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躲,絲毫沒有怕被發現的小心翼翼。院子裏就她和一個丫頭,事先吹了迷香,也就不怕了。

她又翻了翻,被子蹬了大半,手往外伸展,正好碰到他的袍子。

又白又嫩的一雙蔥手,有肉卻修長,指尖染了小桃紅,顏色飽滿圓潤。

他低下頭,從袖子裏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葇荑,所觸之處,溫熱柔軟。

怔忡半秒,他俯身欺腰,在她右臉蛋邊輕含住一點,齒舌相觸,酥麻濕潤。

他餓了,正好嘗嘗她的味道,日後總歸是他的人。

舌頭舔了舔,唇間滿是若有若無的幽香,引得人想要嘗更多。

——這就是女人的滋味了。

舌上的力道加大,牙齒微微收緊,下午她差點讓他無法控制獻醜人前,他得懲罰她。

直到在她臉上吸咬出了一個小圈,他才仰起臉龐。看着毫無瑕疵的左邊臉蛋,突地又俯下去。

今天宋家外男的目光勁兒他可都看在眼裏,她這般招花惹蝶,得罰。

張嘴又是一口咬。

清早起來,屋外的鳥兒啼叫歡快,禾生睡眼惺忪,想着早起去給衛老太請安,不敢馬虎,喚來翠玉準備梳洗。

吩咐的話剛落,便聽得“哐當”一聲,只見翠玉手中銅盆掉落在地,一臉訝異,“二娘子,你臉怎麽了!”

禾生不知所以然,歪頭:“臉?”

翠玉拿來鏡子一照,禾生往裏探一眼,“哎呦”一聲差點沒将鏡子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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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落一地的鏡渣反射陽光,明明晃晃,無數張同樣紅腫的小臉慌亂地被捂住。

禾生吓得差點沒哭起來,臉頰兩邊的紅印子清晰可見,她胡亂用手去抹,不痛不癢,可就是抹不掉。

平日裏她雖不喜盛裝而着,但愛美之心人人皆有,對于這張臉,她寶貝得很。

翠玉小心地避開滿地渣子,拿來另一面完好的鏡子,抓穩鏡墩才敢往前遞,安慰道:“許是昨晚被蟲子叮咬,只要不痛不癢,用不了幾天便會自行消失。”

禾生餘驚未定, “兩塊這麽大的紅印,萬一好不了,我不就成了夜叉嗎?不,比夜叉更醜!”

翠玉湊上前,仔細觀察,一臉正色撫慰道:“二娘子,你絕對不會變夜叉,我這就去找大奶奶請大夫。”

大奶奶喚了大夫,全府的人就都知道禾生臉上長了紅印。許是可憐禾生,衛老太沒讓禾生過屋請早,而是帶着小輩們來了她的院子。

大夫在開藥,衛老太問了幾句,說:“以前在田裏勞作時,常常會被各種各樣的蟲子叮咬,腫了幾天也就好了,你的臉也是一樣,安心躺着,沒事!”

大夫症不出毛病,只知道是氣血淤結,用不着大驚小怪,随便開了副美顏的膏藥。

大奶奶送來副紗巾,絲滑柔軟,用當下最好的流紗制成,做成面紗,正好遮住紅印所在。

衛喜和李清起不來床借故沒有來,難得沒有人掃興,衛林陪着說笑,說了好幾個笑話,逗得全屋人笑開了懷。

禾生心情放松,戴上面紗,像衆人安慰她一樣安慰自己:這臉啊,肯定會好的!

衛有光聽說禾生臉上長紅印,出門前特意問了句,大奶奶從禾生屋裏回來,剛打發完一個外面做事的小厮,滿臉愁悶。

“怎麽了?難不成堂姑娘的臉傷得很重?”

大奶奶擺手,“不是這事。我好奇呢,自堂姑娘來盛湖起,望京那邊就沒差人問過,因着上次家裏小厮上京探親,打發他去大府報聲平安,哪想連外門都沒進,一聽是盛湖來的,夾棒帶棍地打了出去。”

衛有光皺眉:“可是有誤會?”

