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珈若動了一動,練色錦帳浮出水波一樣的紋路。
她沒發出丁點聲音,昏暗中已經傳來一個女子輕柔的低低說話聲。
“縣主,要水嗎?可是喉嚨還疼?”
珈若剛想說話,喉嚨還和粗石粒子刮過一樣疼。她伸手捏了捏,發出暗啞的聲音。
“不用了,秦鸾。”
秦鸾笑了一聲:“縣主,您放寬心,老夫人落水,本就是意外。何況,您還不顧自身,救了老夫人,姑爺一向愛重您,不會因為意外之事,與您起了龃龉。”
帳中的珈若聽完,半晌沒有說話,許久才冷笑一聲:“他自然不會。他怎麽敢?”
秦鸾心中疑慮。
三天前老夫人請縣主過去,二人單獨在亭子裏說話,沒多久,老夫人就掉進了河裏。她們隔的遠,縣主就在眼前,老夫人又耽誤不得,只好自己下水,将老夫人救了上來。
也因為這意外,老夫人和縣主都病了。縣主本就體弱,下水之後,又勉強将老夫人拖上來,一上岸就力竭昏迷。
但自從縣主落水蘇醒之後,好像有了極大變化。
若要說有哪些變化,秦鸾也說不出來,明顯的就是,縣主對姑爺,好像沒有那麽上心了?
珈若問:“什麽時辰了?”
秦鸾道:“辰時。”
那天已經亮了。
珈若就說起吧。秦鸾抿了抿唇,說老夫人身邊的人傳話,老夫人病了沒胃口,想吃一口紅豆卷。
最好是珈若這個媳婦兒親手做的。
秦鸾給珈若挽了一個髻,因不出門,只用一根素淨的紫玉蓮花簪挽起,另配了兩只小巧的珍珠釵點綴。
秦鸾的手很巧,同時勸道:“縣主,老夫人要的紅豆卷,我已經讓小廚房做好了,您拿過去就是,盡到孝心就夠了,也不一定要自己動手。您還病着呢。”
珈若照了照鏡子,雖然還有些憔悴,但仍舊是個大美人。
她心情不差,左右自顧,還對鏡中的美人眨了眨眼:“誰說我要去見老夫人?”
秦鸾略有些吃驚:“縣主自從進門,除了病時,每日都會過去給溫老夫人請安的。”
珈若轉身,看向秦鸾:“好鸾兒,那是以前的事了。秋池她們幾個呢?都叫過來吧!”
“秋池不錯眼的看着你的藥。競秀和透水在外間呢。”
秦鸾大她十歲,自從兩年前,珈若回京,便從宮中出來,一直守在珈若身邊。見她如此,心頭隐約猜測到了什麽。
但她并未多言,只是将秋池、競秀和透水都叫了進來。
珈若讓秋池把她的私産清點一番。
競秀忍不住插口:“縣主,您嫁進來時,溫家府邸小,沒有單獨的庫房,就把嫁妝都落在了大庫房裏。如今又沒有什麽緣由,突然要清點,鬧鬧嚷嚷,不是落了姑爺的面子?”
珈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競秀一直是她心腹,也沒哪裏不好。可她卻比珈若,要更信任溫谯,深以他們這對“神仙眷侶”為榮。
競秀還沒覺出自己哪裏不對,見珈若看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臉:“縣主,我臉髒了嗎?”
秦鸾問:“競秀,你是誰的人?”
競秀一撇嘴:“我自然是縣主的人,我打小就跟着縣主……”
說到這裏,競秀驟然明白了:“縣主,是我錯了。可,可夫妻不應該本就是一體嗎?您和姑爺可是兩情相悅,才結為連理的啊!姑爺為了您,也多有犧牲……”
競秀看珈若臉色不對,不敢再說下去了。可她心裏還是認為,夫妻本該互相信任,而且,姑爺連孩子都不要了。哪個男人能做到這點?
她們縣主還這樣提防姑爺,不是傷人家的心嗎?
