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頭緊蹙,薄唇微張,微微喘着氣,像是在求索什麽。
禾生有些緊張,問:“王爺,是不是這樣不好?”
沈灏咽了咽,癡癡地看她,“不,就這樣,我很喜歡。”
禾生遲疑,嘟囔:“可是王爺看起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那晚喝醉,有酒意作祟,周圍又是一片黑,她根本記不得他當時的神情。
難不成也和今日一樣麽,既然難受,為何要跟她說很好呢?
沈灏握住她的手,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噴灑而來,嘴裏含着情:“阿生……你還小,不懂這些,男人快樂到了極點,便會露出這般神情,那是喜悅,是愛慕,是恨不得将心愛之人融在骨子裏的欲望……”
禾生張着一雙懵懂的大眼睛,點點頭,“王爺……”
沈灏抽出一只手,輕捏住她的下巴,俯頭将她的紅唇含在嘴裏。
她不敢放松,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親他,他親她,兩人在彼此的唇間含着情,喘着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癱在他懷裏,整個人都軟綿綿的。
她想起剛才的事,好奇問:“王爺,你的腳長什麽樣?”
試想想,還沒有仔細看過呢。
沈灏頓了頓,擡頭望着天花頂,答:“就這樣。”
禾生蹙眉問:“給我看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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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窮追不舍,他有點招架不住,視線挪向遠處,道:“不給看。”
其實,他的腳,好像和她的差不多,也是第二根腳趾比其他腳趾長。
禾生還欲再問,沈灏又道:“再說,我就又要親你了。”
剛被折騰過,哪還有力氣再承受一回。禾生捂了嘴,吐吐舌,聲音有些含糊:“哼,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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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良回了府,沒有帶回改嫁書,回禀道:“衛家的人不肯給,說姑娘是他們家兒媳婦,不能改嫁他人。”
沈灏幾乎氣炸,揮手拍桌,“豈有此理!”
裴良動了動嘴皮子,沒說出什麽。
衛家确實太不要臉,就是成心見不得姑娘好。先頭想害姑娘,現在見姑娘跟了王爺,又賴着不肯出改嫁書。
分明就是要和平陵王府作對。
沈灏冷笑,吩咐裴良道:“讓底下人,把彈劾衛侍郎的折子都送上去,無論是誰,只要和衛家沾着關系的,一律想法子打壓了。”
衛家如此自不量力,不說他今時今日在朝中的勢力,就是五年前他剛封王時,衛家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倒要看看,衛家要以卵擊石,硬氣到什麽時候。
秋高氣爽,沈茂躺在藤椅上曬太陽,身邊美人在側,為他捏肩捶腳。
真是個好日子。
沈茂伸手往美人胸前一摸,吊兒郎當,命令道:“哼個曲子給爺聽聽。”
美人開嗓,如黃莺婉啼。
聽到一半,對面忽然沒聲了,沈茂不太高興,睜開眼準備訓斥,入眸便是衛錦之一張陰骘的臉。
他沒有戴面具,眼角一顆淺淺的紅痣,在光線中格外明媚。
沈茂一時瞧慌了眼,心想:這小子怎麽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呢!
衛錦之擡腿就是一腳。
沈茂回過神,差點沒從藤椅摔下來。
“幹嘛!大爺我正聽小曲呢,搗什麽亂!”
衛錦之一手将他提起來,沈茂恹恹地,他一身壯實肌肉,本是可以反抗的。
不知為何,到了衛錦之面前,就橫不起來了。
沈茂想,許是小時候被這人施計坑怕了,心裏留了陰影,才這般畏畏縮縮。
哎,以後待他有了兒子,定要護得跟個小霸王似的,決計不讓身邊小夥伴欺負,尤其是像衛錦之這樣的!
沈茂歇息的這處地方,隐秘得很,平時只帶心愛的姬妾來逛,故衛錦之脫了面具,也不怕別人瞧見。
“禾生的事,你唆使他們幹的?”
