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前從未見她來府,他們剛從遵陽侯府回來,現在人便興沖沖地來了,定是為了衛家的事。
禾生不知她為何而來,因急着與衛林相見,抿嘴問他:“一定要見嗎?”
她仰着頭,一副可憐見的小模樣,看得人心癢癢。他伸手握住她嬌弱的肩頭,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低頭湊近,“當然不見,說好陪你去找衛老爺一家,自然要說話算話。”
禾生喜滋滋的,跟了他這些時日,知道他喜歡什麽,撅嘴往他臉頰一親,“你真好。”
得了佳人吻,還是主動湊過來的,沈灏心裏像是有煙花炸開般歡騰,面上卻裝作淡然模樣,輕啓唇齒,“走吧。”
東怡在外等了許久,小厮回話,說今日不能開小府門,煩請郡主的車馬改日再來。
東怡憤岔,被拒了,又不好說什麽。将氣撒在衛靈身上,罵她是個攪事精。
這頭剛罵完,準備離去,那頭聽到府門大開的動靜,掀了馬車簾子一看,一輛彩繪雙馬銅車自小府門口出來,前頭裴良坐着趕馬。
衛靈往外瞧,心裏一盤算,心想肯定是王爺或者府裏姑娘要出行,問:“要不要跟上?”
東怡瞪她,“你這個沒腦子的,跟上去作甚,半路擋道不成?你若要跟,便自己下車,我不陪你玩這茬。”
衛靈噤聲。東怡氣呼呼回了府,衛靈不敢讓她送,自己派人去衛府叫人來接。
進屋将今日吃了閉門羹的事情一講,衛老夫人皺眉,半晌沒說什麽,末了,離開時交待衛靈這幾日不要出門,好好待在家裏修養身心。
衛靈不明所以,問衛二奶奶,衛二奶奶搖頭,猜測:“平陵王連東怡郡主的面子都不肯給,這事一時半會急不來,得等你哥哥從蘇杭回來,向他讨主意。”
衛靈點點頭,只要哥哥出馬,什麽事情都能解決。
這廂,馬車停在一處園子門口前,沈灏攙着她下來,指着園子門口的字匾道:“念來聽聽。”
這是在考她了。禾生定睛一看,湊巧前幾日剛學過,朗朗讀來:“琳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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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灏摸摸她的頭發,大有欣慰之色,“不錯。”
牽她手進了園子,園子裏花草繁密,假石山玲珑透瘦,放眼望去,竟有置身山林間的錯覺。
禾生想起什麽,拽他袖子,嘴唇微嘟:“每次誇我,卻從不獎賞。”
頭一次聽見她這般要求,沈灏笑,語氣寵溺,問:“想要什麽獎賞,都給你。”
禾生皓齒明眸沖他一笑:“不要別的,讓我在這留宿一晚,與衛林敘敘舊,即可。”
沈灏沒應答。
禾生晃他手臂,難得地撒嬌,往他臂膀上蹭,水靈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求你了,就一晚。”
沈灏冷下臉,淡淡一句:“什麽都可以應你,就這個不行。”
禾生有了哭腔,繼續央他。
沈灏蹙眉。她若想與衛林敘舊,他大可将衛林接進王府,何必要出府留宿,她在外頭住着,他一萬個不放心。
求了半晌,眼見路已過半,知道他定不會應,她索性撒開手,也不是想鬧脾氣,但就是心裏不舒服,一個人悶着氣往前走。
她的家人都在外地不能相見,又不能與出嫁前結交的故人往來,現在只剩下衛林一家了,她在王府待慣了,偶爾也想換個天地住,又不是不回去,橫豎就一晚。
沈灏身子一頓,緩着步子,也不急着上前追。
