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生嘟囔着,好歹與皇親國戚沾着邊了,狐假虎威,腰杆子能直起來。

沈灏看她細細思忖的樣,倒像是在算怎麽賣他才最合适。難倒他半點皇子氣質都沒有麽,瞧在她眼裏,倒成了投奔人的門客。

攬了她上馬車,道:“等你到了,自會知曉,我到底是要投奔誰。”

馬車一路馳騁,在人來人往的望京城,竟出入若無人之境,禾生暗自驚訝,心想,這回要投靠的人,定是個大人物。

到了地方,沈灏扶她下車,禾生定睛一看,這家好生氣派,光是府門一共五間,屋檐上透出綠色琉璃瓦,屋脊上不知安了什麽神獸,門上道道門釘,門前兩個石獅子,一雌一雄,威嚴雄壯。

禾生揀着屋檐下挂的大匾念,“平……什麽府。”

沈灏念:“平陵府。”

禾生撫掌,“我知道,平陵王府嘛,當今二皇子的府邸。”原來他要投靠的真是皇子。側了頭與他湊近,輕聲道:“我聽說平陵王有斷袖之癖,為人嚴謹,不好相與,你确定要投他麽?”

沈灏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誰在外面傳這些話?若逮住一定要割了他們舌頭!”

他悶着聲,拂袖往前。禾生小步追上去,平白無故的,怎麽又惱了?

到了府門前,一列侍衛呈一字型排開,個個着铠甲執銅劍,氣貫長虹。與別家不同,平陵王家的守門這般冷冰冰,倒稱了他“鐵面王爺”的名號。轉念一想,坊間傳聞平陵王貌比潘安,是所有皇子中皮相最好的,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一面。

走到跟前,忽地兩旁侍衛單膝行禮,喊聲震天,“參加王爺!”

禾生差點吓一大跳,拉了沈灏袖子,四處張望:“王爺在哪,我怎麽沒瞅着?”

沈灏轉過眼看她,挑起一邊眉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禾生“啊”一聲,眼珠子慢悠悠轉了一圈,半晌探到他身上,不敢相信,“難道……”

這丫頭,反應忒慢了點。沈灏攬過她的手,放在胸前一指,“對,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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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生呆若木雞。

沈灏拿眼瞄她,見她垂手身旁,苦大仇深地喪着臉。一路無話,連走路都遠着他好幾步。

得知了他的身份,反倒避之不及,這是個什麽毛病?他是王爺不好麽,除了聖人前廷與後宮,總歸有他護着,她想橫着走都行。

他在心裏琢磨了好幾遍,越想越揪不出個理。一進了屋,扯她坐下,問:“你是吓着了,還是生氣了?氣我瞞着自己身份?你這樣悶着,我如何猜,到底說個由頭,第一天進府,幹巴巴地緊着臉,不好。”

禾生低了眼,“王爺說的是。”

沈灏撂臉子,陰陽怪氣的,他聽着不舒爽。“女人心,深似海,這話沒錯。”

禾生擡起眼皮望他,方才受到的震驚全激了出來:“你是王爺,拐了我來,是要做丫鬟還是做通房?我家世卑微,又是個二嫁的,難不成還能做你妻子,當個正妃麽?”她緊抿着唇,憋得面紅耳赤。

本以為他不過是個普通人,答應跟他走時,盡往壞了想,最窮最壞的情況全猜想齊了,唯獨漏算了,他身後的潑天富貴。

有時候,好到極致,更加令人沮喪。因為配不上,所以不應該,連心思都不能有。

原來是為這茬。沈灏垂眼瞧她,聲音透出不容抗拒的威嚴。

“你看着我。”

禾生咬嘴唇,偏不看。

一點都不聽話。沈灏伸手,兩指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拿住了她的臉。

“你記着,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合适我的人。平陵王正妃的位子,我會一五一十地給你掙來。你待在我身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唯獨不能做的,就是自卑。”

禾生矮了眼,眼淚巴巴地往地上瞧。

沈灏的心,一下子軟下來。捂摸她的青絲,放輕了語氣,柔聲哄她:“你很好,真的。”

禾生問:“哪裏好?”