“能有什麽誤會,說得清清楚楚——衛家堂二姑娘衛禾生遣人報信,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大奶奶停頓幾秒,猶豫道:“我越想越覺得蹊跷,除了兩月前大府派人囑咐寄住之事外拿的三十兩銀子外,再沒提別的了。不是我勢力,就是逢年過節大府府上走親戚打秋風的都能撈二三十兩銀子,堂堂一個大府出身的閨秀,就是打點也不止這點,禾生是好,只是大府那邊不該是這般态度。”

衛有光一頓,覺得大奶奶言之有理,家裏姑娘出門在外哪有不聞不問的,更何況千裏之遙,基本的關心總該有。但轉念一想,高門大戶總不至于丢棄閨秀在外置之不理,許是有什麽隐情。

“我們家雖不富但也不窮,禾生沒有月錢,但多養她一個府裏還是能夠的,你也別想那麽多,好好待人家,不久後我要上京,親自去大府一趟。”

大奶奶也不是刻薄小氣之人,點了頭不多想,反正一切由她男人說了算。

望京衛府。

屋裏的白玉小爐鼎剛燃上香,微不可見的袅煙繞着圈往空氣中散去,兩邊窗戶一關,沒了風,屋裏子很快被厚重的檀木香充斥。

衛老夫人的紅木雕鎏金拐杖一下下敲叩着地面,聲音低沉而響亮,一聲聲仿佛打在人心,令人發悚。

屋裏站的另外兩人頭微垂,不發一言,等待着衛老夫人的答複。

“不過是個商人之女,能做什麽亂?待過些日子,風頭勁散了,告知外人,就說衛家二少奶奶相思成疾,久病不治,死了。”

站着的兩人一人是衛二老爺,一人是衛二奶奶,當過禾生很短一段時間的公婆。兩人對看了眼,衛二奶奶小心翼翼地問:“要先知會姚家一聲嗎?”

衛老夫人轉過身,寫滿歲月痕跡的眼角一提,露出犀利的眼神,“知會他家作甚?既已嫁做衛家婦,便與旁人再無幹系。待死訊一告,提早斬草除根,切莫壞了大事。”

衛二奶奶猶豫,自家兒子的囑咐字字在耳,若是殺了姚氏,只怕他會傷心欲絕。“錦之在時,一心一意想要娶她,若他知道人已不在,怕是要折騰。”

衛老夫人一記眼神,狠毒決絕:“婦人之仁,待衛家大事一成,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衛二奶奶不再言語。

離屋經過衛錦之的院子,衛二奶奶懷念自家兒子,順帶着想起那個只見一面的媳婦,紅彤彤的小臉蛋,生得可憐見的,也難怪錦之會喜歡上。

衛二奶奶嘆一口氣,才當上婆婆,這媳婦就要死了,只能怪她苦命,讓這衛家的人瞧中了眼。

人生在世,總得有個死字,為了自己丈夫而死,是榮譽。只盼她這媳婦在盛湖的這幾月能活得開心,至于錦之那邊,她自有安撫的法子。

·

早上禾生一起床就迫不及待拿鏡子照,臉上的印子确實變淺了,想來是藥膏起作用了,過不了幾天,臉蛋又會恢複如初。

歡歡喜喜地去前院和大家一起用早飯 ,連走路的步伐都輕快起來。今日是十五,衛老太信佛,要給觀音菩薩慶生。

剛踏進屋,便聽見一屋子笑騰騰的。屋正央坐着個錦衣長袍的男子,背影端直,見她進屋,轉過頭來看。

禾生一愣,遲了半拍,福禮:“沈公子好。”走上前給長輩們問好,衛老太招手讓禾生挨着自己坐,許是想補償之前自己對禾生的偏見,刻意與她親近。

禾生坐在衛老太身邊,正好與沈灏相對。每次她與沈灏相見,總是會下意識慌亂,但定神一想,她又不欠他,有什麽好怕的?無非是這人看起來太過危險,一舉一動都透着圖謀不軌的意味,但這又如何,反正他又不能拿她怎麽樣。

