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回宮,剛想着告狀,卻撞見太子也在
視線,朝前一伏,沒有半點眼淚,喉頭一癢,猛地嘔出血來。
史官記載,明慶二十四年六月,仁孝皇太子沈驀突發疾病,崩于乾天殿,享年三十歲。時月,太子妃王氏自缢殉情,與仁孝皇太子合葬于陵園。明慶二十五年八月,昭憲皇後思子成疾,崩于承天殿,享年四十六歲。
炎熱的夏天終是要随着這場風波掀過去,又是一年秋風起。太子的事情,望京城內忌諱莫深,聖人有令,凡妄自議論者,無論世族庶民,一律受舌刑。
九月,梅秾枝前往紫山寺出家,禾生前去送行。
送至山下,禾生勸道:“山上清寒,你修煉幾日嘗嘗鮮就罷,不一定要真的皈依佛門。”
梅秾枝笑道:“難不成我還等着嫁人麽?”
禾生自知說錯了話,低下頭來。王爺同她說過的,東宮那邊,本來是準備行謀逆之事,不知怎地,太子突然崩了。沒了輔佐之人,底下之人縱胸懷大志,也毫無用處了。謀逆之事,就這麽掩過去了。
皇後雖死,卻是帶着皇後封號而崩,聽說是聖人賜她自缢,只是宮間傳聞,不可盡信。一場場的風波,歸根結底,還是起源于梅秾枝的上告。
聖人失去了兒子,他不能再失去第二個兒子,失子之痛,此刻隐而不發,日後保不齊什麽時候就發作了。
梅秾枝早就想好了,無論怎樣,東宮騰出來了,灏哥哥離皇位更近了,這就足夠。
她若随便嫁人,日後聖人再行追究之事,定會牽連無辜。且她最想要嫁的人,這輩子已娶了別人,對于世間男子,她已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不如清心寡欲,從此歸隐山林。
梅秾枝想起什麽,道:“我這一去,也算是為自己贖罪了。”太子之死,她雖未直接參與,卻間接害死了他。但願後半生吃齋念佛,日日為其念往生咒。
說罷,她跟随前來迎接的兩個道姑往山間小路走去,腳步輕盈,無半點牽挂。
禾生下意識喊了聲:“秾枝!”
梅秾枝回過頭來,淺淺一笑,回道:“從此以後,世間無秾枝,唯有無憾。無憾見過施主。”
無憾無憾,一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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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生怔在原地,忽地悲從中來。
·
宮中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聖人要立新來的如妃做皇後。而今談起如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說跟景寧王妃年輕時,長得似有七成像。
淑妃頭一個不高興,向自己的乖兒子抱怨,“為何挑個那樣的人進宮,你這不是成心讓母妃心頭不痛快嗎?”
沈茂獻上新得的明珠玉冠,親自為淑妃戴上,嘴甜地誇了幾句,将淑妃哄得喜笑顏開,這才開口解釋:“她若沒有那個模樣,兒子還不屑送她入宮呢。母妃難道不覺得,聖人最近對我們母子,格外寵信嗎?”
淑妃回想種種,覺得也是,暫且在心中不快壓下,點頭道:“還是我兒子聰明。”
沈茂不敢搶衛錦之功勞,“是兒子的門客聰明。”
淑妃想起衛錦之的模樣,連忙揉揉沈茂的臉,“兒啊,和醜的人待久了,會變得一樣醜的。除了必要事務相商,你還是不要和他多待。”淑妃緊緊眉頭,嘆一句:“長成那樣,實在對不起爹媽啊。”
沈茂擠擠嘴角。只怕母妃還不知道,衛錦之才不醜呢,賊好看了,至少比父皇要英俊得多。
沈茂想,萬一以後他登了帝位,衛錦之恢複本來面貌,以他那樣禍國殃民的容貌,會不會出個街就被人用鮮花砸死了。病秧子身子弱,被花砸死還是有可能的。
哎,為了讓病秧子長長久久地服侍他這位英偉之帝,以後還是下道命令,讓他不得以真面貌示人。
禾生入宮時,正巧碰上沈茂出宮。兩人在宮道上相遇,沈茂一見是她,兩只眼睛都發光了。
