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回還好,兩回三回,沒個停歇地往前湊,任誰看了都嫌煩
散步好嗎?”
她癡癡地看着前方。“我想再看一次螢火蟲。”
沈灏怔住,捏捏她的小鼻尖,寵溺道:“等天放了晴,我就帶你來看螢火蟲,定比上次的更多更亮。”
等不到了。她沮喪地往回走,心中萬般不舍,卻說不出口。
沈灏不忍心瞧她這樣,彎下腰道:“你上來,我背你回去。”
那日看螢火蟲,她累了,他也是背她回去的。今日她的興致來得太突然,他來不及準備,只能做到這樣了。
希望她稍稍放寬心不要那麽失望。
等回了屋,全身淋得濕透。沈灏拿大巾毯為她換衣擦身,她垂着頭,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準備上榻睡覺,她張開手抱他。
沈灏也回抱她,手臂扣在她的肩上,任她四平八穩地躺在身上。
她想得累了,淚眼朦胧間,恍恍地有了困意。
窗外風雨已停,床榻對着窗,往外看去,被雨水沖洗後的夜空,澄青中透着一團茶白,像是水晶珠子裏天然的裂縫,有種別樣的美。
沈灏柔柔地拍着她的後背,看她皺着臉,已入夢鄉,夢中仍未松開抓着他衣服的手,嘴裏嘟嚷着什麽。
他側耳去聽,她喊着他的名。
沈灏想,歲月若停在這一刻,他寧願付出所有,換時光凝固,她永在身畔。
他低吟,像是說給她聽,也像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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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生,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第 61 章
清晨,天空微泛魚肚白,沈灏從夢中發醒。
無論晚上就寝幾更,第二天卯時一到,雷打不動,他定準時清醒。
這樣的自制力像是刻進骨子一般。以前做皇子時,晨起誦書,現在做了王爺,便要早起上朝。
休沐之日,他閑得慌,起得太早,想與門客共商政事,因怕攪擾別人,只得忍上一個時辰,待太陽從雲層後亮出來了,再召集門客。
現在好了,她搬過來與他同屋住,以後睜眼便能瞅着她,再也不會覺得時間荒蕪了。
她的睡顏近在咫尺,他細細地瞧,看得滿心歡喜。
俯身在她額上一吻,拿過榻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為她穿好中衣。
阿生性怯,一覺睡醒,發現自己沒穿衣服,定會又羞又惱。
他笑了笑,穿好上衣後,手指觸到亵褲,想起昨晚的失敗,頓時有些氣餒。
到底哪裏不對,今日他得好好鑽研,定要找出由頭。
蓋好被子,蹑手蹑腳地下榻穿鞋。
因着他的毛病,晨起的換衣洗漱皆不經由人手,都是他自己來。
換好朝服,走到門邊,腳剛擡起要踏出門去,覺得哪裏不對,心裏缺了那麽一塊,空落落的。
斂神想了想,回身走到榻邊。
他親愛的小姑娘,睡得正香。彎腰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阿生,等我回來。”
仿佛只要在她耳邊低吟這麽一句,她在夢中也能聽到一般。
吻了吻她的嬌嫩粉唇,不敢太用力,似蜻蜓點水般帶過,這才心滿意足地出門。
屋門緩緩閉合,禾生從被子下,伸出僵了許久的臂膀。
雙手合十扣在胸前,鼻子發紅。
唇上還留着他的餘溫,他的呢喃在耳邊回蕩。
——等我回來。
卻是不能夠了。
禾生捂起眼睛,酸酸的眼淚,從手指縫間點點涔出。
哭了一會,鼻子不通氣,塞得難受,直起身,朝屋外喊了聲。
翠玉連忙進屋伺候,見她一副哭顏,吓得魂飛魄散。
“姑娘,王爺欺負你了?”
不對啊,王爺剛剛從屋裏走出時,臉上帶着笑,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啊。
禾生搖搖頭,囑咐她上前來。
翠玉趕地湊過去,聽見她說:“派人悄悄地,去西敦街請我父母過來,再雇一輛馬車來。”
她要離開,便不能拖泥帶水。越是拖拉,對他的傷害就越大。
翠玉心頭一震,問:“姑娘,你是要回娘家嗎?”
