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太說了算。

走得直喘氣,好不容易到了山頂,遠遠望見個人,穿菱紋灰地袍,冠發豎起,身形俊俏,戴一張無臉面具。

衛二奶奶喜笑顏開,“錦之!”

衛錦之聞言,背過身來,取下面具,露出一張面如寇玉的臉來。挺鼻薄唇,因臉太白,眼下的淡淡烏青顯了出來。

他身形瘦削,因在娘胎裏帶了病氣,後來學了些武,把身子練好了,但還是透着些病怏怏的氣根。

衛二奶奶心疼吶,這麽俊這麽好的一個人,偏生錯了時候生錯了地方,若是他們家根基實力再雄厚些,也不用巴巴地指望他演這出戲換了身份做三殿下的門客。

衛二老爺最煩婦人掉眼淚,一見面便揀了朝政上的事問衛錦之。衛錦之往身後瞧,眼裏有些失落:“她沒來麽?遠遠讓我瞧一眼也好。”

衛二奶奶解釋:“她又不知道你是假死,來了作甚?”将狼毫筆交給他,“這是我讓她挑的,說是悼念你的生辰,選了好燒給你。”

衛錦之接過來,放在手邊細瞧。“上次說将她送南邊去了,送的是哪家?過陣子三殿下要下江南,我順便去看看她。”

衛二奶奶看了眼衛二老爺,衛二老爺點點頭。到時候打發點銀子給盛湖衛家,若有人要瞧,就說姚氏還在。姚氏已死的事情遲早會露餡,能瞞一日是一日。

衛錦之記着衛二奶奶說的地兒。轉而想起正事,問:“平陵王府在招良家子,說是要伺候府裏的姑娘。雖不知那姑娘來頭,但沖平陵王這勢頭,八成側妃的位子是有的。”

衛二老爺知道他的意思。平陵王一開了葷,旁人自然會想着占一份,揣摩着說:“你三表叔家有個十四的姑娘,後年該說親了,他家光景不好,送進王府伺候兩年,出來就能揀個好人家嫁。 ”

☆、第 31 章

? 衛錦之略頓幾秒,而後蹙眉,擺擺手,“還出來作甚,既然送進去了,就是打着在王府占一席之地的主意。以前他不碰女人,現在碰了,一個哪夠?”

衛二老爺點頭,心想錦之說的有道理,平陵王這個狠角色,無論是王府還是前朝後院,均是刀槍不入。

早年平陵王雖因怪癖而失了聖心,但他一向嚴于律己兢兢業業,且母家勢力雄厚,日後若有争位之念,肯定是個強勁的對手。

Advertisement

好不容易有個安插眼線的機會,定要好好把握。

說不定以後就成強敵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衛二老爺問:“我們與平陵王鮮有交集,送人進去,萬一被摘了出來怎麽辦?”

衛錦之淡淡一笑,“就因為我們家與他從無交集,所以送人進去,他才會要。不僅是王府,他身邊的門客,也得安插一兩個。我瞧着三房的書謙不錯,想個法子套近乎,能送到他身邊最好。”

山上寒氣重,雲霧彌漫,風一吹,散在林間,顯得清冷。

衛錦之站在松針樹下,身子單薄,吸了冷氣,止不住地咳嗽。

他穿得少,在山上等了許久,早就凍得渾身冰冷,一咳,半點血色都沒有,越發臉色慘白。

一邊咳,一邊與衛二老爺交待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衛二老爺細細聽着,心頭說不出的滋味。

常言道七竅玲珑心,他這個兒子,比七竅還要多上一竅。

三歲賦詩,九歲高中,十二歲名滿望京,十四歲已能透知朝廷所議之事走向,只要一朝入政,定能官拜宰相。

只是……衛二老爺嘆口氣,世上兩全其美之事往往不可求,給了他兒這般聰穎天賦,卻奪了他的前途。

哎,也是祖上積下來的孽,怨不得旁人!