沈灏細細答:“胃口好,能吃。”

禾生哼一聲,這算什麽好處,難不成他想像養豬那樣養她麽?

沈灏喜歡看她氣悶的模樣,一張小嘴翹得老高,真想下手捏縫起來。攏了她手,十指尖尖、柔若無骨的皓腕擱在手心,光滑白皙。

“你什麽都好,縱有別人看來不好的地方,擱我眼裏,那也是萬般好的。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冰山說起情話來,也是繃着面,只有眸間點點星光,頗為不同——那是他為數不多的溫柔。

話都說到這份了,她再怎麽想,也無益。賊船已選,硬着頭皮也要上了。她點點頭,“一切你做主。”

無論是貧民還是王爺,她知道,自己該對他盡的心意,一分也不能少。還了恩情,日後要怎樣,全憑他發落。

哄好了人,沈灏吩咐讓廚房備菜。飽飽地吃一頓,接下來便該參觀王府,好熟悉以後要住的地方。

沈灏牽了她的手,在府裏堂而皇之地逛起來。王府很大,一切按照典規,正殿七間,閣樓九間,後樓七間。他平素住正殿,因忙于政務,書房并未另設,置于正殿內。他不愛鋪陳,因此府裏大多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他選了間離正殿最近的屋子給她。挨得緊,走兩步就到了,方便瞧她。打發翠玉去收拾東西,因着他這病,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丫頭,現在她來了,需要女子打點的時候,便全壓在翠玉一個人身上。

沈灏拉着她往前走,每到一處,便細細地介紹,瞧她聽得懵懂,伸出手指摁摁她的太陽穴,“以後來客人,全要由你領着,現在不記清楚,将來如何招待賓客?”

禾生揉揉腦袋,她又沒說要替他招待賓客。

身後裴良匆匆而來,撩了袖子行禮,禀告之:“爺,宮裏來人了,德妃娘娘要見您……”語氣一頓,接着道:“還有禾生姑娘。”

☆、第 29 章

? 換了衣裳,沈灏帶她入宮。

青天白日,陽光刀子一般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曬得後背燒疼。長長的宮牆,像是望不到盡頭一般,被太陽一照,牆頭新上的紅漆格外鮮亮。

前頭周培帶路,微折腰,腦袋低下到胸骨處,半分都沒有擡起過。時而有宮人過路,清一色穿着齊腰襦裙,見了人,退到牆角邊往裏挨,埋着脖子,直到他們走到拐角處不見身影,才擡腿繼續行進。

皇宮規矩真大。人與磚瓦像是砌到一塊,堆在這皇城裏,又沉又悶。禾生掖了手藏在袖子下,不敢東張西望,一雙眼睛不知往哪裏放,往前看,盯着他的靴跟。

這人走得真穩,每一步挪出的距離恰到好處,不輕晃不笨重,速度不緊不慢。老一輩人說過,走姿好的人,沉得住氣。禾生擡了視線,目光落到他齊整地沒有一絲皺褶的衣領。

沈灏踟蹰一下,回頭看她。

——還不快跟上?

禾生吐吐舌,跟在他後面。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她這輩子都離皇城最近的一次,還是十歲時聖人喜得雙生子,大赦天下那次。那時候皇城最外一層宮門大開,于端華門外設歌舞宴,名曰與民同樂。

那時候幾乎全望京的人都擠來了,一層圍着一層,端華門巴掌大的地方,被堵得水洩不通。姚爹帶着她在人牆外,舉過了脖子,也只望到了黑壓壓的人頭。

現在進了宮,百般的好奇,只維持了短短數秒,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禾生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怕什麽,大着膽子往四周瞧兩眼,跟随引路的宮人一絲不茍,仿佛連呼吸都在同一個頻率上,沒有任何動作是雜亂的。

當初嫁進衛府,原本以為府裏的氣氛已經夠莊嚴肅靜了,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皇宮的人和物,嚴謹得令人發怵。

地上連塊多餘的石子都沒有。禾生噤聲,不自覺屏了呼吸,怕自己出錯,試着分散注意力,往前數沈灏走路的節奏,踏着他的拍子,左腳起右腳落。

是蕊早早在殿門前候着,遠遠望見人望這邊來,回了頭往殿裏禀告。

德妃問:“姑娘帶來了?”

