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回宮,剛想着告狀,卻撞見太子也在
就可将他踏死。
如今朝政這般要緊的時候,可得好好護着他。沈茂想着自己患得患失的心境,忽地就笑了,旁邊姬妾大着膽子搭話:“王爺這是有開心事?”
沈茂素日不喜歡旁人兀自揣測他的心思,別的姬妾都在等着看笑話。沒想到今日沈茂心情好,難得沒有發作,反而勾了笑問她:“我問你,你在家為閨女時,你爹娘待你,是如何?”
姬妾答:“妾家爹娘,比不得京中權貴,小門小戶的,若妾聽話時,自是百般疼愛,妾偶有頑皮之時,便是恨得牙癢癢。”
沈茂颔首一笑,伸手拍拍她的額頭,“今晚你伺候爺。”
姬妾喜不自禁,連忙謝恩。
沈茂背過手去,俯瞰底下華燈繁景,臉上挂着的笑越發明顯。
像衛錦之那個臭脾氣,換做別人,誰受得了?過度自負又清高,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要不是念在一起長大的情分,将他當兒子一樣在疼,只怕早就想着将他掐死數萬遍了。
想着想着,沈茂忽地念起子嗣問題來,倘若以後有了孩子,他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畢竟,能将衛錦之這樣的人哄好,足以窺見,他的耐心不是一般得好。
沈茂不放心,又出聲将走到一半的随從喚回來,吩咐:“好好護好你家王主子,若是有個什麽閃失,本王要你腦袋。”
禾生在個燈籠鋪子前停下來,指着外面懸線而挂的鯉魚燈籠問,“老板,這個怎麽賣?”
剛問完,想起自己身上沒有帶銀兩。習慣了身邊奴仆相随,且鮮少出街,難得有要她自己攜銀兩的時候。不等老板回答,禾生又問:“老板,能賒賬嗎?”
老板努努嘴,這小姑娘看着模樣挺好,腦子怎麽不清醒,燈市若興賒賬,誰還能掙錢?“不賒。”
禾生恹恹地重新戴上面具走開了。
一路走,想着方才沒能買下的鯉魚燈籠,心裏癢癢的。并不是因為那燈籠有多好看,可能是覺得沒能到手,一分遺憾作祟,這才想着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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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眼睛露在外面,股溜溜地朝街邊看,好吃的好玩的,下意識想要去買,卻因身上無錢兩,只能幹看着。
這時候就有點後悔了。不該甩掉那些護衛的,好歹還有人拿銀子付賬。現在好了,什麽都做不成,白瞎一通熱鬧。
燈鋪老板剛一轉身,聽見身後傳來個清朗的聲音:“取下那個鯉魚燈籠,我要了。”
燈籠老板一看,是個戴無臉面具的颀長男子,氣質文文秀秀的。趕忙取了來,拿了銀子準備換零,剛找齊,掉頭一看,人早走了。
老板掂掂手上的零碎銀兩,嘿,分量還不輕,碰上個有錢的主了!
衛錦之提着燈籠,隔着三五個人,步伐緩慢,跟在禾生後頭。
街上人很多,他不敢移開視線,生怕一個不留神,就看丢了她。
她走走停停的,臉上挂了個桃花面具,看不到神情,只能通過她的肢體動作來判斷心情好壞。
雲吞小鋪前停了數秒,奶酪果子鋪前停了數秒,木偶鋪子前停了數秒,衛錦之暗自記下,沿着她停留過的路徑,一一買下她看過問過的物什。
往前探,她停在了燈謎臺前,許是想猜燈謎。
衛錦之喘一口氣,雙手提滿東西,再無空餘多拎一件。燈謎臺周圍都是人,他才恍神一秒,擡頭再去看時,已不見她的身影。
“是青蛙!”