想到這,衛二老爺開始念叨:“若當年你爺爺沒有因為個女人得罪景寧王,也就不會惹得聖人大怒,下了衛家人永不得官拜高位的旨意,現如今我們家早已輝煌騰達,何必……”

衛錦之咳得更厲害,幾乎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他聽了衛二老爺的話,卻不應答,背過身,扯了袖子捂嘴咳,似是有意遮攔。

衛二奶奶憐惜得心都要碎了,忙上前輕拍他背,“錦之,為三殿下出謀劃策雖重要,但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要知道,全家人都盼着你呢。”

衛錦之喘着氣,目光觸及手裏的狼毫筆,眸子裏含了笑,道:“也是,還有人在盼着我呢。”

·

王府大,禾生在方向感上這事有點迷糊,沈灏命人畫了王府全景圖,禾生拿着地圖,逛了好幾日,腿都走酸走乏,終于把王府每個角落都熟悉了一遍。

沈灏這幾日忙于處理公事,好不容易得了空,往她屋裏去。翠玉在門口回禀,“剛吃完,睡下了。”

沈灏眉頭微緊,瞧了瞧日頭。白晃晃的日光,太陽還在天上挂着,怎麽就睡了?

撩起袍角,跨步進了屋子。屋子裏悶着光,窗戶關得死死,一盞琉璃燈在內屋亮着,旁邊點了熏香——是安神香。

沈灏的一雙濃眉蹙得更緊,朝床邊走去,見她挨着內側睡,穿着松松垮垮的裏衣,肩頭小巧,一雙手臂露在外頭。

知道她怕熱,特意遣人每三個時辰鑿了冰往她屋裏送,床邊堆了兩個裝冰的大瓷桶,袅袅往外冒着寒氣。

她待在床上睡,卻還是覺得熱,睡得迷糊,脖頸額間出汗,濕了細發以衣襟。

沈灏站在床頭,望不到她的臉,俯了身子往裏探,看她小嘴翹得老高,唇角邊沒抹幹淨,嘟囔着夢話。

看了好一會,腰一直低着,有些酸疼。

因着東邊開鑿運河的事情,他出行在外時日久,落下的事情繁多,每日一大早起來,得後半夜才回得來。

今日時辰尚早,好不容易勻幾個時辰,若放她這樣睡覺,太過浪費。

伸手去攬她的肩,将她整個人掰過來對着床邊,這樣還不醒,只當是夢中,這邊剛放手,她又翻了身睡回去。

又不是豬,這麽能睡。沈灏愣了愣,不死心,鉗了她肩膀,輕輕晃,加重力道晃,到最後一狠心,掀了她的被。

哪知她上面是裏衣,下面卻穿着紗裙,又薄又透,往上蜷卷。

禾生醒來,揉了揉眼,意識不太清醒,黏糊糊地喊他:“你怎麽在這,忙完了麽?”

沈灏心頭一跳,看她睡眼惺忪躺在那,張着一對大眼眼,滿臉無辜地望着他。

屏息愣了數秒。待回過神時,已經情迷意亂。

禾生睡意未散,見他不答話,以為是幻覺,閉了眼準備繼續睡。

“你往裏面去點。”

他發了話,禾生迷糊糊地想:原來不是幻覺,可能是在夢裏呢。下意識往裏面挪了挪,緊接着身邊有人躺了下來。

手被拽住,扯着放在他胸膛上,聽見他說:“等會我們去散步,霖宵閣旁有塊池子,那裏的小樹林裏有螢火蟲。”

禾生“唔”了聲,“前晚我去過,那裏沒有螢火蟲。”

确實沒有,就是想和她夜中漫步,嘗嘗花前月下的感覺。他往前挪了挪,挨着她背,“前晚沒有,今晚有。”

她懶懶應了聲,聲音軟軟的,挑人得很。

沈灏擺了腦袋湊到她肩頭,“怎麽想起晚上出去了,不怕嗎?”