禾生怔怔地,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她不想回去,可是不能不走。
“你跟我一起,留在府裏,我怕王爺怪罪你。”禾生回過神,身上沒有力氣,怏怏地推她快去辦事。
翠玉雖有疑惑,卻未曾提。姑娘說什麽,那就是什麽。
不敢耽擱,領命下去。
翠玉的動作很利索,不到半個時辰,姚爹姚娘坐馬車而來。
禾生與府裏人交待,說自己帶翠玉回娘家住兩天。
上了馬車,一路無言,姚爹姚娘見勢不對,卻不敢問。
直到進了新宅子,禾生吩咐将府門關好,轉過身,趴在姚娘懷裏,這才敢吐露心聲。
憋了一天一夜的委屈與傷心,化作淚水,滴滴答答地打濕了姚娘的肩頭衣裳。
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再哭,到了娘懷裏,眼淚更加肆虐。
姚爹心疼禾生,他的寶貝女兒,已經受過一次苦,為何還要傷害她?
心中有氣,連天威不可觸犯的制條都抛之腦後,罵:“欺人太甚,聖人老糊塗!”
他不懂什麽勞什子政治,他只知道,他的女兒這麽好,這麽善良,既然王爺喜歡,讓他們兩人在一起,有何不可!
姚娘扯他袖子,使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挑起禾生的傷心事。
姚爹噤聲,柔柔地拍着禾生的後背,“不說這些了,爹最近學了新菜,中午做個焖鍋,又香又辣,保管你吃得開心。”
禾生埋在姚娘肩上,蹭蹭臉蛋,将眼淚抹掉,擡頭求二老,不要将這件事說出去。
“若是王爺來找,切莫放他進來。”
見着了他,她肯定會猶豫的。一猶豫,就便給他帶來災禍。
姚爹姚娘互看一眼,點點頭,答應了。
禾生想到姚晏,道:“也不要和小晏說,他馬上就要秋考,我不想讓他分心。”
話音剛落,姚晏便跳了出來。
“我不僅不會分心,還要考出個狀元!當着滿朝問問那個皇帝,我姐姐到底做錯了什麽事,他要這般嫌棄!”
少年緊握雙拳,怒不可遏。
禾生跌跌地跑過去,“小晏,聖人、聖人也是為了王爺好,你不要意氣用事。”
姚晏氣得發抖,擡眸望見她哭得紅腫的眼睛,想再說些什麽,又不敢說了。怕說了,惹她擔心。
他已經長大,要做一個可以保護家人的男子漢。
姚晏忍住心中憤慨,往前一步,信誓旦旦地道:“阿姐,他們瞧不起我們,我便要做得更好,将來官拜丞相,光宗耀祖,再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禾生苦笑,欣慰地點點頭,踮起腳,像以前那般,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小晏懂事了,阿姐等着那天。”
日上三竿,朝會已經結束。
衛二老爺不怕死地上了第二道折子,他手下仕子已損大半,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索性拿出拿出骨氣拼到底。
本以為聖人也會像昨日一樣,草草散朝,沒想到,聖人拿了折子後,蹙眉講了句:“衛侍郎,相同的折子,上禀一遍即可,不要拿些重複的事,來煩朕。”
衆人一驚。
衛二老爺咽了咽口水,默默退回去。
沈灏高興,以為聖人改變主意了,擡眸望去,聖人卻有意避開了他的視線。
心驀地沉下來。
罷了,再等等。
事情雖未有起色,但好歹聖人今日出言訓了衛二老爺,沈灏腳下輕快,比昨日從皇宮回來時的心如死灰,要好得多。
風風火火回府,裴良一上來便禀報禾生回娘家的事。
沈灏擰眉,她要回娘家,怎麽沒跟他說一聲?
踏步進了書房,案上擺了封信。
——王爺親啓。
是她的筆跡。練了這麽多日,總算能寫出一手娟秀小楷了。
莫不是學了什麽情話,不好意思說出口,要寫下來告訴他?
歡歡喜喜地拆開信,一字一行地看。
目光一點點凝結,滿心期盼轉為簌簌怒氣,從眉頭一直移到嘴邊,再到心裏,緊接着身體完全被這股情緒控制,回過神時,手邊的瓷器已被摔得粉碎。
她竟然說要離開他回家去!
這裏就是她的家,她要回哪裏去!