這可是病秧子的最大弱點,得好好供着。沈茂試圖以最友好的姿态打招呼,由于他常年浸淫在美色之中,此刻似笑非笑的僵硬嘴臉,看起來頗為猥瑣。
加之他剛才吃了油炸之物嗓子幹得緊一不小心咽了咽口水,這動作讓禾生想起秋獵之時不好的事情,她恨不得避道而行。
沈茂開始補救自己的形象,沒話找話:“王妃今日氣色很好。”
禾生低眉,“三殿下也是一樣。”
沈茂:“王妃今日頭飾與衣裳甚是搭配。”
禾生回:“三殿下也是一樣。”
沈茂繼續道:“王妃好像瘦了點,得多多進補。”
禾生尴尬笑:“三殿下也是一樣。”
沈茂松口氣,聳聳眉頭,心想,這一回,平陵王妃總該感受到他的善意了吧。
禾生頭也不回,碎步快速往前。
到了德妃宮中,恰逢遇見如妃進宮請安,禾生與她撞個正着。
禾生不識得她,擡眼去望,視線觸及她的臉,不由一滞。德妃适時提醒,“這是如妃。”
禾生趕忙行禮。
如妃怯怯地受了禮,沒有久留,找了個理由匆匆離去。
禾生驚訝道:“母妃……她……”
德妃會心道:“別說是你,就連我,當初一見,還真以為是那位呢。”
禾生訝異:“虧得三殿下找來這麽個人,也算得上是一件奇聞了。”
德妃笑了笑,“什麽奇聞不奇聞的,我們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的,自是最好。她若借那張臉做些什麽,我也不是好惹的。”
禾生隐隐有些擔心,一想到太子背後兩家人的勢力,一日之間,說倒就倒,不得不叫人膽戰心驚。
德妃拍拍她的手,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廢太子的事。體恤她膽子小,在這樣的事情面前,自然是會害怕的。撇開話題道:“我有件重要事,你且湊過來。”
她說着,将周遭之人一個不留地全部遣下來,剩了禾生一個,這才放心輕聲道:“漠北之事,聖人準備讓灏兒前去解決。聖人有意讓灏兒領五萬大軍,此次平定漠北內亂,有漠北四王子在,必定不會難到哪裏去。待灏兒凱旋,便是大功一件。聖人要給他一個大大的賞賜。”
在德妃和沈灏身邊待了這麽久,禾生早已耳濡目染,學會聽半句揣測全句,有些不敢相信,問:“東宮?”
德妃摸摸她鬓邊的碎發,“聖人終歸是看好灏兒的,你只管叫灏兒放心前去,務必要将此事辦妥。”
禾生應下。
回府将德妃的話一傳達,沈灏陷入沉思。事情肯定是要辦好的,文書未下,聖人先同母妃交待,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放心他,想要穩住他,還是想讓他做些別的?
無論如何,得先将漠北之事順順當當地辦妥。
禾生貼着他的胸膛問,“要去多久,今年冬天能回來嗎?”
沈灏拾起她的一捋青絲,道:“不知道,我會盡量趕回來同你守歲的。”
禾生道:“還有種樹呢。”想到這,她愁眉苦臉地嘆一句,“今年又得空着肚子去了。”
沈灏摸摸她的小肚腩,“來得晚,來得貴。”
一番雲雨之後,他将她緊緊抱在懷裏,柔聲交待:“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爬上爬下的事情不許做,每天記得多走走,但是也不要到處亂跑。”
禾生回抱住他,“你交待了這麽多,怎麽不告訴我,想你的時候,我該怎麽辦?”
沈灏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額頭上,來回小幅度地磨蹭。“這個啊,還真沒想過呢。”
過了數秒,他忽地一個鯉魚打滾,抱着她從床上起來。“我有你的畫像,你卻沒有我的,不如這樣,我們現在畫一個。”
禾生皺皺眉:“大半夜的,上哪找畫師?”
沈灏伸出手指點點她,“自己畫的,才夠刻骨銘心。你來畫。”
禾生捂嘴笑,“就我這畫功?你不怕我将你化成個四不像?”
沈灏捏捏她的臉蛋,“那你可得當心了,若真畫成四不像,後半夜我可要好好懲罰你。”
夫妻倆拿了作畫的東西,他往床上去,掀了衣服問:“要不要來張裸的?”
禾生嗤一聲:“不正經!”
