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回宮,剛想着告狀,卻撞見太子也在

事情,明明沒有一件能稱得上狠毒足夠要人性命的,她只是想多看他幾眼,多和他親近,怎麽就換來如今這個結果?

一定是老天爺在同她開玩笑,一定是的。

太子為宣殿下辦了喪事,上請加封追谥為明德皇長孫,有了皇長孫的名頭,也就能夠舉辦國葬而非家葬。

六歲的孩童,就算是宮裏金貴的孩子,一般也是家葬了事,忌諱宣揚,早而夭折,畢竟這不是什麽好事。太子卻反其道行之,他幾乎是用了所有的精力去辦這場喪事,連先太子妃寧氏下葬之時,也沒有這麽大的場面。

他像是想用這場喪事,來向世人宣告自己的滿腔悲恸。

聖人不太高興,皇長孫雖重要,如此堂而皇之,卻無異于将皇家的事遞到世人嘴邊,熱人非議。

一國太子,如此行事,實為不妥。

他雖不高興,卻并未阻攔,下旨安撫了一番,并準了太子的請封。

法事于皇家妙蓮寺舉行,出葬當天,禾生前去祭奠。太子親自跪在皇長孫靈前,父為子捧靈位,實為悲痛。

禾生跟在沈灏身後,作揖上香。她偷偷往前頭瞧一眼,瞥見太子形容枯頹,鬓邊生了白發,除夕才見過的人,如今竟像老了十歲一般。

太子妃盤腿坐于靈堂另一角。她微躬着頭,只在人祭拜撫慰時,擡頭看人一眼。

沈灏出了聲,太子微微颔首,哀傷悲痛,盡在不言之中。

太子妃往這邊看了看,禾生知道她在看自己,撇開目光不想迎上去。

靈堂之上,哀樂陣陣,聽得人心頭一瘆。禾生往前看一眼,那裏橫擺着小小一口棺材,裏面裝的是皇長孫還未來得及長開的身體。

禾生心頭橫過那個自進門來就想了無數遍的問題——怎麽就,沒了呢?

回了府,心中也不得安寧。仿佛不問出這個問題,這樣的事情就會重新發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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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實上,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不管是世家大族還是皇室子孫,都免不得被人算計的時候,一被算計就容易生病,一生病就容易死。

禾生害怕極了,早上去之前,還不停地安慰過自己,一定不能多想,去了靈堂一次,回來後心裏已是方寸大亂。

她想去問沈灏,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該如何應對,他們該如何護他們的孩子?太子難道就不夠強大嗎,他不是照樣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一直煎熬到晚上,沈灏處理完手頭上的事,結束一天的忙碌。她沒有傳飯,怏怏地抓住他的手問,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第 98 章

? 他剛踏入內殿,就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

飯沒吃,內殿的燈也沒點,估計是從皇世孫的靈堂回來,受了打擊。

別說是她,他內心何嘗不有所震動呢?他不曾有過孩子,不知道抱着孩子看他在臂膀漸漸沒了氣息是怎樣一種傷心難過,但看太子的模樣,估計是比讓他自己去死更要痛苦百倍的。

他不說話,走過去靜靜地陪她坐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禾生看了看握着的手,出聲道:“你都不問問怎麽了。”

沈灝一笑:“不用說也知道。”

禾生低下頭:“是我想太多了嗎?”

沈灝捏捏她的皓腕:“不,這樣的事本身就很可怕。”

禾生問:“你也怕嗎?”

沈灝點頭:“怕。”

她皺眉,有些不知所措。如果連他都覺得怕,那可該怎麽辦?

他繼續道:“可是以後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

她的愁顏瞧了實在令人擔心,他親親她的臉,道:“我不是太子,不會火燒眉頭了還沒有任何察覺。你要相信我。小傻瓜,笑一笑,不準想了。“

他的手指伸上去,按住她的嘴角,輕輕往上一提,弄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禾生與他對視着,望見他眼裏充滿自信的笑意,忽地一下就安下心來。

他是這樣強大的存在,她不該懷疑的。

從悲傷情緒中抽身,腦子一下子清醒了,咳了咳,将話題轉移:“王爺,晚上我們吃什麽?”

沈灝配合地想了想,道:“你想吃什麽?”