是蕊颔首:“帶來了。”

“瞧着人怎麽樣?身量多高,是胖是瘦,儀态如何?”

馬上就能看到人了,偏偏這麽一遭問,明顯是上心了。細想想也是,王爺帶來個姑娘回來,娘娘不震驚才怪。是蕊一忖,揀漂亮話答:“王爺偉岸,那姑娘不胖不瘦,挨着王爺走,矮了一大截。奴婢只是遠遠瞧了一眼,那姑娘一板一眼踏着步子,倒随了王爺的身影。”

德妃摘了手上的玳瑁嵌寶石護指,露出鳳仙花染的指甲蓋,一下下刮着琉璃杯盞。琉璃杯上描了粉彩,一刮,指甲蓋裏便積了彩漬。

德妃用另一只手指尖摳,兩只手沾的都是,嫌棄地讓人拿了剪子,尖兒一絞,好不容易留長的指甲便裁了。

是蕊低了眼,不敢猜測她的心思,夾了雙手往旁一站,聽見德妃吩咐:“去把是如叫來。”

進了殿,聞見空氣裏淡淡的蘭花香,往兩旁一瞧,庭院裏蘭花相簇,雖有不同種類,但以白色花為多。

德妃娘娘應該是個雅致的人。禾生這麽猜想着,跟着沈灏一腳踏過殿檻。

來的路上,沈灏教過她如何行宮禮。欠身彎下,頭要低到膝蓋處,雙手作揖,方可問候。

她緊了緊手,知道四方扶手椅上坐着的,肯定是德妃娘娘,瞧都不敢瞧,先行了禮再說。

行禮完畢,擡了頭,迎面撞來母子倆同時望過來的目光。沈灏目光裏的,是滿意,就像人得了件稀奇物件,自己瞧着不夠,非得巴巴地往遠一擱,讓別人也瞧見,羨慕才好。

德妃将禾生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雖不高,卻是修長身量。水綠色襖裙掐在腰上,分了九頭身,溜肩細腰,出挑得很。再往上瞧,瓜子臉大眼睛,兩頰有肉,自帶笑相,瞧着舒服。

德妃喊人搬了椅子,喚她坐在跟前。母子倆端坐正堂,前方一張椅子擺着,禾生正好坐在正中央。

埋了頭,呼吸緊到脖頸,心裏慌張。倒也不是怕人瞧,當初進衛府時,衛老夫人和衛二奶奶也是這樣瞅她,目光要比現在還要狠上三分。

但、現在瞧她的,可是沈灏親娘,萬人之上的主子娘娘啊,聖人身邊的女人,哪有簡單的?

沈灏掃她一眼,目光使了千百遍,想讓她擡起頭來,可她使勁低着頭,根本沒瞧見。

“擡起臉讓我看看。”

禾生握緊拳頭,知道額上出了冷汗,暗罵自己沒出息,仰面一探,這才瞧清楚德妃的模樣。

面無表情的神情,與沈灏如出一轍。不像她想的那般,德妃娘娘長了張方臉,眉間帶蹙,絲毫沒有人淡如蘭的清新,反而英氣得很,眼梢邊滿是飛揚。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兇。

禾生只瞅了一眼,迅速将頭埋了下去。

殿裏人很少,顯然是被打發別處,周培領着小徒弟在門口,是蕊和是如伺候茶水。

德妃端了茶,輕吹茶面,水汽袅袅。側臉跟沈灏說:“模樣生得很好。”

很少聽她誇人,沈灏轉了眸子看禾生,回過頭笑了笑:“确實是好。”

殿裏人不動聲色地望過來。看慣了平陵王的冷面,德妃的嚴肅,母子倆同時開口誇人的場面還真是不多見。

德妃問:“住進府了?”