忽地聽見她的聲音自左前方傳來,想來是在與別人争燈謎謎底。
衛錦之擠在人群中,腳步艱難地往前挪,眼見着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她忽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過來,衛錦之一慌,身後不知被誰擠了一下,沒站穩,雙臂一劃,直直朝前跌去。
他手裏東西拿得多,原本站在他前方的人生怕被砸到,紛紛都躲開,禾生猜得正開心,來不及反應,只聽得旁人一聲喊,擡眸一望,有什麽東西直面而來。
她只愣了一秒,便被潑了一身的雲吞面,蔥花和湯汁順着衣角往下滴,脖領處略開的衣領夾了一顆鹽漬青果。
跟着衛錦之的随從見勢就要上前扶,剛到跟前,便被衛錦之察覺,他及時制止,一個眼神,勒令他們上前。
支撐着從地上爬起來,衛錦之難為情地往前走兩步,看了看僵在原地的禾生,不看還好,一看就徹底懵了。
她渾身上下就透着狼狽二字,別的再也沒有了。
為了緩解尴尬,衛錦之咳了咳,想不出該以怎樣的開場白來致歉。手裏提的東西本來就是為她買的,現在可好,直接全摔人身上,給都不用給了。
他下意識去掏巾帕,忽地想起懷裏揣着的巾帕,是她所繡。一遲疑,從袖子裏抽出手,兩手空空,作揖道,直接道:“小生有罪,唐突佳人了。”
這哪叫唐突,分明是有仇。禾生欲哭無淚地理了理衣裙,沾着一身湯汁,再好的心情也被攪得全無,燈謎也不想猜了,準備直接找姚晏回府。
衛錦之急忙跟上去,瞥見地上掉落的鯉魚燈籠尚且完好,提了燈籠便遞到她跟前。
“我并無惡意,姑娘若不嫌棄,這個燈籠權當賠罪了。”他急慌慌的,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讓她這般狼狽,萬千智謀,此刻卻想不出半點法子。
怕被她認出來,又怕她愈發覺得丢臉,總歸是他的不是,毀了她逛街的好心情。
禾生掏了巾帕擦衣裳,索性臉上頭發上沒沾到,回府後迅速換件衣裳,王爺倒也看不出來。
衛錦之急急地望她,她心裏急急地想着莫讓沈灏發覺,根本沒看他,只一味地擺手,嘴上說着“算了。”
她重新走回大道,朝安家的方向去。衛錦之提着燈籠追她,問:“姑娘,燈籠還要不要了?”
禾生回頭,對于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潑了她一身雲吞面的人,沒有什麽好感。轉念想想,卻又覺得不能怪人家,燈謎臺周圍的人确實多,一個沒站住摔倒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能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倒黴而已。
視線觸及燈籠,驚訝地發現是鯉魚燈籠,和她方才看中的貌似一模一樣?
倒真是巧。被潑了雲吞面,換來了想要的鯉魚燈籠。
他傻傻站着,望見她沉默許久,伸出一截子皓腕,“那我就收下了。”
衛錦之內心欣喜若狂。出于本能,他繃着臉,後來發現自己戴着面具,便勾嘴由衷笑了笑。
她接過了燈籠,左右打量,抖了抖燈杆,聲音透着少女的稚嫩:“走了哦。”
衛錦之作揖:“姑娘慢走。”再也沒有理由跟上去,只得默默地看着她離開。
她許是很喜歡那盞燈,左手提着換右手提,擡起在風中晃了晃,腳步輕盈得似翩翩起舞的蝴蝶。衛錦之癡癡地望着,心想這樣也好,好歹她沒有生氣,還收下了他的燈籠。
喧嚣的夜晚,迎面而來的風,透着雨雪消融後的寒意,人聲鼎沸,将這一抹子冷風躁得消失匿跡。
她走出沒幾步,前頭人群湧動,像是發生了什麽事,恍恍惚惚聽見有人在喊:“圓盤燈籠墜了,砸死人啦!”
