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主府(五)

竹苑。

顧銘則從廳裏退出來,并未去沐浴。

他快步回房提了藥箱,進了顧夕的屋子。

“夕少爺還沒醒呢。”顧銘則臨時拔給顧夕的小厮麥冬正守在床邊,見顧銘則親自提着藥箱來了,趕緊上前接過來。

“嗯,正好上藥。”顧銘則在面盆裏淨了手,就坐在顧夕床邊。

顧夕俯卧在床上。顧銘則親自絞了溫面巾,把糊在他臉上的頭發向後攏去,又給他把臉擦了兩遍。顧夕面目有些潮紅,昏迷着,還皺着眉,咬過的唇全破了。顧銘則試了試他額頭,吩咐麥冬去熬退燒的藥。

麥冬趕緊答應着跑出去。

顧銘則微涼的手,停在顧夕的腿上。褲子本就腿在膝彎下,衣服掀起,露出少年整個後面。乍腰柔韌,股腿緊致,臀和大腿上血肉模糊得觸目驚心。他扭過頭,眼底全是悲涼。趁着人還未醒,他拿出針炙用的銀針,刺入顧夕一個穴位。昏迷着的顧夕緩緩地放松了緊繃着的四肢,睡了過去。顧銘則用兩只手指捏着針,在穴位處緩緩轉揉。顧夕松開了眉頭,進入了深眠。

他把針抽出來,開始着手給傷處上藥。

麥冬悄悄進來,““大人,上頭傳下話,公主殿下有事先離開了,約摸晚上再來呢。”

顧銘則揮手讓他退下。

傷處都抹了上好的藥,他扶着床柱撐着站起來,疲憊讓他全身乏力。他吩咐正煎藥的麥冬,“夕兒會睡了,我也睡一會。三個時辰後你叫我,夕兒還得上次藥。”

麥冬趕緊點頭。其實他本想攬下上藥的差事,跟随大人這麽久了,他多少也懂得些醫術。可是他更懂得顧大人的心思。瞧大人這樣子,定是心疼打重了,親自上藥,估計也是放心不下吧。

顧銘則躺在床上,本以為會疲憊地睡去,誰知明明困倦不已,卻怎麽也睡不着。

輾轉了半個時辰,他坐起來,“芒夏。”

他的小厮芒夏跑進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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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馨兒給顧夕收拾行裝。跟着夕兒一起從景山下來的人應該快到京了。你帶人出城,把他們截下來,先安排在京郊住了,待夕兒一醒,就送出去與他們彙合,返回景山去。”

芒夏今年二十二歲,名義上是顧銘則的小厮,實則是顧銘則的暗衛。顧銘則五年前入公主府時,将手中的力量全留在了府外,只帶了他一人随侍左右。所有指令,全由他向外傳達。芒夏聽完顧銘則的命令,擡目瞅了他一眼,大人臉色憔悴,眸色沉沉。

“大人……”他欲言又止。

顧銘則揮揮手。芒夏咽下要說的話,行禮告退。

顧銘則疲憊地躺下。

做好的計劃與親自實施總有些不同。他承認,對那孩子他心軟了。顧夕才十七歲……他決定先送顧夕回景山去。

顧銘則嘆息着閉上眼睛。此後,如果那孩子自己不願再來京城,他也不逼他。

顧銘則在想定了這件事後,心中重荷輕了不少。躺了一會兒,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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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熙從夢中驚醒時,周遭一片黑暗。

她挺身從榻上坐起來。本來躺下時想着眯一下就醒,結果竟睡實了。

她定了定神,才察覺屋子裏有另一個人,呼吸聲很輕。趙熙轉過頭去,借着點窗棂透過來的微光,看見幾步遠距離的一個暗影。

趙熙眯着眼睛打量了下那個影子,筆直僵硬,細看有點晃,她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起身。

院子裏的下人在林澤挨鞭子的時候,都被他清到外面去了,她回來也沒發話,自然沒人敢進來。無人伺候,趙熙自己摸索着到桌邊,一邊打火點燈一邊道,“阿澤,你怎樣了?”

燈光燃起,屋子裏一片明亮。趙熙趕緊過來看林澤情況。

林澤仍跪在她指定的那塊雕花地磚上,滿頭冷汗。

“你是傻的嗎?”趙熙瞧他咬着牙跪得搖搖晃晃的樣子,又氣又心疼。

林澤被她扶了下,卻沒動。

“怎麽?”趙熙皺眉,“還跟我置氣?”

林澤吃力地擺擺手,“疼,讓我緩一會兒。”

趙熙瞧他渾身打着顫,也不敢貿然動他。

借着她手上的力氣,林澤緩了緩,這才一寸寸地矮身坐下去,膝蓋本已經麻了,一動,萬針刺痛般的感覺潮湧般襲來。他被激着差點叫出聲,趕緊咬住下唇,力大了點,口中一片血腥。

“能起來嗎?”趙熙提着他一條手臂,不讓他完全坐下去,臀上的傷只上了一次藥,這會全腫起來了,破皮的地方還滲着血。這一坐下去,定是疼上加疼。

林澤艱難地點點頭。可試了幾次,腿上完全使不上力。他只好改用用手撐着地,側過身,斜坐在地上。

趙熙低頭查看,他兩個膝蓋上全是雕花磚硌出的印子,有幾處割破了皮兒,又紅又腫地。

“你是傻的嗎?挺着傷跪着?”趙熙蹲在他身前,瞧着這前後的傷,一時也不知怎麽下手。

“你又沒讓起。”林澤全身都疼,又累得緊,語氣裏不免帶上委屈。

“那你長嘴幹什麽用的?不會叫醒我?”