沈茂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衛錦之蹬腳,沒踢着,直接将藤椅給踢翻了。
沈茂“哎呦”一聲,做出鬼臉,“小爺,你腳疼不疼呀?可別給我吐血了啊。”
衛錦之沉了面色,俯身将藤椅擺好,緩緩踱了幾步,撩袍坐了上去。
沈茂搭他肩膀,“嗳,反正二哥也查不到我頭上來,你家裏人的仕途,本來就是沒希望的,豁出去拼一把,雖不說扳倒二哥,但至少能讓他名聲有損。喏,說不定,你的小娘子因此就嫁不成了!”
衛錦之悶着聲,眼前冒出禾生與沈灏嬉戲的模樣。
她喜笑顏開的模樣,全是為沈灏而盛放。
沈茂擰眉,拍他:“不會是心疼你的小娘子吧!”
許久,衛錦之開口:“你送去衛家的信,我攔下了,措辭不夠好不夠激烈,我重新寫了一封,另送去了。”
沈茂嘿嘿笑,拿了葡萄塞他嘴裏,“你小子,有一套哈!”停了停,覺得還是要安慰兩句,道:“女人是水,容易被感動,現在她就算一時傷心,來日換了個人對她好,她也就愛上了。”
衛錦之哼唧兩聲。
沈茂想起什麽,吩咐心腹上前,“方才在爺跟前伺候的那兩個美人,綁起來,殺了。”
衛錦之知他何意,目光遠眺。
飛檐走壁,玉石炯奇,景色雅致。
剛才他進來時,那兩個女子瞧見了他的模樣,按理說,是該殺了的。
“你倒舍得下血本,那兩個可是你的愛妾。”
沈茂聳聳肩,“好看的女人一抓一大把,聰慧的門客,卻只你一個。”他嘻嘻笑,話鋒一轉:“改天替我多找兩個美人做補償哈!”
衛錦之甩開他的手,想到明日的事,心中彷徨不安。
那樣一道折子呈上去,她便會成為刀尖上的人。
她膽子那麽小,定會哭得傷心欲絕。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她既然嫁了他,就該是他的人,有機會擺在眼前,阻止她另嫁他人,就算不折手段,他也要去試試。
今日傷了她的心,往後他一定會補回來。
以百倍千倍,比沈灏對她的愛意更甚萬倍,将她捧在手心,好好疼惜。
翌日,朝會開始,侍朝的內侍剛喊完“有事奏本,無事退朝”,衛二老爺便急急地站了出來。
“臣有本要奏!”底氣十足一句吼。
衆臣齊刷刷地看過去,見到是他,甚是不解。
衛侍郎最近元氣大傷,身邊的仕子都有所牽動,正是需要養精蓄銳沉默不發的時候,卻偏偏跳了出來。
他腦子不清醒吧?
衛二老爺往上邁步子,路過沈灏時,往他那邊瞄,正好接到沈灏一記刀眼,又冷又狠,吓得人縮了縮脖子。
但他就算再怕,話已出口,折子也備好了,萬萬不能半途而廢。
到了金銮殿丹階下,仰頭道:“臣要狀告平陵王,搶占人妻,大孽不道,有違常綱!”
此話一出,滿朝嘩然。
沈灏一怔,僅僅半秒的功夫,定下神來。
衛家為了搶人,竟能做到這地步,他倒小瞧了這家人的氣量。
衛二老爺繼續道:“臣的大兒子于今年二月去世,逝世前曾娶一女子姚氏進門,平陵王府裏的姑娘,便是臣的兒媳婦姚氏!”
沈灏自己并不站出來,使了個眼色給門生。
大理寺監臺站出來:“敢問衛大人,是否于今年七月,對外宣稱,家中長媳因思念過度而病亡,明明死掉的人,怎麽又活了?”
衛二老爺有些慌張,壯着膽子道:“那是姚氏編造了自己的死亡,瞞過了我們家裏人,哼,這裏面,恐怕平陵王也出了不少力!”