“今日剛到,才帶她熟悉環境,您要瞧人,便直接帶進了宮。”沈灏低頭抿一口茶,龍井燙口,唆一小口,眼睛眯了眯。

德妃招了招手,禾生挪到跟前。牽了手看,細皮嫩肉的,不錯。德妃拍了拍,問:“哪裏人?今年多大?可曾許親?”

一口氣抛出,氣都不帶喘的,不愧是母子,連問人的方式都一樣。禾生照着沈灏教的,一一回答。

德妃看了眼沈灏,知道他若存心想瞞,定是滴水不漏。換做平時,以她的性子,定是要裏裏外外掀起來查,撚碎了,一絲一毫都不放過,才好。但現在不一樣,橫豎只要合适就行——畢竟,能讓灏兒不反感的女子,這還是頭一個。

德妃抄了眼回看禾生,溫言軟語:“你才進府,對王府的規矩和宮裏的事情定是一竅不通,我宮裏的是如,是殿裏的掌教姑姑,讓她服侍你,以後少許多麻煩。”

睨了眼旁邊站着的宮人,沈灏眼裏溢出嫌惡。是如他知道的,最是死板不過,叫她去服侍禾生,指不定将禾生教成什麽呆鵝樣。一口回絕,毫無猶豫。

“是如姑姑,是母妃身邊的老人,萬萬不敢勞駕,禾生才來,先讓她适應一陣。”

德妃無奈,只得讓是如退下。目光在殿裏蕩了一圈,最後又游回到禾生臉上。

左瞧右瞧,只瞧出了她的膽怯,別的,倒還真沒看出什麽來。嘆口氣,罷了,他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盡快折騰出什麽就行。

德妃平素不愛與外人搭話,與禾生又是第一次見面,擠了好些話,聊了上句沒下句,遇到尴尬無話時,便相對一視,笑過去。

沈灏算着下宮門的時辰,準備帶禾生離開。德妃叫住她,賞了對纏金镯子,讓是蕊捧了樽玉像,送他們出宮。

玉像裝在錦盒裏,外面大紅軟綢布遮着,也不知雕的什麽。沈灏皺眉,沒讓是蕊送,讓禾生自己捧着。

還提防起她這個親娘來了。德妃敦敦眼,她是那樣不知趣的人嗎?就算想讓是蕊去王府伺候,她還不一定樂意呢。

攤了手,讓是蕊回來。瞧見兩人身影,見禾生碰着錦盒,腳步笨重得很。

啧,也不知道自己捧,讓姑娘家拿東西,他倒也好意思。她這個兒子,多半是随了聖人的性子——不解風情得很。

錦盒長長方方的,抱在懷裏,又重又沉,擋了眼,看不到路,腳下踉跄,差點跌倒。沈灏扶了她,輕飄飄一句,“笨。”

禾生嘟嘴,瞪他一眼。

身後,德妃又是一口氣嘆出來,指着沈灏離去的背影,“他是個不開竅的。”

是蕊回:“王爺是您兒子,用得着開竅嗎?”

“那倒也是。”軟的不成,還有硬的。德妃放下心,與是蕊說:“你瞧着那姑娘如何?”

德妃的話,問出來之前,心裏早已有了數。是蕊在她跟前這麽多年,張嘴就答:“王爺瞧上的人,當然是好的。”

德妃點點頭,“千萬人中,蹦出這一個,極為不易。剛才我故意嚴着臉,她雖怕,卻未曾失了方寸,性子穩,差不到哪裏去。”

是蕊問:“聖人面前,要提兩句麽?”

