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後宮(五)
禁衛十六所,專門負責陛下安全。禁衛十六所, 人數最龐大的是禦林軍和禁衛營。禦林軍負責天子儀仗, 禁衛營負責治安。暗衛營只占一所,平日随侍陛下, 名副其實的天子近臣,暗衛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華國世家大族,最忠誠的簪纓世家。
暗衛營有千餘人隊,分十隊武衛。顧夕是其中一衛的武衛長, 轄下一百五十人。這一百五十人,全是宗山弟子,是禁衛十六所中戰力最強的一隊, 陛下心腹中的心腹。
一個豔陽的正午,顧夕換值下來。他挑了一條幽靜的小路回後宮。一路走來,路邊的小草剛泛出新綠,空氣裏全是清新的香味。顧夕放慢了步子,閑閑地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 就聽身後有人追着過來。
顧夕回頭瞅了眼,是劉國公府家的小兒子, 同為武衛長的劉遠。劉國公祖上鎮守北疆,曾被授國之柱石的稱譽。現在劉國公家的大公子, 還在北疆鎮守。京城的府裏是年邁的老國公。
小公爺劉遠追上來, 遠遠看顧夕等在小道邊, 一樣的玄色公服, 人家穿着越發襯得膚白如玉, 身材修長,英氣內斂。在春日裏,只負手站着遍勝過無邊春景。小公爺心裏感嘆着,喘氣招呼道,“希辰,弟兄們要上聚仙閣喝酒去,派我來約你。”
“就為喝酒你跑這麽急?”顧夕奇怪。
劉遠笑着拉住他,“不是怕追不及嘛,來,快走吧。”
顧夕笑笑,随他往宮外走。
聚仙閣包間,暗衛們正在歡飲。
顧夕在暗衛營,與大家朝夕相處,甚為投契。小公爺劉遠與顧夕很投脾氣。他是個萬事不走心的人,整天瞎樂呵。今天喝着酒,瞧着情緒不怎麽好。顧夕自然知道他為什麽有些郁郁。
燕國的小皇帝,要從北山口出關回國去。陛下欽點了不少暗衛護衛随行。出了北山關口,也就幾日馬程,就到劉遠長兄營地了。劉遠很想借這次公派,去看看他哥。
可他哥是守邊大吏,家眷必須留京。估計別說是去看看,這回公派的差使,皇上都不會給他。
顧夕替他嘆了口氣。
劉遠拍顧夕的肩,“哎,得了,別替我難受,多想也沒用。”
大家吃吃喝喝,不多一會兒就都喝得微醺。
Advertisement
街面車馬喧鬧,大家都臨窗往外看。一個車隊,正往北城門走。
顧夕看了一眼,認得其中的幾個是燕祁驿館裏的人。
車隊從聚仙閣前面的長街上,長長地排了一大排。大家看了一會,坐回來聊天,“你說小皇帝為什麽要從北山口走?”
“那裏離燕國近呗。”
“可離他們國都遠呀。從華國沿塗走到西北,再入境,他不又能多玩好多天。”
劉遠已經微醺,笑道,“瞧瞧,這車隊可真不短。你們說這些天,他得買多少東西?”