監臺持本出列:“聖人,臣有本要奏,衛侍郎縱火害人,意欲加害其兒媳姚氏與其一家人,證據确鑿,煩請聖人過目。”
衛二老爺震住,沒想到沈灏備了這一手。
但他也不怕,張開了嘴放聲嚷:“是平陵王誣陷!我是冤枉的!”
聖人輕飄飄瞄他一眼,嫌他聒噪。
衛二老爺當即閉了嘴,眼巴巴地瞧聖人打開了大理寺監臺遞上去的帖子。
沈灏靜靜地盯着上方。
那麽多證據,足以說明實情。聖人是個通情理的,定不會偏袒衛家。
聖人将兩份折子對比看了看,視線在衛二老爺與沈灏間掃了掃,道:“此事朕自有定奪。”
而後揮手招了招李福全,李福全喊“退朝”,聖人未曾多言一句,便從金銮殿上退下來,頭也不回地進了內殿。
沈灏有些怔忡。
聖人什麽意思?
朝臣散退,冗長的窄道上擠滿了官轎,衆說紛纭地讨論着今日朝堂之事。
衛二老爺很是得意,旁人依着勢頭不敢靠近,只在他周身一尺的距離搭話。
衛二老爺梗着脖子道:“哪怕今日是最後一次上朝面聖,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能讓二殿下亂了常綱!”
他說的大有忠誠之言,別人聽得好笑,因着對他家的事很感興趣,雖不敢附和,卻也一直在問。
忽地一頂紅轎從旁邊疾疾而過,露出沈灏一張冰山臉,冷哼着聲,快速瞧了眼衛二老爺周遭的人。
衆人低了頭,急急散去。
衛二老爺這輩子都沒這麽硬氣過,朝轎子裏窺探,平生第一次對平陵王翻了個白眼。
皇家之子,手握權勢又如何,做出這樣丢臉遭人唾棄的事,聖人也保不住你的顏面!
沈灏不欲與他一般見識,摔了簾子徑直回府。
進門就問:“姑娘呢?”
翠玉答:“吏部陳大人送了新鮮鲫魚來,姑娘在廚房,說是要親自下廚,為王爺炖鲫魚湯。”
咧咧踏着步子往廚房去。
禾生穿了罩衫,剛将魚殺了,往鍋裏一放,準備熬第一道料。
轉身望見他急促促而來,高興道:“王爺!”
今日回來得這麽早,是有什麽喜事嗎?
她身上有魚腥味,不想讓他靠近,下意識往後退。
沈灏一把扼住她的肘膀子,命人牽了馬,摟她上馬,不由多說,甩起鞭子就往外趕。
禾生問:“王爺,你要帶我去哪?”
直到入了銅紅宮門,他才回她,聲音像是從肺裏擠出來一般。
“我們去見聖人。”
前兩日才說過的,太急了不好,怎麽今日就直接帶她來見聖人了?
禾生不放心,小聲問他:“是不是發生什麽事?”
沈灏緊貼她的手,十指相扣,朝着延福宮的方向看去,“我等不及了。”
延福宮的浮雕楠門前。李福全掃了掃拂塵,微躬下腰,目光從面前兩人握着的手掃過,畢恭畢敬道:“聖人請王爺進去。”
沈灏帶禾生往裏。
李福全一揮拂塵,笑:“聖人說了,只讓王爺一人進去。”
沈灏愣了愣,放開禾生的手,不太放心,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李福全道:“姑娘經不得曬,勞煩總管好生照料。”
日頭雖已漸落,地上的熱氣卻仍在,蹭蹭地往腳底鑽,确實悶得慌。
李福全應下,回眸看了眼禾生,請她往裏去,絲毫不敢怠慢。
沈灏進了殿,李福全命人擡了華蓋來,引着禾生往旁走。
延福宮很大,內有好幾座閣殿,每座閣殿并不設牆,以屏風轉角做修飾,四面通風,內裏機關巧妙。
禾生低着頭看地上。
她不喜歡皇宮,高高的牆,像是将人心也堵住了,連呼吸都不是自由的。
從前以為沈灏不會是聖人,當那日問他,他卻并未回答。
他也是想争奪皇位的吧,那樣高高在上的位子,是每個男人心中的權勢終極。
若以後他真成了聖人,她是不是也要和他一起,搬進這鐵桶般的宮裏來?
