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北山大營(四)
夜風裹着雪花和冰屑,在空曠的街道上肆虐而過。馬蹄敲擊在青石板的路面上, 急促的篤篤聲, 傳出老遠。
轉彎處,趙熙的馬打了個滑,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整個馬身如小山般向一側倒去。趙熙來不及把腳從馬蹬裏抽出來,被跌倒的馬帶着,滑出街角老遠, 最後撞在一棵大樹上。
趙忠吓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地從馬上下來。
明衛暗衛們,也飛速圍過來。
趙熙半個身子埋在雪裏, 沒有動靜。跨下的馬已經摔斷了脖子,站不起身,吐着血沫子,嘶嘶哀鳴。
馬很沉,大家完全肩扛手拉, 才将它從雪堆裏擡起來,趙熙終于被衆人合力擡回路面上。她發釵散亂, 頭微向後仰,緊閉着眼睛。
“陛下, 陛下……”趙忠癱坐在地上, “方才該攔着, 不該讓陛下在雪地裏策馬狂奔……”
衆人圍在周圍, 俱驚慌難言。
在趙忠哀哀痛聲中, 仰躺在雪地裏的趙熙,緩緩睜開眼睛。漫天的雪花夾着小冰淩,無遮無攔地飄落在她身上,又冰又疼。方才策馬時的瘋狂,熱度稍減,此刻趙熙頭腦一片清明。
頭頂,墨黑的蒼穹高高拱起,籠罩着南華大地,天穹下,高高踞坐在金椅寶座的人,睥睨衆生。
女主臨朝世所罕見,她能登頂可不是因為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期間經歷了多少風雨,多少人為之付出了生命,殺出一條血腥的之路,她才一步步走上金壇。即使現在,仍有多雙眼睛在暗處窺視,伺機而動的野心家仍然層出不窮。
方才那一幕經歷死生,也讓她徹底清醒。一個人的肩上能扛多重的擔子?不坐上寶位的人,永遠無法體驗。貪、嗔、癡、狂俱滅,喜、怒、愛、欲絕斷。除非想亡國,既是帝王,誰也不可以豁免!
她動了私念,是心魔控制了情緒,讓她忘卻了肩上的責任。就在剛才,她還對母親侃侃而談,可瞧瞧自己這一段日子以來,都做了什麽?
她越想越越覺得徹骨冰寒。幸而這一跤,摔得個清醒,讓她及時止住沉迷的欲念。
耳邊有個聲音似遠猶近,打着顫,“陛下,陛下……您覺得怎樣?”
趙熙慢慢調回目光,看見趙忠涕淚縱橫地癱坐在她身邊,衆多侍衛也眼含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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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熙緩緩收攏思緒,試着活動了下手指和腳趾,全都能動。
她動了動肩,坐起來。
“陛下,您覺得怎樣?”趙忠使勁擦着眼淚,也控制不了淚糊雙眼,“您覺得怎樣?”
趙熙知道他的意思,環視衆人,冷靜道,“無妨。”
她咬着牙,試着站起來,腿上也沒斷。趙熙擡起手臂看了看,方才左側身子着地,大腿,手臂,全在地上拖蹭了一段,手背也破了皮兒。是小傷,真是奇跡。可能是方才的厚雪起了緩沖的作用,馬兒先撞的樹,扭斷了脖子,緩沖了對她的傷害。
“陛下,回宮吧。”趙忠也被人扶起來,顫抖着,“回宮吧。”
趙熙沉沉地看着北邊,城門在近,遠山就在那片墨黑中鋪展。
“不回了。”她多少也受了點傷,此刻回宮,必驚動太後。何況這麽大雪天,北邊境那裏情形,她确實不放心。
“傳我軍令,調禁軍萬名,至少要卸下五千門扇,将京城通往北山大營的路,逐段推開條路。再飛鴿傳書,令崔是點兵五千,從北營到邊防,也要盡快推出路來。”
趙忠吃驚地張大嘴巴,“陛下要去巡邊?”