沈灏不肯罷休,央她:“要畫就畫一套,有我半裸着床上歇息的,有我書案前奮筆疾書的,有我同你吃飯時的,諸如此類,都得一一畫下來。”
禾生攤手表示罷工,“會累死的。”
沈灏柔聲哄她:“反正時間多得是,你可以慢慢畫。”
這一畫,就是一個月。趕在沈灏出征之前,禾生終是将一套畫了出來。
取名叫做“平陵王威武日常。”
沈灏問她,“為什麽要叫威武日常?”
禾生想了想,聳聳肩:“這樣聽起來比較有氣勢,好像是什麽名家名作之類的。”
沈灏低頭翻看畫作,臉色不太好。禾生湊過去問,“怎麽樣,我畫得是不是很好?”
沈灏舉起一張畫作,命裴良上前,指着畫問:“你告訴我,從這張畫上,你看到了什麽?”
裴良思考半天,答:“好像是個成精的狗尾草在進食?”說完後,他也覺得自己的回答太過匪夷所思,連忙請罪。
沈灏揮手讓他下去,轉過頭沖禾生道:“聽到了嗎,狗尾巴草,你硬生生把我畫成了一株成精的狗尾巴草。”
禾生連忙解釋,“不是啊,這瘦瘦的一橫一豎,代表的是你的身體,由于上次我看宗王叔頭發少得快謝頂,然後你們沈家人好像都有這個毛病,我就想給你多畫點頭發,所以才有上面那搓毛茸茸的部分。”
她解釋得好充分,沈灏竟無言以對。用了半個時辰欣賞畫作,沈灏最終接受了他作為一株狗尾巴草存在的畫作。
反正是她拿着睹物思人的,嗯,她喜歡就好。沈灏擠出尴尬的笑容,将一套畫作鄭重其事地塞到禾生懷中,親了親她,認真道:“那你一定要記得想我。”
禾生蹭蹭他,“我會天天看着畫作想你的。”
沈灏:“……好的。”
沈灏遠行前夕,聖人召其入宮,父子話聊,談至深夜。
大軍将出,禾生在城門前與沈灏道別。他駕馭着赤紅戰馬,領着鬥志昂揚的戰士,朝北出發。
不知怎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禾生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好像這次一分別,再次見他,就得是天荒地老之後的事情了。
城門之上,衛錦之負手挺立,沈茂手執紙扇,笑:“終于走了。”
衛錦之盯着城門下那個嬌弱的身影,看得出神,并未理會他。
沈茂聳聳他肩,笑:“再忍忍,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待我哄好了聖人,還怕你的小王妃到不了你懷中嗎?”
衛錦之嫌棄地看他一眼,“庸俗。”說畢便走了。
沈茂倚在牆頭,呸一聲,“庸俗怎麽着,我樂意。”
輾轉已是十月,聖人舊疾複發,如妃伺候禦前,日夜不相離。
一日,淑妃急召沈茂入宮,沈茂匆匆而入,殿內并無淑妃,只有如妃。
如妃先行行禮,眼前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身份,她都得對其禮遇。
沈茂回禮,“娘娘客氣。”
自如妃入宮以來,從未像今天這般急急召人而來,定是有什麽大事相告。
如妃細細道:“這幾日聖人在病中,可能病糊塗了,嚷出了些話,我聽了實在覺得不安,思來想去,還是先告知王爺。望王爺早做準備。”
沈茂皺眉:“但說無妨。”
如妃将那日聖人病中欲寫下傳位诏書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最後不忘加重語氣,“聖人想立的,是二殿下。”
沈茂只覺得耳邊轟地一聲。花了這麽多心思,結果還是入不了聖人的眼,換誰誰都不會甘心。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可否聽錯,聖人說的,興許是三,并非二。”
如妃瞧他一眼,有些不忍心,低頭道:“聖人喊的,是二殿下的名諱。”
沈茂一拳揮在牆壁上。
本以為進獻了同聖人朝思暮想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入宮,趁着沈灏不在京中的這段時日,能夠好好地讨聖人歡心,趁機定下王儲之事,沒想到,聖人心中卻還是偏向了沈灏。
憑什麽!
如妃有些被吓住,上前查探,安慰道:“王爺莫急,聖人尚未立旨,只是一時胡話也未可知。”
沈茂攢緊拳頭。
将事情同衛錦之一說,衛錦之并無多大反應,淡淡道:“若非親耳聽見,不能盡信。”
沈茂想想也覺得是,萬一如妃坑他們呢?