撕了信,瞋目切齒,命人牽馬,氣勢洶洶,一刻不停,奔赴姚家。
到了姚府門口,大門緊閉,竟是早就料到他要來。
小厮聽着府外震耳欲聾的敲門聲,心裏一驚一乍,到姚爹跟前回禀。
禾生一驚,他竟來得這麽快。看了眼姚爹,讓他千萬不要開門,坐立不安,心中焦慮難耐,索性拖着步子回了屋。
姚娘湊過去問姚爹:“真不開門麽,那可是王爺。”
全家人的命是沈灏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沈灏給的,就連府裏小厮,都是沈灏命人買來的。
天一般的恩人,縱有千般恩情要報,也得先将禾生放在首位。
姚爹嗫嚅:“聽禾生的,不開門。”
女兒不嫁沈灏了,但這份恩是要還的,以後做牛做馬,只憑他一句話。
屋裏,禾生窩在榻上,心頭又糾結又害怕。
她就這麽走了,潦潦留了一封訣別信,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肯定會氣得大發雷霆。
他會不會怪她,恨她?
萬一他因此記恨她一輩子,可怎麽辦?
越想越慌張,皺着臉“哎呀”一聲将頭埋進膝間。
下定決定不去想他,誓言剛下心頭,眼睛一眨,腦海裏又開始惦記他。
狠狠掐自己一把,不頂用。
急得眼淚都要出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巴巴望着門外。
擡頭咬牙問翠玉,像做賊一般,羞愧難當:“他走了麽?”
翠玉立馬飛出去查探,跑回來氣喘籲籲答:“還沒走,一直在敲。”
敲了那麽久,他的手肯定又痛又紅。禾生抽噎,捶自己的雙腿。
都是她害的!不僅傷了他的心,還傷了他的身子!
害人精!姚禾生,你就是個害人精!
翠玉拉住她,“姑娘,你這是何苦,王爺要知道了,定心疼得緊。”
禾生飲泣吞聲,徐徐将頭低下,埋進雙膝間。
翠玉着急,方才進府時,她也聽到了禾生與爹娘的對話,心中雖訝異,更多的是疼惜。
姑娘性子軟,得了聖人那樣的旨意,心裏肯定難受極了。
她沒什麽能做的,唯有好好伺候,陪着姑娘度過這段煎熬日子。
在屋外觀望許久,忽地沒再聽到敲門聲,默了許久,确定前府沒了動靜,匆匆進門禀:“王爺走了!”
禾生驀地擡起頭,眼裏有驚訝,“他走了?”
翠玉點點頭:“是的,沒聽到敲門聲了。”
禾生眸中一黯。
明明那麽盼着他走,不要再來找他,現在他真走了,她反倒放不開了。
她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漿糊,為何還想着有糾纏,他不來理她,不是正合心意嗎!
眼睛一酸,豆大的淚珠往下掉。
她終歸還是舍不得他的。
翠玉忽地出聲,道:“姑娘,我聽着屋外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難道碰到賊了?不,這邊治安向來極好,肯定不是賊。
翠玉想了想,将禾生扶到榻上,道:“我出去瞧瞧,姑娘待在屋裏別動。”
禾生點點頭,哭得根本沒有心思管其他事。
過了幾秒,又有人進屋來,繼而有房門關上的聲音。
禾生以為是翠玉,沒有去看。
淚眼朦胧間,忽地望見一雙雲頭錦靴,是男人的鞋。
心頭一緊,緩緩擡起頭,一張氣急敗壞的臉映入眼簾。
平日溫雅冷靜的面龐,此刻神情扭曲,憤憤地瞪着她。黑亮的眸子,像是燃着兩把火,幾乎要将她燒灼。
禾生下意識往後縮,移開目光,口是心非:“你在這作甚,我不想……”
話未說完,迎面便被狠狠摟入懷抱,一聲驚呼,緊接着被撬開了唇,他急急地貼上來,動作粗暴,恨不得将她狠狠蹂躏。
他的吻那麽兇那麽狠,幾乎讓她無法喘氣。
禾生剛要掙紮,卻引來他更為猛烈的攻勢。
他肆意索取着她唇間的甘露,雙眼因為暴怒而發紅,含糊吐出一句話: “……說你錯了……”
禾生梗着脖子不肯說。
梨花帶雨,淚水沾濕他的臉,他狠下心,未曾停下動作。
他什麽都能包容她,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她想要離開他的心。
屋外翠玉敲門,喊:“姑娘,姑娘!”
沈灏怒吼:“滾開!”
