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她葬在外面。他衛錦之的妻子,自然是要和他同棺而眠,挖了墳,将她帶回望京,待日後他這副病怏怏的身子撐不住了,兩人埋在一起。

生不能雙宿雙飛,死了若能形影不離,皮骨相融,倒也不枉與她這世情分。

沈茂聽得目瞪口呆,砸吧砸吧嘴,想要問,卻終是未能問出口。得,要掘勞什子墓,就掘吧!橫豎消氣就行!

等到了晚上,衛錦之帶人前往墓地,挖了半個時辰,棺木擡了出來。

下人問:“公子,要開棺嗎?”

衛錦之猶豫片刻,轉過頭,不忍看。

黑夜涼風,吹在身上,擡頭望,空中一輪明月。

他想起與她初見那晚,天上也是挂着一輪圓圓亮亮的皎潔,街上到處都是歡笑的男女,七巧節的氣氛,哄得極為熱鬧。

第一次見面時,她笑靥如花,第二次見面時,她嫁衣如火,現如今到了第三次見面,她卻已香消玉殒。

可笑他與她一世夫妻,她卻連他模樣都未曾看過,連聲夫君都來不及聽她喚,就已人鬼相隔。

日後他掙了錦繡前程,捧給誰看?

吩咐下人開棺,棺木一開,聽得下人驚呼:“公子,棺材是空的!”

衛錦之怔住,返過身,往裏一瞧,棺材裏面,空無一物。

腦海中幾乎是立馬冒出一個想法——她沒死?

沒有屍體,人肯定是活着,不然還能哪裏去?難不成另外有人和他一樣,偷了屍體麽?

回想大府提及禾生時的遮掩以及方才盛湖老爺的慌張,種種一切,交相疊加,生出重重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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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一日沒有看到她的屍首,她便還有活着的可能。

念頭一旦生出,便紮根似地埋在心底。縱然有千般疑惑,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至于盛湖衛家和大府為何要撒謊,他自會弄清楚。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極盡所有,他也要找到她、或者她的屍首。

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着他,一定是這樣。

交待人将棺材埋回去,照原樣填好坑。雙手負背走在路上,來時腳步沉重,去時滿心歡喜,所謂世間大悲大喜,不過如此。

·

禾生有些愁,好幾日了,沈灏借故不見她,就連每日必學的識字,他也一并以政務繁忙推掉了。

禾生撅嘴,心想以前他再忙也會抽出時間教她,若想見一個人,刀山火海都能去蹚,他既這般,便是不想見她了。

正巧衛林來了信,禾生拆信看,讀懂衛林信裏的意思。當初她跟沈灏走,本就是讓盛湖衛家為她擔風險,更別提當初大府想要燒死她,才連累盛湖衛家遭了殃。

望京雖有大府在,但若沈灏能護着衛林一家,大府應該也不敢怎麽樣。若放置不管,哪天衛林家遭遇不測,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拿了信,到他書房找,裴良不讓,她就在外等着。火辣辣的太陽,很快就曬得人頭暈目脹。

不光光是為了衛林的事,她還想問清楚,他到底怎麽了,若是為了前幾日書房的事,那就更要講明白了。

吵架不能隔日,時日一久,難免生出縫隙。她見多了別人相處感情甚好卻因為這般而破裂,不想自己也這樣。

她才熟悉了他在身旁,好好說話,以後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前幾次他一拒絕,她便回屋了。今日不同,在屋外侯了大半天,連裴良都看不下去,秉了好幾回。

沈灏怕她中暑,終是松口,“讓她進來。”

他肯見她,禾生松一口氣,進了屋,卻看不見他人影。

往屋裏環繞一圈,才發現屏風後站着個人。

她愣住,不是都讓她進屋了麽,怎麽還不願意見面?也不着急過去,隔空問他:“衛林來了信,說是事情瞞不住,想要上京,問你是否能夠庇護?”