視線範圍內的靴子繡鞋越來越少,宮女內侍們紛紛退下了。仰頭,面前只剩了李福全一人,邀手指了指門:“姑娘脫了鞋,進去罷。”
這是延福宮西門,德妃娘娘帶她在宮裏逛時,曾指着這個對她說過的。西門可至內裏所有宮殿,一般人不讓進。
禾生不太樂意脫鞋,問:“這是聖人的吩咐麽?”
李福全兢兢答道:“是的,聖人讓姑娘進殿時,放輕腳步,切莫發出聲音。”
既然是聖人的命令,那只能聽從了。脫了鞋,有些不好意思,朝李福全望了眼。
李福全道:“奴才是閹人,不敢肖想。”
禾生被看透心思,越發尴尬,匆匆提裙踮腳踏入西門。
殿裏一個人都沒有,若不是李福全跟在身後,幾乎以為聖人要捉弄她。
禾生忍不住回頭問:“公公,聖人為何讓我來此?”
李福全笑了笑,放低聲音:“姑娘莫多問,屆時自會知道。”說罷,做了個噓的動作。
禾生噤聲,一步步朝着內裏走去。
殿內以白玉為地,琉璃玉璧為頂,極盡奢華,與聖人的儀态顯得格格不入。
她張嘴又欲問,李福全上前一步,晃了晃拂塵。
禾生立馬弓下脖子,吐了吐舌。
走到盡頭,面前沒路了,李福全示意她停下來,擡手将簾子掀了下來。
原來這是一處暗格,左半邊是牆,實則是能推動的門,右半邊是透的,能看見對面宮殿的景象。
禾生吓一跳,牆那邊,正對着聖人的書案。
隔着幾近透明的牆,聖人的腦瓜在眼前晃蕩,沈灏正好立在她對面。
怎麽回事,他們好像看不見她?
☆、第 60 章
? 白透的琉璃牆,他在牆那邊,牆面微微泛着光。
窗楹一縷陽光照進來,牆面頓時流光溢彩,他就像是被刻在畫牆上的人一樣。
禾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身後李福全出聲提醒:“姑娘。”
禾生收回手。
李福全輕聲解釋。
原來這是面單視牆,內殿的人能看見牆那邊的人,而牆那邊的人看不見內殿這邊的人。
禾生懵着大眼睛,心裏打起了小鼓。
殿那邊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是聖人在說話。
“衛侍郎的折子,朕已經看過了。”
聖人坐在圍椅裏,用手指推了推面前的奏折,示意沈灏拿起看。
沈灏并未上前。
不用看,也知道衛家在帖子裏說了什麽。
聖人似是有意偏了偏頭,往牆後快速瞧了眼,回眸對沈灏道:“朕問你,當初未立你做太子,你甘心嗎?”