禾生疾步,走了好一會,感覺身後無人,瞥着餘光去瞧,見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隔着老長一段路,他從容不迫地踱步。
禾生心頭一滞,腳下的步子愈發加快,使氣似的往前走,以為他會來追,走一段,又悄悄去瞧,他還是不急不慢地走着。
半點哄她的意思都沒有。
禾生垂下腦袋,不往前走了。待等他到了跟前,一雙錦靴停在視線範圍內,她擡起腦袋,對面人正看着她。
“怎麽不走了,衛家人等着呢。”
說出的話清清淡淡,沒有絲毫起伏。這樣的聲音入耳,聽得禾生渾身松垮垮的,連帶着眼眶都泛酸。
想開口問他,又不知問什麽。他又沒對她做什麽,不過就是不讓她出府過夜,見她氣着了,也不上前哄。是啊,他憑什麽哄她,不準就是不準,有什麽好委屈的。
心裏頭萬千思緒,翻騰倒海地攪着,眼淚沖着往外冒,暗罵自己一句矯情,卻怎麽也止不住淚花。
怎麽哭了?沈灏有些急,伸手撫她背,一下下溫柔拍着,剛才端着的淡漠冷情,消失得一丁點都不剩,松了語氣,輕柔平和:“不哭了。”
禾生張着淚眼,一下下地抽泣,橫豎停不下來。
沈灏一顆心都被她哭軟了,哄小孩一般,将她抱在懷裏,一點點耐心擦拭眼淚,生怕力道稍重,将她弄疼。
禾生咬唇噙着聲,腦袋瓜子往他胸前一擱,他越哄,越覺得自己沒用。
習慣了被他捧在手心,以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卻忘了,他也有不哄她的時候。
越想越慌張,這樣芝麻大的事,也拿來哭一場,他待她好時,她尚能這樣肆意,往後他不待她好了,她能哭給誰看?
這樣一想,慢慢地使自己心緒平穩,窩在他懷裏,嗅着他身上的熏香,輕淡沉雅,好聞極了。
貼着他衣襟處擡起頭,問:“這是什麽香,我也要熏。”
見她不哭了,沈灏放下心,松口氣,下巴蹭着她的額頭,道:“幹支香,不适合女子熏,帶了木味,不活潑。”
禾生暗暗記下香的名稱,從他身上褪下來,兩人繼續往前走。
忽地沈灏牽她手,輕描淡寫道:“晚上留下便是,我陪你一起。”
禾生驚訝,試探着問一遍:“真的?”
沈灏點點頭。輕拽她的手,慢慢揉捏關節,“只一點,以後好好說話,不許再哭。”
禾生埋頭應下。
園子裏翠綠映着粉紅,黃鹂鳥在枝頭唱着小曲。鋪滿鵝卵石的小道,蜿蜒朝前,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
她放慢腳步,隔着一臂膀的距離,看他的背影在陽光下被拉長,後面跟着她窄窄矮矮的一方影子。
一步一挪,穩穩當當,形影不離。
禾生抿嘴,心頭的那點雜念湧上來。晃了晃頭,又不讓自己繼續想,晃了好幾下,腦殼晃得有些暈,終是将雜念從腦海中攆出去。
不能太貪心,他現在對她好,這就夠了。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前頭沈灏問她:“園子東西不齊全,我派人把你屋裏晚上用的物件拿來,好不好?”
哪有這般金貴,随便住住就好。雖是這樣想,心裏卻甜滋滋的,軟軟答一句:“好。”
☆、第 42 章
? 進了屋,一家人正在整理包袱,見他倆來了,當即停下手裏活計。
衛有光領着全家人跪下,“給王爺行禮。”
沈灏點點頭,扶他起身,拉了禾生在主位坐下。
與衛有光寒暄幾句,衛有光一一對答。沈灏不是個會閑聊的人,直接告訴衛有光,“我在京中給你找了營生,你一直以來是做綢緞生意的,宮裏一處紡莊缺個掌事,下個月初三,你收拾好,準備上任。”
紡莊掌事,不但有自己的綢緞莊,且是宮裏出錢建造,不歸宮裏管,可自營可與宮中接洽,堪比皇商。這樣的肥差,多少人使銀子都摸不到,現在輕飄飄一句話,就落到他頭上,簡直天大的好事!