她抿嘴,道:“想吃豬蹄膀子。”

他哈哈一笑,點點她的鼻頭:“你怎麽可以吃自己的同類呢,太殘忍了。”

她啊一聲,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臉上惱惱,嗔笑掐他:“你才是豬!”

沒想到他根本沒有反駁,反而很大方地承認了:“我娘子是頭小母豬,我當然也是頭與之相配的豬。”

他說的一本正經,絲毫不帶開玩笑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如此淡定地将這番話說出的。禾生投入他懷裏笑,心情頓時輕松了很多。

是啊有什麽好想的,大不了她拼上命,也要和他一起保護好自己未來的孩子。王爺說的對。他不是太子,她也不是太子妃,他們不會像那樣貌合神離,連見上一面,也需要太子妃處心積慮地籌謀。

正如他以前所說的,他們要做這世上最恩愛最幸福的夫妻。

夫妻齊心,其利斷金,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要相信他。

如今已是開春,冰雪徹底消融,這幾日連下幾場大雨,好不容易天氣放晴,宋瑤的帖子就送來了。

太陽高高挂着,卻并不炎熱,風輕輕吹着,吹得人心頭暢爽。

馬車裏,宋瑤低頭,車上一晃一晃的,她懵懵的,沒有說話。

對面衛錦之擡眸瞧她一眼,目光淡淡的,清了清嗓子問:“你大可不必這樣做。”

宋瑤一征,擡頭道:“不,這是我自己願意的。”那日的事情,她都想清楚了。

臨陽哥哥是她第一次愛上的男人,這些日子以來,她只學會了如何去念他愛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恨他。

她是該恨他的,他幾乎毀了她所有的幻想,可是她不甘心,她不想就這麽從他身邊溜走,像個頹敗而逃的敗兵一樣,遠離屬于自己的戰場。

他定了定眼神,不再有多餘的話,望她:“你想得到什麽?”

宋瑤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要做任何對禾生不利的事……”頭垂得更低,咬唇聲音細細的:“不要傷害我,如果可以的話。”

她說完,忽地有些後悔。他已經傷害過她了,而且對于他而言,他可以不擇手段地接近禾生,自然也就不會做出什麽不利的事來。”

衛錦之擡眸。這一回,他的目光不再淡若如水。好奇、探究、疑惑都在一瞬間交雜,卻又忽低消失,深沉如他,有些事情只需一秒,便能找準所有的利弊點。

明明是他想要的結果,這一回,卻有點猶豫了。

所以他反複問她,“真的可以嗎?”

都說女人嫉妒起來是比猛獸更可怕的存在,嘴上念着禾生名字的時候,她的眼裏明明有過嫉妒甚至是憎恨,卻依舊可以和他說那樣的話。

她願意幫他,唯一的條件正如她所說。

不要傷害禾生,不要傷害她自己。

他沉吟片刻,忽地覺得有些羞恥,或許是因為這世上竟有他看不透想不透的問題,又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執着,執着地幾乎讓他誤以為,他有多值得被愛。

馬車行了片刻,到了東郊,她下馬,怯怯問他:“你就在這裏坐着嗎?真的不過去?”

她們約了一起放風筝,今日天氣好,三人正巧都有空,便往一塊湊了。

禾生要來,宋瑤以為衛錦之會想要過去的。

衛錦之卻淡笑一聲;“不必了。”

他只要坐在馬車上遠遠地望上一眼即可。

宋瑤垂下視線,內心說不出的複雜。

臨陽哥哥…到底有多愛禾生?比她愛着他那樣還要多嗎?

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因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多,只要一切能夠如從前一般,那麽便很好了。

禾生第一個到的,拉了宋瑤的手,兩人說說笑笑的,輕松惬意。

禾生心中記挂着上次的事情,她那般憂傷神情,走時又滿臉愁雲,雖然不沒有點破,但依舊擔心着。

思來想去的,正想說些什麽,遠處走來兩個身影,是衛林和漠北四王子。

禾生朝他們招手,衛林跳起來以示回應地搖着手。

禾生看了眼宋瑤,道:“聽說阿肆和四王子經常吵嘴,打打鬧鬧的,卻又恩愛似膠。想想也是,有什麽值得争執執拗的,今日吵紅臉,明日就好了,畢竟在一起不容易。”

宋瑤一愣,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回頭看禾生試探的眼神,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說的話惹她不開心。

宋瑤瞬間明白過來,禾生還記挂着幾日前她去王府敘話的事。

宋瑤笑笑,“是啊在一起不容易,肯定得好好珍惜。”

禾生見她能這般說,放下心來,不再提起,轉移話題道:“以前聽你提起王大人喜歡垂釣,正好王爺新得了兩支波斯進貢的黃金魚竿,正愁沒人陪他一起去垂釣,要不你問問王大人,看他是否有空?”