印象中,她膽子可是小的很。

因為——想要盡快熟悉這裏啊。他說了,以後來賓客,得她領着。禾生半睡不醒地想着,嘴裏答道:“不怕,這是你家。”

她的呼吸聲不重不淺,脖子上纏着的肚兜細繩,随氣息輕輕擺動。

低下頭望,沈灏目不轉睛地瞧,“也是你家。”

脖子處被他灼熱的氣息噴灑,有些癢,禾生伸出另一只手去撓,她一動,沈灏立馬收回視線,回躺好。

忽地想起什麽。沈灏抓緊她的手,問:“出嫁前,你母親有教你如何伺候丈夫嗎?”

禾生聽得模糊,答:“嗯。”

沈灏又問:“那閨房之事呢?”

她沒應聲,睡着了。

他輕輕地抱她。

她被摟在懷裏,臉頰緊緊貼着他胸膛,雙腿被禁锢。

先頭她睡了好一會,現在被悶在他胸前,很快因空氣不足,而泛起紅暈。她紅撲撲的小臉擱面前,沈灏心跳得飛快,往她身上挨得更緊。

與旁人不同,他沒有專門用來教導那檔子事的開化姑姑或通房,雖然沒人教,但他年少時血氣方剛,偷偷藏了好幾本春宮圖,那上面應有盡有,雖然很久沒看過,但他記性好,看一遍就全會。

她的肌膚又軟又嫩,沈灏摟着她,越發用力,只消輕輕一碰到她的身子,便止不住地想蹭得更多。

他磨得緊,禾生小小一團被圈着,越發不自在,張嘴喊了聲“難受”,從夢中醒來。

沈灏立即放開她,身體一松,沒事人一樣地躺着。

禾生往旁一瞄,原來不是做夢,他真的在。撐起身子,攬了被子蓋住,問:“吃飯了麽?”

就只知道吃。面上卻佯裝鎮定,心中卻已經按捺不住,偏偏半點情緒都看不出,答:“吃過了,等你一塊去散步消食。”

“那你也不叫醒我。”禾生鑽到被裏去,雙腿伸了伸,将裏衣系好,裙子扯好。

睡意全消除,腦袋也就清醒了。意識到他躺在身邊,兩人睡在一張床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

這樣、是不是就算同床共枕了?禾生臉一紅,往外推搡他,“我要換衣裳,你在外面等。”

他起身坐起,轉眸看她,對方才的溫軟香玉意猶未盡,“你求我一聲,不然不出去。”

禾生低頭,出聲:“求你。”

哪有這樣求人的,一點誠意都沒有。沈灏伸出手,教她:“晃着手兒,喊夫君,才算求。”

禾生臉上酡紅越發明顯,半晌,握了他手,兩只細肢在半空中空落落地晃着,“夫君,求求你。”

沈灏差點沒把持住,板着臉轉身就走,不敢多待。

裴良在門口候着,見沈灏走姿奇怪地出了屋,想起這一場面好像在哪裏見過,想問又怕被責罰,低聲禀:“吏部那邊又派人來催,爺要現在起身嗎?”

沈灏沒吱聲。想起剛才邀了她去看螢火蟲,言出必行,不能讓她失望。“往後緩緩,過了亥時我再去,你帶人去捉些螢火蟲,入夜了往霖宵閣旁的小林子放生。”

入夜,一大一小兩身影往霖宵閣走。

霖宵閣是藏書之處,周圍假山環繞,中間一點小池塘,塘裏聚了青蛙。走在小樹林裏,遠遠聽見蛙叫聲,摻雜着幾下蟬鳴,禾生很喜歡,覺得像是走在了真正的山林之間。

沈灏牽着她手,看她面上笑得開心,自己心裏頭也覺得舒暢。回京之後,她就沒出過王府,這裏不是盛湖,而是她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地方,回來之後總是想要出去瞧瞧的。

待了這些天,她也該悶壞了。遲早也要帶她出去見人的,一直藏着府裏也不是個法兒。

“過些天老六來,你和他家那口子聊聊,能湊到一塊你就跟她出去玩耍,不能湊一塊,待我忙完手裏的事得了空,親自帶你去玩。”

禾生有些猶豫,老六是六皇子,他家那口子指的應該是六皇妃,怯怯地開了口:“都是一群貴人。”

沈灏刮了刮她鼻子,“你也是貴人。”而且還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貴人。

往林子深處走,鵝卵石咯吱咯吱地響。禾生四處張望,“哪有螢火蟲?”