衛有光撩袍跪下謝恩。此時此刻,才萬般慶幸自己當初幫襯沈灏的決定,來的路上聽說他是王爺,一家人目瞪口呆。現在擡頭再看,只覺得主座上的人,身攏光輝,龍血鳳髓,貴不可言。
聊了沒幾句,沈灏有事,不能久留,與衛有光告辭,湊到禾生面前交待:“晚上我再過來,你在園子裏玩,不要出去。”
禾生應下,目送他出屋。待人一走,她返回來,興高采烈地拉衛林講體己話。
兩個小姑娘往園子裏去,找了個綠竹環繞的亭子坐下,命人在石桌擺上果仁點心,一邊搖着扇,一邊嗑瓜籽。
“我知道時,吓了一大跳,竟是個王爺!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那樣的小地方,來了這麽個大人物,竟還讨了我們家姑娘去,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她表情誇張,像個唱大戲的,看得禾生咯咯笑。
衛林揀了新鮮果仁往嘴裏塞,含糊問道:“王府大嗎,你有進宮嗎,有沒有見着宮裏的娘娘聖人?”
她一口氣問這麽多,差點被噎着,禾生連忙拿茶喂她,道:“你慢點,我又不會跑,橫豎晚上還在你這歇呢。”
衛林嗆了許久,終于緩過神,拿袖子擦嘴,笑:“方才我都聽到了,你在外留宿,他還來親自作陪,對你可真好。”
禾生羞了臉,“确實是好。”
衛林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問:“你們兩個,什麽時候能蹦出個娃娃呀?現在你身份高了,我不敢做孩子幹娘,做個陪侍丫鬟倒不錯。”
禾生嗔她:“貧嘴!”複又低下頭,聲音細細地:“我和他,還未圓房,哪裏就能蹦出孩子來。”
衛林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麽個美嬌娘在跟前晃,他能把持住?”她若是男子,早就将禾生吃幹抹淨,哪能留到現在。
禾生臉緋紅,“他說,要我願意才行。”
衛林聽了,撫掌大呼,“稀罕啊,絕世好男人,千百年才碰一個!”
剛想問,她到底願不願意,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咽回去。
感情裏的事,容不得旁人插嘴,問出來,沒地平白無故讨人嫌。換了話題,道:“宋瑤也上京了,她家大哥來趕考,舉家搬到望京,以後宋大哥高中,就不回盛湖了。”
聽聞又來了位故人,禾生高興,道:“她何時到,挑個時間,我們三人聚聚。”
“大概是後日,到時候我派人去王府請你。”
兩人說着話,仿佛怎麽也說不完一般,轉瞬就已黃昏。
算準時辰,想着沈灏該回來了,離了衛林,到園門口等他。
沈灏遠遠望見有嬌弱的身影,倚在扇門前,心頭一喜,跨步上前将她攬進懷裏,問:“離了這麽久,想我嗎?”
禾生掰着手指算,“未時走的,現在才酉時,兩個時辰不到,哪裏就久了?”
沈灏伸出手指刮她鼻尖,“都記上時辰了,還說不想。”
禾生不回他,任由他牽着。
到了晚膳時分,與衛家一家子圍着吃飯。衛老太揣着小心髒,又喜又怕:“哎呦呦,不得了,竟能和王爺吃同一桌飯!”