隔了幾天未聞她聲,現如今柔音在耳,覺得恍如隔世。

想了想,答:“他不提,我也正巧想接他們一家子過來,宅府已經備好,你回信讓他們擇日進京。”

“好。”

片刻,屋裏沒了聲響。沈灏以為她走了,踱步從屏風後走出,剛一現身,便見她從門後跳了出來。

鼓着腮幫子,氣嘟嘟地瞪他:“你為什麽不見我?”心裏急了,才這般問他,怕日子隔得久了,她自己也生出火來,到時候兩人都互不搭理,沒得給自己找氣受。

沈灏怔忡,一眼瞧見她了,心裏倒不是個滋味。總以為自己是雲淡風輕的一個人,雖然心悅于她,卻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想着她待在身邊,就已足夠,其他的事,不做強求。

但那晚的事,他自己如狼似虎的模樣記在心裏,過不了這道坎。都已經有了想着将她剝衣撕裙,直接就地正法地辦了的念頭,日後若再沖動些,真的強行做了那檔子事,怕是一生都挽回不了。

禾生看得着急,走過去,“你說個話,要我做什麽都行,反正命是你的給的,只一點,不要不理我,我心裏難受。你若讨厭我了,我現在便搬出去,不叫你心煩。”

沈灏張嘴便想問——為什麽心頭難受,是因為記挂他嗎?

話到嘴邊,礙于面子,又吞了回去。繃着臉,生怕她看出一絲波動,問:“那晚的事,你不怪我?”

又不是沒親過,吻得那樣狠,卻是頭一次。禾生想了想,答:“嘴巴被咬得疼,當時确實有點怕,後來想怪你,卻怪不起來。”

沈灏問:“為什麽?”

“唔,你肯定有你的原因,才那般模樣。你對我好,不會做傷害我的事,我應該相信你。”

她天真的樣子印在眼裏,沈灏心裏琢磨:她對他,不是喜歡,不是愛慕,而是相信。

讨來了這樣的感情,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總歸她不厭惡他。遲疑着往前邁一步,剛伸出腿,又縮了回去。

他不過來,她便過去。兩三步朝前,扯了他衣袖,仰面道:“你好久沒有帶我練字,沒有師父教,字寫得越來越難看,我向裴良打聽過了,今日你休沐,有的是時間,就勻我一個時辰好不好?”

她眨着大眼睛,眸裏沒有半分介意,仿佛那晚書房發生的事,是再平常不過的。

沈灏嘆口氣,點頭應下,攜了她往書案去。作案現場就在眼前,側眼瞅她,她面色如常。

擁人在懷,糾結了好幾日的情緒被她三言兩語就打散了。總歸是他修為不夠,亂了心智,以後時時刻刻謹記,才能與她相安無事地過下去。

“這個月十六,遵陽侯爺五十大壽,我帶你去參宴,可好?”

她自然高興,剛想應下,卻想到上次蹴鞠時在衆人跟前丢了臉,支吾道:“以什麽身份呢,上次我說自己是六皇妃的表妹,現下見了我和你一起,不大好。”定是、要在心裏頭笑他的。

沈灏研墨,笑道:“你是我的人,當然是以平陵王府人的身份前去,有什麽不好的。”停頓數秒,繼續道:“正好帶你出去見見人。”

禾生應下,“你說了算。”

☆、第 39 章

? 到了十六日,大清早的,沈灏便來了禾生屋裏。從發髻樣式到衣裙佩飾,樣樣都是他來選,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終于是好了。

一整好,從屋裏走出來時,翠玉看得眼都呆了,撫掌:“姑娘真真是天仙似的人物!”