這是想要招攬臨陽哥哥了。宋瑤幾乎一眼看穿,一口答應:“好的。”

想都不用想,臨陽哥哥肯定樂意去的。她甚至覺得只要是禾生提出的事情,臨陽哥哥就一定會同意。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赴湯蹈火也覺得理所應當。更何況,這是他能進一步光明正大接近她的機會呢。

宋瑤想,就是讓臨陽哥哥背叛三殿下投靠二殿下,說不定也只是禾生一句話的事情。

什麽時候她也能像禾生一樣,只要一句話一個眼神,臨陽哥哥也會為她做同樣的事?

衛林挽着漠北四王子的手走到跟前,羞着臉介紹。

禾生和宋瑤使壞地問:“誰呀?阿瑤你再說一遍?”

衛林羞笑地看她們,跺腳:“好哇,你們兩個小妮子,成心讓我難為情是不是?”

漠北四王子拉她,望了禾生一眼,低聲沖宋瑤道:“那可是平陵王妃、你注意點,小心平陵王削你。”

他自以為聲音小,男子爽朗的聲音,就算刻意壓低了,卻還是被禾生和宋瑤聽到了。

禾生擺手笑:“阿肆和我,一直都是這般,王子不必見外。”

衛林一掌拍過去,戳戳拓跋的胸膛:“聽到沒有,就你愛瞎操心。”

堂堂大漢子,竟然摸頭嘟嘴:“還不是擔心你嘛,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後面那句話特別輕,幾乎輕得聽不到。

衛林離得近,瞪他一眼,眼中有愛意。口是心非道:“好啦我知道了,現在我已經安全被你護送至此,你快回去罷。”

拓跋不走,靠着一棵參天大樹賴着:“還是我在這裏守着比較放心。”

他這話充滿愛意,衛林不太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既幸福又開心,嘴上卻道:“你在這杵着我們如何盡情玩耍,姐妹幾個相聚不容易,可不要被你這樣毀了,你快回去罷。”

拓跋怏怏地走開。“那我過會來接你。”

衛林笑着擺手,語氣甜蜜:“嗯我等你。”

拓跋走出好遠,衛林這才回過頭,見眼前兩個人眼睛彎彎笑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衛林努嘴,笑:“看我做甚,你們不也有嗎?”

禾生攬起她的手:“有是有,替你高興而已,誰能想到四王子那樣桀骜不馴的人竟能被收得如此服服帖帖,我們阿肆不簡單吶。”

衛林戳她臉:“又打趣我。”

說罷她看了看宋瑤,見她怔怔地懵着沒說話,有些奇怪,問:“阿瑤你怎麽了?”

能怎麽了,無非是想到傷心事了。宋瑤搖搖頭,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自然點,假裝驚訝:“瞧你大驚小怪的,我能怎樣,無非是想着自己的小姐妹被人搶了,心裏頭吃醋。”她捂着胸口,做出心痛萬分的模樣。

衛林和禾生被逗笑,三人拿了風筝放,滿山遍野地跑。

玩累了,往鋪了藍軟綢的草地上一趟,頭上是藍天碧雲。

“阿肆,四王子什麽時候回漠北?”禾生轉過身子,正對着問衛林。

算起來,四王子已停留了半年之久,朝廷雖有派兵助他平複內亂,但終歸是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的。

衛林想了想,道:“可能下個月,又或許再過陣子。”

禾生問:“那你跟他一塊回去嗎?”

衛林毫不猶豫:“自然要跟着他一起的。”

去了,這輩子可能就鮮有機會見面了。禾生有點難過,道:“那你爹娘呢?他們同意了?”

衛林笑:“我爹娘說了,大半輩子就生了我這麽一個混世崽,定是要跟着的。他們随我一起去。”

她笑得開心,繼續道:“不用擔心,我會時常給你們寫信的。等以後我有了孩子,定是要帶她/他回望京看看的。我還想和你們其中一個結娃娃親呢,怎麽可能不回來?”