衆人笑,衛老太又想起很早以前,禾生剛到衛家時,她對禾生的偏見,上嘴皮硌着下嘴皮,小心翼翼朝禾生賠罪:“往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姑娘,實在該死。”
她這樣一恭敬,禾生反倒不太習慣,用在衛家時的稱呼喊她,語氣親切:“奶奶,別這樣,您對我,好得很。”
倒也沒有說假話搪塞,她在衛府最後過得那段日子,衛老太确實對她好,吃穿用度,全吩咐得和衛林一樣。
心都是人肉長的,衛老太見她并未擺架子,即使攀上了王爺,也還念着舊情,人年紀一大,就容易掉淚豆。
與衛家人說了會子話,沈灏拉她回屋,衛林本來是要和她睡一間屋,見沈灏在屋裏,不好進去,躲在牆角下逗蛐蛐。
衛林自娛自樂玩得正開心,忽地牆邊有黑影墜落,“咚”地一聲摔在草地上。
衛林吓一跳,定睛看仔細了,發現是個男人,滿身是血,穿着打扮很是奇怪,看不清面貌,蒙着臉,只露一雙眸子在外,狹長似縫,看起來有點兇。
男人使勁全力,從牙間擠出兩個字:“……救我。”說罷,便暈了過去。
屋裏有人聽見動靜跑出來,衛林一時慌張,看着地上的人,鬼使神差地将他拖到樹後藏起來。
沖前來查探的人道:“沒什麽事,我在跺腳呢,看看這裏的土松不松,回去吧。”
禾生在屋子裏,不放心衛林,問沈灏:“要不你先去歇着,她一人在外玩得無聊。”
沈灏坐得端正,眼皮子都不帶眨的,一口拒絕:“才戌時,我再坐坐。”
哪有這樣的,在別人家裏反倒把主人趕了出去。禾生無奈,也只能由他去。
衛林打發了人,回樹後看,空無一人。當即吓住,大晚上的,該不是會碰見鬼了吧?
忽地腳被人拽住,衛林反應快,拿着手裏的木棍劈頭就是一下,悶得一聲将人打得沒動靜了。
彎腰一看,嗳,好像是剛剛那個人?伸出手在他鼻間一探,呃,怎麽沒氣了!
衛林一慌,想起後院林子裏有個洞,原是用來挖井的,挖一半停工了。她力氣大,晚上吃得又飽,咬牙将人拖進洞,一頭扔了進去,幾乎累得半死。
趴在洞邊,伸手去撈他腦袋,見有了反應,吓得往後退了幾步。
洞裏的人伸長脖子,半截身子埋在土裏,嘴唇幹裂,“……水……給點水……”
衛林頭皮發麻,撒腿就跑。跑到一半,心裏過不去,到廚房要了碗水和包子,塞到他伸長的手裏,道:“明日你若還活着,便早早離開,若活不了,你告訴我你家人住哪,我讓他們來給你收屍。”
這種事可不能瞞着家裏,最遲明天早上,她是一定要告訴爹爹的。
洞裏沒了動靜,衛林踟蹰半晌,終是離開了。
一宿未睡,擔驚受怕,覺得自己闖了禍,心裏慌得很。
第二日禾生要離開時,衛林才想起向禾生讨主意,可沈灏與禾生緊貼着,半分空隙都不留,根本就插不進去。
禾生見她臉色不好,以為是昨晚沈灏在屋裏待得遲,她進屋晚,睡得少,忙地安慰:“以後咱倆一塊作伴,就只你和我。”
沈灏咳了咳,面無表情地掃衛林一眼,衛林縮縮脖子,哪裏敢應,裝出嬉皮笑臉的模樣,送她出園子。
禾生前腳剛走,衛林後腳便往藏人的地方跑去,園子裏沒什麽仆人,還沒來得及采買丫鬟婆子,空落落的,心頭慌慌。
到了洞邊,往裏一探,哪還有人影?衛林猛地一下回過神,拔腿往外跑要去喊人,還沒來及張開腿,嘴巴猛地被人捂住,身後有人湊近,語氣兇狠:“不準跑!”
衛林顫着聲,心裏暗暗叫慘,“大俠饒命!”
來人問:“你可知平陵王府在哪?帶我去!”
平陵王府?定是說假話诓她!衛林怕得要死,滿腦子想着怎麽逃脫,忽地背上一僵,似有千斤重壓過來。
衛林一愣,大着膽子往後探,見人暈了過去,穿着帶血的衣袍,像是邊疆異國的服飾,應該是昨晚那個人。
一抖擻肩頭,那人沒了支撐,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衛林叉腰,往他身上踢一腳,“呸,還平陵王府呢,我家禾生住的地方,能讓你去嗎!”