這種事情,還是得自己親自确認才好。
有如妃在,沈茂想要進宮見聖人一面并不難。之前聖人有旨,病中不許人探望,沈茂也算是除了如妃之外,面聖的第二人了。
沈茂腳踏靴子,放輕腳步朝裏走去,聽得聖人喊道:“是灏兒嗎?”
沈茂一時沒聽清,以為他在喊自己,慌慌忙忙上前,望見聖人躺在病榻上,從被下伸出一只手來。
沈茂上前握住聖人的手,道:“阿耶,我在這呢。”
聖人迷迷糊糊睜開眼,“灏兒啊,你回來了,漠北的事情,怎麽樣了。”
沈茂心一梗。
聖人繼續道:“灏兒,你是個好孩子,阿耶這一病,不知道還能不能好了,日後這江山社稷的擔子,就交到你手上了。定要好好守護父輩們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啊。”
沈茂內心複雜,另一只垂着的手,指甲幾乎掐到肉裏去。他盡可能平穩着聲音問:“阿耶,不一定要交給我的,老三也可以,他也能擔起這江山社稷。”
聖人擺擺手,“不行,老三做不到。”
沈茂咬牙切齒問:“為什麽老三做不到?”
聖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估計是要睡着了。“老三,太笨。”
這句話輕飄飄地從沈茂的左耳鑽進,一股溜煙蹿進他的腦袋,轉瞬化作牛皮糖,死死地黏在記憶深處。
以至于回府的路上,他什麽都想不了,腦海裏一直重複這句話。像中了詛咒一般,嘴上也念叨:“太笨?”
直到入了書房,一眼望見白衣飄飄的衛錦之,沈茂這才反應過來,摔了滿桌的書,“老子哪笨了!”
衛錦之思慮半晌,吐出一句話:“沒看出來,聖人倒是挺了解你這個兒子的。”
沈茂重重地喊一聲:“衛錦之!是不是想摸老虎頭!小心我揍你!”
衛錦之朝他走去,伸手朝他頭上摸了摸,一副淡定的模樣,面無表情道:“殿下,氣度。”
沈茂幾欲抓狂。
半個時辰後,沈茂拿冰塊敷一臉降火氣,翹着二郎腿問:“你瞧着這事情,還有轉機嗎?聖人可能回心轉意想要改立我嗎?”
衛錦之沉吟,繼而道:“應該不太可能。依聖人心意,他或許一開始就沒正眼瞧過你這個兒子。”
沈茂不解,“這一年多來,我辦的事,聖人沒有一件不大加誇贊的,怎麽事到如今,倒跟變了個人似的,難不成真病糊塗了?”
衛錦之未發表意見。事情是怎樣的,他已經沒有心思去關心,當務之急,是接下來該怎麽做。
沈茂激動道:“反!老子要反!”
衛錦之應道:“可行。正如你以前所說,如若聖人不定你,你便自己定自己。大不了一場謀逆,太子失敗了,我們卻可以成功。”
沈茂慫了,剛才只是随口說着玩玩的,“真要反啊?”
衛錦之朝他望一眼,眼神裏有淡淡的鄙視,“怎麽,你以為我說話逗你玩呢?”
☆、第 102 章
? 沈茂微怔,目光變得深邃,往旁看了眼,忽地回過頭問衛錦之:“有多大把握能成事?”
衛錦之笑:“如今這諾大的望京城,平陵王不在,你還不是想做什麽做什麽?”
沈茂被點醒。是了,他手上握着衛錦之掙來的防衛軍以及周邊雲州三城的兵力,宮中有如妃和母妃做接應,且沈灏如今遠在千裏之外,若想起事,确實不難。
沈茂低下頭,面上神情猶豫不決。只是,真的已經到了逼宮這一步嗎?
衛錦之含笑,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有些事情,不能逼,也逼不得。他拂袖負手在背,靜靜往屋子外面走。
三日後,衛錦之回宮敘職。
藏書閣的小太監久未曾見衛錦之,知他是三殿下跟前紅人,遠遠喊上一句:“王大人。”躬腰端了杯茶,高高舉過頭頂,請他喝茶。
衛錦之接過茶,謙卑道:“公公客氣。”手往茶蓋上一捂,指尖略有熱度,知是熱茶。藏書閣一向不備熱茶,定是宮中貴人到此。
開口問:“閣中來的是哪位?”