她像往常一樣加入衆人的聊天中,得知此番沈灏前來,是想邀請衛家人參加喬遷宴,由于家中無女眷,還想請衛大奶奶幫忙籌辦。

“……盛湖大閘蟹二十斤,悅食居的女兒紅五壇,再備從周家村運的牛肉五斤,借月羹閣的掌廚一用……”

禾生微抿着嘴,專心致志聽大奶奶說辦宴的事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美味佳肴上面,甚至忘記正前方坐着一只狼。

沈灏正襟危坐,目光掃了掃對面的人兒,見她一副沉醉入神的讒樣,腮幫子微微鼓起,粉唇合攏,細皮嫩肉,白裏透紅,襯得臉上兩坨印子格外明顯。

“衛姑娘這臉怎麽回事?”

大奶奶口幹舌燥地剛說完,便聽得沈灏說這麽一句,衆人的目光被帶着集中到禾生身上,禾生今日未戴面紗,不知所措,趕忙低頭,恨不得整張臉都埋進脖子裏。

衛老太道:“被蟲子咬的。”

沈灏哦了句沒有再問,聊了一會家常,到了早午飯的時間,衆人紛紛散去,沈灏也就順勢告辭。

走到拱門石,前方差幾步禾生要往東邊走,沈灏喊住她,“衛姑娘。”

禾生實在不想搭理他,加上臉上這紅印,要早知道今早沈灏會來,她就借個由頭不過來了。遂未轉身。

身後沒了動靜。待了幾秒,以為他就此走了,呼口氣念了句“阿彌陀佛”,擡腿就走。

步子還沒來得及跨開半步,耳邊便傳來男人略帶戲谑的聲音:“衛姑娘可曾想過,咬你的或許不是蟲子?”

☆、第 13 章

? 禾生轉過頭看他,以為他在笑自己,面容卻是嚴肅內斂,目光不能再認真。

“不是蟲子咬的,難不成還是人咬的?沈公子真會說笑。”禾生假笑兩聲,試圖緩和氣氛。只要和這人站一塊,免不了尴尬。

跟前人盯着她,視線交融黏稠,并未言語。

有什麽好看的。禾生嘟囔一句,擡起手用袖子擋住臉,正好阻攔他的目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卻在這時沈灏扯住她的袖子,食指往下一拉,整張臉湊上前去。

她清晰地看見他長長的睫毛近在咫尺,嘴角勾起,卻未含笑,“衛姑娘,天已燥熱,蟲物出沒,下次再被咬,可不會是現在臉上這兩小塊了。”

他語氣正經,說出的話卻怪異得很。禾生還沒得及評價一句”有病“,沈灏早已離去,只看及他的背影,錦衣闊袍,雙手負背,怡然自得。

禾生放下袖子,皺眉沖他背影輕聲呲了句:“讨厭。”

·

喬遷宴當天,排場頗大,沈灏請了全城有頭有臉的人,戲臺子架好了,酒席擺好了,就等着開宴。

皇帝那邊已經書信報備,他要在盛湖待上一陣子,少則三月多則半年,以商人身份掩飾,順帶着在城裏籌備了幾家鋪子。

禾生穿着件淺綠色襖裙就來了,與旁邊精心打扮過的衛林形成鮮明對比。

衛林有些緊張,不停地問禾生:“裙子好看嗎?發髻有沒有亂?臉上胭脂是不是太紅了?”