踢了一腳不解氣,扒了他的衣服,找繩子捆起來。這下,她可清明了,将人往衛有光跟前一送。
衛有光剛送完沈灏,現在又見出了這麽個茬,不知如何是好。
跟衛林到林子去,到跟前一瞧,人正好醒來,沾灰的臉,依稀可見濃眉挺鼻,神情倨傲,“快去請平陵王爺來,我便饒你們一條小命。”
衛林上去又是一頓打。
打完後,那人學乖了,鼻青臉腫地沖衛有光道:“我腰間有信物,乃是漠北可汗所贈,你交給平陵王,他自會認得。”
衛有光走南闖北,接了信物一看,果然是漠北皇室的圖騰。心頭一驚,拉了衛林道,“他好像沒說假話。”
衛林撅嘴,問他:“你到底是誰?”
那人直起脖子,忍着身上的新傷加舊傷,語氣驕傲:“我乃漠北四王子。”
·
沈灏剛回府,前頭便有衛府的人回了消息,将信物遞到跟前。
禾生見他緊皺眉頭,輕聲問:“有何不妥?”
沈灏并不忌諱當面與她講朝中之事,她雖不懂,卻能耐心聽講琢磨,時而有不懂的地方,一副搖頭晃腦張嘴問他的模樣,看得人喜歡。
“漠北內政混亂,他此番定是出逃至此,這件事情複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待我查明,才能與他相見。”
禾生似懂非懂點點頭。
沈灏回衛府的人,吩咐:“且告訴衛老爺,讓他好生招待照顧園裏之人,過些時日,我自會處理。”
小厮應下。
一人剛走,院裏又來了等回話的人,不是來找沈灏,卻是來朝禾生禀話的。
翠玉拿了帖子進屋,道:“姑娘,景寧王妃遞了請帖。”
☆、第 43 章
? 揭了帖子一看,是請她後日去打馬球。背面寫一排秀氣小楷,是另外加上去的,大意是明儀要學馬球,央她作陪。
禾生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接到正式請帖。望京世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門戶之間,若要熟交,必須從下帖開始。後院女眷相交,也是如此。
高門大族,有身份的女主人抑或千金才有下帖拿貼的資格,世族的姑娘們往往很看重自己收到的第一份帖子,這代表她們交際的起點。
起點越高,往後交往的人群身份才會越高貴,所以一般女孩兒們正式開始自己的閨閣生活時,總是會請族裏身份最高的女主人給予第一份請帖。
禾生看着手裏的請帖,豆綠色的蠟箋,鑲了金邊,帖頭一株金桂,意為金貴,乃下帖中的最高規格。
景寧王妃是将她奉為尊貴客人來待,禾生受寵若驚。
沈灏站她身旁,微微一瞄。他雖未有後院,但女眷們的那些規矩,多少也耳聞一二。
禾生不可能在王府後院藏一輩子,他的身份可保她衣食無憂,不用被任何人影響,但她總歸是要走出去,除了他,她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景寧王妃此舉,雖不知用意,但對于禾生以後在世族間的行走往來,有益無害。
湊她耳邊,“景寧王妃與其他俗人不同,她既給你下帖,那便是喜歡你了,你若要去,我便派人準備好出行事宜。”
禾生點點頭,感激景寧王妃的心意,差人拿了梅箋寫回帖。親自蓋了紅蠟封帖口,當即遣人去景寧王府。
至約定之日,沈灏備下馬車,因随從人員太多,禾生不想大張旗鼓惹人耳目,主動提出精簡,留了主行車,一輛從導車以及十位随行帶刀侍衛。
