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回宮,剛想着告狀,卻撞見太子也在

:“妹妹,這陣子三殿下頗得聖寵,聖人許是動了将秾枝許給三殿下的念頭,秾枝不知從哪裏聽來了消息,氣得又大病了一場……”

德妃嘆口氣,好說歹說,終是将梅中書扶起了。

“兄長,虧得你參政多年,這樣小孩子家的把戲,竟也看不透麽?那都是三殿下自己找人說出去的,聖人不過是在他跟前提了句秾枝,萬不會将秾枝許給他的。”

梅中書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只是他太過關切自己的女兒,一時間才亂了方寸,加之梅秾枝的一番懇求,今日才進宮一問。

德妃以為他進宮是為了這個,當即松口氣,問了幾句秾枝的病情。

梅秾枝自小體弱多病,成年後更是因為沈灏的事而思念成疾,身子虛,病怏怏的,沒什麽精神氣。

這也是為什麽德妃一開始很喜歡她,到後頭卻慢慢疏遠她的原因。

這孩子,心太犟。

“禦醫說,秾枝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若再拖,怕是……”梅中書嘆氣,神情憂傷:“她這病,根源在心,因心郁而起,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求求妹妹,遂她一回心願,可好?”

德妃眸中一黯,問:“兄長想讓我如何做?求聖人賜婚麽?”

“妹妹放心,秾枝雖然愛慕二殿下,卻并未有那等心思。她想到平陵王府住幾日。”

德妃沉默。

梅中書心一橫,作勢又要跪下。為了女兒,他豁出老臉又如何?只要一想起秾枝終日郁郁寡歡的模樣,他這個當爹的,心裏就痛得緊。

這孩子和她母親一樣,寧可終身不嫁也不願将就,不同的是,她母親找着了他,而秾枝,找到了心上人,卻多年不曾一償夙願。

許久,德妃出聲,語氣淡淡的,摻雜着幾分涼薄:“哥哥,你是個有分寸的,既然這是哥哥所求的,那我也只有答應的份,只是,有一點,哥哥千萬記住了。”

不等她說完,梅中書拍拍敝膝,站起來,感激地俯以一拜,“娘娘放心,秾枝久病未愈,身子壞了,心卻沒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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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女兒,他再清楚不過了。絕不是那等龌蹉睚眦之人。

德妃點點頭,也不好多說什麽,親自送梅中書出殿,交待一句:“待我與府裏側妃商議過後,再派人去接秾枝。”

“嗳。”梅中書辭別,“那我靜候妹妹佳音。”

送走了梅中書,德妃頭皮發麻,揉揉太陽穴,心裏煩得緊。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兄長親自來求,就算不念着往日兄妹情分,看在梅中書這些年對灏兒的幫助,這個人情,她也得應下。

平陵王府,秾枝又不是沒去住過,灏兒剛開府那幾年,就屬她往府裏跑得最勤快了。

秾枝是個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皆精通,知進退守禮儀,這樣聰慧娴靜的女子,娶來做兒媳婦,最合适不過。

無奈,灏兒不喜歡吶。

指套撂着額間發絲,德妃心情不太好,取下指套,往案上摔去。

偏偏選這個時候進府,沖着禾生去的麽?

德妃招是蕊進殿,吩咐:“去王府将側妃召來。”

禾生正巧也要進宮,前些日子謄抄的佛經已讓人張張裝裱,制成一本大冊子,拿起來頗有幾分重量。

進了德清宮,先将佛經呈上。

德妃果然很是喜歡,翻起來細看了好幾頁,連連誇贊禾生有孝心。

閑聊幾句,見禾生沒什麽精神的樣子,德妃出聲問:“這幾日可曾有什麽煩心事?”

禾生低了頭,抿嘴說沒有。

總不能跟婆母說是因為她太想王爺了吧?說出來多不好意思。

德妃拉她手,問:“灏兒不在,你一個人在府裏,想來定會覺得寂寥。”

她這兒媳婦心善,沒經歷過什麽大風大雨,別的沒什麽,她就是擔心秾枝進府的事,會影響到小夫妻二人間的感情。

女人嘛,都是一樣,哪會喜歡有其他的人來分走自己的恩寵呢?所以說,這理由得找好,得盡量順毛舒氣。

禾生眨着眼睛,“謝婆母關心,王爺不在,我确實有點不太習慣,忍忍就好了。”

