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宮,剛想着告狀,卻撞見太子也在
硬了。
德妃娘娘端得也是沉穩之風,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壓抑。
禾生忍不住再瞧太子妃一眼,發現她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完全沒有神采,一舉一動,總像是早已設定好的。
禾生想到了小時候玩的牽線木偶。
聊了沒幾句,禾生實在招架不住,與太子妃一比,她有種随時會被人戳着脊椎罵不知禮數的感覺。
女官端茶具而來。
太子妃親自煮茶沏茶。
禾生見過景寧王妃煮茶,舉止間皆透着風雅恬然,而眼前這位,完全像是在完成任務。
“爾芳齡幾許?”
禾生答:“過完年就十七了。”
太子妃點頭,視線望過來,似乎在等着她開口問。
一來一往,方是待客之禮。莫多言,有一回一,問一答一。
禾生反應過來,想了想,抛出一句話:“今日得見太子妃娘娘,乃是我的榮幸。”
太子妃沒有多大反應,面容神情一成不變,“爾言過有之。”
氣氛沉默下來。
禾生想,或許太子妃不太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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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客氣得太過了。
入了後花園,一路觀察下來,禾生發現,太子妃無論是跟她說話,還是跟別人說話,都是這個樣子。
言行間,咬文嚼字,舉止有致,連說話的語氣都能在禮制中尋出源頭來。
賞花之時,與其說是在賞,不如是在說熬時間。
無論禾生說什麽,太子妃都回她一句:“爾喜之即可。”
……拒人于千裏之外。
忽地跑進一只白貓,侍女慌忙上前抓。
白貓跌到太子妃腳邊,挨着她喵喵叫了幾聲,親近極了,應該是太子妃平日養的寵物。
太子妃眉頭微挑。
這是禾生進東宮以來,看到太子妃臉上第一次出現神情變化。
之前真的是……硬生生繃着臉。
禾生忍不住想,太子妃才十八,十八少女,韶華正好,應該多笑笑,為何要随時随地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呢。
侍女逮了貓,跪地道:“一時沒看住,團子就跑了出來,想來是娘娘在這,它一路尋過來的,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娘娘責罰。”
禾生順着太子妃的視線去看,見她盯着那只渾身通白的貓,似有瞬間失神。
聽侍女的口氣,太子妃應該很喜歡這只貓。
太子妃斂神正色,又恢複之前木讷的神情。
“有損禮數,斃之。”
侍女臉色刷白。女官去接團子。
太子妃道:“皆斃之。”
意思是貓也一起殺了。
禾生動動嘴皮子,最終沒說出口。
就因為貓跳進花園,就要将侍女和貓一起殺了。這好像已經超出恪守禮儀的範圍了。
禾生想,太子妃也太死板了點。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她也沒有資格去批判什麽。
大概是因為殺了愛寵,接下來的時間裏,太子妃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禾生也不好多待,請禮告辭。
正待離開之時,女官進來禀話,太子妃點頭示意,女官這才敢湊上前。
輕聲說了些什麽,太子妃臉上的神情更郁悶了。
禾生不敢多待,轉身欲走。
太子妃卻喊住了她,“且慢。”
禾生愣住,太子妃卻擺出請的姿勢,邀她回內殿再坐一會。
這一次,太子妃将殿內的侍女全都打發出去。殿裏就剩她們二人。
太子妃轉眸盯着她,與方才初次見面不同,這一次,她将禾生從頭到尾打量個遍。
“聽聞汝甚得平陵王寵愛。”
禾生低頭,輕啓紅唇,笑而不驕:“王爺心善,待我與旁人稍有不同而已。”
太子妃微微蹙眉,知道她這話是自謙之語,又道:“方才爾在簾外,定已聽到殿下與吾争執。”
“我時而耳鳴,并未聽見什麽。”要說聽見他們夫妻吵架,這不明擺着下太子妃面子嗎!