動亂正好是從他們方才過來的地方開始,是她停留過的燈謎臺。後面的人一亂,前面的人不知所以然,一個勁得往前跑,緊接着所有人都開始往前跑,人群亂作一團。
她走的方向正好是與人群聳動的方向相悖,只要被人推一把倒在地上,被踩上十幾腳是免不了的。
禾生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她第一時間抱住了頭。來不及躲開,眼見着就要淹沒在人群中,忽地有人伸來一把手,嚴嚴實實地将她護在臂膀下。
禾生擡頭一看,是方才的男子。
衛錦之一面以自己的身體為遮擋,艱難地夾着她轉了方向。不遠處沈茂派出的随從急慌慌地想要上前,卻被人群沖散了,無論如何也靠近不了。
衛錦之掩了眸子,慶幸那些人跟不上來。否則,他又該如何解釋。像現在這樣就好,對于她而言,他願意做一個完全陌生的路人。
不會生疑,也就無需過多的解釋。
人潮動蕩,他身子本就弱弱的,加上要護着她,剛要從道路中央擠出來,就差那麽一點,就能到轉角的弄堂裏避避。
關鍵時候,卻還是跌了腳。
一摔跤不要緊,要緊的是後面不管不顧往前沖的人。
她被壓在身下,以被強迫的姿勢蜷縮着身子,他拽住她的力氣極大,仿佛生怕她因為掙紮而探出手去。頂上一個又一個人急急奔跑,根本沒有人會留意到路上是不是摔了人。
摔倒的時候,他正好壓在她身上,用身體做擋,背上挨了好幾腳,她卻一點都沒傷着。
費盡力氣忍着痛将她扶起,兩人脫離了人潮,倒在小巷子裏,大口地喘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的面具已在方才的慌亂中早就掉了,而他卻始終戴着那輪無臉面具,最危險的時候也不忘将面具戴好,像是刻意隐瞞自己的相貌似的。
禾生疑惑地盯着他,觸及他後肩背的灰塵腳印,訝然轉到他背後,數清了上面足足有十幾個腳印,不由得捂嘴喊了聲:“天吶,公子,你還好吧?我陪你去看大夫可好?”
他本想說沒事,話到嘴邊,氣息從咽喉裏擠出來,嗆得慌。止不住地大咳。
以他的身子,一腳都難以承受,更何況被人實打實地踩了那麽多腳。心肺肝都要被踩出來了,身體內火辣辣地燒得慌。
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虛弱咳嗽的樣子,轉過身,剛一扭動後背,渾身上下跟斷層了似的,痛得已經沒有知覺,不聽使喚。
禾生在一旁急得跺腳,“你忍着點,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外面那麽亂,他哪敢讓她亂跑。忍着劇痛伸出手臂攫住她的衣角,嗓子裏滿是血腥味:“站住!”
禾生不動了,呆呆地看他。
衛錦之支撐着快要散架的身子站起來,穩住自己的語氣,盡可能平靜地說:“我沒事,你一個女孩子家,不宜在外久留,我送你回去罷。”
禾生皺眉,“可是你的身體……”
衛錦之語氣強硬:“沒有可是,說了送你回去便送你回去。”
他一意孤絕,禾生不好再勸,說要自己回去,卻被他攔了回來。
念着他剛才救了自己,且是一番好意,禾生只得順從,也不想着去安家找姚晏了,指了平陵王府的路。
一路上走得膽戰心驚,禾生時不時就停下來問他“身體可還好?”衛錦之不理她,因為光是裝出沒事人的樣子已經用掉所有精力,根本沒有力氣說話。
到了府門口,禾生同他講:“不知公子家住何方,改日我定登門致謝。”
他揮揮手,雲淡風輕地說不用,轉身便走了。
禾生站在大門前,心裏好奇,這人望見她往平陵王府走也不問一聲,難道是哪家達官貴人麽?
正想着,身後湧出一堆人,翠玉為首,帶着丫鬟侍女将她團團圍住,就差沒哭天喊地了。
“王妃,快進去吧,王爺可要急壞了!”