那小太監一愣,緊接着笑嘻嘻道:“是如妃娘娘來了,說是要找什麽蓮花佛陀經。”小太監聲音漸小,谄媚地湊近前來:“那位如今可是紅日中天,聽說脾氣不太好,大人可千萬小心着,能避則避。”
自認為給衛錦之提了個醒,送了個人情,小太監心中很是得意,跟前聽得衛錦之小聲答謝:“謝公公貴言。”
小太監笑笑,屁颠屁颠地走開了。
衛錦之脫鞋進了閣,前頭值班的屈中直一見他來,當即松了口氣,大有解脫之意。屈中直指指層上,道:“好生伺候着。”
衛錦之作揖受命。
斂起淺青袍角,自二層樓閣而上,拐角處有一扶梯,略陡,上頭有人伸過一雙手來,藕白細膩,似白玉無瑕。
女子柔柔的聲音透着幾絲恭敬:“家主。”
衛錦之掃了掃她伸來的手,随即移開視線,扶袍而上。
如妃略一愣,頗為尴尬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垂下視線,并不敢與之對視,跟随他走到書閣暗角處。
衛錦之回過身來,刻意壓低聲音,“東西拿到了嗎?”
如妃點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方金玉小盒,“拿到了。”
他并不急着去拿東西,而是問:“上面寫了些什麽?”
如妃搖頭,“無家主之命,奴婢不敢亂動,并未相看。”
衛錦之擺擺手,聲音淡淡的,“你先看。”
如妃有些猶豫,從盒子裏拿出一巾明黃聖旨。這是家主命她找的聖人定嫡聖旨,她在聖人身邊整整找了三月,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被她找到了。
略掃視之,臉色一變,随即又恢複正常,“一切正如家主所料,聖人欲立二殿下。”
衛錦之點點頭,指了指案頭的筆墨,“都備好了,你開始吧。”
是讓她謄抄一份。
如妃做衛家暗衛時,除了一張臉肖似景寧王妃之外,她還有另一門絕活——仿人筆跡。送她入宮後,衛錦之更是讓她暗中臨摹聖人筆跡。現如今,已經到了可以以假亂真的程度。
謄抄至末尾,衛錦之忽地靠近,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道:“再加上一句。”
如妃心跳一滞,低聲問:“但憑家主吩咐。”
衛錦之沉吟片刻,而後用爽朗而錯落有致的嗓音一字字念道:“皇三子沈茂為人狡奸,意圖不軌,貶為庶人,發配通州,永世不得入望京。”
“家主……”如妃驚訝地擡起頭來。
衛錦之移開步子,望向窗外,下巴微仰,“讓你加就加,莫多言。”
如妃低眉順眼:“是。”
沈茂當晚借探望淑妃急病之由進了宮,入淑妃所居宮殿之後,待了片刻,暗中繞道去了承天殿。
如妃白天才剛見過衛錦之,離開前衛錦之有囑咐:入夜三殿下定會入宮相見。因此當夜見到沈茂出現時,并未覺得意外。
沈茂沒什麽耐心,任何煩心事,在心中都擱不過三日。白天衛錦之回宮敘職之後,回來便道,如妃有要事相禀。
于是晚上他便來了。承天殿的人,除了李福全,基本已經全部換成如妃的人,她有心計有手段,從不招惹其他嫔妃,只一心為着他們的大事,倒是顆好棋子。
如妃領他去後殿,從書架後頭拿出金玉盒子來。
“是聖旨。聖人偷偷藏起來的,我也是找了許久才找到。”
如妃小心翼翼地金玉盒捧過去,沈茂雙手拿着盒子,小小一方盒,此時卻如同有千斤重一般。
他忽地有些害怕,不敢打開來看。
一直想要得到的聖旨,唯恐上面落的名字不是他的。
随即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恐懼情緒,莫名有些想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千難萬險都過來了,若是止步于此,豈不惹人笑話。
顫着手,沈茂終是掰開盒子上的暗鎖,端端正正地取出聖旨來看。
卻是他想錯了,那上面落了他的名字——和沈灏的一起,只不過,于沈灏而言,這是一旨落定大旨,于他而言,卻是一道廢黜之旨。
沈茂沉默着沒說話,幾秒後,面無表情地将聖旨放了回去。
他轉過身對着如妃道:“從今往後,還請娘娘對父皇多加照看。”
如妃一愣,完全沒有料到沈茂會是這種反應。難道家主的猜想是錯誤的,三皇子并不想要謀反了?