日理萬機的人,眼皮下的事哪用得着旁人提?德妃搖搖頭,“先讓他倆處處,我兒是個有主見的,容不得別人插手,哪怕是我這個親娘,翻起臉來,也是照樣冷。”

出了宮門,禾生松口氣,活動筋骨,發現後背出了汗,衣裳緊着脖子貼。

好吓人吶。禾生嘟囔,難怪他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方才她算是摸索出來了,在宮裏待,僵着臉最方便,看不出喜怒,不怕旁人瞧。

上了馬車,沈灏瞥了眼四周,見宮人退散,這才伸出手接她懷裏的錦盒。

禾生氣鼓鼓地往他懷裏一塞。什麽人嘛,這麽重的東西,讓她一路拿着,肩膀都擡酸了。

沈灏盯她,一雙眸子又黑又亮。“這東西,剛開光,還就得你捧着,捧得越久越好。”

禾生撬開來瞧,随口問:“你是神算不成,還沒看,就知道盒裏的東西了?”

知母莫若子。玉像一拿出來,他就知道了。母妃送玉像,還能送哪樽,“送子觀音。”

這邊他話剛落地,禾生手下一揭,渾身通透的送子觀音,雕工精致,橫躺在盒裏。

沈灏笑,伸手将她額前的一捋碎發攏到耳後去,“這下知道了?”

禾生羞赧,重重地關上盒子。

☆、第 30 章

? 一回府,沈灏催着禾生把送子觀音擺好。不讓旁人插手,非得讓她自己來。

選了個最顯眼的地,設了佛龛,親眼看她放好,才肯作罷。

裴良在屋外候着,喊了聲:“爺,人都聚齊了。”

沈灏回過頭,往禾生臉上瞧,吩咐翠玉:“給你家姑娘重新梳個頭。”撫上她的手臂,見衣領沾了汗,道:“梳了頭再換件鮮豔點的衣裳。”

禾生不明所以然,“又要出門?”

沈灏沒答話,站在妝臺前,耷眼瞧翠玉梳發。看了好一會,見翠玉梳好了飛仙髻,點點頭說了聲“不錯”。

禾生素來垂發,現在頭發全捋上去,露出一截潔白的後頸來,耳垂邊一對紅珊瑚珠子,越發襯得人如雪如玉。待換好衣裳,沈灏打量她,螓首蛾眉,粉妝玉砌似的一個嬌人兒,瞧着賞心悅目。

他取下腰間的玉佩,挂到她的衣襟織帶處,長長的流蘇絡子往下垂,與她這身真絲紗的大袖衫,正好相襯。

“向你父母求親時太急,未來及下定,我沒有勞什子刻字玉镯,這塊玉佩你拿着,算是我倆的信物。”

她低頭瞧,通透的一塊和田玉,顏色均勻,透着光澤,一看便知是上品中的上品。

沈灏攬了手招呼她跟上。臨出屋子時,裴良拐着餘光瞧,一眼望見挂在禾生胸前的和田玉佩,眼裏頓顯訝異。

那可是王爺冠禮之時,聖人親賞的。王爺一直随身戴着,輕易不解下。京裏世子們常常打趣,說見玉如見人,但凡王爺出現的地方,不分場合,必戴着這塊玉,當真是人玉合一。

現下這麽輕易就給了禾生姑娘,以後指不定還要給什麽。

殿前有塊空坪,禾生擡眼看,除卻帶刀的侍衛,浩浩蕩蕩站了一堆人,約莫百來人,穿着各式樣的衣裳,一見人,便跪下來喊。

“見過王爺。”

沈灏皺眉,“我旁邊還站着個人。”

衆人面面相觑,裴良頭腦伶俐,這是讓認人呢!領着在牽頭喊:“見過姑娘。”

他一發聲,其他人不敢含糊,跟着喚:“見過姑娘。”

禾生一懵,沒見過這陣仗,轉過臉看他。沈灏攤開手掌心,握了她的柔荑,沖衆人發話,“從今往後,她也是你們的主子。好生瞧仔細,別說不認識,倘若誰不小心沖撞,活也不用幹了,自行去裴良那領白绫。”

衆人應下,沈灏又發話:“擡起頭來,都瞅瞅。”

一推,将她推至跟前。被百來號人同時下眼瞧,偏偏又全是壯丁,一個丫鬟都沒有。禾生羞死了,屏氣杵着步子,眼睛眨得飛快。

衆人心中震驚,面上不敢表現,下狠眼看人,先瞧了人臉,再看了衣上的玉佩,一個個心裏萬千感嘆。

稀奇啊,一個女子都找不出的平陵府,竟然要有女主人了!