德妃揉揉她的手背,不知該如何開口,話題饒了好幾圈,終是回到原點。

“灏兒有個舅舅,就是當朝的梅中書,他家女兒梅秾枝,也就是我的侄女,年少時曾在平陵王府住過一陣子,她思念舊景,想要到府裏小住。”

禾生一聽,原來是讓她招待客人,當即一口應下。

正好她在府裏閑得慌,有個人過來陪陪正好。

只是,這名字聽着怎麽那麽熟悉?梅秾枝,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

德妃沒想到她應得這麽快,以為她心思豁達,未曾将這樣的事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囑咐道:“你若對她有什麽不滿的地方,只管來找我。”

禾生愣了愣,婆母這話說得好生奇怪。答:“婆母的親人,也就是我的親人,我哪裏會有不滿的地方呢?”

德妃放下心中一塊石頭。

畢竟,秾枝愛慕灏兒的事,全望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禾生定也是知道的。

禾生回府,就命人騰出廂房來,準備迎接客人。

翠玉多嘴問了句,禾生直接說是梅中書的閨女。

翠玉以及一幹婢子瞬間閉嘴,掩掉眸中的訝然之色。

娘娘也是心大,竟能高高興興地迎情敵入府住下。

這等心胸,豈是一般人能有的?

因着是德妃的親戚,而且德妃還親自喚她入宮交待迎客事宜,禾生下決心要做好此事,讓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待忙完了一切,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床穗發呆時,腦子閃過什麽,忽地想起了。

——這個梅秾枝,是不是就是那個梅秾枝,相傳苦戀王爺十年的梅家長女?

禾生驚得坐起來,連忙将翠玉喚來。

翠玉披着外衣急急地趕來,擡眸見禾生花容失色,面有懼色,連忙問:“娘娘,發生何事?”

禾生咽了咽,問:“我問你,梅家有幾個女兒?分別姓什麽名什麽?”

翠玉仔細回想,答:“有兩個,大姑娘梅秾枝,二姑娘梅秾月。”

果真是她。

禾生懊惱地将臉埋進被子裏,一手捶床榻,一手捶腦袋。

當時怎麽就沒想起來呢!

現在好了,她當着婆母的面,将事情應得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想反悔都不成了。

哪裏是什麽貴客,分明是情敵!

翠玉以為發生什麽事,小心翼翼出聲問:“娘娘?”

禾生仰起一張寫滿悔恨的臉,問:“翠玉,你見過那位梅姑娘嗎?”

事已至此,她再抱怨下去也沒什麽用,既然是她自己親口答應的,那只能坦然接受。

只是,這位梅姑娘為何想進府住呢?

王爺又不在,梅姑娘來看什麽,難不成是來看她這個女主人的麽?

翠玉答:“無緣得以相見,但是閨中的姑娘們,倒是很推崇她。說她是個德才兼備的美人。”

能讓一衆千金小姐服氣的人,自有她的過人之處。

禾生隐隐不安起來,想要了解更多,翠玉卻再也說不出了。

禾生一頭倒下,抱着枕被亂滾。

梅秾枝上門那日,天氣難得轉晴了,雲後染了幾縷金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禾生在側門迎人,面上鎮定,心中焦灼。

她也不知道自己緊張個什麽勁,無非這上門的人是王爺曾經的青梅竹馬,而且還沾親帶故的,是表哥表妹的關系。

禾生晃晃頭,唔,有什麽好慌張的!

梅府的轎子來了,輕簡小轎,并無太多随從婢子。

“姑娘,到了。”侍女花盛撩起簾子,扶梅秾枝下轎。

禾生瞪大了眼睛望。

只見一個着白绫回紋襖的女子,身披雪色大氅,挽回心發髻,銀盤似的臉蛋,下巴尖尖翹翹的,柳葉眉微蹙,帶有幾分西施的弱不禁風。

一步一搖,姿态卓然,到跟前,擡起臉,沖禾生一笑。

“見過側妃娘娘。”

一個“側”字喊得格外重,禾生望了望眼前面容秀麗臉色蒼白的人,回禮道:“梅姑娘好。”

兩人并肩而行。

梅秾枝側過頭,絲毫不避諱,目光直直地定在禾生身上。

灏哥哥大婚之時,她因疾病纏身,無法下床觀禮,拖至今日,方有機會一見他娶的女子。

雙眸似一剪秋水,模樣着實生得好。

但灏哥哥真是因為她模樣好才娶她的嗎?