已經有侍衛領了軍令,飛奔而去。
趙熙回目看了看那匹馬,曾随她近十年,南征北戰。此刻那馬兒喘息地躺在地上,無力地睜大眼睛,溫和的大瞳仁已經開始擴散。
趙熙走過去,伸手在它背上的雪堆裏摸索,摸到馬鞍邊上的小袋,用力從雪堆兒裏拉出來。布袋凍得僵硬,她撕開個角,撒出一把冰糖。趙熙半跪在雪地裏,輕輕地拂了拂馬頭,将糖一粒粒喂進它的嘴裏。那馬嘴裏已經不再吐血沫,平靜地吃了下去後,大大的馬眼裏全是淚。
一個侍衛抽出佩刀上前一步。趙熙擡手止住他。她站起身,退後一步,緩緩抽出寶劍,沁寒劍氣,指向馬的咽喉,趙熙略頓了一瞬,手起劍落,親手結束了她最愛心的座騎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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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持續降下,淩晨,厚度已經過膝。
趙熙的一萬五千軍士,用了一夜功夫,硬是将京城與北營推開了一條路。
趙忠死活也不肯再讓趙熙騎馬,于是趙熙坐進了一輛馬車裏。
馬車暢行在推開的小路裏,行進暢通,天亮時,北山輪廓在晨曦中漸漸清晰可辯。沿途仍有零星兵士的小隊正在推雪,越往北大營方向走,兵士越多,路仍在推。
趙熙沉默地坐在馬車裏,表情陰郁。
趙忠掀開簾子,将換好炭的手爐遞了進去,順便偷偷打量趙熙的神情。所有的瘋狂與痛苦神情,已經沉進幽深的眸子裏,她沉靜地抿着唇,一路沉思,周身清清冷冷,仿佛巨大的硬殼,将女帝罩在一片決絕的孤獨裏。
趙忠掩上簾子,長長嘆息。自從昨夜看到趙熙的神情,他就不再渴望顧夕再留在趙熙身邊。
陛下的情緒早就不對頭了,那絕對不是對故去愛人的懷念,那是恨,是不甘心。陛下自小過得雖不如意,但也是呼風喚雨、位高權重,一路登頂,可謂所向披靡。只有正君故去這一件事,讓她體會到了,世上還有人力不可扭轉的局面。
當日在獵場的大帳裏,只有她和顧正君兩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當事的兩個人,一個已經故去,另一個陷在執念裏,糾纏其中的顧夕,被陛下象求命稻草一樣,握在了手裏。
趙忠在心中長長嘆息。顧夕與陛下,恐怕是無法結成良緣。
拟好的旨意,已經在禮監司那排好了頒發的日程,顧府已經被通知着做好了相關的準備,送往宗山的旨意,年前就已經讓宣旨太監帶着出了京……就算是此刻下旨廢了前面的旨意,可實際上,顧夕已經和陛下有了肌膚之親……畫舫上發生的事情,趙忠雖未親見,但此後給顧夕療傷,他還是看到了那道道痕跡。
陛下貴為國君,什麽樣的男子沒見過,顧夕再好她不至于急在那一刻,不顧典儀逞了強。而顧夕是宗山掌劍,放眼華國,是他對手的人恐怕屈指可數。可陛下硬是能在畫舫上強要了他……發乎情,卻又不止于禮,近乎于在發瀉的情緒已經繃到一根弦即斷的地步。這是兩個人都有心結難解呀。
趙忠長籲短嘆。這樣複雜的情感,不是他這個太監能夠深深體悟。他只盼着陛下早日理清自己感情,不要再傷人傷已。
忽然,遠處,有一隊馬隊疾馳而近。
再近些,衆人看清領先的是一個素衣少年,飛揚着馬鞭,衣袂飄飛如仙,矯健身姿讓人移不開眼睛。
“夕少爺。”趙忠喃喃出聲。眼見着披着半身雪花,一肩朝陽的少年,躍馬到了近前。他眸中閃着耀目神采,喜悅的笑意象流淌的金色朝陽,在絕美的臉頰上綻放,青春和活力撲面而來,甚至讓空氣都有了熱度。
及至跟前,很利索地提缰。他身後的騎士們皆是這個動作勒缰,整隊的馬兒高高揚起前蹄,嘶鳴聲響徹山路。
趙忠愣愣地仰目看着,眼裏全是痛惜。
顧夕沒察覺到趙忠的異樣,他的目光全在馬車那裏。衆人呼啦啦下了馬,圍到馬車前請安。顧夕下了馬,卻只牽着缰站在雪地裏,就像初至公主府時的樣子,滿臉期盼,又不好意思近前。
“趙總管,陛下是不是在車裏?”崔是上前,大着嗓門道,“陛下真來了?”