若說甘心,聖人是個心通眼明的人,說出來難免顯得虛僞。若說不甘心,又有謀逆之罪。
這樣難的問題,偏偏在此刻如此尴尬的時候抛出來。
沈灏思量一二,攏袖答:“聖人自有考量,甘心如何,不甘心如何,無論誰做太子,都一樣是聖人的臣子。”
聖人拿起書案的通寶印玺,那是塊四四方方的小玉玺,刻着聖人的名號,用以做頒布皇室內部調任或婚配之事。
沈灏的視線一下子全部被吸引過去,緊緊地盯着聖人手下那塊玉質通透的玺印,心情随着聖人的動作而上下跌宕。
聖人道:“朕一直都覺得,你很好,比太子要強上百倍。之前因着子嗣之事,朕心裏放不下,現在看來,卻是朕看走了眼。”
聖人是君,即使有錯,也不能言明。
他這般說,言語之下隐藏了些什麽,沈灏猜不透,噗通跪下。
“兒子惶恐。”
聖人站起來,緋紅常袍配皂靴,邁開步子,顯得有些沉重。
“姚姑娘的事,朕早有所聞。”
沈灏放下心。
禾生的事,他瞞得緊,連衛家也不曾發現,若不是有意去查,根本不可能聽人傳聞。
他猜得沒錯,聖人肯定是事先知道禾生的二嫁子身份。
如此一來,衛家上的折子就顯得多餘了。
沈灏趁勢道:“她剛嫁過去,衛二便死了,且姚家嫁女前,并不知道衛二病入膏肓。這門親事衛家欺瞞在先,按理說,是做不得數的。”
聖人轉過眼來,并未招手讓他起身,低着目光,視線朝沈灏壓去。
“那又如何,她終究還是衛家的兒媳。”
沈灏擡起頭,愕然:“聖人說過,要将她許給兒子的。”
聖人面無表情,聲音波瀾不驚:“朕只說有旨意,并未說要納她入皇家典冊。”
沈灏面如土灰,張嘴道:“阿耶,你明知道,兒子不能靠近其他女子,只能她一個。”
平生第一次,他在聖人跟前,以哀怨的語氣辯駁。向來堅硬的男子漢,在這一刻,仿佛是失去心愛之物的孩童,戀戀不舍地朝父母懇求着。
聖人嘆一聲,“朕知道你的毛病,她能治你的病,朕當然高興。也不是不能夠,但這件事畢竟關系到皇家顏面,你可以留她在身邊,沒有名分,誕下子嗣後,再遣散。”
沈灏梗頭一句:“兒子不為子嗣!”
聖人沉下臉色,指了指他,“防的,就是你如今為情所困的模樣!”
他不甘心,問:“可是因為衛家的折子?”
聖人搖頭,“沒有衛家,朕也不能讓你娶她。”
沈灏只覺得心裏有團火在燃,蹭地一下燒上腦袋,将理智燒成灰燼。
旁人可以左擁右抱,他只要禾生一個,為什麽不行!
“那阿耶呢,阿耶愛慕景寧王妃,為何不許兒子愛慕禾生!”
“混賬!”聖人被戳到痛處,揮袖一甩。
玉玺摔到地上,邊角磕破,咕嚕咕嚕滾到沈灏的袍邊。
沈灏自覺說錯話,心裏卻一點兒都不想認錯。多年來,他一直自省其身,聖人想要什麽樣的兒子,他便做什麽樣的兒子。
兢兢業業,嚴于利己,從不逾越。現如今只求一個女子,究竟要他怎樣做,聖人才肯讓他娶禾生!
“阿耶。”沈灏挪動雙膝,猶豫半晌,伸手輕輕拉扯聖人的袍角,張頭仰望,“兒子什麽都可以不要,就這一回,把她賜給我,好嗎?”
聖人眯了眯眼。
他記得,幼年老二牙牙學步時,在他面前摔倒了,張開懷抱求父皇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情。
聖人緩緩彎下腰,手搭在沈灏的手臂上,将他扶起來。
“你這些年做得很好,旁人比不過你,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裏。既然已經辛辛苦苦走到這一步,朕就不能,讓一個女人毀了你的前途。”
一步錯,滿盤輸。過去他總以為有子嗣才能保全沈氏江山,其實不然,江山要的,是位無論何時都冷靜自持的君主。
以後皇位若真傳到老二手上,大不了從皇室宗親中過繼一位,也好過用情太深,耽誤江山社稷。
沈灏一震,仿佛從高高的懸崖失足跌落,一顆心摔的粉碎。
喊出的聲音都是顫的:“聖人!”