禾生害怕極了,他的神情那麽可怖,像是要将她吃了一樣。
她忍住心頭的顫栗,犟着臉,移開視線不看他,殊不知自己說出的話都是抖的。
“我不想待在你身邊了,以後都不要再見你。”
沈灏火大,一把撅住她的下巴,對她的話恍若罔聞,咬牙切齒道:“瞧你說出的混話!我不管,你現在就要跟我回去。”
禾生一張小臉被他扼在手心,目光被迫與他對視。
這雙眼,曾經以深情以視,而如今,她卻讓它飽含怒火。
都是她的錯。
“你說過,我不願意,就不會勉強我。現在我不願意了,你放了我。”
沈灏怒火中燒,摟住她的身子,反複摩挲。“不放!”
她這是怎麽了!昨晚還好好的,說要把身子給他,不過短短上朝兩個時辰,回來她竟翻臉不認人了!
莫不是聽到了什麽閑言閑語?
手下動作一慢,轉眸見她雙目含淚,神情無辜,無言承受着他所有的發洩。
沈灏貼上去吻她的眼睛,問:“是不是誰在你跟前說了什麽?”
禾生咬唇,搖搖頭。
沈灏一捶朝床榻使去,“你不說,回去我就将王府上下的人都綁起來,全殺了!”
禾生吓住,“不是他們,你不要錯怪無辜。”
沈灏緩緩放開她,從她身子上褪下來,“這麽說,就是有人嚼閑語了?”
禾生心亂如麻。
若是不跟他說清楚,他定會怪罪旁人。他發起火的樣子,這麽可怕,很有可能真的會殺人。
“是……是聖人。”無奈至極。
沈灏一顆心揪起來,小心翼翼問:“聖人……跟你說了什麽?”
禾生掩面哭泣,“他讓我離開你。”
沈灏心痛,父皇怎麽可以絕情至如斯地步!
難怪她昨日從殿裏出來得這麽晚,他早該料到的!
禾生哭哭耶耶道:“昨日你和聖人的對話,我全聽到了。”
沈灏緊張,那樣殘酷的對話,她竟然全部聽到了!
是他疏忽了,沒能護好她!她聽了那樣的話,定是傷心欲絕的。
回想起來,昨日她的種種反常,瞬間清明了。
沈灏悔恨,怨自己為何沒有早點察覺,害她擔驚受怕了這麽久!
緩緩伸出手,溫柔将她抱住,唇挨着她的脖頸往上,“我來親親你的小耳朵,昨日聽到的話,也就能全忘了。”
他不安慰還好,挑明了真相,事實擺在眼前,更叫人難受。
禾生噎着聲道:“不能忘。那是聖旨,忘了要抄家砍頭的。”
沈灏掰過她的臉,眼神堅定:“阿生,有我護着,聖人不能拿你怎麽樣,除非、除非他不要我這個兒子了!”
禾生驚慌失措,他這說的什麽話,她離開他,為的就是不影響他,他不可以為了她,去跟聖人置氣!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說什麽也沒用,不回就是不回!”
下定決定要做的事,一定不能半途而廢。
沈灏有些急,嚷着:“阿生,你再信我一回,我們的事,肯定有辦法解決,你……”
話還沒說完,禾生站起來,搖晃着身子去推他:“我不要聽,你快走!”
男人精壯強健的體魄,哪有那麽容易被推動。
他紋絲不動,捏住她的皓腕,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阿生,不要任性。”
禾生仰面,又急又悔,該怎麽做,怎麽說,他才肯明白,她不要再和他在一起了。
她面容糾結,沈灏趁勢哄:“阿生最乖了,跟我回去。你只需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其他的事無需操心,一切自有我來頂着。”
哪怕那是聖人,是一句話就能取人性命的君王,他也不怕,要與之對着幹麽!禾生咽了咽淚水,“我不值得你這麽做。”
沈灏為她擦眼淚,柔情似水:“我的阿生這麽好,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禾生抽泣,心裏像是有兩個小人打架,摩拳擦掌,憤憤欲鬥。
一個說,快跟他回去,你這麽舍不得他,何必折磨自己。
一個說,不要回去,回去就會害了他!你是要報恩不是要報仇!
禾生身軀一震,理智的小人獲得勝利。
從他的手心脫離,快速取下鬓上的發簪,尖尖的簪頭對準細白的脖子,狠下心,道:“你莫逼我。”
沈灏震驚,她竟敢以死相逼。
“阿生,放下簪子。”
他上前一步,她便拿準簪子往皮下抵深一寸,面容決絕,視死如歸。
他暴怒:“姚禾生!”