梅秾枝收回視線,探望周圍舊景,往日之事一幕幕重上心頭。

年幼之時,她曾住于平陵王府,與灏哥哥朝夕相對,雖不能觸碰,但她知道,灏哥哥心裏是有她的。

之前她在病中,爹爹不讓外人傳消息,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灏哥哥與此女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她雖不曾聽說全部,但也能猜個大概。

她不說話,禾生索性也不挑話,就這麽幹等着,反正誰也不搭理誰。

路過正殿時,梅秾枝忽地停下腳步,問:“娘娘現如今住哪裏?我的客房離娘娘的住處是遠是近?”

禾生在心裏描了描,一比劃,道:“梅姑娘的住處在西廂房,我住正殿,隔着一段距離。”

梅秾枝垂下眼睫。

竟是住正殿,正妃才有的待遇,灏哥哥現在就給了她。

禾生見她臉色比之前相比更加蒼白了,好言問:“梅姑娘,你身子不好,是否需要讓人擡軟轎來?”

梅秾枝捂胸口,扯了扯嘴角,苦笑:“勞煩娘娘了。”

她坐軟轎,禾生總不能用腳走,于是乎也坐了軟轎。

到了西廂房,花盛攙扶着梅秾枝坐下,梅秾枝小咳幾聲,許久擡眸望向禾生,問:“屋裏悶,娘娘可願陪我到園子裏走動一二?”

禾生放下盞茶,覺得奇怪,嘴上應下:“好的。”

相比于之前的焦心不安,禾生此刻想的更多是如何讓梅秾枝平平安安地度過這段小住時間。

……感覺這位梅姑娘病怏怏的模樣,随時都有倒下的危險吶。

若是梅秾枝真在平陵王府倒下了,她這個做主人的,該如何向婆母以及梅中書交待?

反正王爺現在不在府裏,就算梅姑娘真是想來搶人的,那也得有人讓她搶才行。當務之急,便是盡可能地做好主人禮數。

到了園子裏,風大,禾生往旁瞧一眼,生怕她被風刮走了,吩咐花盛道:“扶好你家姑娘。”

梅秾枝蒼白一笑:“謝側妃關心。”

禾生尴尬地笑了笑。

別人喚她側妃時,聽着沒什麽感覺,畢竟她确實是個側妃,但不知為何,梅秾枝喚側妃時,語氣好像有點怪怪的?

禾生也說不清到底怪,就覺着似乎帶了點居高臨下的感覺。她蹙眉,心中晃過一個不好的想法:梅姑娘不會想嫁進平陵王府做正妃吧?

☆、第 86 章

有了這個想法,禾生看向梅秾枝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若真是如此,她才不會肯呢,王爺說過了,他這輩子都只會有她一個。

梅秾枝笑着問她:“側妃娘娘,你這樣看着我作甚?”

禾生回神,淡定應付道:“梅姑娘好看,我忍不住多瞧幾眼。”

梅秾枝垂頭輕笑,眉攏輕煙,“灏哥哥以前也這樣說過。”

……灏哥哥!

禾生怒目圓瞠,為了不在梅秾枝跟前失态,搶在情緒爆發前,将臉別開。

王爺是哪門子的灏哥哥,喊得這麽親切作甚!

哼。禾生撅嘴,往前走一步,正好擋住了梅秾枝的視線。

梅秾枝語氣如常:“側妃娘娘,你怎麽了?莫不是秾枝說錯了什麽話,惹你不高興?“

……要忍住。

禾生學沈灏戳她臉那樣,手指往嘴角一掀,笑容僵硬,回頭道:“沒有呀,我只是擔心梅姑娘身子,外面風大,還是快回屋,待改日你身體好些了,我再陪你出來逛。”

梅秾枝彎腰福禮,有意往她臉上一瞄,笑得鎮定自若:“好。”

梅秾枝一進廂房,禾生盡完禮數,立馬回了正殿。

氣沖沖地往榻上一坐,吩咐翠玉道:“筆墨伺候。”

她倒要問問王爺,這個梅秾枝跟他到底是什麽關系!

翠玉捧了筆墨宣紙而來,小心翼翼勸禾生:“娘娘,切莫中了別人的圈套。”

今日那位梅姑娘進府時,她恰好在禾生身邊伺候。那一股子不服氣的嫉妒樣,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禾生一掀宣紙,賭氣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問一問王爺!”

