要嚴肅,需要嚴肅的時候偏偏這般輕浮。
沈灏哼一聲,裴良立馬縮回去閉嘴不言語。
一刻鐘過後,禾生如約而至。
榻上,沈灏姿态依舊,面容清冷,與剛才不同,此刻他緊閉雙眼,仿佛已經睡着。
禾生放輕腳步,快速取針,動作輕柔,盡量不弄醒他。
等取完了針準備回去,榻上的人忽然一個轉身,伸出的雙手正好擋住禾生的道路,看起來好像要拉住她似的。
只是他算錯了距離,只差毫分,眼見着就要碰到她,卻被她躲開了。
沈灏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一閃而過。
往前又走了幾小步,禾生下意識返回頭看,榻上的人睡容安詳,沒有半點異樣。
可能剛才她太大驚小怪了?
禾生沒想太多,回到簾子那頭準備入睡。
榻上,沈灏睜開眼,若有所思。
這次沒得逞,總有下次。他一定要知道,這個女子對于他而言,到底是否有不同。
接下來的好幾天,禾生沒有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