禾生顫着身子,眼裏又有了淚意,拼勁不讓淚水掉下來。
決不能,讓他看出自己軟弱的一面,要離開,便要決然。
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生氣。
若是先前,是因為不知情而對她發怒,那麽現在,他的火氣完全就是由于她的任性了。
她曾經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那麽多次,為何唯獨這一次,不能再信一回?
難道他在她眼裏,就是那種需要靠犧牲女人來獲取權力的人嗎!
氣急了,情緒湧上腦袋,說出的話,皆言不由衷:“你出息了,竟然将我視作不擇手段的小人。”
禾生怯怯的,縮了縮脖子。
她在他身邊,沒有學會愛他,卻清楚地知道,如何趕他走。
“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你……聖人的聖旨,正好合我心意……”
沈灏怔住,半晌,擡眸,冷眼相對:“你再說一遍。”
禾生深呼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血無情:“我……”
話剛出口,面前人轉身,吼了句:“夠了!”
他明明聽到了,卻還要再問她一次。
禾生心頭絞痛。
忽地他回身,隔空看她,像是要将這輩子的愛意與恨意都掏空幹淨。
“姚禾生,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禾生望着他離去的身影,久久未曾回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渾身都僵硬如木,像失了魂魄一般。
翠玉從屋外跑進來,奪下她手裏的簪子,喊:“姑娘!”
禾生回過神,抱住翠玉嚎啕大哭。
“他不會再喜歡我了,他肯定恨死我了!”
翠玉責怪自己沒有看好門,竟讓王爺翻牆而入,雖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麽,但看姑娘狼狽的模樣,當真讓人心碎。
安慰道:“姑娘,不管發生什麽,王爺都不會恨你。”
禾生晃頭,根本聽不進去,哭得泣不成聲。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碰到傷心事,淚水就跟永不枯竭似的。
這一哭,斷斷續續的,直到月亮懶懶地蹿上夜空,她趴在案頭,連哭嚎的力氣也沒有,這才停了下來。
屋子裏就剩她一個,她誰也不想見。屋外姚爹姚娘端着飯菜,求她多少吃一點。
禾生想要出聲,卻發現嗓子啞了,索性捂住耳朵,盯着皎月發呆。
往常這個時候,他們該吃完飯了,走在小樹林散步的石子路上。
他們會先從琳琅院走,經過小橋,路過清輝閣。清輝閣旁有樹樹梅花,他說等到冬天,要親自為她折梅寫詩。
她再也得不到他的梅花和詩詞了。
一斛月,照亮兩個院子,她在這頭傷心,而他在那頭懊惱。?
☆、第 62 章
裴良領着王府衆人跪在書房外,不敢吱聲也不敢出大氣。王爺出去一趟後,回來就大發脾氣,幾乎将手邊能碰到的所有東西都砸爛了。
還好他機靈,沒有往前湊,不然現在鐵定被送到監欄院當太監了。
擡頭望望夜空,約莫着已經亥時,王爺仍然滴水未進,要不要出聲喊一下?
裴良猶豫許久,最終大着膽子,動了動嘴皮子:“王爺?”
話音剛落,屋裏哐當傳來一聲響,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裴良趕緊縮回脖子,揉揉酸疼的膝蓋骨,繼續跪。
沈灏坐于椅子上,一手倚着額頭,垂着腦袋,心煩意亂。
屋裏沒有點燈,黑兮兮一片,月光從窗戶靜悄悄地淌進來,正好籠在書案周圍。
她說過的話,在耳邊揮之不去,每想起一次,就覺得心痛萬分。
眼神往前略微一掃,觸及案頭高高累起的一疊書帖,那是她曾經用以練習臨摹過的。
手不自覺地伸出去,拿起書帖,一本本翻。
剛開始她學的時候,字跡又醜又大,跟蚯蚓爬似的。但她很用功,別人三日才能練過一本,她一日就能練完,不吃不喝地,像是中了魔怔一般,非得練完了才肯停下。
手裏書帖的字跡越來越清秀,沈灏想起她認真練字的可憨模樣,當真是可愛極了。
嘴角上揚,眼前浮現她的面容,放下書帖,目光掃視四周。
這書房,哪裏都有她的身影。
她踮腳在書架取書,她阖眼在屏風小榻上午歇,她抿嘴在長幾花瓶裏插花,那麽多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恍恍惚惚,遍布他目光範圍內的所有角落。
他收回視線,告訴自己:不能再想她了,男子漢大丈夫,整天念叨着情愛算什麽。
要命的是,視線觸及書案,忽地又想起,他與她曾在這張書案上歡愛。
她的身子那麽軟那麽香,他壓上去的瞬間幾乎有種情願死在溫柔鄉裏的錯覺。
沒出息!