沈灏咳了咳,掐着時間差不多了,輕揮衣袖,吩咐裴良,“去外面采買些丫頭侍女,揀家世清白的,先讓姑娘過目。”

衆人又是一驚,竟還要采買丫頭伺候着,那麽厭惡女子的一個人,接二連三破了例,看來這平陵王府的天,要是翻過來了!

裴良湊過來,問沈灏:“以後如何稱呼禾生姑娘?總不能一直喊着名兒。”

被旁人喊她名,他自然不樂意。蹙眉想了想,“就喊沈姑娘。”

裴良暗地吇聲,人還沒過門就冠夫姓了,王爺也太着急了些喲。

裴良領着衆人又喊了一遍,“沈姑娘好。”

沈灏很滿意,怕她不經曬,帶她往自己屋裏去。

翠玉跟在禾生身旁,嘟囔一句:“有我伺候着,要旁人作甚?”

沈灏回過頭,“現如今她是我的人了,就只你一個人伺候着,像樣嗎?”

翠玉噤聲。禾生問:“能提翠玉當大丫鬟嗎?”

沈灏笑,接過她的手揉揉,“男主外女主內,王府的事,你說了算。”

禾生朝翠玉擠擠眼,瞧,給你晉升了!

翠玉趕忙福禮謝,擡臉笑得開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說得準!王府的大丫鬟,說起來多氣派!

進了屋,沈灏喊裴良到跟前來,重新立了規矩。凡是禾生來往的地方,內屋皆不許設侍衛,一律出了端禮門,在庭院候着。

繞來繞去,橫豎就一個原則——除王爺外,方圓百裏的,最好不能有第二個男人近禾生姑娘的身。

裴良脖子一縮,想到自己也是個男人,問:“爺的起居由我照料,難道也要換了丫頭來?”

沈灏挑眉,拿眼睨他,“送你去監欄院走一遭,回來就利落了。”

成了太監下身能不利落嗎!裴良跪地,吓得臉色蒼白,人一急,話都是抖的:“別,爺,我從未把自己當男人。”

禾生插嘴道:“你別唬他了。”

沈灏含笑,輕捏她的手指骨節,一寸一寸地往上探。“下去吧。”

裴良長籲一口氣,看沈灏眼色,将翠玉帶下去,順便掩了門。

屋內就他二人了,空氣凝固般的安靜。

他的動作又輕又慢,緩緩地摩挲,撓得人心慌。禾生微微喘氣,喊了句:“癢。”

他并未停下,游蕩到了她的手心,打起圈來。“手連心,穴位多,撓一撓對身體好。”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手心往身體蔓開,連帶着呼吸都是抖的。

哪裏是揉穴,分明是撩撥。

禾生咬唇,聽得自己的心跳砰砰作響,打鼓似的捶着胸膛。他湊近了臉,呼吸炙熱,手也不撓了,另一只大手覆上來,蜷起手指将她夾在手心裏。

收緊了拳頭往胸口貼,對着她柔柔地說話:“你摸摸,我這裏跳得快,是不是生病了?”