将士們同崔是一樣,在這麽大的雪天因着趙熙親自到來而異常欣喜興奮。紛紛到馬車前見禮。
馬車簾微動,趙熙掀開車簾。趙忠忙垂下眼晴,掩住眼中波瀾情緒。
“諸位辛苦了,是朕急着到邊境去瞧瞧,倒讓你們推了一夜的雪。”趙熙表面如常,淡笑點頭。
“不辛苦,不辛苦。陛下,營裏備下熱飯菜,您先回營歇歇?”崔是哈哈笑。
趙熙搖頭,“先去邊境轉轉。”
“那裏雪也推出來了,陛下果然料得先機,有小股異族游匪意欲趁雪災行犯邊,皆被剿滅。”崔是道。
趙熙點頭,“走吧,去看看燕祁那邊的動靜。”
“是。”崔是應,一這仍絮絮地勸,“不急在這一時,您先到營裏歇歇,好歹吃點早膳。”
趙熙轉目看向顧夕,素衣的少年,手裏拎着個馬鞭兒,一手撫着馬鬓。只是站在衆人身後,卻比這滿眼的粉妝玉砌更耀眼。
春日裏,那個初至京都,站在公主府階下的少年,又映進趙熙腦海裏。趙熙一路上努力冷硬下來的心又有些柔軟起來。停了一瞬,她沖顧夕招招手道,“夕兒……還好?”
崔是笑道,“好好,是末将毛草,給您發了那訊。後來希辰從帳子裏出來,還直埋怨我,說陛下要是急着趕來怎麽辦?這大雪天,路這麽滑,傷了,受了風寒什麽的,都不好。”
“哪能那麽金貴,不妨事。”趙熙擺擺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顧夕。顧夕站在車下,微仰頭看着。眸中流動着的欣喜和甜蜜,如此真切,毫無遮掩。
趙熙心頭微動,不自知地翹起了唇角。
衆人都相顧而笑。
顧夕在衆人的笑聲中,更不好意思上前。仍同大家一起上了馬。揚鞭前,回目瞧了一眼,笑意,從晶亮的眸子裏溢出,喜悅如此純粹,如此澄清,讓趙熙心痛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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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營而過的趙熙,先是同崔是視察了周邊的情況,南華鮮見這樣大的雪,這一降下來,暴露出防禦上的許多弊端。兩人轉了一大圈,做了相關布置。
“要有專門負責除雪的兵士,不等雪停了就要開動,把幾處衛營的路都得打通了。”趙熙吩咐。
“是。”崔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很是嚴肅地應了,“希辰說他家鄉那邊冬天常下大雪的,除雪自有一套辦法,明天會給我幾張圖,照着做工具。”那樣就不用拆門扇了。崔是笑道。
趙熙微微垂目,點點頭,“那就好,你照着做出來,朕讓京裏也多做些。”
“若是這樣大的雪,騎馬就不得用了。南華近些年冬天,竟有變冷的趨勢,這是人力不能及的。希辰曾提起過一種雪車,用馬或犬拉着,人坐在上面,還能裝武器,跑得很快,若是下坡路,不用馬拉,自己就能滑下來,像飛一樣。”
趙熙點頭,這估計也是他在宗山上玩的。
“希辰這話倒也提醒了末将。末将從北邊換防過來,也見當地獵戶們用過,确實挺方便。軍中有北方人的,也說可行。我們甚至趕着弄出來了幾個,可是大夥覺得坐着板子去接陛下,不威風,就都不願意坐。”他指了指馬蹄,“咱們将馬蹄用厚氈裹了,不打滑。”
趙熙笑着點頭。
一圈巡防下來再回到北營,天已經近晚上。
回到寶帳,趙熙把長裘和厚厚的騎裝換下來。松泛下來才看清身上的傷,從手背到胳膊肘兒,都磨到了,青紫了一大片。左腰和左腿也隐隐作痛。趙熙嘶嘶着冷氣兒,半躺到軟榻上。
“母後的旨在哪,拿過來看看。”趙熙緩了一會兒,問。
趙忠忙将案上的卷軸捧過來。
“宣旨的人呢?”