聖人搖搖頭,拍拍他的肩,“改嫁書,不能以皇家名義去要,只能讓她自己去拿。記住,若要留下,不能有任何名分。”
從小到大,他對這個兒子要求得嚴格,看着老二,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情字面前,他已經狠狠跌了一跤,皇家之子,可以狠可以冷,唯獨不能,就是留情。
他自己犯過的錯,決計不能讓沈灏再犯一次。
沈灏還欲再求,聖人卻已背過身,一眼都不曾多瞧。
聖人揮手喚了聲,沈灏以為事情還有轉機,喜上眉梢。
卻見一個小內侍從殿外小跑而來,竟是請他出去的。
沈灏久久不曾回過神。
殿內的玉虛爐頂,灰紫色的輕煙從洞口袅袅冒出,彌散殿堂,沾到人的衣袍上。
沈灏的眸子,仿佛已被這煙氣所浸,蒙蒙灰灰的,混混沌沌的,望不清前路,看不到光亮。
走到殿門,旁邊的小內侍喊道:“王爺,小心腳下!”
他往前踏去,腳尖碰到門檻,身子重重往前跌去。
內侍出手,及時扶住了他。
沈灏推開小內侍。
天邊一團火燒雲,重重殿宇,飛檐勾角,掩在燃着的火焰之下,悲壯凄涼。
牆後,禾生呆若木雞。
李福全有些不忍心,道:“聖人的意思,姑娘可都聽明白了?”
果然,皇家是容不下她的。
是她太天真。連衛家都忍不下她,更何況是天家呢。早該料到,她與他而言,差距太大,就算用上一輩子的努力,也配不上。
眼裏忽地湧上淚,泫然欲泣。
李福全一愣,看她像個小女孩般低頭抽泣,哭得脂粉全花,傷心極了。
哎,這都是命。李福全嘆口氣,摸索着從袖子裏拿出一道明黃的綢布——是聖人的旨意。
“姚禾生聽旨——”
禾生怔怔地望了他一下,用袖角抹了抹眼角,而後跪下接旨。
“姚氏禾生,性本純良,然與皇家無緣,望搬離平陵王府,一生一世,與朕子再無糾葛。”
禾生垂着頭,說不出話。
李福全無可奈何,将她扶起來,“姑娘,回去過自己的日子吧,皇家不适合你。”
禾生顫了顫嘴,問他:“公公,能讓我見見聖人嗎?”
李福全搖搖頭。
禾生發愣半晌,回過神,擦幹眼淚不再糾纏,轉身,恍惚地朝殿門外走。
門外小內侍引路,帶她出重陽門,過廊橋,遠遠望見沈灏立在四重宮門外等她。
她看着他,恍如昨日。
來時滿心歡喜,去時哀哀萋萋。
自此之後,她再也不能做他的小姑娘了。
沈灏上前,面上佯裝無事,放柔了聲音問她:“怎來得這麽晚?”
“在內殿睡了會。”她掩袖遮眼,不想讓他看見紅腫的眼。
他蹙眉問,上前拉她袖:“怎麽了?”
她擠擠眼,裝出樣子來,埋頭道:“哎呀,風裏有沙子,進眼睛了。”
他連忙上前,捧起她的臉,“我替你吹吹。”
他呼一口氣,輕輕柔柔。
禾生紅了鼻子,這樣的溫柔,今生只怕無緣了。
掐自己一把,忍住不讓眼淚掉下。身體的疼,卻比不過心裏的疼。
她往他身邊靠,“王爺,我們快回去罷,魚還在鍋裏炖着呢。”
沈灏低頭親親她額頭,“現在就回。”
夕陽西下,一匹馬,兩個人,相擁戀戀。
馬蹄聲踏踏,從皇城至王府,短短十幾裏的距離,竟比平時多走了足足半個時辰。
沈灏小心翼翼地問:“聖人見了你嗎,有跟你說什麽麽?”
禾生搖搖頭。
沈灏舒一口氣,還好她不知道。
遠處雲層湧動,一半滾紅一半亮紫,要下雨了。
“阿生。”他低低喚一聲。
“嗯?”