沈灏皺眉,裴良這個辦事不力的。往四周探,見不遠處晃過幾個身影,下意識咳一聲,聲音加重:“是啊,螢火蟲呢?”

不遠處,裴良心頭一咯吱,手忙腳亂指揮人快點放螢火蟲。

沈灏喊一聲,“你看,那是什麽。”

滿袋的螢火蟲朝四處散開,星星點點飄在林中各處,方才還昏暗一片的樹林,此刻竟像是個被照亮的仙境,每一處都蒙着星光。

禾生撫掌,看呆了。“原來這裏真有螢火蟲。”

沈灏輕笑,“難道我會诓你不成?說了有,就有。”

“可是前天還沒有呢,今晚怎麽就有了?”

說話間有光亮撲來,停在他的額間,禾生擡頭看,螢光下,他的眉目熠熠生輝,望向她的眼神,溫柔得不像話。

“因為我要和你一起看,它有靈性,就自己飛來了。”

才沒有那麽好騙呢。禾生咯吱地笑,撒開了手,去追螢火蟲,滿林子的跑。

沈灏負手而立,就這樣看着她玩耍。

林子起了風,夏夜的熱鬧被慢慢吹開。跑累了,腿擡不起來,沈灏背她回去。

手上抓了幾只螢火蟲,握成拳頭,生怕一松開蟲就飛走,不松又擔心蟲憋死了。來來回回,在他背上晃動。

印象中他不喜歡飛蟲之類的東西,以前釣魚他連蚯蚓都嫌棄。擱了手伸到他臉邊,來了興致:“放了蟲,飛到你臉上,怕不怕?”

她假裝要松手,沈灏冷冷一句:“蟲要敢飛過來,晚上我就到你屋裏睡。”

瞬間蔫了氣,收回手往旁邊一攤,螢火蟲飛走了。怏怏地躺在他的背上,覺得這條路又長又慢,閉眼跟他交待這些天做的事情。

沈灏細細聽着,一雙手往後穩穩托着她的身子。末了,她交待完了,問:“我還算聽話嗎?”

沈灏驀地停下腳步,回頭冇她。

“我要的,又不是聽話。”

背上人沒了動靜,餘光瞄見她抿嘴深思的模樣。這樣明顯的事,她還得費勁腦汁地想,想想也是覺得可笑。

沈灏繼續往前,罷了,總歸她現在待在他身邊,能看着望着偶爾還能親一個,已經很不錯了。

禾生想得着急,忽地聽見他的柔和的聲音道:“你很聽話。”

他滿意就好。禾生揉了揉臉蛋,往他肩頭一趴。

·

采買的丫頭婆子已經全部到位,屋裏貼身伺候的,翠玉揀了幾個出衆的,領來給禾生瞧。

王府高門的貼身丫鬟,與別的不同,幹的是細活。除了完成屋裏姑娘交待的事外,平時也就陪着解解悶,繡繡花。一般家道中落或者光景不好的人家,會把自家姑娘送進去,在貴人跟前待幾年,養養氣質和眼識,得主子心的,自然會遣個好姻緣,甚至能分主子一分羹。不得主子心的,頂多發落出去,不會像粗使丫頭那般打罵賤賣。