随即又聽得沈茂寒聲一句:“方才那道旨,并不是真的,聽聞娘娘有一手好筆墨,請為我重新寫一道新的。”
如妃整顆心都提起來了,以為他看破了衛錦之的計謀,不敢上前,不敢應答,怔怔站着。直到沈茂與她擦肩而過時,撂下一句:“吾朝之皇,唯皇三子茂,方能單此重任。娘娘可千萬不要臨摹錯了。前朝的事,自有我與王大人操心,後宮的事,有母妃與您,我們的大事,指日可待。”
如妃松口氣,落落行禮應下:“是。”
沈茂的動作很迅速,他甚至聯合了東宮餘黨的勢力,許諾登基為皇之後,必恢複其應有地位。淑妃調動娘家勢力,準備傾其所有助沈茂一臂之力。
太醫院院首依照沈茂意思,瞞下聖人真實病況,對外宣稱病情已好轉,只需尋常靜養。如妃依照衛錦之的意思,每日給聖人下少量的藥,聖人終日昏迷不醒。
仗着如妃以假亂真的筆跡,沈茂堂而皇之接過監國之務。梅家人自是站出來反對,并聯合一衆朝中勢力,請求面聖。
自是被沈茂以各種理由擋了回去。梅中書察覺不對勁,命人往邊疆送密信,信使剛出府,便被人斬于馬下。
如今的望京城,早已被沈茂圍監得滴水不漏,雖然費了很大勁才勉強将沈灏留在京中的勢力壓制下來,卻依舊達成了目的。
不出意外,沈灏至少還需三月方能回京。只要在下月的祭天大典上,将如妃假寫的聖旨一頒布,屆時水到渠成,當着滿朝文武大臣,他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儲。
若是沈灏回京質疑,那便是謀逆,是意圖不軌,他便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将“逆賊”滅掉。
沈茂坐在明生閣議事廳的主位上,左邊是歸順一黨,右邊是以梅中書為首的沈灏黨,吹胡子瞪眼睛地望着他。
沈茂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诽:瞧什麽瞧,待老子登基之後,通通将你們都罷官!
面上卻是和藹得很,笑着問:“近來望京城盜賊猖獗,應從鄞州調兵加強城內城外的防衛,梅大人以為如何?”
梅中書自是沒什麽好話。整個望京城,被封得那叫一個嚴嚴實實,連個書信都傳不出去,現如今又要從鄞州調兵,擺明了就是要有所謀事。
梅中書只恨不得府中密使能化成一只只鳥,将消息傳來遠在關外的沈灏手中才好。
一場議事,說得好聽是議論,實則全是沈茂一人在自說自話。凡是提出反對意見的,沈茂通通采取耳聾措施——橫豎就是假裝沒聽到!
沒過幾天,便有膽子大的站出來指責沈茂,沈茂随便套了個罪名,将其全家斬首。這還不夠,他幹脆弄了個行宮,将朝中各位重臣的家眷通通請入行宮,名曰待客賞花,實為囚禁。
一時間,衆臣噤聲,無人敢出頭。
德妃請禾生入宮的時候,慶幸道:“還好他們沒敢動你。”
禾生終日待在王府,完全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麽,滿頭霧水。待德妃将這些時日京中的動蕩不安悉數道來,禾生一懵,驚訝道:“太子之鑒猶在昨日,三殿下竟這般大膽!”