原來自她和姚晏将護衛甩掉以後,街上又發生了大燈墜亂砸人的事,沈灏聽說後,帶了侍衛便上找人去了。找了幾圈,街上人實在太多,沒找着,回了府氣急敗壞,只因姚父姚母在,這才忍着沒發作。
禾生吐吐舌,悄悄問翠玉,“王爺面色如何?”
翠玉搖頭,“不太好,您自己進去瞧瞧便是。”
禾生深呼一口氣,咳咳,總覺得有點……怕怕的……
府門外,衛錦之見她進了府,放下心,一直強裝出來的鎮定自若在此刻瓦解,本想走遠一點,卻終是忍不住身體洶湧而來的痛楚。捂住胸口,取下面具,哇啦啦地往外吐血。
随從已經跟了上來,及時将他扶住,攙着往回走。衛錦之被扶駕着,不忘讓人替他将面具戴好。
小心駛得萬年船,若是被人瞧見他送她回來,定是要疑心的。
他沒什麽精神,趿拉着腦袋往地上看,一雙精致的雲頭鞋映入眼簾。
宋瑤站在他跟前,眼裏有淚,蒙着水霧的眸子,透出百般疑惑以及……悲恸。
她定是什麽都看見了。
衛錦之嘆口氣,取下了才戴好的面具,與她對立而站,什麽都沒說,只默默地看着她。
該來的遲早會來,棋子也有棋子的尊嚴。只是、她察覺得太早了些,竟有些讓他猝不及防。
她出聲喊他,語氣中有一絲僥幸,“臨陽哥哥……”
他的聲音有些冰冷,平靜得像是沒有任何波瀾的寒湖:“阿瑤,你是個聰慧的女子。”
宋瑤咬緊牙關,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
禾生蹑手蹑腳地進了內殿,想着先換了沾滿污漬的衣裳,然後再去見他,這樣可以少被他說教一陣。
他卻早在榻上坐着了。
禾生下意識往外逃,他一聲喝住:“準備往哪去?”
禾生咽了咽,返過去哄他,一臉天真無辜的神情,拉他衣袖,劈頭就是一句認錯:“夫君,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沈灏瞄着目光看過來,絲毫不為所動,“禁足一個月。”冷血無情地補充道:“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禾生“啊”一聲,想要再央求他,話未開口,便被他指着衣裳上的污漬問:“這都是些什麽,怎麽還沾了湯汁,轉過身去,我瞧瞧你後背上還沾了什麽?”
能沾什麽,土呗!禾生乖乖扭過去,解釋:“沒傷着。”
沈灏揚手往她臀上一抽,“都脫了,為夫要好好檢查一番!”
☆、第 96 章
? 自作主張甩掉護衛的後果是嚴重的,沈灏以一整晚的言傳身教來告訴禾生這個道理。
早上起來時,禾生直不起腰,身旁人早已上朝去,她披垂着頭發,坐在拔步床中央發懵。
翠玉撩起幔帷,身後數十位青黃衣裙的侍女躬腰捧着盥洗之物。翠玉擰了把巾子,禾生尚沉浸在餘夢中,臉上一濕,鋪天蓋地的溫暖蓋住了眼睛耳鼻。
禾生拿開巾帕,自己動手洗臉。翠玉忙地拿來上襖為她披上,順了順她垂在肩前的一绺青絲,輕聲禀:“宋家姑娘來了。”
禾生未睡醒的困意消了七八成,“來多久了?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
翠玉伏頭,“是宋姑娘說要等着的,且早上王爺走時特意吩咐過,今早不許任何人打攪娘娘,連早上請安的管事嬷嬷都一并回到秦嬷嬷那邊去了。”
秦嬷嬷是宮裏德妃遣來助她協理王府內務的,樂得有面子來王府協理,對禾生是百般感恩,比先前在宮裏服侍德妃時,更要盡心十倍。
故禾生樂得将後院的大小事宜一并交給秦嬷嬷。
禾生換好衣裳,急急地往東廂房去,那邊是專門待客的院子。翠玉拿了個青狐披風,小碎步地跟上。
外面風大,正是消寒去冷的時節,比先頭冰天雪地更要冷上三分。撩了暖簾進屋,屋裏燒了地暖,禾生搓搓手,喊宋瑤的名兒。
宋瑤沒想到她已經起了,外面也沒個丫鬟通禀,見她親自到東廂房來迎,倒有些措手不及。
禾生往跟前一看,臉上笑容僵住了:“阿瑤,你眼睛怎麽了?莫不是誰欺負了你,惹你哭成這般模樣?”