“他們國攝政王把着錢糧,小皇帝興許是真沒錢了,索性回家。”大家都笑起來。
大家又開始議論小皇帝的事。
有人提了句,“今天陛下午後在外後宮宴飲,給他送行呢。”
衆人都轉頭瞪他。劉遠直接夾了塊肥肉堵住那人的嘴。
祁國晉上來的三位皇室子弟,今天已經明旨,都封了側君。午後飲宴,既是給小皇帝送行,也是賀他三人遷宮。
暗衛營都知道顧夕是皇上侍君,故而很是避諱在他面前提及此類事情。尤其這回,陛下一次納了三個側君,大家怕顧夕難過,于是商量好了,把他從宮裏拉出來,躲着這樁不開心的事,眼不見心淨。
那人迷瞪着醒過神,忙把臉縮進酒杯裏。
顧夕感受到衆人的不自在,笑笑起身,一條腿踩着凳子,大聲招呼,“來,出來喝酒都開心點。咱們行酒令劃拳,有彩頭的,輸的人晚上給小皇帝看車去。”
大家轟然響應。都是半大的小子,愛玩愛鬧,立時吆五喝六地開始比劃。劉遠看顧夕這樣灑脫,也放了心,拍拍顧夕的肩,轉身殺入戰團。
看大家又歡騰起來,顧夕退到桌後坐下,淺淺笑笑,自己把酒喝幹。
這些日子,他按班上值,與陛下常碰面。晚上,陛下卻不常回寝宮。
先是林侍君從北江三郡公幹回來,陛下當夜就留宿在外後宮了。還有李侍郎和宋侍郎,太後谕旨,令他們遷回宮中。李侍郎因受了責,所以接旨當天就搬回來了。李侍郎在宮外是替陛下辦事的,跟在他身邊的也是暗衛營的人。本來差事辦的挺成功,可無端卻受了太後的責難,陛下不好說在明面,自然要過去撫慰。幾天後,宋侍郎辦好了事情,也就搬回後宮住,陛下既安撫了李侍郎,沒理由冷落宋侍郎,因此又在外後宮盤桓了幾晚。
趙熙不在寝宮,顧夕便也有一陣不在百福宮住了。他為了上值方便,就在百福宮旁邊找了個小宮殿住。
趙熙也知道他上值下值,時間不确定,若她不在百福宮,他确實不好自己就在龍床上睡,于是也就默許了。顧夕好幾回半夜下值,路過百福宮時,燈火依舊,但他知道,趙熙不在裏面。外後宮裏,她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好幾回,趙忠過來看他。顧夕知道那趙熙派來看顧他的。他不想讓她太多牽挂,縱使想她,也不願表露出來。便常常與暗衛弟兄們玩在一處。
酒宴散時,天色近晚。大家紛紛告別,劉遠醉醺醺過來。劉遠心中有愁事喝多了,猜拳便輸掉了。
顧夕扶了他一把,“今晚我替你。”
劉遠趕緊推辭。顧夕道,“你回家收拾收拾給兄長帶的東西差人送到北營去吧,我随侍陛下到邊境,一并帶給你兄長。”
劉遠很是感動,“謝謝了希辰。”
顧夕目送衆人離去,獨自一人從長街走過。長街燈火通明,大家都腳步匆匆地往家趕,只有他一人反着方向向城外走。
在城外,燕祁的車隊停在夜色裏,長長的一隊車,黑壓壓地聚在一起,馬匹都牽走吃草糧去了,只餘二十名暗衛拱衛。顧夕回頭看了眼城門,厚重的大門正緩緩關閉,将城中的繁華緩緩掩緊。顧夕微微嘆了口氣。明天天明,他就趕去北營安排送駕事宜。後日一早,率暗衛先行從北山口出關打前站……這樣會有有好些天見不到趙熙了,思念,席卷着孤單的顧夕。
宮中宴飲。
小皇帝在京中逛了這麽些日子,玩得很是盡興。他一邊向趙熙敬酒表示謝意,一邊還不忘表達遺憾,“華都真是不錯,怎麽都待不夠。哎,想到還要三年才能再來,真是遺憾。”
坐在側席的三個新任侍君,都側目看他。
小皇帝感受到不善的視線,轉過頭笑吟吟道,“三位侍君安心留在華都,盡心侍奉君上……”說了一大堆。人本來就是小孩,這麽一本正經地說着侍君的話,聽着讓人極其違合。趙熙清了清嗓子,“燕君明日便動身,今夜就好好休息吧。若是喜歡華都,盡可常來,不必等三年之期。”
小皇帝忙高興地應了。
宴散,賓主盡歡。
小皇帝出了宮,回去睡覺。趙熙把那三個人打發回外後宮,自己回了百福宮。
“夕兒呢?”一進宮,她就找人。
“午後下值,半道上被暗衛營裏的武衛長們截去酒樓了……”趙忠笑禀。
“喔,”趙熙笑,她這邊飲宴,顧夕也飲宴,這是打擂臺怎麽着。
“人呢?還沒散?”