禾生瞧了眼,覺得還不錯,選了四個放房裏,取名春水、碧天、畫船、聽雨,分別負責寝帳,茶水,引路,衣物。另擇了幾十號丫鬟婆子,按其他王府的規矩,分派到各處當差。

府裏一向由裴良管理,現還是不變,只後院的事情,由翠玉交接,轉達禾生意思。

翠玉原是衛家奴仆,沈灏不放心,暗地派人贖了她全家,徹底與衛家脫離關系,弄了處宅院在西街後方住着。翠玉感恩戴德,沒了後顧之憂,一心一意伺候禾生,凡事更加上心。

房裏四個丫鬟,全都簽了賣身契,裴良派人查明仔細,除了畫船出自衛家,其他三人與京中世族無半點關系。

早在招良家子時,裴良就已按照沈灏的吩咐,剔除了所有可能的眼線,只留下了衛家的,巴巴地送到禾生屋裏。

衛家三房的衛書謙也招到了沈灏身邊,裴良奇怪,猜不透自家爺到底意欲何為。

☆、第 32 章

? 衛家聽說畫船被選上了,很是高興。趕在畫船進府前,衛二奶奶甚至親自接了她來,賞了她家各種物件,千叮呤萬囑咐地讓她在王府好好服侍人。畫船高興應下,衛二奶奶怕她聽不懂言下之意,直接丢了本閨房之書,将人關在屋子裏,看完才準走。

十四歲的姑娘,從小在衛家趨炎附勢的環境中長大,雖是旁支,卻也想着飛上枝頭變鳳凰。嫁不了高門世族,做個王府側妃也好,再不濟,先撈個通房,只要能抓住一府之主,不怕沒有機會出人頭地。

打着這樣的主意,入了禾生房裏。見了人,瞧着模樣,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屋裏這位,渾身雪白肌膚,水靈靈的,跟出水芙蓉似的,一舉一動,皆楚楚可憐。

難怪王爺喜歡。畫船雖驚嘆,卻并未打消自己的念頭,相反地,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吃慣了蟠桃,偶爾吃吃野菜,是男人的通病。

沈灏事忙,一連好幾天不曾回府,即使回府,也從不在禾生屋裏留宿。畫船伺候了幾天,漸漸開始怠慢。屋裏這位姑娘,也沒有很厲害嘛,連王爺都留不住。

她負責引路,平日跟前的活,沒有翠玉發話,從不會主動做,一心一意想着趁沈灏回府,盡早攀上高枝才好。

禾生已經好幾日不曾吃香睡飽,她第一次管家,壓力甚大。每個人的職責得劃分清楚,又得配得上王府的規格,朝裴良請教,他是個管前院的,以往王府沒有後宅,橫豎給不了什麽建議。

在家時,母親只教她相夫教子,乖順賢德,能管好自家那一小戶的錢財進出即可。雖後來嫁入衛府,卻每日被禁步,在宅院裏待了半月就送到盛湖了,哪裏知道大戶人家的後宅規矩。

今日吃涮鍋,翠玉特意交待廚房弄來的,辣紅的底料,肥美的羊肉圈成卷,鍋裏放熬了一日的大骨湯,滾燙地翻滾。旁邊配了冰鎮酸梅汁,以防上火。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着雨,空氣中曝曬後幾日的熱燥被雨水打濕,新葉混着泥土,半腥半鮮,撲鼻而入,爽朗得很。

禾生托腮,看着窗外,沒有什麽胃口。沈灏将家底交給她,她得盡心盡力做好。母親說過,女人管好了家,才能讓男人在外面放心拼搏。他是王爺,是貴族中的貴族,凡事更要小心處理,若她連家都無法料理,被人知道了,肯定笑話他。

出神間,院子口有人撐傘而來,定睛一看,是沈灏。

禾生一愣,緊接着穿鞋下榻,起身去門口迎他。剛到門口,轉眸望見畫船拿了傘,飛奔一樣跑過去接。

雨下得越來越大,豆大的水滴打在樹葉上,咚咚作響。他一身長袍,袍角處沾了雨,全濕了。

畫船踮腳撐開傘,并沒有走開的意思。她是引路的,做這些是分內之事,旁人要起疑,也逮不住錯。

沈灏從她手上接過傘,轉身問裴良,“這個是……?”