這樣蠢的事,她才不幹。
太子妃起身,禾生也趕緊跟着起身。
……突然有點後悔來東宮了。
禾生咽了咽,見太子妃朝她走來,剛走沒幾步,卻又停下了。
面容猶豫,甚是糾結。
“……有一事,想請教側妃。”
換做平時,她絕不會想要做出這種失禮的事。
從小,她便被父親按照國母後妃的标準培養長大,全家族的希望都系在她身上,自嫁給太子之後,她更是以守好太子妃職責為己任。
從禮數到穿戴舉止,她從未有過任何失誤,外人都誇她賢德頗有先時賢後之風範。
對于太子,她敬他愛他,誓要做位盡職的賢妻。
所謂忠言逆耳,古語有訓,夫有過妻當勸之,太子身為一國儲君,她自當時時提醒他,切莫忘了太子之德。
可是,漸漸地她發現,她越是為了太子好,太子就越是疏遠她。到後來,他甚至會同她吵嘴。
當然,吵嘴這樣有失風度的事,她自是不會做。試着提醒太子莫大聲說話,他越吵得更兇。
他是一國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可以露出如此醜惡嘴臉?
該改之。
僵了兩年,她始終無法動搖太子一分一毫,初每月初一十五,他會來正殿一坐,其餘日子,基本從不踏足。
她真心愛慕太子,不想繼續再過這樣的日子。
視線重新回到禾生身上,她上前一步,誠懇請教道:“側妃可否教我一二?”
禾生一愣,“教什麽?”
太子妃有些羞恥,這樣的問題,怎好啓齒?
以前不是沒反思過,甚至找了娘家人,出過千種辦法,可太子就是不與她親近。
明明與前太子妃那麽恩愛,到了她這裏,卻跟換了個人似的。
眼前的人兒,是平陵王側妃,是母後交待要好好拉攏的人,想必日後定會成為她們的人。
母後是皇後,她要疼愛誰,那個人自然是感恩接下的。
太子妃不斷安慰自己,張嘴說話時,卻還是有點怯怯的。“吾欲與太子親近。”
禾生心頭一窘。
……為什麽要同她一個剛見面的人說這樣的事。
真的是……好尴尬。
太子妃說出自己的理由。
原來是看沈灏近二十八年不近女色,突然有了百般寵愛的人,認為禾生定當與旁人不同。
禾生看太子妃一眼。
不是她不同,而是他與正常男人不同啊。
唔,沈灏有暈症的事,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太子妃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子妃死盯着她,大有她不說出個所以然,就不放她回家的意思。
禾生欲哭無淚,只好硬着頭皮道:“太子妃是個完美之人,太子出門在外已久,兩人許久未曾見面,一時疏遠也是可能的。太子妃無需多做什麽,只需與太子多聊聊,說些望京近來的趣聞,太子自會親近太子妃。”
她可不敢說真話。
太子妃的問題一看便知,太過沉乏無趣,動不動就搬出禮制德行之語,她們相處不過一個時辰,禾生就已被壓得喘不過氣,換做太子,那麽多日夜相伴,估計得瘋。
沒有誰會喜歡一個随時挑刺的人。
出發點雖好,可大家畢竟是有血有肉的人,太子妃這一套套地擺出來,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禾生試想了想,如果她是男人,唔,應該還是會喜歡自己這種類型。
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成天開開心心的,多好。
小小自戀了一把,回到正題上來。禾生見太子妃一副遲疑的面容,又道:“太子妃儀容端正,臣妾無法匹及,請教二字太過言重。”
太子妃念叨她之前說過的話,趣聞?無非是些不入流的閑言閑語,太子會喜歡聽?
将信将疑地又問了些話。
禾生真的不想聽太子夫婦的閨中秘事,這樣的事,聽了去有什麽好處?
日後太子妃回過神了,定是要找她麻煩的。
這就好比小時候她與人拌嘴,去找了另一個人傾訴,事後她和吵架那人和好如初,街上碰到當初傾聽的另一人,多多少少會擔心她把自己說過的壞話說與別人聽。
偏生太子妃跟魔怔了一樣,拉着她一說就沒歇過氣。
禾生聽了一下午的古語措辭,整個人都不好了。回到王府時,看到沈灏,開口第一句就是:“爾今日可安好?”
沈灏一愣,而後抱着她笑。
捏捏她的小臉蛋,問:“瞧你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你今日受了什麽大罪呢。”
禾生擰擰眉,嘆口氣,“确實受罪。”
今日不是去東宮賞花嗎,怎麽就受罪了?沈灏來了興趣,揀起案上的青梅果子,往她嘴裏塞一顆。
禾生一邊吃一邊說,話音有些模糊,沈灏大致聽了個明白。
吃了果子,又傾訴了一番,禾生心情好了不少。
沈灏笑得直不起腰。
“她竟真這麽問你的?”