“明天待我上朝回來,我們一起去衛家拿改嫁書,好麽?”
禾生咬唇,視線移到街邊。
不時有商販路過,夫妻雙雙收攤往回走,有說有笑。
要是他們只是普通人該多好,她就能永遠地待在他身邊,細水長流地報答他的恩情。
“爺,晚上我去你屋裏睡。”
沈灏怔住,本來因為她的沉默而糾結憂愁,現在聽她這麽一說,煩惱暫時抛到腦後,索性不去想。
捏捏她的小臉,湊到耳畔:“阿生要為我暖被窩嗎?”
禾生揉揉眼,回頭親他的下巴,笑臉燦爛:“才不是呢,王爺要為我暖被窩。”
沈灏蹭蹭她的腦瓜頂,“好。”
回了府,廚房端上鲫魚湯。禾生皺着小臉,道:“哎呀,怎麽就做好了,我想親自炖的。”
翠玉上前:“魚進了鍋,再不讓廚娘弄,就浪費一條好魚了。”
沈灏舀起一碗往她跟前遞,“在我心裏,這就是阿生親自炖的。”
禾生氣餒,端起碗,動作笨拙地喂他。
一雙眼,巴巴地望着,每一勺,都透着滿滿的心意,從他的嘴,灌進他的心底。
她的臉近在咫尺,嬌媚的眼,軟糯的嘴,這樣乖巧的人兒,他看一輩子都看不厭,怎麽舍得讓她離自己遠去。
會有辦法的。他再求求聖人,每日都去求,總有一天,聖人會有所松動的。
阿生是他的,不管是聖人還是衛家,誰都不能将她從他身邊奪走。
他們回來得晚,一頓飯吃完,已近亥時。
沈灏想拉她去小樹林散步,剛出屋子,天空電閃雷鳴,雨滴子噼裏啪啦地掉下來,豆大的水珠打在手背,隐隐有些痛。
禾生縮回手,拉拉他的衣袖:“爺,我們還是回屋就寝吧。”
婢子在前方提燈引路,淡黃的光照在腳下,暈暈團團。
冷風嗖嗖地往衣領裏灌,他将她緊緊摟着,夾在肩膀下,問:“阿生冷不冷?”
禾生将臉埋進他的衣中,幹支的熏香往鼻間湧,溫暖而安穩,透着陽光的味道。
唔,她要帶些幹支香回去,日後想他了,便拿來嗅嗅。氣味是回憶一個人的最好方式,她聞到了他的味道,也就能想起他的模樣。
沈灏莫名覺得心慌,今日的她,太過安靜,沒有平時逮着他好奇問個不停的勁頭,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
“阿生,今日是不是聽到什麽事了?不許瞞我。”
若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到她跟前亂嚼舌,他絕對不會輕饒。
禾生擠出笑容,“沒有啊。”
說完,心裏怨自己太不小心,露出這樣悲傷的表情作甚,他若發現了,定是不肯放她走的。
聖人說的對,與她這樣的小寡婦牽扯在一起,他會受影響。
她沒什麽好的,帶不給他有益的東西,只會拖累他。
“王爺,今天我伺候你。”
她想來想去,唯一能給他的,就是她的身子了。
沈灏笑了笑,沒有聽出她話裏的含義,刮刮她的鼻尖:“阿生不是每天都有伺候我麽。”
禾生認真道:“這次不一樣。”
進了屋,将屋門掩緊,她伺候他洗漱,擰帕擦手,為他解衣帶玉環。
燈下,他的臉光潔白皙,黑眸紅唇,面如冠玉,目光黏在她身上,深情溫柔。
禾生心頭一滞,顫着手撫上他的臉,“王爺,謝謝你。”
沈灏輕輕一笑,“謝什麽?”