先到景寧王府,而後與王妃随行一起至馬場。繞過華西街,駛至伊奇門外,于金明池下車。金明池乃皇家專用馬場,場內養數百匹好馬,圍場畫廊處數十豪華帳篷以做休息,宮中樂坊三十來人,奏樂以助興。
每年秋分,聖人秋狝歸來,于金明池組織馬球彙演,分女隊與男隊,雖說是彙演,卻也設彩頭,宮中嫔妃也能參與。
今年新增稚童隊,明儀也想參加,這才求了景寧王妃教。随行的數位嬷嬷是金明池內專門伺候馬球的宮女,跟在最前頭負責講解場內各項事宜,一般來的全是熟面,省下這項,今見禾生是生面孔,派了資格最老的宋嬷嬷好生伺候。
宋嬷嬷捧了衣裳,半弓着腰,碎步帶禾生去帳篷裏換馬球服。
馬球裝束特別,仿男子騎射之裝,衣長及膝,壓雞心領,腰佩華麗,腳上踏靴。發髻盡散,摘去珠釵,绾發束冠。禾生換好衣冠,旁邊宮人擡三尺高銅鏡,往裏一照,英氣十足。
走到帳篷外,景寧王妃與明儀也已換好裝束,明儀撒開手,朝禾生跑去,步子太疾,一下子撞到禾生腿上。她揉揉額間,擡頭,目光清澈透亮,奶聲奶氣地笑:“姐姐,若有男子長你這樣,我定要嫁他的。”
禾生蹲下身,摸她腦袋,“明儀比我好看,難不成要嫁自己麽?”
明儀捧着嘟嘟臉,笑得心花怒放,朝旁邊跟上來的景寧王妃道:“我要跟姐姐一隊。”
景寧佯裝傷心狀,“你不要娘親了麽?娘親也長得好看呀。”
明儀跑去安慰景寧,天真無邪地道:“娘親雖美,可天天看着,終是會膩的,偶爾換種別樣的美來看看,是很有必要的!”
景寧王妃捏她鼻子,“小淘氣,盡說些打擊你娘親的話語,你爹看我那麽多年,怎麽沒看膩,就你挑剔!”
母女倆相互打趣,你一句我一句,看着熱鬧。末了,宮人帶了明儀去選小馬駒,景寧親自帶禾生挑馬。
馬廄裏,馬匹雄駿,景寧問禾生:“喜烈馬,還是喜已馴之馬?”
禾生挑了匹鬃毛細軟的青馬。對于騎馬,略懂一二,從前在家時,姚爹為了運貨,買了兩匹黑馬,不是上成,好在溫順,每日能行數百裏。
景寧王妃特意選了匹未經完全馴化的銀鬃蒙古馬,禦馬而行,馬蹄聲震天,她騎馬技術精湛,單繞馬場一圈,英姿飒爽,未用一炷香的時間,就已将馬訓得服服帖帖。
禾生看着羨慕,景寧雙腿夾着馬肚子,邀她同行。高高的馬背上,景寧在前,帶她馳騁。
跑了幾圈,曬得通紅,額頭發跡間滿是汗珠,景寧王妃甩了馬鞭,接過水袋暢飲,問她:“你馬技生疏,過陣子秋狝,讓二殿下好好教教。他的馬背功夫,師從他十叔,當年我初學騎馬,也是他十叔教的。”
這個十叔,說的就是景寧王爺了。當今聖人龍潛時,排第四,景寧王爺乃他同胞兄弟,排行第十。
她說得懇切,禾生應下,并未因自己技不如人而感到尴尬。許久不曾玩得這般暢快,意猶未盡,瞧見明儀牽了馬出來,也要走場。禾生帶了她,駕馬駛馳。
場內有專門伺候陪練的太監宮女,正式上場前,由這些太監宮女試場一局,樂隊奏鼓樂,而後主子們騎馬進場。
來之前,禾生已說明自己不會打馬球,明儀高興,正好有人陪她一起學,景寧一人教倆,起初并不設隊。
景寧打趣禾生:“我教你馬球,二殿下不介意麽,白占了他府裏人,想來他更願意自己親自教。”
禾生學她模樣揮鞠杖,笑:“方才宋嬷嬷說了,王妃的馬球術在望京女眷中,數一數二,就連武将世家的徐淑妃也無法與您匹敵,往年彙演,王妃所在馬隊,皆是冠首,這樣的好師父,我到哪去尋?”