宋瑤拿手心掖掖紅腫的眼睛,擠出一絲笑,“沒哭,天氣燥,眼睛迎了風愛流淚,老毛病了。”
禾生沒說什麽,拉她手一起坐下,命人傳了早膳。
侍女上膳的時候,禾生拿布裹了煮熟的熱雞蛋,動作柔柔地為宋瑤敷眼睛。不問她為何要遮掩,也不問她今日來作甚,知道她心中定是有事,若是想說,自會詳告。緩緩地說:“待天暖起來,約了衛林我們一起放風筝。”
宋瑤垂了嘴角,勉強答了句:“嗳。”
溫溫軟軟的雞蛋挨着眼皮子,輕輕柔柔地打圈着滾。宋瑤閉着眼,鼻子一酸,她今日來見禾生,是想做什麽,說什麽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是來怪禾生搶了她的臨陽哥哥嗎,卻又不是的。
禾生貴為王妃,從未與臨陽哥哥有過私密接觸,若說搶,實在太言過了些。可是她不甘心吶,這種事情落到誰身上,誰都會不甘心。
臨陽哥哥一句話都沒有解釋,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告訴她,她是個聰慧的女子。
聰慧在哪呢,呵,是誇她這麽快就看透了他的真實情感麽?那她情願不要這份聰慧。
禾生移開手,為她濕臉重新上妝。宋瑤僵僵坐着,一雙眼睛睜開了,滿是紅血絲。
禾生笑着問她:“你想吃什麽?我讓人捧了八寶攢湯和棗泥卷來,這兩個你是愛吃的。”
婢子捧了兩個玉碗來,宋瑤不好推脫,吃一口棗泥卷,就一口攢湯,原本喜愛的東西,如今吃起來卻是半點滋味都沒有。
禾生同她說起宮中的事解悶,說的大多是好吃的好玩的。宋瑤一句也沒聽進去,握緊了袖子裏的荷包,耳朵裏像是有蟲子在嗡嗡叫一般。
她恨禾生嗎?
答案是否定的,但她并非聖賢,怨肯定是怨的。就像人總要找個理由來緩解自己的痛楚,她想或許将怨氣撒在禾生身上,她便會覺得輕松許多。
昨日臨別的時候,她問臨陽哥哥,她與禾生,有何不同,為何入不了他的眼。
她有過那麽一絲念頭,想着或許是不是禾生無意間勾引了臨陽,否則他怎麽會那麽死心塌地。
這兩個問題,他一個都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擡頭去望她充滿怨恨的眼睛,他只是丢給她一個荷包。
“那裏面裝有砒霜,你若覺得誰辜負了你,毒死便是。我這邊,一切照常,你若願意,我便還是你的臨陽哥哥,你若不願,拿了毒藥來,我喝下便是。”
宋瑤手一抖,忽地記起她今日為何來王府。
禾生抓一把鹽花生撥開吃,心想,阿瑤今天有點怪怪的,是和王大人吵架了?