翠玉繼續道:“現如今她什麽都不是,而您卻是王爺明媒正娶的女子,若王爺真與她有些什麽,哪會等到現在?”

禾生鼓着腮幫子,心裏的火早就下了一大半。

翠玉說的,她何嘗不明白?之前梅秾枝未登府前,她便有了猜想,今日一見,越發堅定心中所想——梅秾枝擺明就是來挑釁的。

道理她都懂,可還是會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之前的生命中沒有她,她有了他的現在與未來,卻還貪心着想要窺探他的過去。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對着梅秾枝的時候,才會無法淡定吧。

她挪開案上的墨硯,盯着空白的宣紙發呆。

許久後,寫下一行清秀小楷。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明明想要發洩一通,最終卻還是寫下了這令人害羞的情詩。

紅蠟一滴,封好信口,交待小厮将信往南邊送去。

寫完信,往榻上一躺,八字形地呈開,招了翠玉上前。

翠玉有眼力勁地為她推捏。

禾生将臉往枕頭上蹭了蹭,聲音懶懶地,問:“翠玉,我這樣,是不是很懦弱?”

哪有別人挑釁到了家門口,還要悉心待客照顧的呢?

翠玉搖搖頭,語氣老成:“娘娘這叫寬厚,您有您的地位,她有她的身份,不相幹的人,何必為她動氣呢?”

禾生糯糯地扯着嗓子應了句:“嗯——”

前一晚下定決心要淡定的禾生,第二日差點沒忍住,平時第一次想要趕人。

梅秾枝坐在她對面,拉着她的手,親熱地指着正殿前的大松樹,道:“灏哥哥建府那年,我正好六歲,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看着建起來的,其中不少奇形異狀的建築,還是我給出的主意呢。”

禾生強忍着心頭不快,牙關咬緊,笑道:“哦,真是麻煩梅姑娘了,這府邸我住着特舒服,原來還有梅姑娘的功勞在裏頭。”

梅秾枝宛若秋水的一雙眸子,靜靜地朝她臉上剜一眼,似乎想要在她臉上看出什麽惱怒成羞的神情來。

事實上只差那麽一點,她确實能看到禾生動怒的樣子了。

梅秾枝繼續發力:“側妃娘娘與灏哥哥相遇,不過一載未到吧?”

禾生穩住面上神情,“對。”

梅秾枝掐指一算,“算起來,我去灏哥哥已經相識二十年了呢。自打我出娘胎,便與灏哥哥有了牽連。灏哥哥喜歡什麽,厭惡什麽,我全知道。”

她一字一字,緩緩而述,似是有意刺激禾生。

禾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要淡定!淡定!

梅秾枝皺眉,“側妃娘娘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對我說的,有所懷疑嗎?”

禾生擺手,笑嘻嘻道:“哪有,梅姑娘繼續。”

梅秾枝望着她嫩得幾乎能掐出水的臉頰,心中憤然,莫名地有股子怒氣。

守了這麽多年,竟輸給了一個二嫁的小寡婦!

這樣的想法一出,梅秾枝震住,慌忙抑制住心底的那股子惱意。

卻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偉大。

她嫉妒,嫉妒地快要發狂了!

這些年來,從未對灏哥哥說過愛慕二字,只因能說出口的言語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她用充滿情意的眸子望着他,那便是她最真誠的告白。

曾以為就算灏哥哥始終未對她動過心思,那也沒關系。她愛慕他,愛慕的是他這個人,就算他一點回應都沒有,她卻仍舊是滿足的。

她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一直純粹地戀着他,直到傳來他迎娶別人的消息。

梅秾枝捂着胸口,略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禾生下意識去扶她,被她一手甩開。

“你走開!”

禾生倏地一下就火了。

難不成她在府裏咳死了,王爺便會是她的嗎?

梅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麽!既然生了病,就得好好地在家養病,平白無故地跑這裏說些讓人讨厭的話,沒把別人氣着了,反倒先把自己氣倒了。

就算想争男人,好歹也要健健康康的,有命争才行!

“翠玉!”

翠玉忙地跑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禾生聲色俱厲道:“去宮裏請位太醫來。”

梅秾枝婉拒,道:“無需側妃操心。”

禾生一聽這話就火大,回頭道:“你既然住到了我的府上,那便是客人,主人怎麽安排,客人就怎麽受着,趕明兒你要是一口氣沒喘上來,倒這了,我和王爺這年還怎麽過,全府上下還怎麽慶賀新年?”