裴良答,“這個就是畫船。”

畫船一聽,心裏沾沾自喜。原來王爺早已注意到她,得來全不費工夫。有意識地往他身邊挨,才走近一步,沈灏将她遞來的傘丢給裴良,自己撐一把傘走了。

裴良趕緊跟上。畫船愣了愣,她打着與沈灏同行的主意,只拿了一把傘。咬咬牙,沖進雨中,不死心地在屋外候着。

好幾日沒有見到他,禾生有點晃神。沈灏進屋拉了她的手,聞見屋裏香噴噴的火鍋味,牽她坐下。

“下午還要去吏部,先來你屋裏坐坐。這麽香的涮鍋,你怎麽不吃?”

“不餓。”禾生擡眼,見他身上袍子濕了一大片,想要為他換衣裳,才想起自己房裏沒有備他的衣裳,喚人去拿衣袍。

沈灏夾了片羊肉卷,下鍋一涮,“才來了幾日,就已經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

禾生臉一紅,不過是讓人拿衣服來為他換下濕衣,哪裏就能看出當家主母的範了?盡唬人。

涮好了肉,知道她愛辣,筷子一捏沾了底料,往碗裏送,問她:“怎麽管家的,說來聽聽。”

禾生正苦于找不到人傾訴,翠玉是丫鬟,身份擺在那,給出的建議都不太妥當。他不一樣,他是王爺,一府之主,說什麽都是對的。

一口氣将這些天自己的主意說完了,眨眼問他,“你覺得我做的這些事,還好嗎?”

她碗裏的肉一片未動,沈灏夾了肉,喂她吃。“只要能做到井井有條,就是好的。”

禾生張嘴吃肉,酥辣鮮嫩的肉極有嚼勁,剛咽下去,他又夾了片肉喂過來。“左不過就那些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一定非得按部就班地來。”

但若想與她長長久久地過下去,有些事情必須是要學會的。沈灏放下筷子,往門口吩咐,“讓廚房送魚片來。”

門口畫船趕忙應下,本不是她的分內差,但今天負責茶水飲食的碧天不在,原是翠玉頂上,裴良攔着她,讓畫船去了。

畫船取了魚片,進屋來,沒等吩咐,上前為沈灏涮魚,姿态殷勤,大着膽往沈灏身邊靠,甚至想趁夾魚片之際,碰他的手。

來之前,衛二奶奶都教了,她是丫鬟,得從伺候之事慢慢上手,先從若有若無的觸碰開始,讓男人留意自己。別府的丫鬟變通房,大多數是這樣爬上去的。

顫着手,伸出手指,眼見就要輕輕碰到他的手,忽地一下被躲開了。沉浸在芳心中尚未回神,準備再接再厲,卻聽見一聲呵斥——“好大的膽!”

畫船吓得腿軟,跪下不敢擡頭。

沈灏起身,面容冰冷,語氣狠戾,“沒發話,你湊上來作甚?你是個門口引路的,擅自到屋裏伺候,有将你屋裏姑娘放在眼裏?她叫你做什麽,你才能做什麽,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畫船哪裏見過這般陣仗,整個人抖着,擡起臉,想着奮力一搏。她對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仰起臉,梨花帶雨一張臉,可憐兮兮地望着沈灏。

“奴婢知錯了。”

沈灏冷笑,揮手叫裴良進屋,指着地上的畫船道:“不守本分,妄圖勾引主子,拖下去,責五十板子,送回本家。”

畫船連聲“冤”都來不及喊,便被堵了嘴綁了出去。

禾生看呆了眼,沈灏轉頭坐下,恢複柔情似水的目光,将魚片一股腦倒入鍋裏。

今日不是畫船,也會有別人。衛家送人來,他正好拿人做個示範教訓。“無論在哪,得叫人怕你,得立威,這樣才能放開手管理後宅。”

院子外傳來畫船的慘叫聲,一聲蓋過一聲,肉都要打爛了,和着雨水,板子聲仍未停下。

禾生抿嘴,低頭撥弄碗裏的肉片。

水汽翻滾,魚片變白,沈灏揀了肉往她碗裏夾,“不習慣?”