不能在書房繼續待着了。沈灏緊着臉,繞過滿屋的狼藉,負手踏出屋門。
裴良見他出來,大喜,狗腿子一般跟上去,讨好問:“爺,餓了麽,我讓廚房送膳來?”
沈灏冷冷瞪他一眼。
裴良打了個激靈,不說話了。
他下了命令,沒人敢跟上去。獨自一人在府裏走,擡頭夜色正好,流轉月光朦朦胧胧,皎潔無瑕。
就像是那晚與她在草原上散步的月色。
腳下一頓。說好不想的,怎麽又想了!蹙眉,腳步急急,索性回屋。
走到院子,擡眸一望,不知不覺間,竟來了她的寝屋。
哎!
魔怔了不成!
轉身欲離去,剛擡起腿,心裏癢癢的,腳步像灌了鉛似的,重得很,邁不開。
就看一眼。
反正人都已經走了。
沈灏晃晃腦袋,努力說服自己:這是他的王府,一花一草都是他的,進去瞧瞧又能怎樣!
手輕輕一推,撩袍進了屋。
撲面而來的女兒香,是她衣裳的熏香。柔柔的,暖暖的,甜香與幹支香混在一起,像是四月明媚的春光。
沈灏走到榻邊,榻幾上放着針線籃子,是她縫了一半的鞋墊。
手指摩挲針線紋路,扭扭捏捏的,醜死了。
這麽大的尺寸,定不是她自己的,好像是為男人縫的?
沈灏皺起眉頭,拿起鞋墊往腳上一比劃,不大不小,正合适。
哼,還好是為他做的,要是敢為其他野男人做,他定将那人大卸八塊。
嘆一口氣,鞋墊成雙,這才剛做一半,叫他怎麽穿。
放下鞋墊,揉揉太陽穴,心裏亂得很。
床頭擱了一疊方方正正的雲錦紗被,是她一慣蓋的。
說好要跟他共枕眠的,現如今竟然跑回家去了,女人真是落花無情般的存在。
說什麽心裏從來就沒有他,聖人的旨意正合心意,這樣冷酷的話,句句敲在他身上,隔着皮肉,幾乎要将他的心捅出個大窟窿。
沈灏胸腔隐隐作疼,在書房呆坐了一天,身子酸得很,索性撈過她的錦被,整個人緩緩伏下去,趴在被子上,止不住地嗅來嗅去。
如果不是聖人阻攔,今晚他還能與她一起共寝。
昨晚沒有完成的事,今晚努努力,興許就能成功了。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想抱着她,在他想象過的所有場景裏,全部做一遍。
他要将她嬌嫩嫩的身體融在懷裏,折騰得她下不了床才好。
沈灏将頭埋進錦被,褪了靴子,整個人慢慢蜷縮起來,将被子攏做一團,緊緊抱着。
她說了那麽傷人的話,他卻還是想着要她。
要她的心,要她的身子,要她給他生一堆孩子。
她的一颦一笑仿佛可在腦子裏,睜開眼閉上眼,無論怎麽轉移注意力,心總歸會落到她身上去。
越想越覺得苦惱,捶着床板,怨恨自己無能。
若不是他着急帶她進宮,她便不會聽到那樣的話,聖人便不會趁勢給她那樣一道旨意,她也不會因此想要離開他。
昨日她說起真相,哭得那般傷心,一張小臉都哭皺了,她是無奈啊!
或許,她以死相逼,說出那樣的話,也是為了趕他走。
他的阿生,那麽溫順那麽乖,又怎麽會忍心,故意傷他心呢?
定是怕耽誤他的前程!
想到這,沈灏恨起自己來,她雖說了那樣的話,但他同樣也回了令人寒心的話。
他說她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他怎麽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糊塗啊!
攬起被子坐起來,腦子裏一下子清明過來。
當初是他硬要将她留在身邊,早就做好了她不會愛上他的準備,既然下定決心不奢求她的愛慕,現在巴巴地,貪心又是為何!