“是啊,也該散了。”
趙熙向外間問。
有親衛禀,“今夜側君當值。”
趙熙愣住。今天特意看了暗衛的輪值表,他沒有當值,“在哪當值?”
“已經去城郊了。祁帝的車駕已經出城,暗衛營分出一隊人今夜拱衛。”親衛禀。
趙熙若有所思。
趙忠在一邊打量趙熙的神情,“陛下?派人找回來?”
“不用。”趙熙擺手道,嘴角挂着高深莫測的笑,“先安置吧。明天早朝後直接去北營。”
“啊?”趙忠暗暗乍舌,小爺這是無令擅動,夜不回宮啊。陛下這是親自逮人去?若是明天小爺在北營直接見到陛下,那情形……趙忠搖頭失笑,估計吓一大跳都是輕的。
--------
次日正午。北營。
顧夕押着車到達時,正趕上北營吃午飯。
他凍了一夜,又在馬上吹了一上午,渾身都凍透了。崔是拉着他趕緊上了熱湯,才緩過來。
崔是同他坐在同一桌,擔心地看他,“別着了風寒,先進帳睡一會兒吧。”
顧夕哪有這個空,他擲下空碗,示意崔是一眼。崔是了然點頭,兩人一起出了帳子,找個避風的馬欄外,密談。
日前顧夕與他提過,要提防邊境異動,崔是也有此擔心,派探子四下細細探了,“探子回來報,說北山草原上确實陳了十萬騎兵。”崔是皺眉道,“并不是王庭主力。若是為迎接他們小皇帝回國,也無可厚非。”
顧夕負手點頭,“那就對了。”
“什麽對了?”崔是不懂。
“咱們一冬天挖了能有十幾萬個樹坑吧,燕祁必料到我們要做什麽了。”
崔是瞪大眼睛,“他們要搞破壞?”
“将兵士排好班,夜裏巡視這些樹坑吧。”顧夕眯起眼睛,神秘地說,“我估計他們會在坑裏做手腳,我們不察,種下樹去,卻不發芽……”
“啊?真的?”
“昨天晚上,我守着小皇帝的車駕,待了一晝,要是不知道那裏面裝的是什麽,也算白吹了一夜的風。”顧夕頗有點小得意。
崔是睜大眼睛,“皇封的東西,希辰你……也敢拆?你這是監守自盜。”
“拆也拆了……”顧小爺撇撇嘴。
崔是感興趣地問,“裏面是什麽?有多少珍寶?”
顧夕嫌棄地看着他。
崔是笑。
顧夕也收了玩笑,皺眉道,“幸而看了看,那些大車上,外層是各色特産,裏面全是炭粉和生石灰。若是他們趁夜将石灰埋在坑底,等樹種上後也活不成的。”
“那多費勁,樹長起來,直接放火燒多快,僞裝成山火,我們也不好追究。”
顧夕疑惑地搖搖頭。生石灰用處很多,但與樹有關的,只有這一種。對方的謀劃一貫挺陰險,這批生石灰是否還有別的陰謀,也不是沒有可能。
“總之,肯定是對我們不利。”崔是恨恨道。
顧夕點頭表示同意,他想到自己的計策,笑得眉飛色舞,“我想好了,等他們夜裏偷偷埋下石灰,咱們等他們撤回國後,再悄悄都挖出來,然後種樹。到時,燕祁定以為樹是活不成的,不會再派人來搗鬼。這樣,咱們就給小樹争取到了時間。等到樹紮下根……”顧夕嘿嘿冷笑,那植物生存力驚人,一旦紮下根,想根除就難喽。
崔是看着神采飛揚的人,眼前好像一樹梨花一般,賞心悅目。他呆了半晌,豎起大拇指,由衷道,“好,好,果然狡猾。”
顧夕睜大眼睛,瞪了崔是一眼,澄澈雙眸星輝流轉。崔是失笑,“希辰,你可別這麽瞪別人去,沒有半點威吓的效果。”
顧夕氣得推他走,崔是才去了。
顧夕站在原地沉思。身後有腳步聲。
顧夕回過頭,看見一列天子儀仗遠遠走過來。
他吓了一跳,仔細瞅瞅,正中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這才不由松下口氣。儀仗過來,顧夕決定回避,于是擡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那小天子抛下隊伍,自己跑過來,“你站下。”
顧夕就裝沒聽見,腳下不停,一心還是想回自己帳子裏睡覺去。
“哎,你站一下。”那小天子提高聲音。有親衛幫着一起喊。顧夕不好再避,站下。
小天子喜出望外,颠颠地跑到顧夕眼前。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男子,遠遠瞧着,身材挺拔,四肢修長有力。雖然沒有他們祁國的武士那麽健碩,但一瞅就是渾身勁力都蘊在骨子裏。湊近細看,更是覺得長得太好看了。由于身高問題,小皇帝仰頭看着顧夕,直覺顧夕若是笑一笑,自己溺死也值得了。
顧夕被這樣的目光審視,頗不習慣。他退了半步。
“別走別走,”小皇帝醒過神,趕緊繞過馬欄,站到他面前,“你可認識我?”