“陛下飛鴿傳了訊,說要推雪過來。他們也挺着急,也幫着推了一夜的雪,這會兒在帳子裏睡着呢。”趙忠說,“老奴去喚醒他們。”
“嗯。”趙熙點點頭。展開卷軸看。是禮監司拟的,上面歷數了顧夕幾條錯誤,主要還是說他禮儀不周,大多還是上回太後在百福宮說的那些,其中還羅織了一條,說他召宮中的樂娘陪侍過酒宴,行為不檢點。這個趙熙知道,是趙忠召了來,陪他玩樂器來着。過後趙忠當笑話講給她聽,其實也算是報備了一下。
趙熙将卷軸放在面前的矮案上,疲憊地躺回去。上面列舉的條目,雖然牽強,但也值二三十杖了。不知為何顧夕還能毫發無傷?
定是顧夕抗了刑。
趙熙腦中映出顧夕澄澈笑顏,她暗暗下了狠心。抗旨的事,可大可小。縱使不是母後發難,她也不能不理。
既然已經明旨封了侍君,有些規矩,必須先立起來。顧夕必須收起他那驕縱的小爺性子,要想留在她身邊,必須要學會收斂,要學着改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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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夕忙完新兵器布署的事,回帳時,比她還要晚一些。
他在帳門邊除了長裘外衫。吹了一夜的風雪,雪化了又凍,外衣全凍硬了。
他瞧了一眼帳子深處疲憊地躺卧在軟榻上的人,似乎很想就過去,但還是先在火盆邊暖了暖。
“吃了飯了?”趙熙坐起來,招呼他過來。
“吃了。”顧夕怕冷氣激到她,向後躲了躲,低聲道,“為何急着前來,山路太滑,翻了車就糟了。”
語氣親昵溫存,真情實意,還有微微的責怪,輕緩緩的聲音象片羽毛,又象炭火,讓趙熙的心顫了顫。
趙熙不知道在分別的日子裏,顧夕已經理清了自己的情感,并且更加堅定。他放下了顧慮,正準備全身心地投入這場愛。
趙熙久久地看着顧夕,思緒不受控制地飄散。
她從小就在軍中,巡防、征戰,常年在外,返京時在城門迎接她的都是官員。回到府裏,正君迎在府門,仍是官樣文章,清冷又客氣。她從未感受到被人期待和渴望,時日久了,她自己也認為親人最平實的溫暖,或許就是天家永遠企及不到的東西。
可方才在山道上,那遠遠馳來的少年,那不加掩飾的欣喜笑意,讓她動容。有人盼着她回來,牽挂着她。顧夕帶給她的感受如此純粹,又如此摯熱,幾乎将她冰寒的心融化。當時,她幾乎就要用全部的欣喜擁抱這個少年,向他敞開心,迎納遲來的愛意。可是,她剛剛已經想明白自己的來龍去脈,不再允許自己有這樣的舉動。
趙熙掀開搭在身上的薄被,緩緩坐起來。
“夕兒,”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巴巴地冷硬,“跪下。”
“……”顧夕詫異地看着她,似乎沒聽清。
趙熙指了指面前的一塊地板,“跪這兒。”
顧夕從她的指尖往上看,瞟到矮案上那一個卷軸。他似乎了悟了。
顧夕抿抿唇,提衣,端正跪在她膝前。
趙熙回目找了找,榻上扔着她的馬鞭。順手拿過來,遞到顧夕眼前。
顧夕是被捧在手心嬌養大的,真沒經歷這種儀式。他茫然看着遞到眼前的東西,不知該做什麽。
趙熙揚揚下巴示意他雙手托起來,平舉過頭頂。
顧夕這下才明白了,窘迫得臉通紅。
趙熙是想先耗一會兒,讓顧夕有時間反省,就向後略靠了靠,寬坐着喝茶。
帳內很暖,顧夕跪了一會兒,身上的寒氣化成霧水,衣服就全濕了,還在地板上滴了一小窪水。
“說說,太後诏裏說了什麽?”趙熙皺皺眉,又想早點結束,好讓他換身幹衣服,免得凍着。
顧夕緊緊抿着唇,似在猶豫,半晌,開始輕聲複述上面的內容。
跪在她膝前的少年,明顯全身都在繃緊。
是極力忍耐,還是不服氣?趙熙知道诏裏說的,多數會讓他感到迷惑和委屈,可她要留下他,就必須教他謹行。
她嚴厲地看着顧夕,“朕且問你,你背過禮則,且說說,今天的事你錯在哪裏?”