禾生聽着她說這話,像是最後的訣別似的,彷佛她馬上就要離開一樣。

拉了她的手道:“那你一定要記得回來。”

衛林點點頭。

宋瑤想着衛林要離開的事情,心裏堵得慌。從此以後,她在望京就再也沒有說知心話的朋友了。

禾生雖好,但她過不了心中那道坎,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順口将臨陽哥哥的事情說了出來。

禾生回頭,驚異道;“阿瑤你怎麽哭了?”她連忙拿帕子為其拭淚。

衛林湊過去,嘴裏哎呦呦地嚷着,皺眉道:“我的好阿瑤,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何嘗有舍得了你們呢?”

宋瑤沒說話,低頭啜泣。

衛林被帶得也哭了起來。

禾生一人手忙腳亂地,為這個擦完淚,又要安慰那個,索性停了動作,兩只眼睛圓溜溜地瞪着,“不準哭了,再哭的話…”她語氣一橫,模樣可愛:“我也哭給你們看!”

兩人一頓,瞧見彼此的狼狽模樣,不知道為何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全笑了出來。

馬車上,衛錦之撩起車窗帷幔,目光定在一個方向。

他在看禾生,看這張他思慕已久的臉。

對他而言,宋瑤這枚棋子,在她發現了他的心思之後,就已經成為廢棋。

他并未想要借着宋瑤來做些什麽,那些他想要做的事情,宋瑤辦不到,也不可能辦到。只要他能夠不被懷疑地多看禾生幾眼,多與她說兩句話,也就夠了。

在大事塵埃落定之前,他不能自亂陣腳。

許是注意到他的視線,宋瑤下意識地朝他那邊一瞥。

衛錦之立馬放下車窗帷幔。

薄薄的一層青緞,阻斷了她渴望的眼神。

這世上最磨人的,便是苦戀了。

宋瑤自嘲地收回實現,她這算苦戀嗎?呵,可能在他眼裏,她根本什麽都不是。

開春之後,天氣漸漸燥熱起來,換了羅衣改穿紗衣。逐漸明朗的大好景色,萬物複蘇,紅綠疊疊。

沈灝帶禾生去種樹,兩人沒有乘軟轎,他腿腳比較快,走在前頭的石階上朝她招手:“阿生,快過來。”

禾生滿臉不高興,“我走不動了,你背背我嘛。”

沈灝義正嚴辭地拒絕了:“昨天央我時怎麽說的?山路必須自己走。”

禾生想起自己說過的話,恨不得把舌頭嚼下來。

昨天府裏的大夫來請平安脈,說她最近身子有些虛,須多加注意。大夫說的委婉,其實說白了,就是說她吃太多又天天待着不活動筋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太脆弱。

沈灝一聽,深表贊同。

阿生确實被他養得太好了,最近在床上都懶得動,全靠他使勁,一會會的功夫就喊累,滿頭大汗的,他都不好意思下勁弄她。

為了xing福着想,必須從根本改善問題所在。

于是乎他拿了種樹的事誘她,禾生覺得好玩,求着他帶自己去。

沈灝裝作為難的樣子,摸着她的下巴:“這樣子啊,可是種樹很累的,要先選好樹種,然後挖坑,松土、填土,埋根,做起來很累的。”

禾生盤腿同他面對面坐着,小手一揮:“我不怕累!”

沈灝繼續裝:“你自己說的不怕累,帶你去可以,山路可要自己走。”他特意拉長音調在末尾加了個哦。

禾生笑嘻嘻的:“好的夫君!”

然後就這麽被繞進去了。

哎。禾生苦着臉擡腿,一步步艱難往上爬。

自己跳的坑,被埋了也要笑着面對。?

☆、第 99 章

? 爬完山回來,禾生直接倒床不起。沈灏為她捏腳,她佯裝生氣,輕輕踹了一腳,被他一把扼住腳腕。洗淨的玉足剛在熱水中泡過,浮現淡淡的藕粉色。

沈灏咽了咽,抱起她的腳往懷裏揣。成親這麽久了,每次與她單獨待在一起,還是會忍不住心動。

定了定神,他嘴上笑道:“才走了那麽點路,下山還是我背你下來的,真這麽累?”