禾生愣了愣,弱弱一句,“沒有。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沈灏看她一眼,知道她性子善良,一時之間恐怕難以接受。但朝廷後院都一樣,要想掌控全局,就得快刀斬亂麻,殺雞儆猴。

她是他的女人,能保她一世天真當然最好。但他不能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還是要讓她懂得這些道理。

“知道我為什麽要罰她?”

禾生垂眼,照着他的原話,答:“因為她不守本分。”

“不守本分只是其中一點,她最大的錯,是不該當着你的面,這般不安分。”

禾生“嗯”一聲,知道他言下之意——畫船沒有将她放在眼裏,才敢做出逾越之事。

她知道高門大院與尋常人家不同,身份地位,規矩大小,她既然入了府,就不能像過去那樣,凡事只求平和。

沈灏将酸梅湯遞到她手裏,“那你知道,為什麽我說她企圖勾引主子?”

禾生回想,張嘴答:“她給你遞傘,卻只拿了一把,方才拿魚片時,她放下就好,卻趁勢往你那邊倒。”

沈灏輕笑,“觀察得好仔細,原來對我這般上心。”

禾生一羞,想起什麽,問他:“不當着我面,難道其他人就能……就能勾引你嗎……”

沈灏夾肉叼在嘴裏,笑着看她,“你說呢?”

禾生對對手指,聽着院子裏的叫喊聲,心裏莫名慌得緊。“不知道。”

沈灏挨近,攬過她腰,低頭往下,将露在外頭的半截魚肉喂到她嘴裏,眸中笑意深沉:“除了你,誰都不能勾引我。”

有了畫船的事,後院的人再也不敢有其他想法,比起飛黃騰達,留住小命更重要。

畫船被打發回本家的事情,很快傳到衛家。衛家起先以為畫船失德,才被王府趕出府。但緊接着,衛書謙被平陵王當衆罵“庸才”,并表示不再與之往來。

平陵王是出了名的知人善用,朝中五分之一的人皆為他所用。被他嫌棄,衛書謙以後很難有好前途。賠了一個旁系表姑娘不打緊,搭進三房嫡系的仕途,幾乎得不償失。

衛家後知後覺,這才領悟——平陵王府似乎有意針對衛府?

衛老夫人急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平陵王為何會平白無故地對他們家有敵意,催着讓衛二老爺朝上打探口風,哪想沈灏都不瞧他一眼,熱臉貼冷屁股好幾回,只得作罷。

聽說平陵王對屋裏姑娘護得緊,衛老夫人原是不屑的,在她眼裏,像這種無名無分帶回府,誰知道以後能有什麽好身份。一時迷了心智的男人多得很,平陵王也不例外。

但出于現在這種局勢,她也只能放下身段,交待衛家姑娘想法子與之靠近,女孩間,一旦結下友誼,屆時再讓其吹吹枕邊風,一切事情就好辦了。

·

裴良來報,“六皇子來了。”

禾生原先是很緊張的,但經過沈灏的開導,也就稍稍放下心來。別人是皇子,沈灏也是皇子,橫豎他還是二殿下呢,她連他都不怕,其他人又能可怖到哪裏去?

畢竟,要找出比沈灏更冷面的人,還真不是易事。

見了面,果然如他說的一樣,六皇子沈闊是個平易近人的,六皇妃莫筝火更是個爽朗之人,絲毫不拘泥。

☆、第 33 章

? 外頭曬,進了屋,沈灏打量沈闊,眼神輕落落地掃一眼,問:“你今日穿成這樣,是想來我屋裏搶人麽?”

沈闊今日着裝與平日不同,整套錦服上身,沒一點落下的。咧嘴一笑,指向禾生,“今日我第一次見嫂嫂,肯定要隆重點,萬一我像平日那樣穿得吊兒郎當,沖撞了嫂嫂,二哥定是要打我的。”

沈灏哼一句,“算你識相。”

莫筝火嘟嘴在旁邊插一句,“他要敢來搶人,我得……”得剝了他的皮!

