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府(一)
一場好雨,萬物複蘇。順承二十五年的南華帝國,迎來了又一個早春。
日暮前,一匹純黑駿馬,載着一位風塵仆仆的素袍少年,進了都城萬安。
少年一路打聽着,最終站在巍峨的嘉和公主府門前。
當朝皇帝唯一的女兒,輔政公主嘉和的府邸,建在萬安最寬闊的街道上。門前,十九級高階,一對石獅站在芸芸衆生之上,威嚴俯瞰。
少年在高階前停了片刻,翻身下馬。修長的身姿幹淨利落,引得行人駐足觀看。
他迷茫地看着高階上“嘉和公主府”的金色大字,又不确定地再次瞅了瞅手中字條。
“沒錯呀。難道先生住在公主府裏?”他低聲自語,清越的聲音象撥動了琴弦。
府門前有車馬出入。
銀甲侍衛在前面開路,“快回避,不可停留。”
少年帶了帶馬缰,退到一邊。
大管家趙忠扶着車駕,從少年面前經過。走過幾步,趙忠忽地回頭看。他在宮中供職幾十年,自诩閱人無數,煉就了波瀾不驚的淡然。然而,驚鴻一瞥間,卻是看得呆住。
多年後,趙忠憶起頭回見顧夕的一幕,仍唏噓感嘆。
那一個早春年,十七歲的少年一臉迷茫地站在公主府門前。川流交織的街市,仿佛只是背景,這少年就只站着,便掩得過整個京城的無邊春景。
随行的侍衛們紛紛注目。隊形略散亂。
少年無聲地又退了半步。渾身挂着汗的馬兒,也感知到主人的不安,輕輕噴着鼻息。
豪華的車駕恰從少年面前緩緩駛過。薄紗的車簾,随風輕輕掀動。車內端坐的人,華服雲鬓,隐約難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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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醒過神,忙躬身向車內低語了幾句。
車駕未停,侍衛們終于整頓了隊形,浩浩蕩蕩地進了府。
趙忠親自走過來,“年輕人,從何處來?”
顧夕打量着這個無須略胖的中年人,抿緊唇。
大太監趙忠也沒再說話,他正專注地看着少年。少年的眸子裏,似乎汪着潭清泉,清澈得讓人心顫。
他覺得心內有些酸軟,和藹道,“我是府中總管,你既站在府前,我合該問問的。”
“喔。”那少年放松了些,垂下長睫,摩娑了一下,就把一張字條遞了過來。
趙忠目光落在少年伸至眼前的手,十指修長,指節分明,指甲渾圓,閃着珍珠的光澤。他注意到少年馬鞍上挂着的長劍。不禁想着這一雙手舞起劍,該是怎樣的光景。
“在下姓顧名夕,按先生所傳地址,一路來到這裏。”竟是京城口音,聲音清越,字正腔圓。
趙忠挑了挑眉,接過字條端詳了下筆跡,很熟悉。于是,他大概猜到了這少年的來歷。
“您找的人,也姓顧吧。”
“……是的。”
“他正在府中。”趙忠微笑地将字條還給他,回頭喚人來牽他的馬。
顧夕遲疑着松開馬缰。
趙忠伸手虛引,“顧小公子,請吧。”
顧夕目光掃過趙忠身後,“請問,顧……先生是府上何人?”
趙忠一愣,看着少年紅起來的臉,微笑道,“顧大人是聖上禦封的嘉和侯,公主的夫君。”
“嘉和侯?”顧夕錯愕地愣住,“先生怎會……”那個那個素衣散發,跣足踏碎月色,漫歌驚醒山林的最灑脫、最惬意的翩然男子,不是該徜徉山水,恣意江湖嗎?怎會是嘉和……公主的夫君?