禾生點點頭,爬到榻上拍他肩,“你別笑了,我看她是真着急了,才拿話問我。”
沈灏拉她一起躺下,“你看,連太子妃都向你請教禦夫之術,可見你的大名已是人盡皆知。”
禾生捶他,被他一把抓住,扼住往懷裏揉。
禾生道:“其實,我也沒好意思說,太子妃确實不好讓人接近,她端得太正了。”
沈灏為她揉肩。“皇後當初可是一眼相中太子妃,誇她家世清白有賢名。這幾年,她與皇後也處得很好,外人都道她與太子恩愛,如今一聽,越發覺得傳言不可信。”
禾生享受地趴下,“是啊,今天我剛去的時候,正巧碰上太子在和太子妃吵架,可吓人了,還砸東西了呢。”
“你看,我們就從來不會吵架。”
禾生翻了個白眼,“哼,以前不就吵過,你還打我呢。”
她指了指臀部,說的是和宋武之那次。
沈灏湊到她耳邊,“不是讓你打回了嗎,還用的鞭子呢。”
禾生扭扭腰,“記仇鬼。”
沈灏撓她癢,禾生笑得打滾,連連求饒,一滾滾進沈灏懷中,沈灏撈起她,道:“太子妃一時犯沖,你可別傻呼呼地跟着一起鬧。”
禾生嘟嘴,兩只大眼睛水靈靈的。“我像是那麽蠢的人嗎!”
沈灏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笑:“像。”
禾生作勢就要捶他。
這一回,沈灏不躲了,任由她捶。
真打到了,她又心疼,撅嘴道:“你怎麽不躲?”
沈灏負手在腦後,笑:“娘子要出氣,為夫怎敢躲?”
禾生立馬就軟糯糯地挂他肩上,“其實,我覺得太子妃挺可憐的。”
看得出來,太子妃是真的在意太子。
今日談話時,她生怕漏掉一點,事無巨細,恨不得将她與太子相處的點點滴滴悉數告之,但二年的相處,她搜腸刮肚,也沒想出多少事來。
除了大婚第一個月外,他們會時常在一起,之後的日子,她用十個手指都能數得清,太子來看過她幾次。
世間夫妻,不是每一對都能幸福的。禾生想着想着又嘆氣了,沈灏捂她嘴,“小小年紀,不許嘆氣。”
禾生蹭蹭他,想到一個有趣的事,與他說:“你知道嗎,今天太子妃告訴我一件事,你聽了肯定很吃驚。”
沈灏哦一聲,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禾生得意道,“原來啊,那個陳安,是前太子妃的遠房親戚,據說兩個人相貌有點相似。”
沈灏望她一眼,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你又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禾生吐吐舌,翻了個白眼,“哼,我又沒胡說。太子妃可讨厭陳安了,一聽到太子和他待在一起,就會生氣。”
今日太子妃之所以會一時沖動跟她說出那些話,大半原因是因為太子剛與她吵架,就跑去找了陳安。
“難不成太子妃也懷疑太子乃斷袖?”
禾生想了想,晃頭:“那倒沒有。她只說太子先頭還肯與她同房,後來就不來了,再後來,所有的東宮姬妾都不再得到他的寵幸。”
沈灏摸摸下巴,“可能是啓蒙太早,那方面不行了。”
禾生嗤他,“你每天晚上生龍活虎的,弄得我幾乎都要暈過去才肯作罷,難道就差了幾歲,那方面就有所不同了?”
沈灏親她,“這世上,很多男人都有隐疾,像你夫君這樣勇猛地,不太多,你可要好好珍惜。”
“呸呸呸。”禾生往旁邊躲,踢開他伸過來的手,“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老不正經。”
沈灏逮住她,一陣猛親,被裏翻來覆去,嬌喘陣陣。
東宮。
大半夜的,太子妃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事,忽地有些後悔。
平陵側王妃會不會暗地裏笑話她?
太子妃起身坐起來,笑話她也就算了,最怕就是将她的醜事告訴別人。
這樣一想,她的心就更加惴惴不安了。
侍女掀起紗簾,問:“娘娘?”