試探問道:“阿瑤,你和王大人的事什麽時候定下來呀?我這份子禮可備好久了。”
她這一問,正好戳到宋瑤心尖上。
宋瑤回頭瞥眼,正好望見禾生低頭剝花生,櫻桃小嘴在花生殼上輕磕,露出瑩白的貝齒來。然後她用手輕輕一剝,殼裏吐出兩顆飽滿圓滾的花生米。
她這樣好看,臨陽哥哥喜歡她是理所應當的。
宋瑤不免又有些自卑,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在容貌上超過她了。起初的悲憤以及被欺瞞後的氣惱,早已在經過一夜的抽泣未眠後,消失得一幹二淨。
此時此刻,宋瑤的心情是惶恐和害怕的。她說不清為什麽,可能是因為藏在袖子裏的那點砒霜。
她終究舍不得将砒霜下在禾生的茶食裏。
都說女人的嫉妒是可怕的,對于宋瑤而言,嫉妒之後的清醒時分才是無比可怖的。
她覺得自己一瞬間掉到了無邊地獄。
中午沈灏回來時,宋瑤已經走了。禾生同他吃了飯,兩人說了會子話,躺在榻上無睡意,沈灏索性帶她去散步。
到了後花園,她拿了個籃子采花,剛立春,雜花野花雖多,能種在園子裏供人觀賞的花卻不多。沈灏想起今日是二月初二,問她有沒有吃炸黍米棗糕。
也不知道為何要吃,總歸是老一輩傳下的規矩,說是二月初二吃煎餅吃炸糕,這年定會紅紅火火。天下人人都吃,那豈不是人人都紅火了,那還哪來的災民難民?雖是迷信不可盡信,但總歸是先遵循了為好。
夫妻倆一人一個炸黍米棗糕,金黃酥脆的皮,一口咬下去,裏面是松軟的棗泥,香甜可口。
禾生連吃了五個,還想再吃第六個時,伸手去拿,卻被沈灏一掌拍下。
“吃了又不動,遲早養出病來,不準再吃了。”
禾生背過身吐吐舌,心想着等他下午走了,吩咐廚房來一盤子,她一個人坐在殿內慢慢吃。
沈灏傳話膳房總管太監,“今兒個下午不準往正殿送炸糕。”一句話就斷了禾生的念想。
她饞啊,為了再吃上一口,也是豁出去了:“窯子裏的藏花該拿出來透風了,我與夫君一起去搬花,也算是鍛煉身子了。”
沈灏沉沉地看她一眼,摸摸她的腦袋:“破天荒頭一遭,竟然肯幹活了。”
禾生象征性地攏攏袖子,“說得我多懶似的,明明勤勞着呢。”
沈灏笑,“你倒說說,你什麽時候勤勞了?”
禾生勾勾手指,抿嘴一笑,湊到他耳邊吐出五個字:“床上的時候。”
兩人到花窯口前,裴良指揮一幹人往裏面搬花盆。園子裏珍貴的花栽都搬到窯子裏過冬,裏面多少有瘴氣,聞了容易頭暈,主子們是不能立馬進窯的。
待花盆搬到了窯口,禾生低下身看去年植種的牡丹和菊花。花瓣鮮豔欲滴,竟和去年盛放時一個模樣,絲毫沒有頹敗之氣。
禾生想挑兩盆換下內殿放的梅花,再好的梅花,看多了也就沒有當初那個新鮮味了。
牡丹枝葉上有蟲子扭動,禾生湊近一瞧,是青蟲,估計是跟着窯洞裏一起帶出來的。
沈灏最讨厭這些扭扭的蟲子,嫌棄地命人将這株牡丹挪開了。禾生努努嘴,“是蟲子自己爬上去的,和牡丹有什麽關系?這株花長得多好看啊,放外屋擺着,別挪了。”
沈灏吓唬她:“小心爬到床上去。”
禾生道:“一腳踩死便是,夫君莫怕。”
她這話嘻嘻笑笑地說着,言語之間,他仿佛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需得她護,嗤!