禾生将臉埋在香草枕頭下,小聲嚷嚷:“累,特別累。”

沈灏撓她腳底,她咯咯笑了起來,臉上的嚴肅倏地全消失,明媚的笑容帶着幾分惱羞,嗔笑地看着他。

沈灏問:“種樹好玩嗎?”

雖跳了他挖的坑,但做人還是要誠實的。她點點頭,扭過腰來,雙手托腮,“種樹還是很好玩的。”

明明看起來那麽簡單的一件事,做起來卻一點都不容易。将樹苗穩穩埋在土裏,為它澆水,為它取名字,他們想了許久,決定給它取名叫“盼子”。如果以後會成精,它肯定會成為一個女樹精,做一個靈力十足的送子樹精。

光是一個名字,就能讓她遐想許多。

沈灏扯了她的衣袖輕嗅,聲音低低沉沉的,拔步床外的小香爐鼎裏升起鼠尾香,他的聲音混在煙霧中,靡靡頹頹。

“明年我們還去種樹,在盼子的旁邊再種下一棵幼苗,那個時候我們會帶着孩子一起去,他會是一歲或者更小,如果是個嬰兒,我們就抱着他,我挖坑,你填洞,孩子澆水,不會有比這更好玩的事了。”

禾生親了親他,重複他的話,眼裏滿含笑意“是啊,沒有比這更好玩的事了。”

春寒短暫,轉眼已是初夏。四月初的時候,沈灏因朝廷的事,每日忙于政務,很晚才回府,即使回府了,也是一副緊皺眉頭的模樣。

聖人三月時突發舊疾,雖是小病,宮中形勢卻愈發緊張。聖人近來寵愛三殿下,連帶着冷落了太子。

禾生注意到,這陣子沈灏明顯減少了進宮的次數,連德妃娘娘都鮮召她入宮。估計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她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會被牽連。

為了不讓他心煩,她總是備好他喜歡的食物,講好玩的事,雖然心中擔心,卻絲毫不提朝廷的事情。

他若想說,定會主動告知的,若是不想說,她主動提起無非是讓他更加心煩意亂。若她有一個世族貴胄般的娘家,那還能稍稍為他分憂,但她沒有,所以能實際幫到他的很少,只能從這些細微處入手,盡可能地讓他舒心。

四月末的時候,梅秾枝拜帖入府一聚。自年後,梅秾枝鮮少有來往,如今這麽一來,倒叫人有些奇怪。

果然,她此行是有目的的。

禾生有些發愁,對于她說的事情,不太敢開口回應,“這事還得問過王爺。”頓了頓,問:“梅中書怎麽說?”

梅秾枝低頭抿一口黛山茶,“自然是讓我不要強出頭。”她放下茶,眼睛裏亮閃閃的,“但這可是個千古難逢的好機會,不能白白錯過。”

禾生低下頭,袖子下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梅秾枝想要借年前皇後企圖給王爺下藥的事情,指證皇後,一舉扳倒皇後。

她雖不懂政治,卻也明白這樣做的風險太大。看王爺每日愁眉苦臉的模樣,估計是在舉步維艱,百般糾結,梅姑娘這一步,是好是壞,還未可知。

梅秾枝一直待到晚上,等到沈灏回府時,禾生帶梅秾枝去了書房。

将事情一說,沈灏眉間的川字更深了,“我倒忘了,還有這事。”

梅秾枝有些興奮,“灏哥哥,這件事情就連三殿下那邊都不知道的,若是我們能先行下手,定能搶占先機。如今皇上已然厭倦太子,他需要一個人來打開這個局面。”

禾生本以為沈灏會一口回絕,他沉思許久,緩緩開口:“聖人确實有這個意思。只是聖心難測,這樣做的結果,只有兩個。一,事成之後聖人忌諱,永無翻身之日。二,事成之後聖心大悅,愈發器重。”

梅秾枝點點頭,“爹爹也是這個意思。”

沈灏轉過身,到書架上翻出前些日子聖人點評他文章的筆記。幾乎處處都透着鼓勵的言語,為的就是讓他放心對太子下手麽?

禾生問:“聖人雖是皇上,卻也是太子的親爹,為人父母,真會棄兒女不顧麽?”

沈灏回頭朝她招手,摸摸她的腦袋,聲音溫柔,眼中卻透着一絲寒意:“他是聖人,只會考慮得失利弊,對于不聽話的兒子,留活口已經是仁慈。太子也不光光是太子,他身後有兩個家族支撐着,若是造起反來,也是顧不得父子親情的。”

禾生一吓,問:“太子會造反?”