太子妃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派人去囑咐一聲比較好。
畢竟話都已經說了,平陵側王妃既上了她這條船,那就得将船底坐穿,待她與太子的事有了解決,再想接下來的事。
半夜三更的,東宮的信使敲響了平陵王府的大門。
禾生睡眼惺忪地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旁邊沈灏也皺着眉,被人打攪了睡眠,面色自然不好看。
翠玉忍住困意,将屋裏的罩燈點亮。
拆了信,禾生實在睜不開眼,央了沈灏念給她聽。
一封信念完,通篇三四百字,其實就是兜着圈地在說一件事——今天東宮聽到的事,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啊。
沈灏夫婦苦笑不得。
撂了信,沈灏吩咐屋裏熄燈,爬進錦被,側身抱住她:“我原以為你又呆又笨,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呆笨的。”
禾生閉上眼,困極了。
“太子妃娘娘,是個活寶。”
她想,若是太子嫌太子妃太過死板,說不定見了她今日這些舉動,說不定就覺得有趣了。
第二日,禾生剛起,還沒來及用早膳,東宮派人來請。
禾生愣了愣,還沒得及反應過來,東宮女官已經将軟轎備好,徑直擡到正殿之外,等她上轎。
萬般無奈之下,禾生連個饅頭都來不及啃,餓着肚子往東宮去了。
又是一番苦言相訴。
禾生好脾氣地聽着,只是有一點不太滿意,說話時太子妃不讓她吃東西。
說是食不言寝不語。
道理她都懂,可是……實在是太餓了。
好不容易到了飯點,太子妃并不沒有放她走的意思,留她用膳。
一頓飯下來,禾生吃得小心翼翼,半點聲都不敢發出來。
對面坐着個禮儀示範大活人,她如何吃得開心。
一連好幾日,東宮天天派人來請。
後來禾生實在忍不住,托病推辭。
一個時辰後,太子妃親自到平陵王府來了。
禾生不得不裝病裝虛弱,躺在病榻上,聽太子妃又傾訴了一下午。
聽習慣了,禾生也就認命了。
反正躲不過去,那就好好享受……畢竟這樣的東宮秘聞,一般人想聽都聽不到。
只是,太子妃滿嘴的古語,聽得實在心力交瘁。
她抱着僥幸心理,嘗試和太子妃溝通了一下說話措辭的問題,要是能講大白話,她會聽得更高興的。
太子妃一口回絕。
這是她的高雅之處,怎麽能改呢?
太子妃與禾生親近的事,很快傳遍望京貴圈。
皇後将太子妃召進宮中,劈頭就誇她,辦事很得力。
皇後的本意,是想讓太子妃與禾生多多親近,日後做起事來也就不會束手束腳。
她以為太子妃是在招攬禾生,卻不想太子妃只管着傾訴心聲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更別提招攬讨好了。
在太子妃眼裏,她能與禾生說這些,對禾生而言,已經是天賜之恩。
☆、第 76 章
? 太子到正殿時,太子妃正準備出門去平陵王府。
侍女提了羅襪繡鞋,伺候太子妃穿鞋。太子妃雙手覆在腹部,在想昨日禾生小心翼翼暗示的話。
——難道真的是她自己太過嚴謹了?
正想着,忽地聽見女官喊:“殿下來了。”
太子妃一愣,下意識以為是幻覺。
每次太子與她吵完架,至少要一個月以上才會來一趟,而且還是迫于皇後壓力。
以前還有的初一十五待遇,現在已經沒影了。
于是她繼續阖眼琢磨。
太子走到跟前,眯了眯眼,對于太子妃并未像以前那般出來迎接,而感到訝然。
他咳了咳,語氣淡淡的:“要出門嗎?”
太子妃怔住,睜開眼才發現太子已在跟前。
慌忙忙地福禮,太子伸出手,難得地扶了她一把。
太子妃立即道:“沒什麽大事,不出去了。”
此刻她的心情激動無比,哪還有時間顧上去平陵王府呢?
煮茶沏茶,兩人相對而坐。
太子問:“聽說你最近常去平陵王府?”
太子很少主動搭話,太子妃忍住心頭的歡喜,面容神情依然沉穩:“母後說,讓我多與平陵王側妃親近。”
太子蹙眉,聽到“母後說”這三個字,莫名有些煩躁。
什麽都是母後說,母後吩咐,難道她就不會有自己的主見嗎?