玉佩璎珞,華裳袖衫,額貼花钿,眉似遠黛。平日她不喜塗抹脂粉,現如今面上傅粉,唇間一點紅,竟透出別樣的媚。

沈灏踱着步子,特意往前走幾步,回過頭望她,滿意地點點頭。

全望京的姑娘,沒有誰能比得上他的這個。

禾生怪不好意思,往鏡子裏照,嘴邊自謙的話溜到唇邊,硬生生吞了回去。

唔,好像确實有點好看。

沈灏伸出手牽她,廣袖一撂,眉眼得意:“所謂璧人,說的就是我們這般。”

不害臊的。禾生一手捂嘴笑,一手被他拉着往前。

身後王府衆人目送,随行的馬車在王府前浩浩蕩蕩排開。上了王青蓋車,禾生掀簾子往外探,車外随仆衆多,騎馬佩劍的厮吏擁着馬車,前後共有十餘輛導從車,場面熱烈,聲勢浩大。

禾生放了簾子,問:“以前出行,從未這樣,今日有何不同,竟擺了這排場?”

沈灏端坐,斂神休目,“你第一次正式露面,自然越隆重越好。”

望京人都伸長了脖子望,今日便讓他們一次性瞧個夠。

原來是為了她。禾生歪着脖子看他,背着光,他的側臉隐了一半在陰影中,棱角分明,透出肅穆的莊嚴感。

這人總是這樣,在外面的時候與在府裏的時候,完全截然不同。在府裏對着衆人,他雖冷面,眉眼間卻好歹有點人情味。待到了外面,朗朗乾坤在上,他這張臉,板得愈加厲害,眉頭蹙得老高,跟七老八十的夫子一般。

禾生伸手去碰他的額頭,手指輕輕地往旁舒展,試圖将他的眉心撫平。

沈灏睜開眼看她,感受她的溫柔撫摸緩緩滑動。

禾生道:“你這樣皺多了,容易顯老,不好看。”

不好看?有多不好看?沈灏松開緊皺的眉頭,說:“我比你大十來歲,本就老。”

禾生撅嘴:“但看着還是個風流少年郎的樣兒啊。”

她這句好話讨到心頭,沈灏一怔,面上卻不動聲色:“男人就該端穩重,少年郎有何用,還不如多幾分老成。”

禾生吐了吐舌。

馬車起駛,風從簾子角鑽進來,車廂內放了冰塊消暑,風一吹,冰塊上冒的白寒煙氣便袅袅散開,從衣領溜進。禾生一顫,嗖嗖地打了個冷激靈,身上涼快極了。

想起衛林的事,問他:“衛老爺一家今日到麽?待會回去了,我要去看他們。”

說完打了個哈欠,起得太早,眼皮子撐不開。

沈灏捧了車裏的沉香雕花小鼎,往她跟前一送,輕輕扇動。“多帶幾個人,你若一個人出門,我定是不準的。”

香氣撲鼻,有醒神的作用。困意少了許多,禾生點了點頭,複想起一件重要事,問:“今日的宴席,若是碰到衛家人,認出我來,可怎麽辦?”

沈灏不以為然,“便是他家老夫人來了,當場指認你,也不能怎樣,難不成還想與我搶人麽?”

西南完工的日子,近在眼前,待求聖人賜了婚,衛家遲早也是要知道的。今日若見着了,權當提個醒,若沒見着,那便是後話了。

堂堂一國王爺,娶個女子還要經過衛家同意麽?衛二死的早,沒福氣,他正好替他享了這個福。

禾生低頭“嗯”了聲。

到了遵陽侯府,門前若市,車馬絡繹,通報的人喊“平陵王爺到”,衆人紛紛側目。

平陵王一向低調,擺出今日這般陣仗出行,自他封王之後,還是頭一回見。遵陽候雖有兵權在手,卻不與朝中任何王侯相近,以平陵王現在的身份與實力,犯不着刻意讨好遵陽候。

也有部分不明就裏的人感嘆,遵陽候好大的面子。話剛出口,王青蓋馬車上下來一對人,衆人當即愣住了眼。

禾生扶着沈灏的手,緩緩下步,四面八方的目光灼灼射來,她有些羞,問:“他們在看什麽?”