禾生捂嘴笑,方才在屋外,日頭毒辣,刺得人眼睛疼,睜不開,倒沒有看清沈闊的模樣。

現在偷着瞧一眼,見他穿一身織金圓領蟒袍,系白玉腰帶,眉眼間英氣充盈,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

禾生歪頭,再與旁邊斂眉肅冷的沈灏一比較,心裏有了高下。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沈闊模樣明朗,眉心開闊,雖穿了重金織彩的衣袍,卻顯不出威嚴來,貴氣是有了,穩重卻稍遜幾分。

她挨着沈灏坐,眼皮一掀,眸裏便是他。今日他穿的常服,簡單一件竹青盤領袍,沒有腰飾,筆直端坐着,雙手攤開來,細細地聽沈闊說京中之事。

這人是這樣,光是坐在那什麽都不做,卻能看得人移不開眼。瞧一眼還好,再瞧第二眼,卻又覺得這人身上多了三分寒氣,若是對上眼神,似霜若冰的眸子一瞅,瞧得人直打哆嗦。

不怒自威,說的大抵就是這樣。

禾生收回視線,心想,也是,他生了張俊豔的臉,若沒有這副高高在上的冷冰冰姿态,怕是壓不住人。

她這樣來回的瞅,自然被他看在眼裏。以為是她見了陌生男子,才拿眼神好奇打探,轉念一想,她也瞧了他,見過了其他人,但最後還是發現他好看,不然哪能有這般癡癡的目光。

他倆中間隔着一個茶案,沈灏擡起臂膀,往旁邊摸,隔着大老遠握了她的手。

沈闊說得正是興頭上,他是個話唠,最喜歡別人瞅準了眼睛聽他說話,一看沈灏移了神,嘿,還牽起小手來了!

沈闊停下,往旁跟莫筝火說,“你看,二哥當着我倆面秀恩愛,咱們不能示弱。”

禾生臉上飛紅,往回抽手,他不肯放,眼角一勾,笑着看她,“我這個弟弟,沒有眼力勁,以前瞧着我身邊無人,時常帶着他家那口子,濃情蜜意地秀來秀去,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我得以牙還牙。”

莫筝火順勢牽了沈闊的手,笑得前俯後仰,“你要和二哥比,眼裏的愛意怕是比不過,要不這樣,我犧牲一下,讓你摟着,興許還能扳回一局?”

她話說得大膽,禾生臉上酡紅越發明顯,頭壓得低低的。沈灏去看,瞧見她兩頰桃紅,白裏透紅,好看極了。

他就喜歡她這樣嬌羞的模樣,羞澀情緒因他而起,口不能言的難為情悶在胸腔裏,仿佛撩撥她的時候,他正好住在她心裏。

老大爺們坐下來聊天,來來回回能談的事也就那些,莫筝火嫌無聊,拉了禾生手要往園子裏逛。

禾生擡眼去問沈灏,沈灏看外面日頭大,怕她曬着,知道她在屋裏子悶得慌,吩咐人拿羊皮紮的敞篷傘遮陽,囑咐莫筝火:“往陰涼地方去,她怕熱,經不起折騰。”

莫筝火笑着應下,千年難得一見,原來二哥也這般細致。看來冰山動了情,比這八月的豔陽更加炙熱吶。

園子裏走,禾生記了路,現下正好派上用場,問她:“你想去哪逛,看花去皖南小苑,看魚去波寧池,品茶去穆香閣……對了,要是你晚上來,能看到霖宵閣的螢火蟲……”

一口氣如數家珍,心裏的滿足感油然而生,每個角落都能喊出名字,她覺得自己真正是府裏的一份子了。

莫筝火道,“我不看別的,就看你。”側過頭看禾生,陽光正好穿

獨寵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13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26%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