太子妃小心翼翼觀察着,心頭一滞,循環反複嚼着自己方才說過的話。
端端十幾個字,哪一個字說錯了惹他不快麽?
太子端起茶,茶水入口微燙,他眉間的一個川字皺得更緊了。
太子妃整顆心都提起來了。
太子瞄她一眼,正好瞧見她眸中的慌亂,當即心一軟,道:“二弟剛成親,新婚燕爾的,你不要總是去打攪他們。”
太子妃心頭糾結,一時沒敢應。
到底聽誰的?
母後說讓她多親近平陵王側妃,殿下卻讓她不要去打攪,是不想她與平陵王府的人走得太近麽?
這可該怎麽辦?
猶豫不過幾秒,她點頭道:“殿下說的是。”
既然她決心要挽回太子,就要全力支持他。
就像那日禾生在平陵王府說過的,夫君說什麽,都是對的。
側妃能與平陵王如此恩愛,想來也是因為如此。
太子妃暗自揣測着,擡眸瞅太子的臉色。
果然比之前松動不少,連眉頭都不皺了。
難得地,太子傳膳,要與她一塊用膳。
近半年來,這是太子妃用過的最愉快的一頓飯。
吃完後,她就派人去平陵王府送禮了。
雖說以後不能再親密往來了,可她得時時刻刻提醒禾生,不要把話說出去。
當然,這其中,也飽含了她對禾生的一份謝意。
雖說,禾生并沒有做出什麽豐功偉績。
剛送出禮,太子聽說了,臉又皺起來了。
太子妃存心跟他對着幹是麽?
他前腳剛走,太子妃後腳就跑去送禮了,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麽。
其實他就希望太子妃能夠稍微尊重一下他,自成婚以來,只要與太子妃見面,她不是将他前幾日的行為舉止拿出來說事,就是讓他進宮去探望皇後。
他不喜歡被人盯梢的感覺,也不喜歡進宮看皇後。
還有太子妃的那些遵禮大義,更是壓得他喘不過氣。
哎。太子嘆一聲氣,站在石階往下看,忽地覺得,偌大的東宮,竟沒有能容下他的的地方。
最終還是去了陳安那裏。
禾生收到東宮厚禮時,正在府裏等人上門作畫。
本來她還有些擔憂,想着如何錯開太子妃上門的時候以及作畫的時間,現在一聽太子妃不來了,事情得到圓滿解決。
高高興興地把翠玉喊了來,“去,拿筆墨來。”
這樣一份厚禮送過來,出于禮數,她自然得回封致謝信。
十月的天,花香郁濃,因着要作畫的原因,她選擇在正殿小花園裏待客。
聽說是要存籍至皇宮玉碟檔,畫好後就不能變了。這幅畫就代表她這個人了。
收拾得漂漂亮亮,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皆是前一天沈灏選好的。
她一向都覺得沈灏的審美水平要比她強太多。
小侍女在前頭輕喊:“廊閣中直來了。”
禾生起身相迎,玉佩琳琅,叮鈴作響。
衛錦之在十步之外的距離停下,白袍深衣,攏手作揖。
“見過娘娘。”
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感情。
禾生回禮:“大人好。”
那日在皇後宮中見到這位大人時,她是有些彷徨的。
總覺得怪怪的,哪裏不對勁。
可她又說不出來。
總不能因為這人瞪了她一眼,然後就埋下心結吧?
禾生呼一口氣,可能因為他是三殿下的人,所以才會有些忌憚,放輕松就好。
衛錦之環視一周,道:“娘娘以千花百朵為背景,确實是好,若是兩旁的侍女能稍稍移開,那就更好了。”
禾生揮手,侍女紛紛走開。
姹紫嫣紅中,她一人獨坐花叢,風從南面吹來,掀起一地花瓣。
因為是要存籍的畫像,她端坐着身子,雙膝并攏,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
衛錦之朝她望一眼,只一眼,卻差點讓他迷了心智。
他垂下目光,生怕自己的異樣被人看出來。
禾生朝他喊一聲:“王大人,可以開始了嗎?”