她難得這般嚴厲,連翠玉都被吓着了。

梅秾枝蹙緊眉頭,抖着嘴唇,将頭低了下去。

看着軟,實則是個烈性子吶。

禾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提裙便往門外走,走前想起什麽,放話道:“太醫開的藥,務必盯着你家姑娘全喝了。”

花盛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話是對着她吩咐的。

連忙應下。

正殿裏頭,翠玉一路小跑跟上,嘴上嚷着:“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

禾生頓住腳步,嘴硬道:“我哪有生氣?不過是嫌她矯情罷了。”

梅秾枝一口氣說那麽多,句句不離王爺,嘴裏說的全是王爺的事。

什麽“灏哥哥最喜歡冬棗”,“灏哥哥愛赤色”,“灏哥哥喜四月揚子頭的春景”,如此這般啦,“灏哥哥”長,“灏哥哥”短的,她聽得耳裏都快生繭子了!

翠玉往前探腦袋,“真沒生氣”

禾生踢了踢鞋頭,輕飄飄一句:“有一點點生氣。”

翠玉趕緊扶她躺下,學昨日那樣,為她捶背敲腿。“我的王妃娘娘,還是頭一次見您那樣呢。”

禾生返過頭,“剛才那樣很兇麽?”

翠玉點點頭。

禾生拿起枕頭作氣地揉了揉。

像這樣的事情,誰先發怒,誰便輸了。女子間的拉鋸戰,比得就是耐性。

翠玉捏她後脊椎,手掌一壓下去,疼得她又酸又痛。

眼淚汪汪地趴着,心想:沒有王爺抱着睡,她睡覺都不安穩,連着落枕了好幾日。

翠玉問:“娘娘何必為她請太醫,直接往宮裏一說,讓梅家把她接走不就成了嗎?”

禾生不太情願說出緣由。可能是她待在王爺身邊太幸福,心變得比以前更軟。

好好的一個姑娘,将自己折磨成這樣,病得那般厲害,還巴巴地跑上門來挑釁,生怕別人不把她當笑話麽?

悶了許久,怏怏道:“……我覺得她這樣不值得,有點可憐她。”

翠玉吓得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禾生唔一聲平躺好,聲音細細小小地,手枕在沈灏素日睡的枕頭上。

可能是因為太喜歡王爺了吧,對他的喜歡,已經遠遠不止想要占有他那麽單純了。

出于女子的私心,她聽到別人觊觎王爺,心裏還是會不舒服,卻會下意識去想,若是她當着人面生氣了惱怒了,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如果梅秾枝不是梅中書的女兒,她今日定是要趕人出去的。

那是他舅舅的愛女,他在鞏固地位的過程中,需要得到梅中書的支持,況且梅秾枝苦戀王爺這麽多年,就算是憤憤不平,也是理所應當的。

只要梅秾枝沒有做出什麽實際過分的行為,讓她逞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禾生将他的枕頭撈到懷裏,那上面留有他的氣味。

“王爺是良配,卻只是我一個人的良配,梅姑娘花了這麽多年,去等王爺,着實是不值得。”

翠玉聽着這話,有點迷糊,問:“王爺那麽好,怎麽就不值得了?”

禾生瞥她一眼,“凡是一切不合适的,即使再好,也不值得。”

翠玉将話嚼了幾遍,覺得甚有深意,聽了個七八分明白,轉而問道:“往後怎麽辦,她那樣小家子氣的人,難不成還真天天往前湊麽?”

禾生無奈嘆口氣,她就是再可憐再同情梅秾枝,讓她時時聽梅秾枝講灏哥哥什麽的,也肯定受不了。

得想個法子,練練自己的心氣才行。

本想躲着,她不去,梅秾枝便自己找來了。

因着府裏有客,禾生不好出門游玩,又不想去麻煩婆母,沒有理由拒見,只得聽梅秾枝又講起了傳說中王爺的種種習慣。

剛開始是不耐煩的,聽到一半,禾生忽地意識到:若梅秾枝說的都是真的,那她對于王爺的了解,确實遠遠不及梅秾枝。

當天晚上又郁悶了。

翻來覆去想了許久,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很了解他嗎?

不了解他,就是不喜歡他嗎?