一旁的透水雖然沒吱聲,可心裏也和競秀是一個想法。
夫妻之間,本就應該互相體諒。溫姑爺既然已經做出這麽大犧牲,那這些小事上,她們縣主也應當退讓一二。
既然結為夫婦,哪有光讓一方讓步的道理?
珈若問早上有什麽吃的,又吃了半碗牛乳粥,小半個花卷,才在秦鸾的目光中,依依不舍的放下了。
秦鸾欣慰:“縣主真是懂事了,就應該這樣,少吃一口,養好了身體,将來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想吃多少能吃多少……”
話沒說完,就見珈若又狠狠的吃了一大勺粥,吓的守在一旁的秋池,一個惡狗撲食,把剩下的吃食都搶着撤了下去。
吃完早膳,又重新漱口,等珈若去東院見老夫人,已經是辰時末。
比她往日請安,已經晚了整整一個時辰。
一見她過來,門口守着的連媽媽就絮絮叨叨的抹眼淚:“縣主,您怎麽這麽晚才來呢?您不知道,老夫人就等着您,說她連累了您落進水裏,茶飯不香,郁結的很,老奴怎麽勸都不肯聽。”
珈若進去,老夫人果然躺在床上,唉聲嘆氣,見珈若過來,理也不理。
珈若笑了笑,道:“都說老夫人病了,我看您的臉色,比我要好多了。”
老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我這一把糟老骨頭,病不病又有誰來管?你是個金尊玉貴的孩子,往後,就都別來了,免得過了病氣。”
這些話,麥氏以前沒少說。
珈若的想法,和競秀、透水一樣,為不使溫時遠為難,從不和這老婦人一般見識,有時,也會敷衍她一二,說幾句軟化。
今日卻不同了。
麥氏愁眉苦眼說了一大串,正巴巴的等着這個貴人媳婦告罪認錯,說她來遲了,是媳婦的錯雲雲,卻聽到珈若輕悠悠的應了一聲:
“好。”
麥氏沒從床上給彈起來:她說什麽,好?
好什麽好?誰家的媳婦敢不給婆婆請安?誰家的媳婦不在婆婆跟前伺候啊?她來的這麽晚,都日上三竿了,還不許婆婆責罵兩句?
幸虧她之前早就吃過了,要等珈若來服侍自己用早膳,老早就餓死了。
珈若笑吟吟道:“您說的對,我體弱,若是常來,怕過了病氣,往後,就逢五逢十來給您請安吧。”
麥氏氣的直捶床,自娶了這女人回來,有什麽好?
模樣嬌滴滴,臉又白,唇又紅,偏偏整張臉又幹幹淨淨,眼睛清清澈澈,就是男人最愛的清純小狐貍樣兒。這不,勾的她兒子都不聽娘的話了。
她還身子弱,又不能生養。
除了帶過來那些嫁妝,修了這麽大府邸,旁的還有什麽用?
麥氏自顧自的氣,又颠三倒四的說些,自己命苦,含辛茹苦養大了紅果兒(溫谯乳名)雲雲。
往日,珈若是要順着她,免得她氣壞了身子,今日也不搭話,命人将紅豆卷取出來,讓麥氏用些。
看到做法複雜的紅豆卷,麥氏心裏才舒坦了點:憑你多尊貴的家世,做了我的媳婦兒,還不是要任我磋磨,親手給我下廚。
并且,我還不稀得吃!
一會兒,全賞給下人糟蹋了。
麥氏哼哼唧唧道:“這會子胸口悶,沒什麽胃口,你先放……”
秦鸾即刻收了起來:“那邊先收起來,老夫人多時餓了,再給您做新的。”
說着,真就讓侍女給拿出去了。
麥氏本來在裝病,這下真氣的胸悶氣短,後腦勺疼的厲害,連耳朵都在嗡嗡直響。
她一指秦鸾幾個:“你讓她們出去!”
珈若:“嗯?”
她這一偏頭,麥氏想起來了。這幾個丫頭,個個都是說不得打不得,尤其這秦鸾,本是皇後娘娘眼前的五品女官!