顧夕點點頭,當然認得。
小皇帝上下打量他,那一身玄色長衣,他挺眼熟。他合計了一會兒,眼睛一亮,“你是暗衛?我的暗衛?”
顧夕不着痕跡地撇撇嘴,“派給你的,不是你的。”
“喔喔喔。”小皇帝不以為忤,聽到顧夕清越的聲音,簡直比琴音還動人心弦,“派給我的,哎呀,我怎麽沒留意。”
顧夕皺眉,“暗衛都是暗中護衛,在眼前亂晃,還叫什麽暗衛?”
小皇帝挑眉,“那現在怎麽讓我瞧見了?”
顧夕聳聳肩,“聖駕要從北山口入關嘛,我們,暫時由暗轉明,護衛到山口以北,與貴國兵士交接,就回來。”
小皇帝喜道,“你的公幹,就是護衛我呗,現在我身邊沒人,你就別走了。”
“今天不該我當值。”顧夕轉身要走。
“哎,”小皇帝腿短,跟不上他,只得小跑在後面,“你別急走,要回帳嗎?我陪你過去?”
顧夕不厭其煩地擺手,“不用。”
“陪我聊聊天也行。”小皇帝不放棄,“就幾句,聊完就放你回去。”
顧夕站下,要不是他護衛這小皇帝這麽些天,真不信這個是真的,怎麽這麽粘人。
“好。就幾句。你聊吧。”顧夕抱着肩等着他。
小皇帝眨眨眼睛,擺出小孩子才有的表情。
顧夕護衛他時日已經不短,自然知道他脾性。這小皇帝年紀不大,倒是挺會演戲。
“我其實不想回去,你知道嗎?我們攝政王很兇,我怕他呢,躲到南華,他也追來北山口了。”小皇帝裝出比實際年齡還小幾歲的脆弱。
顧夕不為所動。心裏卻有了應證。要不是攝政王過來,誰能想出往樹坑裏填石灰的陰損主意?