他今日着一身廣袖朱衣,燙金邊麒麟紋的蘇錦料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泛着淡淡的光澤。腰縛玉環帶,三七分的身材,英姿煥發。雲淡風輕地往那一站,通身威嚴氣質,叫人屏氣斂神,不敢出大氣。

這樣嚴肅的面孔,回頭對着她時,眼裏卻有了笑意:“他們在看你呢。”拉了她的手掩在袖子下,輕捏她的手背,好讓她放松。

禾生深呼一口氣,努力在腦海中回想,第一次進宮見德妃時候的場景。這裏人雖多,卻不會再比那次更讓人壓抑緊張,她跟在他後面,只管走好自己的路便成。

遵陽世子在門口恭候,将人迎進去,經不住多往禾生那邊瞧幾眼。

上次聽沈闊提起,王爺對府裏的姑娘疼愛有加,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連走路都不帶放開手的,生怕她摔着磕着,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擱着。

沈家出情種,當今聖人是一個,現如今平陵王怕也是如此。

踏進主宴場,滿席貴族,投望而來的目光,比方才門口的,更為炙熱。

滿堂視線壓過來,光是偷着用餘光瞥一眼,心裏都慌得很。轉眸看旁邊的人,他倒怡然自得得很,與這個問候,與那個寒暄,許是心情好,對于送上來套近乎的人,一反常态地沒有拒絕。

低頭的瞬間,他側着回看她一眼,眸中飽含得意。

——這樣好看的姑娘,是他的女人。

禾生幾乎是瞬間讀懂他眼中的意思,先是一羞,而後回過神,忽地就不怕了,因緊張而僵住的情緒,此刻怦然瓦解。

——不能讓他丢臉。平陵王府的人,自當穩重大方,哪怕心裏怕極了,面上也不能露出半分來。

這樣一想,臉上神情松了不少,面對衆人抛來的打量眼神,雖不至于從容應對,但至少不覺得難為情了。

宴席男賓與女客分開,遵陽世子妃帶了婆子丫鬟,特意領她去往女眷區。

沈灏低頭,在她耳邊細語:“等會我來找你。”這才松開了手。

路上鳥語花香,世子妃回頭打量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小心翼翼道:“姑娘看着面熟。”

禾生剛想解釋,半路跳出個莫筝火,一拉一攬,高興地牽起禾生的手,“二哥果然把你帶來了!剛剛我在裏頭就聽見人說二哥帶了女子來參宴,我心裏一嘀咕,想着肯定是你。”

世子妃聽得迷糊,禾生主動開口澄清,道:“其實我不是六皇妃的表妹,我是……”她怔了下,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莫筝火接口道:“她是我未來二嫂!二哥捧在心頭的寶貝!”

世子妃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三人進了庭院,各家女眷皆在,方才她們不在前院,沒有見着沈灏攜她下車進府的情景,聽見世子妃喚她“姑娘”,以為是尋常世候家的女眷,沒有太過注意。因長得好看,不免多瞧兩眼。

世子妃和莫筝火也沒有多做解釋,若是來一個就要介紹一個,五六十女眷,得一一介紹到明日,若單獨只揀了禾生出來,未免太招眼。

挑了個位子坐下,五六座亭子依湖而建,湖中心撘了個戲臺,京妝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婉約的曲子。

與前院大張宴席的熱烈不同,大老爺們湊一起,喝酒談事,端的是朝廷那一套。後院女眷聚在一起,圖個開心熱鬧,吃蟹看戲,各玩各的。

莫筝火好動,旁邊有平日交好的女眷來逗她,她便追着人家身後跑,世子妃今日是主人身份,不能時刻單陪在一人身邊。禾生獨自一人坐着,看她們玩鬧,覺得有趣。

忽地旁邊有人撞上來,禾生低頭一瞧,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刷兩把辮子頭,五官精致,兩腮嘟嘟的嬰兒肥。眨眼看她,笑:“姐姐,我能躲你這嗎?有人在追我。”