麥氏放柔了聲音:“嚴氏,你叫這幾個出去,咱們娘倆兒說幾句貼心的話。”
秦鸾心裏一緊。
上次老夫人落水,她便覺得蹊跷,哪還敢讓縣主和麥氏單獨呆在一塊?
萬一這老婦起了什麽腌臜心思,縣主又有幾張嘴能說的清楚?
沒料到,珈若只是疑惑的偏了偏頭,就讓她們幾個出去了。
麥氏微微坐直,連腳尖都繃直了,她雖然脾氣古怪,又沒什麽見識,卻沒害過人。
之前落水,那是第一次。今兒個,就要幹第二次了。珈若要是不從,她就滾下床,再裝病個四五日,等溫谯回來,看她怎麽交代!
因此,麥氏還有些緊張。可一想到,只要照那丫頭說的辦,就能逼迫珈若納妾,自己也能盡快抱上孫子了,她又義無反顧起來。
“嚴氏,你嫁進溫家,有幾年了啊?”怎麽還沒生個孫子?
珈若:“您糊塗了?兩年了。”
麥氏氣的一噎:“哎,劉家年前娶的新婦,如今已經做滿月酒了。也是我沒有福氣,老了老了,就想抱個孫子,頤養天年,享享天倫之樂。”
珈若:“哦。”
麥氏這口氣一下沖進腦門裏,氣的手指頭都哆嗦。
這丫頭今兒個是什麽毛病?活脫脫的氣人!
往日不是柔柔順順的嗎?
“這幾日你我都病着,靈兒去廟裏祈福,紅果也外出辦差,我病的要死不活,只有劉姑娘在我跟前,端茶倒水,裏裏外外的伺候。”麥氏拿出帕子,抹着眼淚。“要不是有她在,我真是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來。”
珈若:“劉姑娘體貼,回頭多打賞幾個。”
“什麽打賞!”把人當下人使喚嗎?
麥氏氣的都忘記裝模作樣了,生龍活虎的道:“劉姑娘那是來府上小住的表姑娘,是客!又不是我們家的下人,你打賞什麽?”
珈若淡淡道:“既然是客,她伺候您一場,也是要備些謝儀的。”
麥氏不裝了。她聽出來了,今兒個要不把話往白裏說,這兒媳是要打定主意,裝傻充愣到底的。
“嚴氏,應娘不錯,我也喜歡。你就容了她,讓她給紅果做妾,就當是家裏多個人,能陪陪我這把老骨頭。”
珈若圓亮的眼睛一頓,落在麥氏皴皺的臉上,反問:“讓劉應娘做妾?”
麥氏強硬的點點頭:“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你們成親兩年,你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紅果是家中獨子,難道,真要讓他絕後?”
珈若微微蹙眉:“可是當年我進門之前,您就知道我身子弱。溫時遠當着那麽多人立下誓言,此生寧可無子,也只會有我一個人。您當時也拉着我的手,說我兩天造地設,天生一對,就算溫家無後,也寧願兒子能娶得心上人。這些話,都是他親口說的,也是您親口說的,如今,都不算數了嗎?對了,他還說,若是違背誓言,要天打雷劈的。”
麥氏脫口而出:“我怎麽知道?當時只說你體弱,又不是真的不能生!我要知道,你真的是只不能下蛋的雞,哪會這麽容易就松口?再說,溫家哪能真的絕後?再有,什麽不能納妾?”
珈若看着她的眼睛。
麥氏莫名一慫,忍不住往後一縮,又嚷嚷起來:“你就當她只是來陪陪我,只要她給我們溫家生了兒子,我就把她賣了,以後,你們夫妻兩個的事,我再也不插手了!”
珈若笑眯眯的:“好。”
麥氏:“你們兩個恩恩愛愛,可我只想要個孫子……哈?你說啥?好?好啥好?”
珈若:“納妾是嗎?我同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姨:你們母子違背誓言,是要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