“我讨厭他。”
自然是不喜歡。他會搶你的皇位。顧夕在心裏說。
“但是母後喜歡他。”
顧夕挑眉。
小皇帝落寞又忿忿是踢一塊石頭,“不只母後,在燕國,很多女人都喜歡他。哼,一個連臉都不露的家夥,她們那群女人,光靠想像就把他想成了神一樣的美男。”
“沒露過臉?戴面具的?”顧夕驚奇。
小皇帝不屑地哼了一聲,“誰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快一年了,忽然間就來到了王庭,還遮着臉。病殃殃的,還挺兇。男人都怕他,女人都愛他。是個怪人。”
顧夕身在後宮,從不知燕祁攝政王的這些事情。不到一年間遮面的攝政王,死遁的正君……正君的文韬武略,與攝政王的作為無端契合。顧夕腦中突然有了非常大膽的假設,他被自己的假設驚得睜大了眼睛。
小皇帝仍癡癡看着顧夕,絮絮道,“你可真是好看呀。若是讓母後看見,她定會馬上移情別戀。”
小皇帝湊過來,很是哀懇,“你跟我回燕國吧,我授你大将軍職。母後一定會喜歡上你,你迷住了她,她就不會嚷着要嫁攝政王了。”
顧夕的思路被這駭人聽聞的驚吓打斷,他嫌棄地皺眉,簡直不忍卒聽。
“我不想看着母後嫁給他。攝政王太讨厭了。連我的三位夫人也都喜歡他,看到他走過來,眼睛都直了。”小皇帝不忿道,“他還未成親,哼,我早晚把他送給你們女皇陛下做裙下之臣。”
顧夕冷了臉色,“帝君還是省省心吧,看顧好你的王位吧。”
“那咱們這麽說定了吧,我向你們皇帝陛下要了你。”小皇帝興奮地籌劃,“你到我的王庭,也先找個面具戴,在宴上,你當着母後的面掀開,呵呵……”他幾乎迫不及待這個場面的發生。
“說什麽呢?這麽高興?”一個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顧夕和小皇帝都沒防備,吓了一跳,兩人一同轉頭,看見趙熙負手站在馬欄外。
“上君,您怎麽今日就到了?”小皇帝高興地迎上去。
顧夕愣在原地,按計劃,趙熙要明日到的。看着自己思念的人,又驚又喜,還有些怕怕的。
他往後退了半步,直想隐身遁走。可腳下仿佛釘了釘子,完全挪不動。
趙熙負着手,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一邊繞過木樁,“咦?帝君怎麽在馬欄裏盤桓?”
她一腳踏進馬欄,顧夕也徹底清醒過來。他退了半步,雙膝跪在一片草料地裏。
趙熙目光越過小皇帝,粘在顧夕身上。顧夕跪伏下拜,她居高臨下,只看見他雙肩平展,後背挺拔,乍腰上紮着四指寬的腰封,很是英氣。
天氣還冷,這小子穿得這麽少?趙熙看出不妥,趕緊走進四處無遮擋的馬欄,把人從地上拉起來,顧夕的手冰塊似地冷。趙熙趕緊焐在手心裏。
“既不當值,就趕緊回我帳子裏歇個覺去,這馬欄四處漏風,你待這兒做什麽,看着了風寒。”趙熙低聲,語氣又責備又寵溺。
顧夕籠在趙熙熟悉的溫暖裏,深垂着頭,那迅速染紅的耳朵,直蔓延到脖頸。
趙熙想伸手撫一撫他的臉頰,那裏一定開始發燙了。
顧夕慌忙抽回手,潦草地抱拳為禮,一轉身跑掉了。
趙熙負手,看着幾乎駕輕功飛遁而去的人,挑唇而笑。
小皇帝看着兩人互動,有些傻眼。
“那位是……”
“他是朕的侍君。”趙熙笑着收回目光。
小皇帝臉上的神色,驚詫,遺憾,難以置信,一瞬間陰晴不定,煞是變幻。
陛下寶帳。
顧夕進來時,常喜就等在帳裏。
“她幾時來的?”顧夕一邊急急脫外袍,一邊問。
“剛到,在前營,崔将軍去了,同陛下講了事情,陛下才到後營來的。”
顧夕點點頭,估計是崔是跟她講了自己的計劃。
“快點,給我拿個厚點的外袍,”顧夕忙忙地催常喜給他換衣服。
“要去哪?”趙熙挑了簾子,進來。
“啊?”顧夕愣住。常喜微笑着躬身行禮,悄悄退了出去。
趙熙負着手一步步走進來。
顧夕退了半步,弱聲,“我……想出北口探探路去。”
“你不是不當值嗎?”趙熙提醒他。
顧夕驚訝擡頭看她,原來他與小皇帝說第一句時,趙熙就在左近。想到小皇帝與他說的內容,顧夕又紅了臉頰。
趙熙下了朝就快馬往這邊趕,如今欣賞着顧小爺難得理虧氣短的神情,她直覺得嗆着冷風在馬上颠了好幾個時辰,還真是值得了。
尤其顧夕現在未着外袍,素色的中衣右衽,薄薄的衣料下,線條流暢的肌肉線條,随他動作輕輕淺淺地浮現。趙熙能想像得出,衣料下幹淨的身子溫暖,柔韌……她眸色沉了沉。
“我可真有點後悔讓你入營了。”
“怎麽?”他在暗衛營做得不好?