許是在玩捉迷藏。禾生應下,話音剛落,小姑娘掀了她的裙角,往她腳邊挨,一遮,竟躲進了她的裙下。

禾生有些窘迫。雖應下讓她躲,但也不是往裙下藏啊……

因着已經允諾,不好反悔,扯了扯裙邊,将小姑娘遮得嚴實點。

剛弄好,一雙雲頭錦履映入眼簾,随之一聲輕斥:“明儀,你怎可這般無禮!”

擡頭看,是上次見過的景寧王妃。

明儀聽見自己母親的聲音,急忙從禾生裙子下探出頭,攬了景寧王妃的手,鬼靈精怪地讨好:“娘親,我一時急了,才往姐姐裙下躲,不是故意的。”

景寧王妃捏了捏她的臉蛋,推到禾生跟前,道:“跟這位姐姐道歉。”

明儀乖乖道歉。

禾生擺手:“不必放在心上,而且她提前問過我,不礙事的。”

景寧王妃笑了笑,端詳着瞧了會,問:“上次蹴鞠,你好像也在,我見過你的。”

禾生臉紅,上次出了醜,被人記住可不是什麽好事。

明儀要看戲,拉着景寧王妃往禾生身邊坐,挑了桌上的螃蟹,說是要吃。王妃的手,前日親自下廚受了傷,不方便剝蟹,跟她道:“你自己要吃的東西,自己弄,別懶。”

瞪了眼周圍欲上前伺候的侍女,明儀沒轍,自己拿起個螃蟹,肥厚的肉夾在臍蓋下,幾乎都能聞到蟹黃的鮮嫩氣味。

砸吧嘴皮子,費勁掰開蟹腿,急得要掉眼淚。

禾生看不過去,主動道:“我幫你弄。”

她剝得極好,動作一氣呵成,流利優雅,明儀吃的開心,朝景寧王府眨眼,“我喜歡這個姐姐!帶她去我們家玩好不好?”

景寧王妃笑:“好。”

不遠處莫筝火朝她招手,禾生暫別景寧母女,剛到莫筝火跟前,旁邊有人湊過來,語氣尖酸刻薄:“喲,這不是莫家不識字的表妹嗎?”

禾生回頭一看,是衛靈。

☆、第 40 章

? 禾生沒理她。旁邊莫筝火一見衛靈就來氣,當着這麽多人,也不好當面打她。趁她不備,伸腳去絆她,衛靈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所幸跟随丫鬟機靈,扶住了她。

衛靈氣急敗壞,甩了帕子又沒有證據指認,幹瞪着眼,嘴還沒說話,莫筝火攬着禾生往一旁去了,壓根就沒把她放在眼裏。

衛府人比禾生晚來幾步,今日來了衛二老爺與衛靈。衛二奶奶本來是要來的,無奈身染傷風,只得将交際的重任交給衛靈。千叮咛萬囑咐,讓她一定要讨好平陵王府裏的姑娘。

衛靈剛在莫筝火那吃了敗仗,怒氣大,不動聲色往貼身丫鬟手上捏兩把,掐夠了,才稍稍消氣。

今日東怡走得早,她往四處找了許久,沒發現人群中有未見過面的新面孔,以為平陵王府的姑娘沒來,遂去找了錢雅玩耍。

玩了會,覺得沒勁,正巧亭子裏有人在行酒令,衛靈看了眼不遠處的禾生,心上一計。

遵陽侯爺做生,京中貴人大多都來了,上次蹴鞠不過是小小羞辱她一把,今日當衆揭示她的粗鄙,那以後望京的後院,怕是絕對不會歡迎這個不識字的莫家姑娘了。

且東怡郡主知道了,肯定也會大加贊賞。說不定一高興,催着威震侯府,早日将婚事定下來也有可能。

這樣一盤算,衛靈開始拉攏人,說要比比大家的筆墨功夫。

上次比詩文,可能還是難為了人,今日單純比書法,總不算欺負人了吧?