沈灏朝窗外看,漆黑的夜幕,一團月光寒得涔人。許久他搖搖頭,“不知道。”

他回頭問梅秾枝,“你若上告,日後前途堪憂,且你現在是未嫁之身,皇後的事一旦挑明,你恐怕不會有什麽好去處。秾枝,你不怕嗎?”

梅秾枝眼神堅定,她緊緊望着沈灏的眼睛,目光裏是一如既往的崇拜。這份她珍藏了多年的感情,終于有朝一日能夠派上用場。

她願意為他做出任何犧牲,而他無需為這一切付出任何責任。

“我已為自己選好了後路。”而那将是除了愛他之外,最正确的選擇。

五月初,梅秾枝進宮面聖,将手中證據呈上,按例,所告者乃皇親國戚,告者需在大理寺監牢待上三天,三天之後,證據查明,方可釋放。

禾生有些焦急,她只知道梅秾枝要去上告,卻不知道她會為了他們的事情進監牢。情急之下,手忙腳亂地求沈灏:“她是中書千金,哪能受這種苦,就不能不去監牢嗎?你是平陵王,動用些關系,總能幫上忙的。”

沈灏瞧她一眼,望見她眸底滿是愧疚與不安,有些不忍心告訴她。秾枝做這件事情,不但梅家不能插手,他也必須置身事外。聽起來有點冷酷無情,但就當前的局面而言,他們不得不這麽做。

“若我出手,這件事便會變成明面上的黨派之争。”

禾生不解,“可我們已經置身其中了,不是嗎?”

沈灏搖搖頭,牽起她的手,“哪怕我們是這件事情的主要人物,但只要不挑明,便可以是秾枝不甘于為人利用憤憤不平後的意氣之舉。”

禾生躺他懷裏,“我有些害怕。”

沈灏攬住她的肩頭,給她一個堅實可靠的懷抱。“小傻瓜,別多想,一切都會好的。”

禾生回抱住他,“但願如此。”

聖人将梅秾枝上告的事情瞞得緊,皇後聽到消息時,已是兩天之後。

她正在喝茶,是太子進獻的南山茶,五年才發一次芽,春分時節長的新葉才能采摘入茶。

“這樣難得的東西,虧得他有心了。”皇後滿意地放下茶杯,朝太子妃望一眼,見她坐得端正,臉色蒼白,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宣兒的死訊中回過神。

皇後本想訓她兩句,甚至找理由罰她,也是應該的。無論如何,她沒有照顧好宣兒,她讓皇家失去了一位優秀的皇長孫,她有罪。罪當該死。

皇後笑着咬了咬嘴角,不動聲色地捧了杯茶往太子妃那邊遞。

現如今,還不能動她。太子需要太子妃身後的家族勢力,在如此緊張局勢下,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是愚蠢的內鬥。

皇後暗暗地将太子妃記在了她心中的那本賬裏。待日後太子登基,太子妃決計是不能做一國之母的。她會為太子另擇佳人,當得起國母威儀的忠臣之女。

太子妃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先行謝禮,雙手高高舉過額頭,拂至胸前的時候,綠瓶慌慌張張地闖進內殿。

皇後及太子妃同時看向綠瓶,相比皇後被人打斷的不悅,太子妃臉上的神情是充滿嫌棄的冒犯,這樣不知禮數的小宮女,想來皇後宮的禮教也好不到哪裏去。

太子妃想,待以後她成了這皇後宮的女主人,定要好好整治一番,重興王朝典雅禮儀。

這樣突兀的表情僅僅只存在了一瞬間,下一秒,兩位高貴的女主人們恢複往常神情,該遞茶的遞茶,該接茶的接茶。

茶杯黏上太子妃手指的那一刻,綠瓶正好行完大禮準備開口。可憐她慌慌張張而來,硬被強壓着以溫吞的語氣禀事,聲音顫顫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梅中書家長女上告聖人,說皇後娘娘您欲行挑唆之事,企圖以迷藥逼迫皇子就範禍亂皇室……”

太子妃一吓,茶杯摔地,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室中央的西域地毯。她搶在皇後之前開口,訓斥:“混話!”