禾生安撫她:“好看,都好看。”果然女為悅己者容啊。

衛家的位子在上席,一行人朝前走,時不時就碰到認識的人互相問候。盛湖不大,叫得上號的人家總共超不過十個手指頭,大家都是平民老百姓,最多有個秀才抑或進士,像衛家二房和宋家長子宋武之這樣的。

鎮上稍有動靜,大家喜歡湊熱鬧,像喬遷宴之類的,更是紮堆了湊。

酒席一桌挨一桌,入座之後,戲臺上咿咿呀呀演着《游西湖》,席間鬧哄哄的,小孩哭笑聲與大人們的八卦商議聲摻雜,确實熱鬧得緊。

宋家兄妹過來打招呼,宋瑤感謝上次禾生送去的藕餅,并央着她下次再多做些。禾生欣然答應。三人約定好下次出游的時間,衛林一心想着整理自己的儀容,反倒被宋瑤拉住。

她非擠着要跟衛林坐一張椅子,笑衛林肯定有心上人了,前俯後仰地扯着禾生一起鬧。

禾生一瞥眼,望見宋武之呆呆地站在旁邊,眼神呆滞,看得入迷。

真好看。

禾生恍惚間看他嘴唇一動,唇形描繪出三個字,下意識一愣,也不閃躲,只覺得有點尴尬,點頭問好。

宋武之更呆了,慌張至極,手腳都不知該放哪裏。

宋瑤嫌她哥哥呆頭笨腦的模樣,讓他回宋家的酒桌,宋武之收回目光,不敢再看,生怕唐突了佳人。

回去的時候,轉身踩上了人,定睛一看,原是衛家二姑娘。趕忙彎腰道歉。

衛喜今日悉心打扮,被人踩了鞋,大為不悅,皺眉就要扯着嗓子開罵,一擡頭,望見張星眸劍眉的臉,渾身正氣,豐采高朗。

話溜到嘴邊,慌忙咽了下去,再次啓齒,卻是嬌柔細語:“見過宋公子。”

宋武之鞠躬以示歉意,衛喜搖手表示無關大礙,一副明事理氣量大的賢惠模樣,直至宋武之遠走,這才放下溫柔可人的僞裝,嗷嗷地叫疼。

宋武之三尺男兒,一下踩過去,力道自然不輕。

李清湊上前問:“表姐,你痛這樣,鞋子也髒了,為何不向他索賠?”

衛喜哧她一聲,“你懂什麽!那可是宋家長子,唯一和她爹爹一樣有功名在身的人。且不說他家財萬貫,相貌堂堂,光是一身武功奇術,日後定能考取武狀元。”

她平生最大心願便是做個狀元夫人,若是能攀上宋家這門親事,定能心想事成。

李清沒吱聲,不動聲色往人群中探。她可沒有那麽大志向,非要做什麽帶品夫人。嫁個富人家,穿金戴銀,已經足矣,若夫君容貌俊朗,再好不過。

像沈家公子這樣的,便是最好人選。

往前探去,一眼便望見人潮中,那人穿青白紗衣,腳踏金縷玉履,面容淨白,眉目淡定,遠遠望去,倒像位下凡的谪仙。

這位沈公子,雖生得唇紅齒白,但舉手間皆是鳳表龍姿的氣概,定不是普通人。

李清緊緊盯着他的身影,見他越走越近,小心髒撲通跳得愈發快。

待人離得只有幾米之遠,她順勢上前搭話,一副嬌滴滴的模樣,蘭花指剛翹起,沈灏卻從她面前徑直走過去,視若無睹。

李清的蘭花指翹在半空,尴尬至極。

衛林倏地站起來,紅着臉與沈灏問好。沈灏點點頭,與酒席衆人問好。禾生搡攘着站起來,随意地和大家一起問好,聲音混在人群中,顯得特別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她見過他私下裏輕佻不羁的模樣,與他現如今道貌岸然的姿态截然不同。他極其善于交際周旋,話不多,字字戳在要點上,收放自如,衆人跟前,正派得緊。

禾生瞥着餘光看他,只有在人群裏,她才不怕他的目光——因為他現在壓根不會瞅她一眼。

她總算是摸着他的習性了,凡是人前,為了維護他儀表堂堂的形象,素日裏他那般半開玩笑半輕浮的樣子,便會消失殆盡。

他熟稔地與旁人問好,忽地一回頭,視線像是故意略過某個方向,一招手,素日跟在身邊的随從立馬上前。

他俯下身說了幾句,往她所在的地方指了指,擡眼間,方才的随從已朝她走來。

“衛姑娘,我家公子有事相求。”