“顧小公子,快請吧。”趙忠引他進門。
顧夕茫然點點頭,随他拾階而上。朱紅的大門,高大的院牆,琉璃瓦正與夕陽同輝,嘉和公主府在暮色中,富麗堂皇,美侖美奂。顧夕身後,正是長街。晚飯時分,街兩旁鱗次栉比的店鋪張着五彩的華燈,人流如織,琳琅滿目缭亂。
趙忠伸出手,輕引他手臂,擡腿跨過高檻。身後,厚重的大門沉重地合上,将一切繁華,隔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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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趙忠穿廊過棟,走過許多繁複的拱門流水小橋,四周景致變化有致,皆精美絕倫。
走了一路,顧夕微垂着目光,并未左右亂看。趙忠不時回目打量他,這樣好的規矩,這樣出衆,這少年必是被精雕細琢過的。
“顧大人此刻在哪?”趙忠停在一處園子門前,問一個小丫環。那小丫環曲膝行了個禮,“銘主子正往花廳去呢。公主宣主子陪侍用膳。”
“幾時下來?”
“才過去呢。若公主不留宿,主子也得半個時辰後下來。”
小丫頭脆生生地答,又瞅着一旁的顧夕笑問,“這位小公子是?”
“喔,是來找顧大人的。”趙忠介紹。
顧夕聞言擡目看了一眼。小丫頭一下子看愣住。
“去花廳外守着去,見大人下來,即刻通報,說顧夕顧小公子到了。”總管輕咳了聲。
小丫頭回過神,臉紅撲撲地,“是。”轉身跑掉了。
“進去等吧。”趙忠引着他往園子裏走。
翠竹滿園,正是先生最愛的景致。
“顧大人是當今嘉和公主的夫君。”趙忠陪着他站在這片竹林裏,和聲道,“大人是首相顧硯之大人的獨子,一出世便訂給了皇家。長到七歲那年,陛下長女嘉和公主出世,這親便算做成了。五年前公主剛滿了十八歲,聖上便主婚,将大人指給公主了……”
顧夕愣愣地聽着。
趙忠停下,“顧小公子,不知道這些吧?”
“嗯。”
趙忠理解地點點頭,“顧大人自幼敏而好學,十二歲便遠離京城,在外游學。小公子不知道這些過往,也屬正常。”
顧夕停在如濤的竹聲中,心情無法形容。
趙忠安撫地拍拍他手臂。孩子還是太小,委屈和失落,全挂在臉上了。
“先生,他成親五年了?可有子……”顧夕話說一半,就心生異感。他向趙忠身前踏了一步,将人隐隐護在身側,另只手微擡,劍氣自指尖隐透出。
“咦?”趙忠驚疑低呼。
一只腕粗的新竹被劍氣隔空截斷,柔韌的竹被骈指從中間剖開。挾着內力,破風,向院門飛去。
不是沒見過好功夫,趙忠卻被這淩厲的一招震住。
“啪,啪”兩聲,竹片似在門口被誰截了下,斷裂聲傳出老遠。
趙忠後知後覺,才發現院門有人。
“誰?”
“是我。”一個男子踱了進來,身形高大,英氣逼人。
“林侍君。”趙忠忙上前見禮。
“劍法正宗,當屬景山。方才看功法,小兄弟是劍宗傳人?”他緩緩走近,周身散發着無形的壓力。
顧夕不為所動,只輕挑了挑眉。
男子點頭似輕嘆,“果然師出劍宗。”
“功夫挺俊。”他上下打量顧夕,眼裏有波瀾閃動,“在下林澤,也是使劍的,咱們切磋切磋?”
“……今日便約戰?十日後吧……”顧夕終于開了口。
林澤怔了下,看向顧夕的目光多了些實質性內容,“好,十日後咱們再約,先告辭了。”
人來得快,去得也快,撂下這幾句,這位侍君就飄然越過院牆,走了。
顧夕負手站在原地,皺眉沉思,臉上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趙忠站在他背後,輕聲道,“這位是林侍君叫林澤。是公主封地北江三郡郡守的獨子。從小便在公主府供職,公主出宮建府前,便是公主的帶刀侍衛長了。公主甚喜他,十來歲時,就已經納他為侍君了。賜姓趙的。”
顧夕眉頭皺起,“這樣的,還有幾位?”
趙忠知道他意思,歉然笑笑。公主納侍頗随興,皇上偶爾賜下的,地方上薦上來的,她自己外出帶回來的,如走馬燈般,具體數目,他,也不好說準。
“常伴的,該有三四位吧。”
顧夕負手,更不想進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