綠瓶小心翼翼看一眼皇後,皇後哪裏還有半點淡定神情,整個人懵呆了,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

綠瓶只好轉向太子妃。皇後做的事情,太子妃不知情,許是能想出什麽辦法來。“回太子妃娘娘,奴婢說的事情千真萬确,現如今聖人正派人往皇後宮來,說是要召皇後娘娘去承天殿。”

承天殿!那是什麽地方?是專門用來審皇親國戚的地方,凡是後宮位高之人,若是犯了罪,一般也是被押往那個地方受審的。聖人一點情面都不留,竟要直接召皇後入承天殿!

☆、第 100 章

? 皇後沉浸在震驚中還未反應過來,聖人派來傳話的人已經将皇後宮團團圍住,凡皇後宮中之人,沒有特許,一律不得出入。

所幸還有太子妃。皇後被帶走之前,朝她使了個眼色,大概就是讓她立刻去找太子。

太子妃一路颠颠撞撞回了東宮,一想起方才皇後宮劍拔弩張的畫面,就覺着涔得慌。

宮中戒備森嚴,且此次之事聖人有意隐瞞,就連只蚊子都飛不過宮牆去,更別提洩露消息了。故此,太子這邊并不知情。

太子妃推開東華殿,這是太子燕居時常待的地方,她礙于面子輕易不會主動找他。

殿前無人伺候,應該是有意被遣散了下去。只一個小太監在外殿守着,一見着她,神色詫異,張嘴便要通報。

太子妃瞪他一眼,下意識覺得不對,命他不得出聲。提裙點腳步伐輕盈入了內殿,還未踏過金玉鑲成的門檻,便聽得裏頭傳來男子嬉笑的聲音。

太子妃心中一緊,屏住呼吸掀起了帷幔簾子,一眼望見她朝思暮想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披頭散發衣衫不整,舉杯澆愁躺在陳安的懷裏。

陳安與太子做同樣的打扮,青衣衽帶,姿态肆意。太子妃呀地一聲發出尖叫,撇過眼去,捂住胸口,久久不能回神。

她方才看見了,看見太子臉上的溫柔,憂愁下僅有的一絲溫存,不是給她,不是給東宮其他嫔妾,而是給一個男人。

太子妃回想以往種種,一個她回避已久最不可能發生的念頭飄蕩心間,疼得她渾身上下仿佛快要被撕裂。

陳安望見簾子後有個人站着,喊了聲:“是誰?”

太子妃在帷幕後站着,沒有出聲。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又何談說話呢。

陳安雖長得不好看,但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從遠山之上飄來的缥缈之音,柔柔和和,既沒有拒人于千裏外的冷淡,又沒有天下人皆是友的熱情,他的聲音透着仙氣,說話像是在唱歌。

太子妃想,或許太子只是一時迷了心智,喜歡上了陳安的聲音。去樂坊找幾個同有天籁之音的人入東宮,太子天天聽着絲竹之音,總有一天會膩掉的,會回心轉意的。

她躲在簾後不說話,陳安皺緊眉頭,起身就要去探。太子一把扼住他的手腕。

這種時候入殿且不通傳的,除了太子妃,還能有誰。太子垂下眼眸,拽住陳安的手愈發用力,倏地,他一把将其拖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地朝外走。

太子妃躲在簾後,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小鼓越敲越響。忽地帷幔被拉開,露出太子冷漠的面容。

他卷起袖子,擡起手,那手牽着陳安的,牢牢相依。他望向她,眼裏沒有半點溫度,似冬日寒冷至極的冰塊。“你今日來,想必是為的這個。往後不用偷摸着進這東華殿了,我與安兒的關系,既然明朗,無需再掩。”

太子妃迎上他的視線,只覺得雙耳嗡鳴似鼓,方圓周遭的聲音都無法入耳,太陽穴脹脹的,她幾乎忘了呼吸。

過了幾秒,她緩緩開口,“母後入了承天殿。”

太子一怔,而後放開陳安的手,上前慌張問:“你說什麽?母後怎麽會入承天殿?”

太子妃低眉盯着地上,此時此刻她無法面對太子,這裏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惡心。

她盡可能不去呼入這殿內的空氣,那是太子和陳安呼吸過的,令人作嘔。憋住鼻息,壓低嗓音,她盡可能讓自己平靜,卻依舊壓抑不住內心叫嚣着的聲音。

說出的話,音是抖的。“事情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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