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為了不在宴會上丢醜,林雲舒特地帶着知雪知雨兩個丫鬟出門買新衣服。

鋪子離縣衙很近,林雲舒三人便沒有坐馬車。

三人在街上慢條斯理走着,越往城中,人越多。

林雲舒很久沒出來逛街了,瞧什麽都熱鬧。

街市上有賣糖人的,有賣糖葫蘆的,也有賣北方幾種耳熟能詳的水果以及各種糕點,還有一群人圍在一起看雜耍。

林雲舒瞧着有趣,多停留了會兒。知雪知雨以前在家裏每天有幹不完的農活,現在好不容易能吃飽飯,吃件幹淨的衣裳。瞧着也是津津有味。

瞧到正精彩處,林雲舒發覺有雙手在她腰腹處摸了幾下,林雲舒心中一動,眼睛依舊盯着場上瞧,手卻快速攥住腰腹處的手,“我看看是哪家的毛賊,居然敢偷你姑奶奶的銀子?”

衆人被這聲吼驚住,紛紛看向發聲處。人群自動讓開。

林雲舒低頭一瞧,竟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眼睛生得黑白分明,一張小臉消瘦,明明已經深秋的天,他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嘴角,耳朵都有明顯的傷口。

她剛開始還有些嚴肅的眉眼在觸及這些小傷口時,有了幾分失神。

那少年是個極機靈的,瞧見她神色動容,雙膝一彎,跪倒就拜,“這位大娘,你行行好吧。我是個孤兒,走投無路,才會偷錢為生。”

林雲舒卻擰着眉,“瞧你也是個機靈的,為何不找個營生來做。就是賣身為奴也比偷人東西強。”

要是被人捉到了,他可是要受牢獄之災的。

少年扯着唇,“賣身為奴萬一被主家打死也沒人為我伸冤。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能活一日是一日。”

林雲舒皺起的眉峰又松開,“你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字?”

少年咬了根草在嘴裏嚼,吊兒郎當斜了她一眼,“我叫全福,我爹娘以前在衙門後院當差。縣令告老還鄉,我們一家得以除了奴籍,沒多久他們得了一場急病沒了。家裏的錢也被一夥強盜搶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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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舒蹙了蹙眉,看了眼四周,發現到處都是人,便在附近找了家飯館,要了雅間,點了些酒菜請他吃。

全福看着滿桌香噴噴的飯菜,猛咽口水,“當真是給我的?”

“對!吃吧!”

林雲舒笑眯眯點頭,“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送你見官。”

全福伸手從一只整雞上扯掉一根雞腿,大快朵頤,邊吃邊說,“你講!就沖你請我吃這一頓,哪怕讓我殺人也敢。”

林雲舒抽了抽嘴角,一只雞就能換一條命,這命也忒不值錢了。她搖了搖頭,“既然你爹娘以前在府裏當差。那你一定認得你爹娘曾經的那些舊友了?”

全福點頭,“認識啊。”說到這裏,他頗有幾分喪氣,“有好幾個都謀了好前程。”

林雲舒看他更順眼了,笑眯眯道,“只要你把他們的名字和現在的地址告訴我。我就給你二兩銀子。你可以買上二畝地,足以将自己養活了。”

全福連雞腿都忘了吃,這可是打天上砸下來的餡餅,他要是不接住,那豈不是對不起他死去的爹娘?

他忙不疊點頭,“我說我說!”

林雲舒讓掌櫃拿了紙筆過來,将他所言一一寫下來。

寫完後,林雲舒給他二兩銀子,便下了樓。

出了飯館,林雲舒到布莊買了件時興衣服,顏色古樸雅致又耐看,穿上顯得人格外精神。

宴會之日,嚴春娘和淩淩為避開這些女眷一大早就帶着虎子和下人去教場玩耍。

林雲舒作為長輩又是主人家,自然熱情招待。

待大家落座後,她便讓大家自報家門。

一通介紹,林雲舒發現同樣是丈夫受傷,吳夫人的氣色比高夫人好多了。

據老三所說,這兩人不躺在床上半年,都不能好全。這才過去三日,就算請的郎中再怎麽神,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有起色。

那吳夫人這好氣色從何而來?

林雲舒直覺有問題,卻裝作不知,細心招待大家。

很快她就發現,這些人以高夫人和吳夫人馬首是瞻。吳夫人對高夫人多了幾分刻意的敬意。

這倒有些奇怪了。據小四所說,吳江出自幽州大戶人家,家中産業比高家還要多。為何吳夫人會矮高夫人一頭呢。

如果說是品級,那也不需要如此刻意啊?

她旁敲側擊問了一個喜愛說八卦的捕快夫人,從她口中得知,原來高秉仁的妹妹是信王最受寵的小妾,當初高秉仁就是被信王舉薦才當上縣丞,要不然以他秀才的身份根本當不了這個職位。而且信王似乎極看中高秉仁,時常召見他。而吳江卻沒這一層關系。

打聽到自己想要的,林雲舒站起身,想将宴會主辦權交給崔宛毓。

卻不想高夫人站起來向林雲舒施了一禮,笑盈盈道,“老夫人,我聽我家丫鬟的表哥的妹夫說,你在西風縣曾以替人接生為業?不知可是真的?”