他的心跳強而有力,在她掌心跳躍。

“沒……沒生病……”禾生漲紅了臉,往回縮手,被他緊緊摁住。

他低頭,挨着她往下蹭,鼻尖只差分毫。轉眸她一張小嘴近在咫尺,微張微合,瞧得人心裏頭癢。

就這麽看着,動作止在那。餌擺上了鈎,現在就看魚兒張不張嘴了。

回回都是他往她身上送,這次得讓她主動親了他。

一呼一吸,連氣息都打着顫。心梗到了嗓子眼,以為他要親上來,另一只未被他禁锢的手,握成拳,捏了放,放了捏。

莫名其妙地就僵持了。

還是這般不主動!沈灏死死盯着她,眼裏多了幾分焦急與不甘。眉頭漸漸蹙攏,紋路都皺了出來,她愣在那,橫豎就是不親上來。

許久,沈灏放開手,臉上恢複冷冰冰的神情,翹了二郎腿,随手揀了本書看。

他自顧自地翻書,也不管她,就這麽晾着。

不高興了?禾生垂眼,合了手放腿上,回想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哼,看着就煩,沈灏收眼,一下下地掀書頁。密密麻麻的瞧在眼裏,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不自覺地又往旁瞧,斜眼冇她,見她低頭一副小媳婦的樣,倒有幾分面壁思過的意味。

就該這樣,好好反思。哪有嘴擱跟前了,還不往上親的理呢!

這廂禾生越想越委屈,将進屋以來說的話都翻了個遍,還是沒想到哪裏不對。腦海中鎖定最後他擒她手的動作,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她又不是不讓他親,沒躲沒閃地,到底哪裏不對?

輕嘆一口氣,兩腿一并,從榻上下來。不想了,想也是白想,橫豎別在這擋着礙他眼。

怎麽往外走了?沈灏氣悶,掀書的力氣一大,差點将紙撕下來。等人走了許久,情緒慢慢穩下來,想起還未與她交待自己的身家,清嗓叫裴良進屋。

拿了裝田鋪莊子契紙和銀票的瓷盒,随手指了指桌上的木瓜,讓裴良找個送水果的由頭捎去。

裴良擡臉,接了瓷盒,望了眼木瓜,遲疑道:“爺,要不換件玩意?我記得,姑娘最不喜歡吃的,就是木瓜了。”

沈灏合了書,眉頭一聳,這才想起。當初叫人特意記了她的喜好,一條條地看過,怎麽倒忘了她不喜木瓜這茬!

方才他吃了幾口,滿嘴都是木瓜味,她定是聞着味,這才沒有下嘴。有了理由解釋,心裏自然就暢快了。眉頭舒展開來,接了裴良懷裏的瓷盒,親自往她屋裏去。

禾生正在屋裏打絡子,動作不熟練,扭扭捏捏的。翠玉往屋裏通報,她沉着頭,假裝沒聽到。

沈灏捧了瓷盒,進門就誇:“這絡子打得漂亮。”

滿嘴謊話,這麽醜的樣式,哪裏就漂亮了?禾生撂下彩繩,托腮別開臉。一下好一下歹的,她又不是出氣筒。

旁人都退下了,沈灏上來摟她,打開瓷盒,滿目的銀票地契入眼。他不懂拐彎抹角地哄人,直截了當挑明:“這是我的全部家當,都給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盒裏一邊是銀票,一邊是地契,堆得半尺厚,随便挑一張,就夠普通人家好吃好喝一輩子。原來做王爺這麽有錢。轉念想想也是,全天下都是他老子的,財啊富啊當然得先分給兒子。

沈灏瞧着她臉上有所緩和,趁熱打鐵往她懷裏塞。禾生推了推,“你自己的錢你自己收着。”

他歪着身子瞅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袖, “總歸是要給你的,你收着我放心,以後有要使銀子的地方,我再來你這領。你在家閑着沒事,數數銀子還能開心一下。”

姚家的錢也是禾生娘管着,從小看慣了姚爹掙着錢就往阿娘手上送,以為別家肯定也是這樣。本以為王侯府邸與尋常人家不同,原來也是一樣的。

越想越遠,想到聖人的私房錢,好奇心挑了起來,問:“宮裏那麽多位娘娘,聖人的國庫分得過來嗎?”