她親自捧了整盆花回內殿,手上衣裳上沾了泥土,沈灏就着水同她洗手,說起東宮的事,交待道:“若是太子妃命人來請你,你找理由推掉,得罪了也不要緊。”
禾生見他一副嚴肅的模樣,不像是說笑,與之前太子妃初次與她結交不同,這次王爺是真心不想她與太子妃扯上半點關系。
禾生問他何事,一問才知道,原來太子長子宣殿下年前生了病,斷斷續續的一直沒好,拖到現在,太醫說是風寒入骨,侵蝕肺脾,若小心養着,尚能有轉機。
太醫院的人,向來只報喜不報憂,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報出來的憂,也得聽上去像是有幾分希望。
所以,太醫的話,不能正着聽,得反着聽。言下之意,就是你兒子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這消息對于東宮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第 97 章
? 禾生是見過宣殿下的,以前同太子妃還有往來時,宣殿下時常往太子妃寝宮跑。
宣殿下臉蛋圓乎乎的,滾滾的跟個包子似的,白白胖胖,一說話臉頰兩邊就往旁擠,看得人想掐兩把。
“好好的孩子,怎麽說病就病,還這般嚴重?”禾生皺着眉,思來想去地,腦海裏添了許多胡思亂想。
是有人要害宣殿下?東宮争寵?還真的只是純屬天命?
沈灏搖搖頭,“誰知道呢,這些事情我管不了,我只擔心太子妃害你蹚渾水。你心思單純,中了人家的計也說不定。”
禾生驚訝,“與我何幹,我又不到東宮去的。”
沈灏刮刮她的鼻尖,“不去最好。”确實也是他擔心過度了,如今太子消沉,聖人近來的心思越來越難揣摩,誰知道哪天就忽地翻臉了呢。宣兒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有人存心拿來做文章,将此事說成争嫡之舉,說法雖然荒唐,卻足以在聖人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
禾生一笑,“放心好了,就算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上東宮。”那麽小的孩子,真是可憐啊。禾生忽地想到他們以後的孩子,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倘若有一天他們的孩子也發生這樣的事,她會如何反應?
她忽地後背一寒,打了個寒顫。不,不會的,永遠都不會有那麽一天,她的夫君足夠強大,他決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平陵王府。就算是天意,那她也要和王爺一起将這天意阻攔。
東宮上下草木皆兵。
太子坐在床頭,充滿慈愛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孩子。他阖了阖上下嘴唇,喊了聲“宣兒”。
病中的孩子臉上泛着紅暈,聽不清人說話,身子動了動,像是在睡夢中附和一般,嘴上呢喃着什麽。
奶聲奶氣的聲音,含糊不清。卻是多日來,宣殿下第一次開口說話。
太子喜不自禁,湊到跟前去聽,聽到宣殿下斷斷續續喊着:“阿耶……阿耶……糖糕買好了嗎?”
太子一懵,幾乎是吼一般,朝外面跪了一地的宮人喊:“糖糕,去拿糖糕來!”
太監小六子是一直跟在太子身邊的,他素來得太子寵信,此時上下奴婢都看着他。小六子在心中狠罵一句,這樣倒黴的差事,落誰頭上誰就折壽,卻只能認命,站起身來去拿糖糕。
前兩天宣殿下忽然好起來的時候,纏着太子撒嬌,說要西宣街上的糖糕,太子以為宣殿下的病終于好了,一頭又紮到政務裏去,說以後再買給他吃。
沒想成,宣殿下如今又病了,病得比先前更嚴重。
小六子戰戰巍巍地出了殿門,仰天嘆一聲,心中直念阿彌陀佛,将所知道的佛啊道啊的,全部拜了一遍。
只希望宣殿下能撐到他把糖糕買回來啊。
今天是個大陰天,許是天上的雲将底下的人給擋住了,祈禱的聲音一點都傳不到上面菩薩那邊。小六子将糖糕買回來時,一路疾步趕往內殿,腳剛踏入門檻,那頭就有人喊,宣殿下沒了。
小六子面如土灰,糖糕灑了一地。
太子生氣至極,他指着地上的太醫問,“孤命你們上前查看宣殿下的病情,你們為何不聽,他只是睡着了!你們把把脈便知!”