就算她說的是真話,她心裏沒有他,不也是正常的嗎?
她怎麽樣任性都行,本來就是他欠着她的。說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等她長大,等她學會愛他,這才過了半年,他倒先抛盔棄甲了。
沒出息!
想清楚了,心裏反倒更焦灼了。想起離開時她顫抖的模樣,懊惱至極。
她受慣了他的溫言軟語,忽然得了這麽句尖酸刻薄的惡語,定是難受至極的。
不行,他得去看看她!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穿好鞋,拿了鞋墊往兜裏揣,腳下生風,呼呼地就往外跑。
現在已是子時,城裏早已宵禁。
裴良望着沈灏騎馬奔離的身影,猶豫着要不要阻攔一下。
若就這麽放王爺出府,定會被街頭巡邏的衙役逮個正着,明日上朝,又要做一番解釋。
他這麽想着,跑到府門前,剛想張開手一欄,擡眸望到沈灏騎在馬上冷着臉,眼神輕飄飄地一瞄,透着寒氣。
裴良回身将府門打開,笑道:“王爺早點回來!”
沈灏縱馬離去。
裴良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想,再這麽來幾次,他這腦袋可就真保不住了。
姑娘還是快點回來罷,才過了一天,王爺的戾氣,已經冷得要寒死全王府的人了。
空無一人的街道,夜色寂靜,馬蹄聲從遠處奔來,踏踏地震天動地。
禾生睡不着,在榻上輾轉反側。
屋子裏落了鎖,從裏面鎖住的。她想将自己關起來,好好靜靜。
忽地牆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禾生翻了個身。這麽晚了,定是政務急事,快馬加鞭。
會不會,是他門下的事宜呢?
他總是忙于政務,有時候忙到深夜才去睡,這麽一想,越發覺得,剛才的馬蹄聲,就是奔往平陵王府的。
心裏憋得慌,腫着眼皮,睜開眼,視線落在窗紗上。
屋外月色正好,她卻不敢去瞧,怕一看到珑珑月光,便想起他來。
畢竟,他們一起在月光下,渡過了那麽多的夜晚。
睹物思人,她怕傷心。
忽地窗戶外有黑影逼近,看輪廓,倒像是個人。
禾生以為自己眼睛花了,這麽晚了,大家早已睡覺,誰會來她窗外?
黑影晃了晃,在窗外踟蹰許久,仍然沒有離去。
禾生支起身,揉揉眼睛,害怕起來,問:“是誰!”
沈灏本來猶豫着,擔心打攪她入眠,想喚她又不敢喊,倏地聽到她的聲音,心裏頭很是高興。
高興過後,又覺得心痛。
她的聲音那麽沙啞,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哭的。
“阿生。”他試探着喊一聲。
禾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是王爺的聲音?
不,不會是他。今天他被她傷得那麽深,定是不會想再見她的。
沈灏又喚了句:“阿生,你睡了嗎?”
禾生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回了句:“王爺,是你嗎?”
沈灏聽得心疼極了,放輕聲音道:“是我。”
禾生眼角一紅,來不及穿鞋,光腳走到窗邊。
窗那邊映出她的身影,沈灏歡心雀躍,手撫上窗紗,喊她:“阿生,讓我進去瞧瞧你好麽。”
隔着窗,她清晰地看見他的輪廓,寬肩窄腰,一只手伸過來,似是渴望着她的出現。
禾生下意識伸出手,剛觸到窗紗,忽地回過神,低頭泣道:“你還來作甚。”
沈灏着急,以為她又傷心了,忙道:“白天是我不對,一時昏了腦子,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你莫往心裏去。”
她如此刻薄地待他,他竟然還念着她!禾生低下頭,越發自責,嗫嚅:“不,你沒有錯……”
她背過身,靠着窗,嬌小的身影映在窗紗上,他摩挲着手指,仿佛這樣,就能抱住她。
隔着薄薄一層紗,兩人相對無言。
院子裏的花樹在風中簌簌地響,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皎潔月光在他肩頭流轉,将他的情意照得通透。
“阿生,我說過,這輩子就認你一個。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反正是要愛你的。”
禾生擤擤鼻,悶着嗓子怯怯道:“我是白眼狼,養不熟的。”
沈灏的心都要被揉碎了,“我就喜歡養白眼狼,一輩子熟不了也沒事。”
禾生咬唇,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意,一張臉又哭又笑的。
明明就是她有錯在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