聽說要整整坐半個時辰,她提前讓人備好了點心果子,用來解乏。
衛錦之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可以開始了。”
十月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過坐了約片刻,她已經頂不住困了。
衛錦之見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模樣可愛至極,畫筆一停,出聲:“娘娘,請微笑。”
禾生晃晃頭,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微微咧嘴一笑。
衛錦之繃着一顆心,小心道:“娘娘若是覺得困乏,可以起身走動一會,臣稍後接着再畫即可,不礙事的。”
禾生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走到畫布前,往前一探,畫上的人栩栩如生,嬌俏媚麗,她竟不知,自己被這麽一畫出來,竟然可以這麽美。
翠玉也在旁邊誇,“好看,王大人畫得真好。”
“那是,人家可是宮裏的廊閣中直。”禾生捂嘴笑,端了水果盤遞給衛錦之,“王大人,辛苦了。”
她離得近,身上帶着果香與花香的味道,幽幽浮起,帶着一絲甜澀。
衛錦之幾乎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捏了捏袖角,不動聲色地往旁一挪。
“娘娘謬贊。”
确實是生疏。禾生越發肯定自己心中所想,反倒松了一口氣。
翠玉陪着說話,休息了一會,禾生怕耽誤他時間,趕緊又坐了回去。
轉身之前忽然想起什麽,問:“大人的镯子找到了嗎?”
說的是那日七王宴丢镯之事。
衛錦之一愣,迅速回過神,臉上神情并未有多大變化。
“丢不了,謝娘娘關心。”
而後的時間裏,他每多畫一筆,就恨不得下一筆就此止住。
畫得越多,他能和她這樣相處的時間就越少。
每多瞧一眼,都想要再多看久點,想将她的眉眼刻在心上,想要她也這樣回眸望他,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最終還是擱了筆。
侍女小心翼翼捧着宣紙,衛錦之恭敬道:“娘娘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臣好回去改動一二。”
禾生擺手,畫得這麽好看,哪能不滿意呢。
哪裏都好。
豎起大拇指誇了誇,前頭有人來傳:“王爺回府了。”
衛錦之眸中一黯。
請辭準備離開。
就算她現在在沈灏身邊,并不代表,他願意親眼看着他們夫妻伉俪情深的模樣。
有些事情,光是用耳朵聽,就已抱璞泣血,更何況是要用眼睛看呢。
禾生還是想讓沈灏看看自己的畫像,她自己是滿意的,但萬一他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王大人請留步。”她笑了笑,“我想讓王爺看看。”
她發了話,衛錦之不好再走,只得留下。
沈灏跨靴而進時,精神奕奕。
下朝時聖人宣他進延福宮,賞了一對南珠,讓他帶回去給禾生。
區區南珠,本不稀奇,但因着是聖人賞的,并指明讓他給禾生,這就很值得高興了。
過了花架,見有外客在,仔細一瞧,是三皇子的門客。
當即就有點不太高興了。
但他藏得深,面上也沒露出半點情緒來。
禾生高興地跑過去,沈灏牽她小手,問:“今日太子妃沒來?”
禾生聳聳肩,“沒來,估計也是說膩了。今日宮中的廊閣中直來府作畫,把我畫得可漂亮了,你快來瞧瞧。”
衛錦之行禮。
沈灏輕輕瞄他一眼,視線挪到一旁的宣紙上。
妙致毫巅,一筆傳神。
确實是好。
能将他的阿生畫得這般好,他當然不能吝啬誇贊之詞,将之前的事一放,就事論事,賞了二十兩金子給衛錦之。
“老三怎麽讓你進宮當廊閣中直了,實在是有屈才之嫌。”別的不說,但就這個人的才華,是足以入朝為官,擔當重任的。
或許,這人還有可能成為老三最後的王牌。
一想到,沈灏就警惕起來了。從頭到尾将衛錦之打量一番。
雖其貌不揚,但氣質尚好,輕落落地往那一站,倒顯出幾分魏晉風骨。
若能招攬,再好不過。但若不能,那便殺了。
衛錦之感受到對面人的陰沉與殺氣,鎮定自若,絲毫不畏懼,大方道:“臣好丹青,宮中廊閣藏有許多古跡名畫,故入職中直,以求一窺。”
話倒是說的一點都不客氣。沈灏斂了斂眼角,繼續道:“對了,不知大人姓名?上次問過,後來卻忘了。今日丹青妙筆,本王甚是喜歡,待畫像封裱,定另備厚禮到府上致謝。”
衛錦之視線一垂,不太想要開口。沈茂給他胡亂取的名字,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至少在他成事之前,他都得頂着那個名字。
卻不得不說。“……王小八。”
翠玉笑出聲。禾生忍住笑意,叱她一聲,“不得無禮。”
這名字……确實太奇怪了。
聽起來像罵人不是麽?