待窗邊露出第一縷晨光,她終于成功開導自己:既然不了解,那就從現在開始了解好了。

梅秾枝不是自稱很了解王爺嗎,天天跑來炫耀,想來她二十年的人生,全拿來研究王爺的喜歡了吧?

正好撿現成的。

不出意外,梅秾枝準點入正殿,又準備開始侃侃而談“灏哥哥那些不得不說的事”。

只是這一回,她還沒開口說,禾生便伏在書案上,研好墨準備好紙筆,催她:“梅姑娘,你慢着點說啊。”

梅秾枝一臉好奇,卻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嘴不停歇說了一通。

說得口幹舌燥,擡頭發現禾生在整理紙張,密密麻麻寫了許多。

禾生挑了幾張,方才梅秾枝說得太快,廢話多,要點少,她簡要記了幾筆,也不知道正不正确。

問:“梅姑娘,有些事情還需請教一番。”

梅秾枝淡淡道:“側妃娘娘請講,只要是關于灏哥哥的事,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禾生在心裏稍稍叽歪片刻,将方才沒記清楚的點重新問了一遍。

梅秾枝自豪地又說了遍。

這個世上,沒有誰比她更能了解王爺的了。

側妃與灏哥哥終究只有一年不到的緣分,怎能比得上她這個二十年的表妹呢?

禾生揀重要的記下。

梅秾枝抵不過心頭好奇,走過去探了眼,問:“側妃在寫什麽?”

禾生晃晃手裏的紙張,語氣真誠:“我雖不及梅姑娘那般了解王爺,但俗話說得好,笨鳥先飛,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聽你說一遍,然後全部記下來,日後得空便翻一翻,那麽不出半年,王爺的喜惡,我也能像梅姑娘這般背得滾瓜爛熟了。”

她咧嘴一笑,繼續道“多虧了梅姑娘,省下我不少力氣呢。”

梅秾枝幾乎氣煞。

好啊,她觀察了這麽多年的成果,頃刻之間被人這麽輕易拿去了!

禾生生怕她氣得吐血,急忙喚來随時待命的太醫,道:“快給梅姑娘瞧瞧。”

梅秾枝繼續這麽住着,卻不再主動拉着禾生說話。她似是再等沈灏回來,仿佛只要沈灏回來了,她便是還是有希望的。

德妃将禾生召進宮,瞧着她的面色,比之前憔悴些許,擔憂問:“近來與秾枝處得可好?”

禾生揉揉眼睛,不敢說假話,“梅姑娘似乎不是很喜歡我。”

德妃長長嘆口氣,“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德妃要不這麽說,禾生倒真不覺得自己委屈。她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偶爾梅秾枝來了,還能做點筆記,日子還是過得挺潇灑。

可是,現如今德妃這麽一說,她生出酸澀來,覺得确實好像該委屈一番。

這麽一想,小媳婦作态又顯出來了,問:“王爺什麽時候能回來?”

再有十天便過年了,她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守歲。

德妃拍着她的背,“快了,待他回來,讓他好好補償你。”

“……有什麽好補償的……”嘴上軟軟一句,心裏卻想到歪事上去了,臉一紅,擡頭沖德妃道:“我替婆母好生招待了梅姑娘,婆母今年可得封我一個大大的歲錢。”

禾生一番撒嬌着,反倒沖淡了德妃心裏頭那點子扭捏。

人是她求着送進府的,秾枝這些日子盡給禾生找不痛快也是真的,她這個做婆母的,給兒媳婦找了這樣的事,确實不太應該。不是不擔心婆媳間因這個生了眦睚,只是她也沒有辦法,只得以後再補償禾生。

現如今禾生這般說,她倒是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德妃攬了她的手夾在手心中,笑道:“定給你封個最大的歲錢。”

婆媳間這邊說着話,那邊平陵王府有了動靜——沈灏提前回京了。

原本是想給禾生一個驚喜,一路上瞞着,到了王府,卻撲了個空。

翠玉回話:“娘娘進宮探望德妃娘娘去了。”

沈灏略顯失望地擺擺手,猶豫着要不要進宮去找她,恍神間,門口有個清麗的聲音響起,碎碎的步子朝內屋而來。

“灏哥哥!”

沈灏剛回來,并不知道梅秾枝在府中,緊皺眉頭看向翠玉,翠玉連忙将梅秾枝小住的事情回禀。

話未說完,梅秾枝已到了跟前。

雙目含淚,激動異常。

盼星星盼月亮地,終于盼到了他!