禾生還未回過神,已被請到一邊,裴良鞠一躬,道:“衛姑娘好,上次我們見過面,我叫裴良,是我家公子的貼身随從兼管家。”

裴良想,說不定這姑娘以後就是王府的女主人,他有必要正式介紹自己一番。畢竟,他這個人肉靶子,對于王爺而言,還是很重要的。

禾生回禮,“裴管家好。”

“是這樣的,今日請了月羹閣的掌廚,哪想主廚忽然身體不适,輔菜都做好了,還差一道主菜。前幾天我家公子吃了貴府送來的藕餅,覺得甚是美味,一打聽,原來是出自衛姑娘之手,故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衛姑娘能施以援手,代替掌廚,完成最後一道菜。”

一口氣說完,裴良頗感羞愧。王爺追求女孩子的方式,有點問題啊……雖說廚師有疾在身,但也不能真的讓衛姑娘下廚啊……

衛林竄出來,她一直在旁偷聽,一聽見是幫沈公子的忙,恨不得立馬應下:“我也能下廚,就讓我去吧。”

衛林殷切的目光讓禾生有些為難,若沒有衛林這句話,她也就直接拒絕了,現在礙于衛林的面子,她只能勉為其難。

“廚房髒,難免弄髒衣裙,你今天穿得這般美,可不能白白糟蹋。”禾生笑着,大大方方應下裴良的請求:“請裴管家帶路。”

廚娘就廚娘,反正她也不是什麽大家小姐,只要不被當丫鬟使,也就差不多了。

裴良恭恭敬敬地帶路,暗搓搓給禾生加了一分。

待到了廚房門口,下人一一介紹食材鍋具,差的這道菜,是主桌的壓軸——正好是她入席的那筵。

想到是做給自己吃的菜,禾生興致來了,選了條活潑亂跳的魚,準備來道清蒸銀鳕魚。

系好圍裙,喚人打下手,廚房人影全無。人呢?

正好奇,門口忽地傳來一記低沉的嗓音:“他們去前院幫忙了。”

轉身看,原來是他站在那裏,肩寬腰窄,身形挑長,面容沉穩。

禾生努努嘴,不多想,反正他一來,廚房的人就走開,總是有原因的。這是他的家,不必多問。他願意放着滿院賓客不理跑到廚房,便随他去,反正她不感興趣。

他悶着眼神,在廚房晃蕩一圈,側眼瞅她,惜字如金:“要幫忙嗎?”

禾生指着桶裏的魚,“殺魚剝鱗。”他自己送上門來,不使喚使喚太虧本。

沈灏撩起袍子,蹲下撈魚,刀劍出鞘,卻猶豫了。他從未幹過這種粗活,根本不知從何做起。

禾生瞥眼看過來,視線頗為疑惑,沈灏心一緊,二話不說,抽劍殺魚。

堂堂一國王爺,剝熊宰虎,逐鹿獵豹,皆不在話下,更何況是殺條魚呢?莫不能叫小娘子輕看了他。

他的青峰劍乃是皇帝所賜,削鐵如泥,吹發可斷,霍霍幾刀下去,魚早已死透。

禾生湊近一看,魚是死了,四分五裂,魚身羽鱗一片未掉,死相極其難堪。下鍋一煮,別說胃口大增,估計看一眼就沒了食欲。

沈灏見她皺眉,淡若的語氣裏多了一絲焦慮,“這樣不行?”

禾生晃晃頭,翻過魚塊,熟練剝鱗。魚塊沒有一塊是完好的,肉鱗相黏,能行才有鬼咧!