德妃搖搖頭,神情憤然卻又無可奈何:“他動作太快,而且不知施了什麽法子,竟然拿到了周邊三州的調兵虎符。如今聖人在承天殿閉門不出,就連我也沒辦法與之相見。”
她說着,忽地眼角閃過一絲悲傷之情,攀着禾生的肩,囑托:“皇權之下,血流成河,自古至今,從來如此。你要逃出去,往南邊的明州城去,那裏離望京最近,且守城太守乃是灏兒的人,只要你逃了出去,我們便還能有一線生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縱使禾生再沒有憂患意識,此刻也覺得形勢緊迫,已到了火燒眉頭之時。
回了府,她命人往景寧王府和六皇子府上去,不到一刻功夫,小厮回來複命,說是景寧王妃與六皇子妃皆被請到別苑行宮,不在府邸。
禾生捂着胸口,想到千裏之外的沈灏。
三殿下與王爺一向敵對,若是三殿下順利登基,一定不會放過王爺。更何況如今王爺手握重兵,如今雖身在關外,對于三殿下而言,卻是個莫大威脅。
他一定會想辦法除了王爺的。不行,她得盡快逃出去,盡快派人将望京的情勢告訴他。
禾生想要再次進宮與德妃相商,卻被宮中如妃的懿旨擋了回來。說是德妃病恙,不宜見客。
禾生心一懸,只得另作打算。
裴良自行請命,說要去關外找沈灏。禾生當即拒絕,皺眉道:“你時常跟在王爺身邊,行蹤太過惹人注目,且三殿下既然敢如此行事,定是早有所防備,指不定你剛出這大門,便會被他的人攔了下來。”
翠玉自告奮勇,“那我去,我一個弱女子,沒人會注意的。”
禾生搖搖頭,“你就更不行了。只怕還沒到關外,便被人擄了去。”
裴良翠玉急得滿頭大汗。禾生想起德妃所言,心想,無論如何,得先出了這望京城,才能想辦法給王爺報信。
三殿下囚了重臣家眷,想必為得就是起事之時,對衆人有所牽制。如今她還有機會逃出去,便得盡快行動。
思前想後,終是想到了一個人。禾生招手喚翠玉前來,親筆寫了封信,托她前去請人。
宋瑤出府時,偷摸着從後門而出,穿了丫鬟的衣裳,拿着食盒跟着翠玉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穩健而行,到了平陵王府外,翠玉扶她下車。
過了拱花門,宋瑤忽地有些遲疑,腳步微滞,不敢進屋去。
這些日子望京城發生的事,她何嘗不知道呢。她時刻關注着臨陽哥哥的動向,奈何臨陽哥哥多日不曾來找過她,為了能聽到與他有關的事,她幾乎變着法地向人打聽。
她知道,這京裏的一切動蕩,都是臨陽哥哥造成的。那個繡花枕頭的三殿下,是沒有這般本事的。
她心想,既然這些都是臨陽哥哥想做的事,他想幫三殿下奪皇位,想要控制這京中局面,那麽她一定會支持他的。
可是,一想到禾生,她又覺得愧疚。
她是禾生的朋友,如今卻支持着與平陵王相對的敵人。宋瑤百般糾結,一進屋見着禾生,縱步上前一把将她摟住。
宋瑤內心實在煎熬,差一點吞口而出便要說聲對不起,禾生沒有心思再去關心她的小心思,迫不及待将所求之事一一相告。
宋瑤一愣,“出城?”
禾生握住她的手,“如今,只有你才能助我出城,我別無所求,阿瑤,請你幫幫我。”
宋瑤将腦袋一偏,“若想出城,你出去便是,何必需要我來幫。”
禾生緩緩放開她的手,“阿瑤,你知道王大人他們想做什麽的,我不能坐視不管,王爺是我的夫君,我必須出城告知他。”
宋瑤思忖半秒。這短短的時間裏,她腦中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例如禾生對她的好,例如臨陽對她的重要性。
或許,放禾生出城,臨陽哥哥便不會再糾纏與她了。
宋瑤點頭應下,“我幫你便是。”
兩人商議過後,決定擇日不如撞日,當天下午禾生便假扮成宋瑤的丫鬟,藏于馬車內,與她一起出城。
守城的是沈茂府中一員小将,見過宋瑤幾次,知她是衛錦之的相好,無意阻攔,只随便盤問了兩句,便要放她出去。
另一邊,衛錦之正與沈茂議事,滿座皆是黨派重臣。
小厮上前來禀,衛錦之只聽了兩句,便急匆匆往屋外趕,留下滿屋子人。衆人目瞪口呆,事情還沒說完,人怎麽就走了。
為首的乃是沈茂大舅舅,不太高興地望向沈茂,“一介白衣,未免輕狂太過。”
沈茂扯扯嘴角笑,“定是有什麽要事,大舅莫氣,待他回來,定讓他給叔伯們道歉。”
沈茂大舅抿抿嘴角,哼一聲。
沈茂借出恭之時,将禀事的小厮喊到跟前,問:“方才與王大人說了些什麽?”
小厮道:“宋姑娘出城去了。”
沈茂一拍大腿,難道這麽急,十有八九是趕着去攔心上人了。啧,那日還說人宋姑娘是枚棋子,這不,剛要出城,衛錦之慌得跟什麽似的,待他回來,定要好好說一番!
宋瑤坐回馬車,一顆心跳得極快,因怕被人識破,命馬夫急速趕路。
馬車颠簸,一路往城門奔。兩人險些坐不住,晃得七上八下,只拼命握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