沈灏許久未曾見她,人倏地這麽一下出現在眼前,他有些懵,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往後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臉上是再平常不過的冷淡。

“秾枝表妹,是你啊。”

對于這樣淡漠的沈灏,梅秾枝并不覺得陌生。反而覺得這是應該的,高高在上不近生人,才是沈灏真實的一面。

沈灏一見她,頭有些大。

怎麽說呢?梅秾枝從小就愛纏着他,比小十三更黏人,粉雕玉琢的娃娃,按理說應該是人見人愛,可他着實不喜歡。

大概是從十幾歲開始吧,那時梅秾枝剛學會說話學會走路,便整天地讓舅舅抱着她往他這裏跑,後來出宮建府了,她便來得更勤了。

他能躲着小十三,卻無法躲梅秾枝。只因梅中書是他舅舅,他總不能将自家舅舅拒之門外吧,也只能慢慢習慣梅秾枝的接近。

幸好她知道他不喜歡被人觸碰,雖然黏人了點,卻從未做出讓他不高興的事來。

記憶裏,這位小表妹,總是竭盡所能地讨好他。

梅秾枝往前一步,并不挨着他,小心翼翼問:“灏哥哥,我擅作主張便求了父親來王府小住,你不要生氣。”

……沒生氣,就是擔心禾生生氣。沈灏沉思片刻,揀了幾句家常問。

幹巴巴的幾句話,她卻答得很是高興。

好久沒有這樣和灏哥哥說過話了,上次同他這般近,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

許是見不得她這樣伏小做低的姿态,沈灏道:“舅舅一直為你的婚事操心,你也是時候成親了。”

梅秾枝愣住,圓圓的眼睛朝沈灏一望,張嘴欲言,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多想告訴他,她喜歡的是他,她想嫁的是他啊!

她可憐楚楚的模樣,沈灏已見過太多次。

揣着明白裝糊塗也是件讓人累心的事。這些年,礙于情面,他不好點破,左不過暗示幾句,希望能讓她知難而退。畢竟是舅舅的寶貝長女,若是話說得太重,她一個想不開尋了自盡可怎麽辦?

正想着,外面有人通傳:“王妃回府了。”

梅秾枝絲毫不為所動,沈灏卻下意識有些慌張,望了望梅秾枝,想着該把她往哪裏藏。

手忙腳亂地張望四周,還沒來得及找好地方,聽見有人一腳踏了進來。

沈灏起身相迎。

禾生猛地一下見着他在跟前,人整個愣住了,以為是幻覺,而後回過神,被他一把抱在懷裏,暖暖穩穩的臂膀,是她想了大半個月的懷抱。

躺在他懷裏,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頃刻爆發,哇地一聲哭了,盈盈弱弱地喊着他的名字。

殿內人習慣性地自動退避。

梅秾枝站在前方,望見沈灏臉上寵溺的笑容,極有耐心地哄着懷裏哭啼的人兒——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擡手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有着燦爛微笑的人,是她的灏哥哥。

怎麽會呢,以她對灏哥哥的了解,灏哥哥從來都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怎麽會輕易對着一個人這麽百般呵護?

瞧他眉眼裏的柔情,同她這些年看他時,一模一樣。

只是,這份柔情卻不是給的她。

梅秾枝急促呼吸,驀地一下,仿佛聽見心底有什麽東西,啪地一下碎了。

☆、第 87 章

? 不知哭哭噎噎了多久,禾生從他懷裏擡起頭,水汽蒙蒙的眸子往四周一探,梅秾枝早已不在。

她含糊着聲音,開口問:“梅姑娘呢?”

沈灏支吾答道:“走了。”

他望着她的眼,生怕那雙漂亮的眸裏蒙了一絲郁氣。

梅秾枝到王府小住,定是經過舅舅和母妃同意的,阿生傻乎乎的,萬一聽了什麽不該聽的,以後再也不理他可怎麽辦。

“阿生?”他小心翼翼地喊她。

禾生捏着他的袖角,擦了擦滿臉的淚漬,轉眸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小別後的重逢,本應當是飽含甜蜜摟着抱着一敘相思之苦,卻因為梅秾枝的事,攪得這般尴尬境況。

禾生摟他脖子,語氣嬌嬌的,發號施令:“抱我上去。”

說的是抱她上床榻。

沈灏惟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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