她語氣天真,無邪的模樣往前一湊,沈灏心猿意馬,這麽個饞人樣眼巴巴地擺在眼前,恨不得立馬吃幹抹淨。

想到在船上說的話,忽地有些後悔。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再想要,也得等她心甘情願。不能誘不能逼,得她自己親自開口,求着他親,求着他要,才是好。

總歸是住一起了,屋子挨着屋子的,天天在眼裏晃,不怕生不出感情來。

擡手捏了她的臉蛋,打趣笑道:“明兒上朝,我替你問問。”

·

平陵王帶了個女子回京的事情,很快傳遍望京城。那些個王侯世子,平日裏舞文弄墨的也好,遛鳥鬥雞的也好,湊到一堆,講起八卦來,都是個中好手。

“嗳,望京奇事年年有,今年就屬這件最奇,改天我得上門去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能收了二哥這個萬年處。”三皇子沈茂揀了塊肉,往籠子裏丢,順手往旁邊遵陽世子李繁身上擦了擦。

遵陽府得了頭豹子幼崽,老候爺說要養着玩,拿了鐵制的籠子關着。豹子難獵,能從母豹身邊奪下剛出生的幼崽更是不易。李繁邀了素日親厚的人看新鮮,半路碰到沈茂,說也要來看。

“估計美着呢,聽說是江南水鄉的姑娘,肯定生得水靈,又白又嫩,不然哪能打動二殿下呢。”李繁附和一句,瞧着剛被用來擦手的衣裳處,有些嫌棄,卻不露出神色。

沈茂拿了鐵棍,往籠子戳幼崽。“那可未必,說不定長了副男人模樣,才入了二哥的眼。”

沈闊也在,他與沈灏親近,但卻不太喜歡他這個三哥。沈茂用肩聳聳他,“老六,你怎麽悶着不說話?往日裏你常往二哥府上跑,到底瞧見人模樣了沒?”

沈闊笑:“這陣子忙,沒往二哥府上跑。下次瞧清了,定畫個模樣送給三哥瞧。咦,今日怎麽不見三哥的門客,戴面具那個,我聽說他文韬武略,頗有諸葛亮風範,正想求三哥,讓我瞅瞅他長啥模樣。”

提到門客,沈茂立即收了話,讪讪一句:“他辦事去了。”

沈闊央他,“下次可一定要讓兄弟我開開眼界。”

沈茂沒了興致,不大樂意,“知道了。”

西敦街,衛家二房的馬車馳騁着往郊外山野去。車裏坐着衛二奶奶和衛二老爺,兩個人穿得整整齊齊,光鮮亮麗得很。

衛二奶奶折了折袖子,問:“錦之什麽時候來,能待多久?”

衛二老爺半閉着眼,答:“已經等着了,約莫兩個時辰後就要回去。出來久了,旁人會生疑。”他語氣一頓,皺眉道:“過個生辰而已,哪年不是過,非得揀這種時候。”

這話是在嫌衛二奶奶誤事了。話雖這麽說,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為了家業做出這麽大的犧牲,肯定是要疼的。換了口氣又問:“那事怎麽說,萬一錦之問起來,得想個由頭。”

衛二奶奶心領神會,張嘴答:“這還不容易,就說人還在盛湖,等他功成,再接回來。”從備好的東西中挑了件狼毫筆,“說這個是姚氏送給他的生辰禮,他肯定高興。”

衛二老爺嘆口氣。上次派人燒盛湖衛家的事,他也聽說了,雖然沒能燒死盛湖一家子,但姚氏卻葬身火海,也算得償所願。老太太最近忙着張羅家裏姑娘的婚事,估計也是想積善行德,也就沒有下令再去弄盛湖衛家了。

到了山腳下,馬車不方便駛進去,夫妻倆下車,兩人攙扶着,衛二老爺腿腳不好,嘆:“說什麽不好,非得說山上祈福,多來幾次,老命都沒了。”

衛二奶奶嘴上附和,心裏卻想:跟她抱什麽怨,跟老太太面前提議去,橫豎都是老太

獨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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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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