林雲舒眼睛微眯,坐下來,斂了神色,好整以暇看着她,輕飄飄反問,“是又如何?”

她倒是不奇怪,高夫人為何會知道這些。她能打聽這些人的私隐,對方肯定也會如此。

從名面上看,他們好像相安無事,但私下裏,兩方已經開始較勁。

可是高秉仁和吳江都躺在炕上不能動彈,只能指揮下人來打探他們家的情況。說不定他們已經猜到下手的人是老三。

畢竟老三身上的氣質跟旁人有很大不同。

這些夫人們聽出林雲舒當過穩婆皆是一驚,面上隐隐露出幾分嘲諷之色。

高夫人捂住嘴,故作驚訝問道,“我還以為是我家丫鬟胡說的。誰知竟是真的。老夫人乃堂堂縣令之母,如何會做那下九流的行當?”

崔宛毓變了臉色,手攥着帕子。這也是她對婆婆不解的地方。明明家中經營着極為賺錢的鋪子,為何還要自甘堕落替人接生?

林雲舒看着高夫人,臉色微微一變。說實話,她之前給人接生除了喜歡這行,還因為她不想忘記前世。

這是她辛辛苦苦學了七年,畢業後又做了三年的職業,它陪伴她人生中最美的十年。她不舍得。

但是小四當了官,為了他的臉面,她必須有所取舍。她不能讓人以此攻擊小四,成為他的污點。不過心裏有些打算,此時的她卻絕不能被對方壓制。

她淺淺一笑,看着對方,“說到這裏,我想請教知書達理的高夫人,何為下九流?”

高夫人見她還在作垂死掙紮,捂着帕子笑,“這三歲小兒都知曉,老夫人乃堂堂縣令之母竟不知?還是明知故問呢。”

林雲舒卻搖頭,“你所說的下九流是指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五剃頭,六擦背,七娼,八盜,九吹灰(賣水煙的人)。這是出自《北史·周高祖記》,但《漢書·藝文志》所說的下九流卻是指師爺、衙差、升秤(秤手)、媒婆、走卒、時妖(拐騙及巫婆)、盜、竊、娼。”

她把衙差二字咬得極重。說的時候,還在衆位夫人面上意味深長掃了一眼。

照《漢書·藝文志》所言,在座女眷的相公除了崔宛毓都是下九流,誰也不比誰高貴。

高夫人臉色慘白,她只讀過《女戒》《道德經》哪曾讀過什麽《漢書·藝文志》。

沒想到反被對方罵了。

林雲舒好心問道,“高夫人知道你家相公為什麽屢次參加鄉試,就是不中麽?”

俗話說罵人不揭短,既然對方拿她職業說事,她當然要禮尚往來。

高夫人最大的痛處不就是相公考鄉試,屢次屢敗麽?

衆人面露尴尬,林雲舒卻好似看不到她們,依舊滔滔不絕,“你相公若是不自甘堕落,入了下九流,只穩穩當當做他的書生,當好他的中九流。他也不至次次落榜。畢竟別人是水往高處流,偏偏他不進反退。一心往下,你說他不落榜誰落?”

她一口一個落榜,高夫人聽在耳裏尤其刺耳,卻又拿不出話來堵她,氣得牙關緊咬。

其他人還是頭一回見高夫人如此吃癟,登時愣住了。

林雲舒打完嘴仗,心情極好,站起來,一甩袖子走了,“你們好好在這邊附庸風雅。我就不奉陪了。失陪。”

臨走還要諷刺她們附庸風雅,真真氣人。

崔宛毓目呆呆地看着婆婆背影。

林雲舒回了房,知雪伺候她喝茶,“老太太,後院放着那些棺材為何一直沒有入土啊?剛剛有夫人瞧見,吓了她們一大跳呢。”

林雲舒捧着茶杯,久久不語,好一會兒才道,“這些是要運回族裏祖墳安葬。”

“運回鄉恐怕要很久,老夫人要不要做場法事?”知雪有些不好意思,“我聽人家說,橫死的人做一場法事可以消除死者的不甘。”

林雲舒端着茶杯一飲而盡,側頭看着她,“還有這種說法嗎?”

“我也是聽人說的!”知雪到底年輕,不太懂這些事情。

林雲舒敲了敲桌面,“你知道鹽儉縣哪有寺廟麽?”

知雪想了想,“好像五留山上的升佛寺很有名。聽說那裏的齋菜做得特別好吃,主持佛法高強,香客絡繹不絕。”

林雲舒雖不信這個,但人如果真有來生,她還是願意這些枉死的族人能有個好去處,“五日後是個好日子,到時候我親自上山請主持下山為我族人念經,讓他們也能早登極樂。”

老大得知母親打算,也要跟去。

林雲舒拒絕了,讓他留在家裏好生招待族人和镖師。

老二不放心,便讓淩淩跟着一塊去。林雲舒倒是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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