沈灏聽她輕輕一口嘆氣,耳朵癢癢的,鑽到心頭,滿不是滋味。收了劍,滿手的魚腥味撲鼻而來,熏得他下意識屏息。再瞧她,蹲在那裏,耐心地除魚鱗,沒有任何不适。

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禾生瞅他一眼,随即垂下視線,聲音輕軟:“我要做剁椒魚頭,需要切好的細碎辣椒。”

沈灏“嗯”了聲,順手從菜籃子裏拾出二兩紅椒,動作略微笨拙,拿起了菜刀。

生平第一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平陵王,被人使喚得如此順溜。

辣椒汁飛濺,沾到手上火燒火燎,灼熱痛刺,似被大火鞭笞。沈灏縮了縮手指,未曾停歇,刀法如麻,依舊切得飛快。

禾生偷偷望他,見他薄唇微抿,神态認真,動作流利,不曾懈怠。

這樣一看,倒有了幾分做事男人的模樣。

她眼睛一彎,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埋頭繼續剝鱗。

正對面的牆角下,裴良趴在那裏窺探,感慨:這一回,王爺還真是下足了本!既殺魚又切椒,過會不知又要搓幾回澡,只盼別搓破了皮咯。

☆、第 14 章

? 好不容易一道菜做下來,忙得大汗淋漓,廚房熱,火氣和水氣交融,得張嘴呼吸才緩和得過來。

她彎下腰準備端菜,跟前人遞來汗巾,離她鬓邊只有幾毫米的距離,遲疑幾秒,轉而塞到她手裏。

擡眼,他已端好菜,眉間淡漠,“辛苦了。”

禾生下意識一笑,擦拭額頭,手心浸濕,又水又黏,一如她現在的心情,說不出的感覺。

回到席間,衛林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問東問西,得知沈灏也跟着一塊去了廚房,悔得跺腳,“早知我就一起去,欸,沈公子去廚房作甚?”

那頭,沈灏換了衣裳坐在主位,與邊上的人談笑風生。

禾生回過神,指了指桌上的剁椒魚頭:“這道菜,他打的下手。”

衛林眼珠子放大,一向不喜歡吃魚的她,恨不得整道菜據為己有。禾生懵了懵,心思有些游離,動筷夾菜,魚肉入嘴,嫩滑酥辣。

嗯,自己做的菜,就是不一樣的美味。

筵席結束後,禾生被裴良喊住。裴良道:“今日十分感謝衛姑娘,我家公子說了,日後定當好好酬謝。”

禾生哦了聲,并未放在心上。

待回了府,衛林邀宋瑤過夜,姐妹兩人玩鬧了一夜。

早上天還沒亮,禾生睡得正香,忽地被人推搡,從睡意中掙紮起,揉眼一看,兩位大小姐笑嘻嘻地湊到跟前。

以為是做夢,禾生翻了個身,接着睡。

衛林着急了,掀了被子往她身邊擠,“堂姐,不要睡了,我有重要的事情,快起來嘛。”

禾生往裏鑽,耳邊衛林喋喋不休:“堂姐,你再不起來,我就要死了!”

禾生晃了晃頭,嘟囔:“什麽事呀?”

衛林扯她坐起來,笑得花枝招展:“堂姐,你和沈公子關系好,能幫我個忙嗎?”

禾生睡意全無,她什麽時候和沈灏關系好了?

衛林扒拉卷起被子,“昨天我都聽見了,說什麽沈公子日後要酬謝你之類的。堂姐,我……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他,但又怕他不理,所以寫成書信,你能幫我給他嗎?”

