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值夜
? “不用了,讓明煙進來。”
裏屋傳來了盟主如金石叩擊一般的聲音。
莊明煙只覺心中一窒,然後心就止不住地跳了起來。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名字!還這樣如此随意地叫出口,讓人覺得親昵之極,莊明煙的臉燒了起來,還好屋中并沒有掌燈。月光下并不怎麽看得出來,不然今日又要丢臉了。
莊明煙端着水進了裏屋,只見柔和的月光下,一只如玉一般的手從中帳子中伸了出來,骨節修長,準确無誤地接過了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又放到了莊明煙的手中。
放的時候,盟主的手似是無意間碰到了莊明煙的手指,莊明煙只覺那手冰涼又灼熱,她接過茶杯時,幾乎要抖起來。盟主全程并沒有露面,莊明煙卻覺壓力罩頂,急急惶惶地退了出去。
躺在外間的榻上,莊明煙心有些亂,想翻身,卻又不敢翻。周舒就站在內間門口,既能看到盟主,又能看到莊明煙,他仗劍挺身而立,面無表情,莊明煙卻總覺得他像是在嘲笑自己。
第二天一早,莊明煙伺候着盟主用了早膳後,盟主到前面議事去了,莊明煙就閑了下來。她就想着趁這個時間練練武功,如今她胸口已不怎麽疼了,身在武俠世界,還是練就一身好武功才是安身立命之道。等以後解了身上的毒,她還要找莊明炜報仇,然後行走江湖,快意恩仇,那多好!
可惜原來的莊明煙在這上面下的功夫太少了。不過她記性好,倒是記住了不少口訣和招式,就是練的少了些。
莊明煙一邊練一邊想着,莊明煙的母親有不少嫁妝,是父親的原配正妻,也沒聽人說過母親的身世配不上父親,按理說,母親也該是武術世家出身才對。可是她為什麽從不教莊明煙武功呢?并且也從沒見她露出過會武功的樣子。
真是想什麽來是什麽。莊明煙剛練了沒一會兒,一個小內侍就跑過來說,外面莊明煙的母親來找她。
母親平日從不出家門,好像連娘家都沒有,反正莊明煙從來沒有聽她說過娘家的事。今日怎麽突然來了?難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明煙的父親是雁池州司武,母親只要遞章子進來,就可見莊明煙,只是她以前卻是沒有來過。
莊明煙一邊想着,一邊來到茗韻院前廳,那裏是普通宮人與家人見面的地方。
她還是第一次見莊明煙的母親,雖說是記憶裏見過了無數次,但到底是不一樣。她有些激動。因為在現代,她沒有得到多少母愛,而在這裏,母親雖懦弱,卻是全心全意愛着她的。
看到母親的那一刻,所有的記憶都在腦中鮮活起來:生病時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受欺負時母女抱頭痛哭,母親坐在小院中給自己唱小曲,母親教自己被口訣,雖然這些口訣地什麽意思,母親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記憶是那麽真切,那麽溫暖。
這一刻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本來就是莊明煙,要不是關于現代的記憶她也記得的話。
莊母二十五歲才生的明煙,今年她雖已四十歲,卻顯得十分年輕,看着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她一見明煙進來,就含.着笑站起來,一把将她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說:“瘦了些,臉色也有些不好。是不是累着了?”神情柔和,滿身都透着愛意。
莊明煙鼻子一酸,心想,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我會照顧好母親的,你放心吧。
“娘,這大老遠的,您怎麽來了?是不是爹欺負你了?”
“煙兒,如今你也學會打趣娘了!”莊母拉了女兒的手,慈愛地摩挲着。
李氏将明煙摟在了懷中,莊明煙只覺柔軟馨香,那是母親的味道。她怕李氏是有什麽事,可李氏顯然是不想說,只是不停地問她在宮中的事兒,囑咐她要注意的事。莊明煙自然是報喜不報憂,只撿高興的來說。
母女二人說了一會兒,李氏就從懷中拿出了一本帳冊,遞給了莊明煙,“這是娘的嫁妝,都留給你,本想着以後你嫁人時再給你,不過如今給你看看也好,你心中也有個數。這些東西都放在娘的私庫裏,你爹也有一份單子,他們母子是不敢搶你的的。”
莊明煙直覺是出了事,不然的話,母親幹嘛特意跑來說這一番話?“娘,家裏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莊明炜他們母親又生了什麽事端?”
李氏笑了笑,臉上笑意溫暖,倒是看不出什麽來:“沒有的事,這麽多年了,最多也就是說兩句怪話罷了,這些我都不在意。”
“可是娘,你為什麽……”
“娘就是閑了,你不在身邊,我也沒什麽事兒,就跑來看看你。給你嫁妝單子,也不過是想讓你看看,我們雖然武功不怎麽樣,可還是有些身家的。娘就等着你給娘找個好女婿了。”
聽到找女婿,莊明煙也沒有什麽嬌羞的,她一心想着母親的行為舉至,分明就是不尋常,可是她旁敲側擊了半天,也沒打聽出什麽來。
相聚時總是時短,很快就有小內侍來催李氏出宮了。
李氏這時才露出了一絲悲色,不舍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頂,擠出一絲笑說:“娘回去了,你在宮裏好好的,照顧好自己。”
說完,扭了頭就走。
等走出去一截後,她又忍不住回頭看。
送走了母親,莊明煙一直心神不寧的。想着母親必定是有事。這時想起她今日所說的話,明煙心中一跳,那倒像是在交待遺言!