趙熙似笑非笑,“夙夜值守,好幾天連面也不朝一回,若是知道夕兒對差使是這麽個上心的人,當初,該早把你放過來。”
顧夕瞧她不鹹不淡的神色,就知道她說的是反話,“不是,我……”他舌頭打了個結,“臣侍……”
“嗬,還記得是我臣侍呀。”趙熙挑眉。
顧夕紅着臉,“自然。”他舔了舔唇試圖解釋,“那個,昨天夜裏……”
趙熙擺手,“別說什麽無令擅動的官話,你不喜待在宮中,我明白。”
顧夕話被堵住,他急急地分辯,“不是……不是不喜歡宮裏,你在哪我就陪着你……”
趙熙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重,她嘆氣拉住顧夕的手。她是皇上,縱使專寵,也不可能後宮只放一個人。後宮有林澤,李和宋,雖說那三位祁氏皇子也封了側君,她決計是不會碰的,但是她不能保證以後不會再進新人。天子的後宮,先于情,愛的,是牽着的朝局的利益勾連。顧夕本就聰明,看了顧相的圖後,就更能理解。可再睿智的人,也無法左右自己的情感。其實顧夕這回來北營,與她上回推雪巡營的情況,何其相似。是為大局,但也有私情。
這樣真實的顧夕,讓趙熙又欣慰又心疼。
顧夕感受到她的低落,回握住她的手,放輕松了語氣,“昨夜你在宮宴上拖住小皇帝,我就能到他的車隊裏翻揀東西。”顧夕挑起唇,“看,咱倆配合得多好。”
“夕兒……”趙熙舒出口氣攬住她的小侍君,貼心貼意,真誠溫暖,這就是她的顧夕,“照這麽講,幸虧是夕兒體查朕心,才避免我華國百姓再被外族騷擾喽?”
顧夕笑着挑眉,無旨擅動的罪算馬上就掀過去了。趙熙被這個小機靈逗樂,又氣又笑,促狹地把手伸進顧夕的裏衣裏,“快招,你是不是終究口不對心。”
顧夕敏感地紅了臉,往後躲,“哎,何況……你身邊可不是我一個人,你若起興再納個誰,頭一個着急的,也不應該是我吧。”
一語道出,趙熙也愣住,她嘆出口氣,心裏有些澀,“是啊。”
顧夕這話說得非常中肯。林澤是貴侍,李和宋也比顧夕位份高。她不去擔心那幾個心裏不高興,卻只盯着顧夕。還說顧夕為這事讓她煩心,實際上她是擔心顧夕會傷心失意。她納了三個側君,還得要顧夕若無其事的,确實有點霸道。不知這樣的自己,是否讓顧夕也有些煩心。
想通了這一節,趙熙長長舒了口氣。
顧夕垂下目光,用力攬了攬她。她注定不是他一個人的,初時他義無反顧,只覺得只要愛了,就一切都可以克服。可實際上,克服這些需要用很大的力氣。若是讓一年前的自己來看現在的他,一定認不出來了。
顧小爺長長嘆息,展臂擁住她。
-------
用過午膳,趙熙拉着顧夕一同沐浴。
趙熙坐在內帳屏風後面,看顧夕沐浴。她的淋浴步驟比較簡單,浴完了就好整以暇地看顧夕出浴。
美人出浴,總是賞心悅目的。已經有半個月沒抱顧夕了,暗衛營武衛長需要輪值,顧夕連着值夜,趙熙真挺後悔把他放到暗衛營的決定。
“快點,還有什麽?”看着常喜一道一道程序下來,趙熙忍不住出聲催,“那個禮則,上回夕兒是不是多抄了幾份?過後用上就行。”
顧夕和常喜一同回目瞅她。
趙熙被顧夕這一眼波光潋滟晃到,上前來撫他光潔的背,哄道,“以後白天有空,盡多抄幾回,省得用時費勁。”
顧夕被她這話氣笑,“陛下這主意,是想害我,連帶着賜死常喜?”