禾生欲哭無淚,送封信而已,真心不用大清晨地就來喊她起床。

懵懂地點了點頭,衛林見她答應,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摟着她又抱又蹭,滿嘴的“堂姐真好”。

宋瑤拉開她,放下信,扯着衛林離開。

“……如果這次不行就算了……”恍惚間聽到衛林在和宋瑤說什麽,側耳想要聽清楚,二人已走遠。

邊勾桃花枝葉的信封擺在眼前,禾生恍了恍神,往後一躺,閉上眼睛,再睡會吧。

·

吃過午膳,在衛林熱烈的目光下,禾生帶着信,敲響了隔壁沈府的大門。

開門的是裴良,一見是她,既驚又喜,趕忙請進府,連通報都免了,直接引路送去書房。

臨敲門,手都擡起了,才想起王爺正在批改公文,最煩被人打擾,必須一口氣改完,才肯理人。上次皇帝過府探望,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自家兒子出門迎接。

裴良猶豫了,這個時候進屋,王爺很有可能大發脾氣,若沖撞了衛姑娘,可就賠大發了啊。

剛想縮回手,旁邊禾生出聲:“裴管家,沈公子正在忙嗎?不方便的話我就先回去。”

哎呀這可怎麽解釋呢,進一步不是退一步也不是,衛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得為王爺制造機會。

正為難,屋裏頭悶沉一聲:“誰在外頭?”

裴良扯着嗓子喊:“是衛姑娘。”

屋裏沒了動靜,半晌,才傳來一聲:“進來。”

裴良謝天謝地,賠着笑臉告退,心裏祈禱了百來次,只盼這回王爺能多給自己掙幾分好感。

禾生鼓起腮幫,從肺裏深深呼口氣,推門而入。

屋裏有點暗,前半段捂得嚴實,後半段開了窗,忽地又明亮起來。他低頭坐在書桌前,身後是大大的書架。明晃晃的陽光悉數不落,照在人身上,暈成白圈,正眼看去,反光刺眼。

禾生抿了抿下嘴唇,直入主題:“衛林托我帶封信。”

沈灏緘默,擡起頭看她。她站在光線交融之處,一張小臉細致透白,水亮的眼睛,此時正好奇地觀察屋內擺設。

“你拿過來。”

他放下毫筆,坐着不動,只管看她走來,一步步像是融進光影裏。寬松的大袖衫下,她嬌小的身架顯得格外瘦削,稍有風吹,便能将她的衣袍鼓得滿滿。

“喏,信在這。”

她擔心他不肯看,伸出食指摁着信封挪過去,确保在他視線範圍內,“如若方便,最好看完就能回信。”

沈灏撚起信封一角,“眼睛乏,你拆了念給我聽。”

禾生低了地頭,聲音細小:“我不識字。”

沈灏遂自己拆開看,掃了兩行,忽然停下來,捧着信念起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情之所起無有盡頭,感念妾之情意,欲知君之心意……”

他的聲音似珠玉落盤,時輕時重,每多念一句,禾生的臉紅得就越快。

原本以為普通一份信,竟然是封情書。衛林竟這般大膽!

“我……我不知道……別念了……”她慌忙解釋,他瞥她一眼,繼續念讀,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字一句,發音清晰圓潤。每個從他口裏吞出的音節,像是熊熊燃起的火花,将她圍堵,燒得通烈。

禾生咬住下嘴唇,一口氣憋在心口,而後迅速發酵,而後炸裂,捶胸擊背般洶湧散開,和着他的聲音,似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膚都灼燙。

末了,他翻轉信紙,指着空白處道:“沒有署名,你确定是衛林所寫?”

他望着她的目光,分明所指這信是她所寫而非衛林。禾生着急,手足無措,咬住了唇,不敢擡眼,生怕撞着他的視線,愈發尴尬。

好不容易定住了神,說起話來卻有些發顫:“我确實不知這信的內容,若是知道,便不會來送。現如今信也看了,我也知了,還請沈公子不要誤會,信中所書,确為堂妹的心意,你若願意,便回信,不願意,我這就走。”

沈灏從書桌繞過來,站在她跟前,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卻越發稠烈:“你雖不識字,但可以請人書寫,我瞧這情書遣詞造句稚嫩得很,正好稱了你的學識。”

他個頭高大,正好攔住半邊光線。禾生的身形及至他胸口,一時間不知如何自處,餘光一瞥,入眼便是他近在咫尺的面龐。

其實他生得确實好看,面容雖精致,不妖氣不女氣,陽剛與溫和并存,若說唯一的缺憾,那便是嘴角自帶的一抹寒意,面無表情的時候,總透着冰冷。

尤其是他現在這副不依不饒的模樣,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轉眸與她視線相撞,似乎在等着她的回應,從嗓子眼悶了聲“嗯?”