既捧了她,又未貶低老二,好一個口齒伶俐的姑娘。景寧揮杖,一擊将球打進球門,動作流暢漂亮。
“今日時間有限,馬球需多練,我先教你些皮毛功夫,你若還想學,派人到王府知會我一聲。”
“嗳。” 高興應下,轉頭景寧又問她:“你是哪裏人?”
禾生答:“我原籍望京,做姑娘時在蘇杭一帶養身子,後來随了二殿下回京。”
景寧笑看她:“他倒對你一往情深。望京各家後院,論清淨之地,除卻景寧王府,就只平陵王府了。”
禾生知她說的是男子納妾之事。衆所周知,景寧王府,只王妃一人,子嗣有三人,大郡主明儀,世子明契,小郡主明桃,皆出自王妃之腹。
禾生答:“王爺與王妃,才是伉俪情深。”
景寧王妃将球擊到明儀的小馬駒前,沖禾生道:“男人有本事,堅定有決心,比什麽都強。二殿下,性子比他十叔更倔。當年我尚能以罪臣之後的身份,登上一府王妃之位,今日換了你,也無需擔心。”
她毫不忌諱談論自己的往事,直白地點破禾生的心思,禾生發愣,不知該如何回她。
明儀試着揮杖,無奈力道太小,只近了三分。景寧策馬,俯身仰擊,大有巾帼風範,一邊教明儀基本動作,一邊朝禾生眨眼:“今日我話多,你別往心裏去。自二殿下帶你回京,鬧得滿城風雨,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不免生出同命相憐之意。”
她頓了頓,繼續道:“前路漫漫,你且行且珍惜。”
一番掏心掏肺的好意,禾生不勝感激,騎在馬背上,學景寧揮杆擊球,答:“不求王妃當年傳奇,只盼與二殿下平和相處。一如王妃對王爺的信任,我也相信二殿下。”
景寧勒馬笑,“你倒看得開。”
許是在風中縱馬而馳的爽快,騎在高高的馬背上,放眼望去,遠處碧藍天空與馬場外的平原相接,視野開闊,血液沸騰。
禾生甩鞭,心想蒙古草原,定比這裏遼闊千百倍,若能與他一同縱馬草原,定比現在更為暢快。
不遠處明儀離了馬隊,嘗試一人挑杆點球,一路以杆做擋,帶球直奔球門。
她才學騎馬,不懂熟練禦馬,這一番動作,壓得馬駒疲累,承受不住,往後踢蹄,明儀斜卧着,一下沒挂着,眼見就要被甩下馬。
禾生驚呼不好,她離得最近,策馬而去,拼盡全力撈住明儀,将她往馬背上帶,因馬匹沖勁太足,好不容易将明儀抛至馬背,自己卻因着力不足,摔了下去。
宮人圍上來,明儀吓得大哭,景寧抱了明儀,趕忙查看禾生傷勢。
所幸趕上來的宮人及時勒住馬,并未造成進一步的傷害。馬場裏摔傷乃常事,一旁候着的太醫上前醫治。
衣襟磨破,手膀處有護臂,她摔下來的時候,壓着了手腕,此時擡不起手,一碰就疼。
太醫診斷,手折了,所幸未傷着筋骨,靜養幾日,即能轉好。
明儀哭得傷心,“姐姐,都是我不好,非要逞強,害你傷成這樣,你打我吧。”
景寧在旁附和,“我背過身去,你懲戒她,我絕無二話。”景寧王府家規,犯錯就要接受懲罰,無論世子郡主,皆不包庇。
禾生哪能打,任醫女包紮,擡起另一只未受傷的手,為明儀擦眼淚,“你再哭,就要哭成個大花臉了!大花臉可不漂亮。”
明儀咬唇繼續嚎啕大哭。“姐姐,對不起,你罰我吧。”