趙熙知道太後盯這些盯的緊,安撫顧夕道,“放心,我身邊的人都可靠,不教太後知道不就行了。”
顧夕看常喜,常喜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不安地點頭。
常喜放棄了把關,趙熙便更加肆無忌憚,她揮手讓常喜把矮案撤掉。
顧夕嘆氣起身,“哎,還說心誠什麽的,都是謊言。”美人嘩地一聲從水裏站起來,像芙蓉出水,渾身的水滑落下來,像披着珠簾。
趙熙耳邊響起一片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
床上。
兩人親密擁吻,分開時都喘息。
趙熙喘息着道,“以後不許值夜了,省得我從外後宮出來,找不見你。”
顧夕不滿地扭過臉,“別的武衛都值夜,偏偏我例外?”
趙熙笑着追過去吻他,“那好,随你,不過你要住回百福宮來。”
顧夕有些猶豫。
趙熙湊近他,看着少年眸中的遲疑,柔聲解釋了一句,“林澤與我青梅竹馬,是幼時的情份,其他的,不過是利益。不喜歡的,我怎會沾身?”
顧夕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眼睛有些濕。
“我……能想明白的,你不用這麽做。百福宮,我搬回來就好。”累得趙熙一再解釋,顧夕深深覺得自己今次舉動過于草率。
趙熙攬住他,“想明白?想得明白,心裏也不見得舒坦。連你們營裏的人,都知道為你開宴,解你煩愁,我就連他們都不如了?”
顧夕咬唇,愧疚得沒話說。
趙熙起身,輾轉吻他。顧夕有半個月沒沾她身,一撩撥,立時難忍地蜷腿。
趙熙靈巧的手,反複撩撥,顧夕前後煎熬,□□出聲。
趙熙湊到他耳邊,輕輕蠱惑,“以後暗衛值夜,都設雙崗。我若召你回宮,你必要輕功飛來。否則……我必收拾你。”
顧夕打着顫,“好。”
“以後不準替別人值夜,若是想辦什麽差,告訴我,我派人給你。”
顧夕本想不贊成,可趙熙哪肯饒過,前後挑弄,顧夕馬上服軟,“好。”
“嗯,記住喔,待君以誠,你若再敢陽奉陰違,看我……”
“哎,……”顧夕長長嘆氣。心誠什麽的,還不是她一言以弊?
顧夕掙紮着坐起來,把騎在小腹上的人颠倒到身下。
趙熙輕輕驚呼,就被他占了先機。
兩人傾情相擁,紅被翻浪。
力竭。帳外已經暗下來。
兩人誰也不想起身,就相擁躺着。
“今天祁帝跟你說什麽了,瞅他那麽興奮?”
顧夕側目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早到了?都聽見了吧。”
趙熙感興趣地支起上身,“什麽話遮遮掩掩的?你倆說話聲音太小,聽不真。”
顧夕微微挑唇,“他說要我跟他回燕,誘惑他母後,好絕了攝政王要當他王父的念頭。”
“喔?”趙熙驚詫地看着顧夕。
顧夕無辜撇嘴,“我也是頭一回聽,實在驚悚,駭人聽聞。”
“那有什麽奇怪,燕祁就是那樣的風俗。”趙熙若有所思,“要是攝政王娶了皇太後,他就是太上皇了?小皇帝興許不用死了呢。”
“小皇帝恨他。”
趙熙點頭,“他話裏話外全是引着我對他們攝政王感興趣。是打算借我的手,收拾他。”
顧夕也撐起身子,眼睛亮亮地,“攝政王此刻就在北山口駐紮,馬程也就一天。我替你探探他去。”
趙熙回目看他。顧夕剛經雲雨,眼角眉梢都是春韻,他長睫刷着眼中的霧氣,就像一弘春日波瀾。這樣的人赤條條地卧在她身邊,也不用蓋被。偏偏還在認真地談軍務,真是,太,吸引。
趙熙迎上來,又吻住他的唇。
“唔。”顧夕猝不及防,又被按回被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