顧夕垂下長睫,遮住眸中的委屈,“禮監司拟的條款,不周。”
趙熙皺眉。果然是該早立規矩,這小爺脾氣,真是熙養出來的,“放肆。”趙熙沉聲喝止,“你是在與朕辯國法嗎?”
顧夕緊咬着唇,倔強地挺直背。
“哪裏不周,你且說說,若牽強,朕便重罰。”
顧夕霍地擡目,認真道,“我從來都認為,禮,敬天地,禮君親,是發乎于心,而不是停留在嘴上。我忠誠于內心,從未行違心之舉,故而未覺失禮。還有,詩書禮樂,演樂是蕩滌內心,陶冶性情,禮監司卻只盯着男女,我看是他們忘卻了本心。”
趙熙微微眯起眼睛,從不知這小子嚴肅起來,竟這樣思路清晰,口才雄辯,“按你所說,朕無端加罪,令你長跪,是否也讓你覺得失禮?”
顧夕微微紅了臉頰,軟了口氣,“未曾。”
“為何?”
顧夕擡頭,眸中全是星輝,他一字一頓,分外清晰,“因為陛下同太後一樣,對我不放心。雖然你們的擔心的原由不同。”顧夕末了補了一句,又垂下眼睛。
趙熙被這話震了下,微微張開唇,無法接話。這還怎麽繼續下去?他怎麽能想的這麽明白?
“其實太後也不能說是擔心,她只不過是來敲打我,你……”他滞了下,“陛下才是擔心。”
趙熙明白了顧夕的意思,是他把她的情意,想得太好了。她擔心的,是怕自己陷入情欲呀。
顧夕沉默地看着趙熙,澄澈的眸光,讓趙熙無法回應。她轉過頭去,勉強道,“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兩人僵了許久,帳外已經傳來更鼓聲。顧夕嘆了口氣,他覺得趙熙若是早點歇息,會比揮鞭子更好些。索性趕緊開始吧,結束了就好了。顧夕先動了一下,将馬鞭往趙熙面前送了送。
趙熙也想早些結束,她從顧夕高擎的手裏拿過馬鞭,站到他身側。
顧夕吸着冷氣,緩緩收回酸疼的雙臂,在身子兩邊輕輕甩,全麻了,又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雙膝,腿上更疼。
“顧希辰……”趙熙沉聲催他。
顧夕垂着頭,堅持了下,到底紅了眼圈。在公主府裏,顧正君也這樣叫過一聲,他那時聽着只覺得委屈,現在再聽更覺得心疼。
他手指攀上腰帶,咬牙一拉,薄褲失了束帶,輕飄飄滑下,矮榻就在眼前,他往前膝行了兩步,撐在榻上,又自己掀了上衣,露出整個後背和臀。
趙熙瞧着他臀腿上還很清晰的青紫印子,喉嚨有些發緊。
“诏上的羅織的條款不是大錯,值不得多重的罰。朕責你,是因為對不知收斂,藐視國法。更甚的是,太後是國母,她見責,便是朕也不可推唐,你怎可妄逆?”
顧夕的背僵了下,他終于明白了趙熙為何要揮鞭,他詫異地想回頭去解釋。
趙熙不給他機會,揚手,一鞭揮了下去。
又痛又灼的一鞭,将他要說的話抽了回去。一條貫穿的深紫色鞭痕,有兩指粗,迅速在臀峰上腫起。
“十鞭,望你謹慎自省,當不再重犯。”趙熙咬牙道,第二鞭應聲揮下。
顧夕及時咬住了唇,咽下痛呼。
挨打這件事,只經歷過一次,他就學會了如何承受。十鞭如風般打下,從臀到腿還有兩鞭打在背上。皮膚道道撕破。顧夕鞭鞭承下,這是打馬用的鞭子,雖然他提了口內力,護住心脈,可護不了皮肉。直疼得汗珠撲簌簌滾落,眼裏一次次被淚模糊,怎麽也眨不幹。
趙熙十鞭下去,再不回頭,拎着馬鞭大步出了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