太醫院院首也在隊伍裏跪着,為的就是今日宣殿下不幸離世,他能為太醫院求個情。院首膽子大,上前将太子的手,搭在宣殿下的手上,老臉滿是皺紋。
沒了,就是沒了,哪來的什麽睡着呢?
太子搭着宣殿下的手,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的聲音甕甕的,像是從漏鬥裏擠出的沙礫。“宣兒,你睜眼看看阿耶。阿耶讓人把糖糕買回來了。”
六歲的孩子,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面上的紅暈漸漸消退。他的模樣這般可愛,太子的手都不忍心撫下去。
太子忽地想起當年的先太子妃寧氏。
寧氏死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躺在床上。猶如他每日晨起前去上朝時,她安靜而祥和的睡臉。
印象裏,寧氏很愛笑。她十四歲就嫁給了他,嫁給他的時候,還像個孩子一樣,看見他的時候,會嬌嬌地喊聲太子殿下。
她喊的那聲太子殿下,甜甜的,就像是她藏着袖子裏的麥芽糖。她很愛吃,尤其愛吃糖糕,之後生了宣兒,宣兒也愛吃糖糕。
後來寧家沒落了,因為一樁案子,全族人都被發配邊疆。再然後,寧氏就死了。她死的時候,撐起聲想要喊他,卻終是再也喚不出甜甜的一句太子殿下。
母後說寧氏是思慮成疾,因着母家的事,自知拖累了他。但真的是這樣嗎,他不敢想也不敢查。
他想起陳安說過,“殿下與我,都是個孤獨命。”
或許陳安說得對,他這一生下來,就注定孤獨,所有他想要與之親近的人,不是疏離他就是死于非命。
他身為太子,一國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連個六歲孩子都護不住。
太子将宣殿下抱起來,朝殿外走去。
他的第一個兒子死的時候,他尚有寧氏的安慰,等到寧氏死了,好歹宣兒還在。現如今宣兒也沒了,他該找誰去?
太子妃就是在這個時候沖出來的。
她看了看太子懷中的人,幾乎是瘋狂地想要将之奪過來。
“給我,把宣兒給我!”她嘴上喊着,手裏去搶奪,太子一腳踢過去。
太子妃哭得泣不成聲,抱住太子的腿,“讓我再看他一眼,求求你了殿下,宣兒是我的命啊!”
太子冷冷地看着她,“他是你的命,現如今命沒了,你怎麽不去死?”
太子妃一怔,擡起頭,方才的柔順一瞬即逝,她指着太子,狠狠道:“沈堅,你不要太過分!”
太子冷笑一聲,聲音裏透着嗜血的寒意,“王氏,你做了什麽你自己最清楚,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着借宣兒的由頭,博一回慈母的名聲麽?”
太子妃全身一僵,待回過神時,太子已抱着宣殿下走遠。
她擡起脖子望,卻只能看到他遠去的背影,那般決絕卻又是那般頹廢。
太子方才說過的話在耳邊回蕩,太子妃覺得心中有什麽在沉沉下降,猶如一塊金子從喉嚨墜入,穿腸而入,拖着她整個身體往下掉,一點點搗碎她的五髒六腑。
她真是只想想借宣兒的死搏他最後的同情麽?她不知道,自從入了這東宮,她做什麽都是言不由衷的。
或許她早已習慣了借宣兒來留住他吧。只是這一回,他的眼神那麽冷那麽寒,好像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她似的。
太子妃低下頭,正好望見一枚糖糕滾到跟前。是宣兒愛吃的糯米糖糕,灑滿白糖,咬在嘴裏酥軟酥軟的。
她想,或許宣兒還會再回來,或許太子這回只是虛放狠話。她做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