不行!還是得想法子回家一趟。周大娘是娘的陪嫁丫頭,一直跟在母親身邊,她必是知道母親的事的。
明煙悽悽惶惶,想不出出宮回家的法子。中午給盟主夾菜的時候,竟然一直夾一道菜,直将盤子中的菜夾光了,她才醒過神來。
她猛然擡頭看了盟主一眼,想到自己所犯的錯誤,明煙真怕盟主一生氣,一掌将自己打飛出去。盟主卻好像什麽事兒也沒有一樣,安安靜靜地吃着自己盤中的菜。
還好他沒生氣。莊明煙暗暗捂了一下胸口,趕緊補救似地給盟主夾了好幾筷子菜,各色花樣的都有。
沒想到盟主這時卻面無表情地擡起頭來,“你下去吧。”
莊明煙也不知他是什麽意思,不過反正不用死就行。躬身倒了下去。
等收拾碗碟的時候,周舒走了過來,拿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惡狠狠地瞪了莊明煙一眼:“我奉勸你別耍什麽花招!我已經查過了,你是雁池州司武莊行實的女兒,武術世家的女兒,卻來做個小小的宮女,你所為何事?”
看到周舒,就看到了自己所做的醜事,也看到了他那裏嫌棄和厭惡,還有摔倒在地的疼痛與狼狽。莊明煙雖明白,這事兒也不怨人家,任誰在那種情況下,大概都會這樣吧。不過她就是覺得周舒挺讨厭,何況他現在又對自己橫加指責,語氣不由地不好起來:“我能做什麽?你既查出了我的身世,自然也知道莊家是傳男不傳女的。我又不會什麽武功,還能做什麽事?”
“哼,狡辯!別讓我看到你做壞事,不然我不會饒了你!”周舒說完了狠話,就背着長劍施施然走了。卻是惹得莊明煙一肚子氣。
不過一想起母親,莊明煙也就沒功夫糾結這些了。
不知為什麽,雖然盟主平時很少說話,可是莊明煙就是覺得求他的話,他也許會答應。她想求他破個例,讓自己回家一趟。一個月前她剛回了家,把假期都用光了。
本想着晚上伺候他吃飯時求他,可是下午,又有人來看明煙了。
是明煙最不想見到的人,莊明炜。
莊明炜是通過莊靈娴找人傳的信。莊明煙看到他時,只見他臉色沉郁,比以前瘦了些,越發顯得陰沉冷暗,被他看一眼,就好像被一條陰險的毒蛇盯上了似的。
他身邊帶了一個随從,莊明煙從來沒有見過,那人生和齒白唇紅,陽光俊朗,卻是極其無禮,一個勁地盯着明煙看。
明煙有些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扭着對莊明炜說,“你來做什麽?看我死了沒有?”
莊明炜扯着嘴角笑了:“好妹妹,如今也學得伶牙利齒了。哥哥怎麽會舍得讓你死呢?這不是怕你完不成任務,會一命嗚呼,所以讓給你送解約來了麽?”
“真的?”雖然覺得他不可能這麽好心,不過明煙還問了出來。
“當然是——假的!哈哈哈!”莊明炜似貓捉老鼠似地逗弄着莊明煙。
“你!”明煙氣得眼中直冒火,想罵他,又覺得完全是浪費時間,還會髒了嘴。她扭身就走,反正她也不指望他會給解藥。
“站住!你就是這樣對哥哥的嗎?”
“總比你對我這個妹妹好。”明煙哼了一聲,頭也不回。
“妹妹,我可是給大娘吃了些好東西,你可得感謝我呀!大娘還說,為了你她什麽都答應呢。啧啧,真是母女情深啊!”莊煙炜陰恻恻的話語響了起來。
走到門口的明煙生生地頓下了步子。
怪不得母親會來看自己!還說了那些話,她不會是抱着見女兒最後一面的打算吧?母親真傻,就算是她死了,莊明炜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你到底想要怎樣?”明煙沖到他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領。
“也不想怎樣,只是看你好像把我的話都丢到八裏沙遠了,來提醒你一下,聽說你如今可是在盟主身邊近身伺候的,別說你沒機會做!”莊明炜盯着明煙的手,淡淡說道。
“你毒殺盟主做什麽?就是你殺了他,你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做不了盟主!”
“我做那勞什子幹什麽?我不過就是想看看盟主沒了,江湖會是怎樣的天翻地覆!哈哈哈!”
莊明煙覺得莊明炜一定是瘋了。
可是不按他說的做,母親的命就沒了。
“我怎麽知道我做了你會不會說話算話?”
“你不做的話,我一定說話算話。”
莊明煙被他噎得,直覺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這時,莊明炜身後的那個随從說話了,“小妞,你放心,我給你保證,只要你做了,我保你母親平安無事。”
這是個什麽人?為什麽他随意插話,莊明炜竟然沒有任何表示?
莊明煙在心中迅速思量着,她閉了一下眼,終于決定了,“好,我做。”
“期限是三天,三天,還沒結果的話,咔嚓……”莊明炜比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回到房間後,明煙将藏在箱子底的那包藥拿了出來。她又想起了父親,那時莊明炜給自己下了巫藥後,自己曾跟父親說過,可是父親根本不信,還把自己罵了一頓。
如果自己死了,母親的話父親應該就信了吧。她提起了筆寫了一封信。如果自己刺殺盟主被抓的話,這封信也會被找到,父親做為司武,必是能看到的。
盟主,不要怪我狠心,我會少放些藥,讓你死不了的,這樣,天下也就不會大亂了,母親也就得救了,自己的話,反正這條命也是撿的,就當是還給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