她貼上面,唇緊緊挨着他的,“謝這所有的一切。”
他像顆璀璨的星,照亮她生命中充滿昏暗的六個月。而現在,星光不再,他注定只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以前不懂,總覺得他的好是應該的。他瞧上了她,帶她回來,事事親力親為,好像他前輩子欠了她很多賬一般。
現在明白過來,懊惱自己對他不夠好,那麽多的時間,為何不再盡力盡些。
如今再沒有時間來還他的恩情了,得悔一輩子。
小心翼翼地舔他的唇,用盡力氣抱着他,親得太過急促,忘了呼吸,喘氣連連。
沈灏訝然,止住她的動作,問:“阿生,你要作甚?”
她這樣,是在玩火。
她咬唇撇開臉,臉羞得通紅:“王爺不想要我嗎?”
沈灏愣了愣:“……想。”
“我也想要王爺。”
她的眼睛爍爍發光,面容羞粉,像熟透了的紅桃。
沈灏咽了咽唾沫,心裏突突地跳。
燭光閃閃,她覺得難為情,輕推他胸:“爺,你去熄燈。”
沈灏趿鞋,外衣都不曾披,在屋內環一圈,挨個将燭臺吹滅,屋內忽地暗下來。
他摸黑回到榻上,剛坐下,一雙涼涼的小手環住他的腰。
她從身後抱着他,貼着他的背,嗫嚅着喚他:“王爺……王爺……”
吻一點點落下,濕了她的臉,她的眼。
沈灏抹一把她的淚,以為是她不願意,從她身上爬下來,仰面躺好。
“阿生,不要勉強自己。”
她撅着嘴,翻身将他纏住:“沒有不願意,我是高興!”
她主動往他臉上啵一個。
沈灏僵住。
他攬起她的手,讓她勾住自己的脖子,學畫冊裏面,将枕頭墊在她腰下。
她忽地有點怕了,心裏惶惶的,對即将到來的一切又期待又緊張,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一味地喊他名字。
沈灏看着她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問:“要我停下來嗎?”
“不要停,這樣子很好。”
這是最後一次,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他那麽想要的東西,今晚她就給他,至少這樣,能少一些遺憾。
她十指交叉,環過他的脖子,手指頭搭在一起,太過用力,摁出泛白來。
急得滿頭大汗,卻還是失敗了。
明明是照着畫冊上來的,怎麽行不通?難不成畫冊上是錯的麽,簡直罪大惡極,畫錯了豈不是誤人子弟麽!
她安慰他,讓他不要急,慢慢來。
越是安慰,他越是慌張,急急促促的,到最後,氣惱至極,索性不試了。
她心中失望,貼着他的臂膀,顫顫地抽泣。
連老天爺都不讓她如願!她真是個沒用的人,連這點事都做不來!
沈灏以為是自己弄疼了她,才惹得她涕泗滂沱。
親親她的小臉,将眼淚卷起,吞到嘴裏:“讓你受苦了。” 他略停頓,眉頭高蹙,惡狠狠地道:“明日我便派人,将這些害人的畫師都抓起來!”
她哭得止不住聲。
沈灏低聲安慰,心疼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将身下欲望壓下去,揚聲道:“待我們大婚時再試,好不好?”
哪有大婚,她日後都不能再見他了!禾生嗚咽着,用臉蹭他的胸膛,發勁往他懷裏鑽。
抱得那麽緊,那麽用力。
過了今夜,她已經就不能見到他了。她要主動離了他,回自己家去。
這樣一想,此時的一分一秒都變得寶貴起來。
她支起身,望向窗外,忽地轉頭對他道:“王爺,我們去散步好不好?”
沈灏愣住,雖覺得奇怪,卻也沒有拒絕。
笑着答應她。兩人更換衣裳,舉了把大傘,鑽進雨裏。
沈灏貼緊她,問:“阿生,你想去哪裏散步?”
大雨天的,路上滿是泥濘,走兩步,泥漬便會四濺到褲腳上。
禾生拉他往霖宵閣去。到了樹林裏,傘不小心被樹枝挂出一個口子來,雨水往裏面涔。
他脫了自己的外衣,遮在她頭上。
“阿生,今天先回去,明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