衆人閑着也是無聊,吃了蟹看了戲,寫寫字消磨時間也不錯。都是閨閣裏從小精細養出來的千金,誰也不願意比誰差,一開始只有幾個人應了她的提議,到後來圍觀的人看着手癢,紛紛加入陣營。

莫筝火與遵陽站在人群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上次蹴鞠的事情,她們是知道的,現在衛靈還要來一次,有完沒完?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莫筝火說什麽也不能讓衛靈再騎到頭上了。拉了禾生,就準備往湖邊去。

衛靈一直注意着她們的動靜,瞧見人要跑,哪裏肯放過,尖着聲音喊一嗓子:“六皇妃,您要帶您表妹往哪去?”

衆人望過來。莫筝火咬牙切齒,“要你管?”

禾生感激莫筝火的心意,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怯場。她已經識了很多字,筆墨也有漸長,沒什麽好怕的。擡眸柔聲道:“看她們寫字挺好的。”

莫筝火皺眉,禾生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衛靈又道:“莫家姑娘也過來寫一副吧。”

人群中有上次參加蹴鞠的,知道這個莫家姑娘不會寫字,都等着看熱鬧。而大部分不知道禾生身份的,聽衛靈一口一個“莫姑娘”,以為真是莫家的表姑娘。

“阿生,你去寫一個。”

忽地聽得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衆人一驚,順着聲音看去,人群不遠處,沈灏負手而立,身後跟着六皇子,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

男賓一般不入女眷區,他這一出現,惹眼得很。

沈灏稍稍躬身,颔首道:“我來接內子回去。”

衆人訝然,沒聽說平陵王成親啊,怎麽多出個內子,難不成是說府裏的姑娘麽?

他徑直朝前去,每走一步,衆人的視線便黏上三分,最終落到禾生身上,驚訝嫉妒的皆有。

傳說中平陵王萬般寵愛的人,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般宴席從來只有女眷等男眷來喚,還從未有過男眷親自來接人的,更別提這人還是冷面平陵王,衆人打探的目光變得愈加焦灼,恨不得在禾生臉上瞪出個洞來。

衛靈舌挢不下,錢雅推了她一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反應過來的瞬間,心頭橫生恐懼,顫着聲,輕問旁邊的人,不敢置信:“她不是莫家姑娘麽,怎麽成平陵王府的人了?”

莫筝火勾嘴笑:“衛大姑娘,你這心操得可真多。”

沈灏正巧走到禾生身邊,聽到了這句,擡頭看了眼衛靈,道:“原來是衛家姑娘。上次衛老爺托人求本王的字,本王一直忙于政事,抽不開身,今日你在這,正好将衛老爺要求的字一并帶回去。”

他說罷,慢條斯理撈起袖子。衆人以為他要提筆,一個個伸長脖子望。

卻見他随意選了只小楷毫筆,遞到禾生手上,先是為她輕卷衣袖,而後展開一襲宣紙,退至一旁細細研墨。

再看一旁的禾生,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仿佛平陵王往日也是這麽伺候她筆墨的。

衆人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人比人,氣死人,可嘆的不是平陵王甘為她研墨的心,而是當衆為一個女子放下身份架子的意。

提到寫字,禾生本來還有些緊張,但有他在身邊研墨,周圍幹擾人的視線仿佛全都消失不見,她仿佛又回到了他們的小書房。

禾生問:“寫什麽字?”