“……”

“啊?問你話呢。”

“……瞧你累得緊,想着讓你睡個好覺呗。“林澤小聲嘟囔。他常伴趙熙身旁,最知道她的情況。趙熙在朝中只手遮天,呼風喚雨,卻也是與太子明争暗鬥,步步為艱。回到府裏,竟沒有一夜能睡個好覺的。

”……你呀。”趙熙不知說他什麽好,這個實心的家夥,看他緩過了勁,趙熙趕緊扶着林澤起來。

林澤兩腿完全使不上力,他個子又高人又壯,趙熙雖說個子也不矮,畢竟是女子,力氣再大扶這麽個傷病患,也覺很吃力。

兩人踉踉跄跄好容易到了床邊。

這下前後都傷了,不知怎麽躺。趙熙把他擺成側卧的姿勢。藥還有,她直接挑出藥膏給膝蓋上上藥。

“什麽時辰了?”趙熙一邊上藥,一邊看了眼窗外。沒有月亮,天氣陰沉晦暗。

“打更了。寅時總該有了。”林澤疲憊得要睡,可又被疼醒,爬也不是,躺也不行,他有些煩燥。

趙熙往他懷裏塞了個大大的軟枕,林澤展臂摟住,把長腿搭在軟枕上,踏實了不少。

他将将睡去,又想起什麽似地睜開眼睛。

趙熙方才一覺睡得不錯,一點也不困,坐在床邊看着他,“幹什麽?快睡吧,攢點體力。你還傷着呢。”

林澤覺得眼睫毛都要纏在一起了,他半閉着眼睛,“午間打我……”

趙熙靠近他唇邊,聽了個七七八八,氣笑了,“怎麽?”

“責罰,為着的那個理由,不成立。”林澤困得眼皮都粘在一起了,他使勁睜了睜眼睛,“我沒往正君院子裏安眼線,也沒聽到什麽風聲……”

“喔?那你幹什麽自己抽自己?”

“哎……”林澤眼睛全閉上了,長長嘆出口氣。後面的話,咽回心窩裏。還不是看你急急地跑到正君的竹苑去……顧夕那小孩被教養得那麽精心,怕是人家大人的心尖子,我也不過是怕你難為罷了。

林澤只哎了一聲,便睡過去了。

趙熙眼裏現出柔和神情,擡手摸了摸他額頭。

林澤人壯實,平時在府中侍衛們裏面摸爬滾打的,挺皮實,從沒受過重的傷。就是有時她興起,在房事上把他折騰得狠了,不過那也是一種情趣,不會真傷他。當時看着慘兮兮的,一般睡一覺就緩過來了,從沒發過燒,害過病。此刻,他內外交困地側躺在床上,可謂是最虛弱的時候了。就是這樣,臨睡前還不忘解釋一句。趙熙點點頭,這小子到底是心裏能裝事兒了。

她輕輕替他搭了條軟軟的毯子在身上,又摸了摸他額頭,不燙,這才起身悄悄地走出去。

雖說林澤下了保證,趙熙還是查問了一下。

她不是不信林澤,她只是想得更深了一層。她是防備有人利用府裏的漏洞,滲透外人進來。林澤最沒心機,最是有心人下功夫的對象了。好在這小子清清亮亮的一顆心,凡事都是第一時間講清,別人再有心,也沒處鑽空子了。

查問了一番,對證了林澤的清白。

趙熙揮手讓人都下去,閉着眼睛,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公主府規模不小。她的侍君、小侍數目一直在增長,全府上下幾百人總是有了。雖說主子都是男子,但同住一個屋檐下,難免有是非,她挺煩這些瑣事的。幸好她的夫君很得力,将府中上下料理得妥妥貼貼,省了她許多精力。她猛地想到昨天應下去看顧銘則,又爽了約。果然是諾不能輕許呀,這不又失信于人了?因顧銘則也病着,她就吩咐送些好藥材過去,也給顧夕那孩子送去些上好的傷藥。這些事都處理完,天也亮了。

早膳時,林澤還沒醒。趙熙用完早膳,就接到了宮裏傳來的命令。

命令說此刻起,京城四門戒嚴,只出不進。在京郊百裏範圍內,主要道路設卡,一切非京城住民,皆集中看管,不準放行。令她轄下的鐵騎營,點出五千軍士,與禦林軍和京郊兵營協同行動。

“京郊獵場?”哼。”趙熙冷笑,“太子呀,太子,你都病了,還不舍得放手。”春狩,從來都在距京城三百裏的西山獵場舉行。這一回顯然是要換到京郊獵場了。這個獵場距離京城就三十裏,陛下好幾回春狩都不出面了。若是太子請旨代為主持,那麽以他的身子骨,估計也就能撐到京郊獵場去主持典禮的。只不知他是如何說服皇上,改了祖宗傳下來的慣例。

還是……趙熙微微皺眉,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将字紙拍在桌上,起身,“來人,給我備馬,我要進宮請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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