瓷娃娃般的女娃,哭起來格外令人心疼,禾生開口道:“這樣,我看你翻花繩極為漂亮,若能教我一二,我便心滿意足。”
明儀張着淚眼,一抽一抽地擤鼻,“那好,下次我來姐姐府上教你,定把姐姐教得和我一般好。”
她一副又悔又錯的模樣,偏生說出的話跟老師傅教導徒弟一般,看得人哭笑不得,禾生點頭:“好啊,什麽時候你有空了,我差人去接你。”
景寧回身,聽她這番話,圓得極好,知她不是個愛計較的人,一顆心放回肚子,滿臉歉意:“改日定當帶明儀上府賠罪。”
禾生笑:“方才明儀不是說了麽,她要教我花繩,以示賠罪。”
朝明儀擠眉弄眼,明儀點頭,應得特別認真:“是的,我要好好教會姐姐花繩。”
衆人笑。事情就算這麽揭過去了。
包紮好了,場上的馬球無法再進行下去,景寧提出送她回府,禾生不想太過興師動衆,婉拒了。
臨別前,景寧與她細語:“今日謝謝你救明儀一命。”
禾生抿嘴笑,“王妃客氣。”
上了馬車,由原定路線回府,翠玉心疼得直嘆氣,眼淚都要掉下來,“姑娘也不珍重自己,萬一摔成個殘疾,可如何是好?二殿下要知道了,非得打死我們這些随行的人。”
禾生知道她護主心切,答:“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嗎?”
若沈灏知曉,往後定不放她出府了。打馬球那般好玩,她還想多來幾次。且景寧王妃為人親和,幼時聽聞她許多傳奇之事,現在人活生生地擺面前,生得一副親切模樣,自然要多多相處。
翠玉咬牙,抹眼淚:“二殿下那樣聰敏的人,姑娘傷成這樣,如何瞞得住。”
禾生央她:“好翠玉,方才你也聽太醫說了,我這傷,用不了幾日便能好,這幾日我躲着不見他,他哪能瞧出我傷勢?”
正說着話,忽地前頭馬車猛然停住,幸好翠玉及時扶住,禾生才免于與馬車窗楹觸碰。
掀了簾子,翠玉問:“發生何事,為何不繼續走?”
她們的馬車正好駛入華西街旁的小巷,道路窄小,又有曲斜彎道。随行侍衛前來禀報:“剛出彎道,迎面與別的馬車相撞了。”
翠玉往前一探,回馬車道:“對方行車兇猛,我們的從導車被撞得七倒八歪。他們橫在前頭,不肯讓道。”
華蓋馬車裏,沈茂一臉不耐煩,沖随從道:“到底是哪家的車隊,竟敢沖撞本殿下,傳話過去告訴他們,不想死的話,就趁早讓路,本殿下趕着回府辦事,沒時間跟他們耗!”
衛錦之揉太陽穴,閉眼緩緩道:“說過多少次,為王風度,沉聲斂面,不露喜怒,好好說話,不要發脾氣。”
沈茂哽住,哼一聲。
前頭回話的小厮有些猶豫,開口答:“回殿下,前頭擋道的馬車,乃是二殿下府中車馬。”
沈茂“咦”一聲,問:“二哥在車內?”
小厮答:“二殿下并不在,好像是府裏的女眷出行。”
沈茂眼前一亮,一拍大腿,撩了袍子挑下馬車。早就聽聞平陵王府的姑娘,長得貌美如仙,今日正好一飽眼福。
到了跟前,亮出身份,随行侍衛認出他來,下馬行禮。沈茂擡擡手,直勾勾地望着馬車,跨步朝前,大聲喊道:“今日撞了姑娘車馬,實在失禮,還請姑娘下車一見,受我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