手下的動作未停,沈灏緩緩研着墨,開口:“你湊近些,我告訴你。”

禾生聽話地往他身邊挪了挪,聽得他說了四個字,是自己平日有練過的,雖能寫,但不明白意思。只知道偶爾沈灏教她識人本性的大道理時,會用上這個詞。

定神靜氣,沾了沾墨,開始在紙上提字。

腦海中反複出現他手把手教她時的場景,不由自主地想象此刻他在身後摟着她的溫柔,下筆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偏過頭看,歡喜地想讓他評價,就像無數次她在書房裏練完字後渴望得到他的肯定一樣。

沈灏看了看,伸出手指捏着紙角邊,點頭道:“好字。”雖然不夠蒼勁有力,但就這個水平而言,已經很有進步。

他撈起宣紙,遞到衛靈手上,神情淡漠,“阿生的字,師出我手,衛老爺求字,阿生來寫,也是一樣。煩請衛姑娘将此字畫轉交給衛老爺。”

紙張舒展開來,垂在空氣中,衛靈本來還欣喜,以為平陵王并未因為禾生的事怪罪,兩府關系尚有回旋之地,待看見紙上的四個大字,臉上一下子刷刷慘白。

衆人去望,看清了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沐猴而冠。

這是在明晃晃地諷刺衛家愚魯無知,虛有其表。

平陵王鮮有在人前表達對朝中臣子的看法,今日一舉,着實是将衛家記恨上了。

衛靈吓住,前一刻還張牙舞爪得意洋洋的人,此刻垂頭喪氣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又驚又怕。

沈灏攜了禾生往外走,絲毫不忌諱旁人的眼光,步伐飛揚,衣袍灑擺。

手指相纏,交叉互握,沈灏回頭問她:“這下子,以後還擔心別人說你不識字嗎?”

剛剛衛靈心驚膽顫的小模樣,禾生是瞧在眼裏的,她害怕衛家,甚至有點厭惡衛家,又不是聖佛,乃能被人欺負了還說感謝的?

衛家的人在她手上吃了癟,她心裏自然是爽氣的,眼角微勾,雖然在笑,卻并不張狂,像撿了便宜那般,有些竊喜:“不擔心了。”

沈灏帶着禾生走了,沈闊也去找莫筝火,想帶她回府。莫筝火哪能肯,眨了眨眼睛,往衛靈那般看道:“我戲還沒看夠呢。”

衛靈怔怔地站在那,手裏捧着那卷字畫,心裏百感交集。完了,這下,算是徹底得罪平陵王府了,回去讓衛老夫人知道,非得罵死她,嚴重點,還可能動用家法以此懲戒!

本來圍繞在衛靈身邊的女眷,此刻全部都不動聲色地散開,就連錢雅也悄然無聲地遠離她,不敢再與她搭話。

世人皆知,衛家因多年前衛老候爺的事情,與聖人不大對付,現在又惹了手握實權的平陵王,以後的出路,怕是懸吶!

衛靈回了府,衛二奶奶還沒得及聽聞今日宴席的事,見她捧了字畫回來,一問,聽是平陵王所贈,當即笑開了花。

還沒來及打開看,前頭衛老夫人便氣急敗壞地踏進屋子,進了衛靈,二話不說,拿起手中拐杖就往她身上打。

“作孽啊,你這個蠢貨,天天吟詩頌詞,今日不是到這個跟前賣弄,明日便是到那個跟頭顯擺,現在竟還惹到平陵王府頭上,生出你這樣的孽畜,衛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衛靈被打罵得淚流滿面,不敢吱聲,往衛二奶奶身後躲。

衛二奶奶披着外衣,病怏怏地問:“老夫人,到底怎麽了,靈兒做錯了何事?”

衛老夫人重重地将拄杖往地上砸,指着衛靈道:“你讓她自己說!”

衛靈哭哭啼啼地将事情說了一遍,衛二奶奶聽得發顫,末了,問:“字畫呢?”