禾生側頭低下,否認到底:“不是我寫的。”

剛說完,又在心裏暗暗懊惱:怎這麽笨,還浪費時間與他周旋,多說什麽,直接走人便是。

剛邁開一步,他便以身體為牆,堵了去路。

“你讓開。”

他紋絲不動,姿态高昂,低着眼看她。

她朝旁繞道,硬往外闖,一下子撞上他的胸膛。他身板結實,徑直撞上去,毫無反應,反倒是她,捂着腦門差點喊疼。

無賴,流氓,不要臉!禾生又氣又羞,瞪着一雙大眼睛,眼角隐隐泛出淚光。

沈灏見她眼裏有了淚光,伸手去觸,被她一個白眼頂了回來。

他沉吟片刻,随即跨開步子,側身讓出道。

禾生逃一般往外蹿,身後響起他的聲音:“衛林姑娘那邊,還請代為轉告,對于尋常女子而言,我并非良配,不能接下她這份心意。她人好,更不能被我禍害。”

他說得這般懇切,禾生一只腳已經跨出門檻,停在半空,返身看他,嗤一句:“你自己知道便成。”意指他尚有自知之明。

沈灏冷笑一聲:“那是自然,我只禍害能禍害之人。旁的人,我不願意也不稀罕。”

禾生輕哼一聲,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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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得氣喘籲籲,衛林和宋瑤在府門口等,見了禾生,趕緊上前上前詢問:“怎麽樣?他什麽反應,可有話回複?”

禾生這回是真生氣了,撅嘴:“羞死了,下次若還有這種苦差事,千萬別再找我,寧願一年不吃魚,也不要送什麽情書。”

衛林羞赧,捂住她嘴。“堂姐,我錯了,昨晚阿瑤和我一合計,想着先讓他知道我的心意,又怕你臉皮薄,知道了不肯送,這才瞞着你。下次再也不會了!”

禾生只管往前走,步子搖搖晃晃,衛林宋瑤分別拉扯左右袖衫,哄了好一會,禾生才肯停下來看她們。

“好堂姐,你就原諒我一回,下次你若看上誰,我當仁不讓絕對做個撮合小能手,你消消氣,告訴我嘛,沈公子到底是肯還是不肯。”

她想法比較簡單,若是互相愛慕,那便堂堂正正處着。若他不願意,那就早日斷了念想,比之日夜牽挂暧昧不明要強上百倍。

禾生不知如何開口,她沒有念過書,迂回婉約的詞句想不來,答複的話在心裏饒了十幾遍,又開始急了,滿腦子就一個念頭——不能讓衛林太傷心。

字詞在腦海中反反複複琢磨,最後小心翼翼憋出一句半真不假的話:“他說:‘你很好,他不夠好,會有更好的人配你’。”

衛林沉默半秒,一臉失望。

宋瑤也安慰她:“他确實不好,冷冰冰的,拒人于千裏之外,你再暖,也暖不了他,不就是個男人嘛,盛湖多的是。”

禾生滿心歉意,總覺得是自己讓衛林傷心了。

好在衛林性格爽朗,當天回去後在屋裏躲了一天便好了。第二天沈灏派人送來回信,衛林一看完信,笑出了聲,徹底解開心結。

禾生問信裏寫了什麽,衛林賣關子,只說自己的一番心意雖未得到回應,卻也沒有白白糟蹋。

“沈公子啊,是個好人。”

衛林丢下一句話就跑去和宋瑤玩耍。他的回信擺在案上,字體遒勁有力端正清峻,密密麻麻,她卻一個也不認識。

目光掃及書信末尾,她卻神奇地知道,那裏寫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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