畢竟是來上府來作畫的,得恭敬待之。
沈灏摟她肩,朝衛錦之道:“王大人既然來了,有個忙還請王大人一定要幫。”
話說得客氣。衛錦之道:“王爺盡管吩咐。”
沈灏道:“請王大人為我與內子描一幅夫妻畫。”
衛錦之握緊拳頭,藏于寬大的衣袍下。
他是區區七品廊閣中直,哪敢拒絕權勢滔天的王爺?
光應下還不夠,得笑着應下,才是好。
肝腸寸斷。
沈灏想讓禾生坐在自己腿上,禾生害羞,推脫不肯。
緊緊挨着他,撥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小兩口坐姿端正。
“要坐很久,為夫不抱你,就拉着你手。”
禾生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牢牢牽緊的手,兩人臉上笑得燦爛幸福,衛錦之被刺得不敢也不想睜開眼。
不過短短片刻間,前一刻還在小心欣賞着她的笑臉,下一刻卻要看着她和另一個男人共畫夫妻像。
沈灏想着,要将描好的畫,置于殿內,再命人多臨摹幾副,以後公差在外,想她了,就能把畫拿出來看一看。
故此希望這畫是盡善盡美,最好不要有任何瑕疵。
出聲喊道:“王大人可是身體不舒服?”
衛錦之迅速掩藏好自己的情緒,“想着該以何種方式描畫,一時出了神,多謝王爺關心。”
他不但要畫,還要畫得好,畫得傳神。
這才不會讓人生疑。
不多不少,剛好也是半個時辰,一幅畫已經描好。
沈灏命人接了畫。這是他另外求的,自然不能讓帶進宮裏去。
裴良客氣地将衛錦之送到門外,雇好的轎子早已等候多時。
衛錦之擺手拒絕,說是剛才僵滞太久,想要自己走回府。
裴良不好再勸,說了幾句漂亮場面話,就此作罷。
衛錦之心情沉重,方才在平陵王府憋着的情緒,緩緩地往外溢,憂愁與憤然化作黏稠的腐膠,從內到外将他侵蝕。
走出沒幾步,迎面來了頂青頭軟轎,轎簾掀起,他無意間一瞥,恰好望見一張熟悉的臉。
宋瑤下轎來,沖着剛轉身的裴良道:“裴管家!”
裴良回過頭一看,是宋家姑娘,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不等裴良開口,宋瑤主動道:“我來給王妃送東西。”
裴良知道她與禾生交好,趕忙将人迎進去。
府門口的小巷子裏,衛錦之死盯着那個漸漸遠去的鵝黃身影,忽地想起一事。
之前在盛湖時,他去尋阿生,碰到的,就是這個小姑娘。
當時她怎麽說來着?
——“我與禾生交好,時常一塊玩耍。”
有些時候,比起莽撞急炸炸地靠近一個人,從她身邊人下手,可能會得到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
宋瑤是替宋武之來送抄讀筆記的。
宋武之與姚晏是同屆考生,二人不知怎地就認識了,并且相見恨晚,相談甚歡。
宋武之現如今在望京的白馬書院進修,那裏有個老師講論語講得極好,見解獨到,解答精辟。
姚晏聽聞後,便央宋武之謄了筆記。
宋瑤多日未與禾生相見,借這個由頭,正好上門與禾生敘舊。
剛進殿,才發現沈灏也在,不好意思多待,聊了沒幾句,放下筆記就準備走。
禾生送她出去,知道她今日上門,定有要事。
宋瑤有些猶豫,将衛林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漠北四王子拓跋侖還賴在衛家沒走,那一日與衛林吵架,忽地強吻了衛林,還說喜歡她。
衛林羞得沒臉見人,自己也沒個主意,她有點喜歡拓跋侖,但又怕他不是真心的。故拉了宋瑤相問。
宋瑤未經情事,哪裏懂得判斷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