衛靈抖着将字畫遞出來,已經被捏皺的宣紙倏地展開,極其諷刺的四個字突入眼簾,衛二奶奶幾乎要氣背。

☆、第 41 章

? 衛二奶奶往衛靈身上揉捏,掐得緊又心疼,攤開手心拍榻,眼淚直流。

衛老夫人抹了幾把眼淚,這些年為衛家操持,早已練就收放自如的本領,弓着腰将癱坐地上的衛靈扶起來,面上三分無奈七分不忍,順着衛靈衣領往後輕輕拍背。

事情已至如斯地步,再繼續責罰下去,也挽回不了什麽。若往狠裏懲戒,待衛靈出嫁,少不得對府裏存怨恨,千般萬般調教出來的姑娘,往後還有大作用。

安慰衛靈,也安慰自己:“平陵王是個做實事的,怎會和婦人一般見識,不過是得罪了他府裏姑娘,只要他家姑娘心氣一順,事情也就解決了。”

衛靈顫栗着,平日再如何嚣張跋扈,到了衛老夫人這裏,就跟軟弱的綿羊似的,一聲一句,生怕觸碰逆鱗。

原以為衛老夫人定是要動家法,聽她這般說,心裏有了定數,縱使心中不服氣,也不敢再駁,抖着嘴皮問:“該如何做,才能讓那姑娘心順?”

解鈴還需系鈴人,自是得想個法子讓衛靈賠罪。現在她們貿然前去拜訪,平陵王府若避而不見,無疑等于火上澆油,滾燙地燒她們一臉。自讨沒趣的法,不能行,得另尋巧僻。

“你素日與東怡郡主交好,讓郡主幫着說稱幾句,也不用太多好話,嘴皮子上的功夫沒用,得親自到跟前謝罪,那姑娘要打要罵,待見着了面,你只管伸出腦袋請她。”

衛二奶奶聽着,心頭一酸,自己的一雙兒女,皆要受這樣的委屈,想想就覺得不甘。攬了衛靈,抱在懷裏。

衛老夫人橫她一眼,将心思挑明,道:“這點事算什麽,自己惹出來的,自然要解決,甭管什麽法子,能起效的法子就是好法子。當年我求人拜佛,好不容易從虎口下,保住這一大家子,多年來辛辛苦苦撐着,可曾喊過一聲怨?”

衛二奶奶母女不敢吱聲,連連稱是。

衛老夫人起身,回頭看衛靈一眼,換了慈祥面孔,語重心長道:“待輝煌騰達那日,定叫我衛家人直上青雲,做個人上之人。到時你若看誰不順眼,別說是個王府姑娘,就是公主,到了我們手上,殺了便是。”

衛二奶奶聽這樣的話,不知已聽了多少遍,早已沒了情緒起伏。倒是衛靈,窩在衛二奶奶懷裏,眸子閃光,對衛老夫人所說的未來深信不疑。

是啊,現在受點苦算什麽,以後的通天富貴才是真。

事不容緩,下午衛靈找人去了東怡府上,講了副好說辭,“六皇妃作怪,騙說是她家的人,現如今挑了身份,竟然是二殿下的人,既是二殿下的人,也就是郡主家的人,萬萬不敢再冒犯,但心結已下,還得解開才好。”

東怡與沈灏沾親帶故,且那日蹴鞠她也有所幫襯,心想幫衛靈的忙,也就是幫自己的忙。衛靈願意俯低身姿賠罪,再好不過,道:“我去王府探探口風,若能見面,你再來。”

當日便喚了馬車前去,衛靈生怕錯過機會,說什麽也要跟她一起,待在馬車裏,讓她先去,若可以,她便立馬進府賠罪。正好省下派人到衛府再叫她來一趟的腳上功夫。

禾生剛從遵陽侯府回來,想着去見衛林,換了衣裳,急着出門。沈灏提前将手頭上的事忙完,不放心她出門,說要作陪。

前院有人來報,說東怡郡主來訪,想要探望府裏姑娘。

沈灏一向對東怡沒什麽好印象,以

獨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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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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