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除冰之計
盡管通過記憶有了心理準備,但白以檀還是沒想到蘇家的勢力這麽大。
上任這幾月以來,不管明裏暗裏皆被人盯着,雖然事事經她手操辦,但真正涉及到蘇郡的核心問題上總有一道隐形的牆擋着,她怎麽也摸不到底,仿佛被人暗中掐住困住了。煩歸煩,她多留了個心眼,居然發現被盯梢的不止她,還有一個萬萬沒想到的人——蘇幼瑩。
看來蘇家內部也不太平,觊觎族長之位的人還不少,這局棋真是越下越有意思了,只是白以檀也有點犯難,到底要不要知會蘇幼瑩一聲?萬一她不領情,自己就是枉做小人了。
她決定先把這事放一邊,随手将桌角上的一沓信件拿到面前,有會館發來的鑒賞請帖,書肆的新刊目錄,還有朝廷發放俸祿的銀樓收據,都是從天都城的宅子轉寄過來的,她挨個揉成團扔進了竹簍,拆到最後一封的時候卻呆了呆,上面的落款寫的是溫亭遠。
上次走的時候他說讓她寄信報平安,她寄了,整張信紙上就真的只有平安二字,甚至連敬語和名字都沒寫,而他回的信卻有滿滿一張,比她有誠意多了。
信中不乏噓寒問暖,措辭委婉,進退得宜,再加上那行雲流水的隸書,看得人心情舒暢無比。白以檀本不想回,又想着別人幫了自己兩回,不過交個朋友,自己也不好太矯情了,于是便提筆開寫。
“溫将軍謹啓,今獲手書,反複觀閱,一片冰心,感莫能言……”
手中的狼毫頓了頓,白以檀盯了這幾行字半晌,忽地嘆了口氣,又重新掀開一頁,寥寥幾筆,言簡意赅。
“你何時來蘇郡吃飯?”
寫完她自己都笑了,吹幹了塞入信封,粘上漿糊,然後交給旁邊的衙役道:“劉哥,麻煩你幫我跑一趟驿站。”
“是,大人。”
衙役捏着信走了出去,走到一半聽見他喊郡尉好,白以檀擡頭,恰好看到蘇幼瑩走進視線。
“白大人,這是今年的軍費開支明細。”說着,她把一本賬冊放在了桌子上,像往常一樣冷冰冰的,沒有多餘的客套。
白以檀随便翻看了幾眼就擱到了一邊,道:“辛苦你親自送來。”
蘇幼瑩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我還有事同你商量。”
白以檀擡眸,見她神色比較嚴肅,便指了指邊上的座位說:“請坐。”
坐定了之後衙役端來熱茶,蘇幼瑩托在手心卻沒有喝,開始娓娓道來:“蘇郡去往天都城的官道又凍住了,撒鹽鏟了幾日都無甚成效,許多商隊都困在了城中,據他們所說,若過年之前這些貨物送不到天都城,将會損失慘重。”
“蘇郡不是每年都會凍上麽?往年是怎麽解決的?”
“本來還有另一條小徑,走是能走,不過馬匪盜賊甚多,往年都是我派兵在沿途鎮守,今年部分兵力去了南邊救災,人手不夠了。前兩天,有幾個商隊等不及,冒險走了那條路,還沒到一半就被搶了個精光,人也死幹淨了。”
白以檀擱下筆,眉眼似江南三月細雨下的村落,籠上一層薄霧。
年關将至,附近的匪類又受蘇郡守軍壓制多年,這下沒了限制,肯定會大開殺戒,小徑是斷不能再走了。
“沒有別的法子可以除冰麽?”
蘇幼瑩微微搖頭:“沒有,只能憑借人力蠻幹,況且這數九寒冬一日冷過一日,蘇郡氣候又潮濕,今夜通了路,明早又凍起也是有可能的。”
“這就不好辦了。”白以檀習慣性地用指尖敲打着桌案,眸光虛浮,不經意掃過書架,突然靈光一閃,蹭地就站起來了。
“怎麽了?”
“我想到一個辦法,但需要時間去嘗試,你去把城中最好的鐵匠和木匠都叫來,我要做個東西。”
蘇幼瑩盯了她幾秒,旋即吩咐人去找了。
其實找人都是小事,蘇郡裏還沒什麽是在她的掌控範圍之外的,反而白以檀閉門造車耽擱了幾天時間,等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已經一周過去了。
之後的時間裏整個衙門簡直成了戰場,木塊、鐵器、銅絲等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形狀千奇百怪,有的比人還高。公務算是半中止的狀态,因為根本沒人進的來,來送飯的小月都得用跳的,一不小心栽到哪個裏頭就是千瘡百孔。
白以檀已經幾夜沒有好好休息了,卻像打了雞血一樣越忙越精神,官服穿起來不方便做事,她幹脆換了身暗色的緞袍,在污糟中走來走去,不小心蹭到了也看不出髒。
下屬們按例向蘇幼瑩彙報情況,她不知白以檀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忍不住好奇心,甩下軍營的事就過來了,到的時候,白以檀正拿着一摞圖紙穿梭在門口的鐵匠與木匠之中,白皙的臉蛋上好幾道灰印。
“不行,曲栓要重新做,尺寸不對。還有這個旋齒,我說過很多次了,一定要鑿得均勻,一個齒尖不對會導致所有東西報廢,明白嗎?”
随後,她又馬不停蹄地換了一撥人說:“我要的是三十年以上的樹幹,少拿這些嫩得能摁出水的幼枝來糊弄我!再有下次我就請你們嘗嘗蘇郡大牢的三菜一湯!”
一口氣說完,周圍的人立刻呼啦一下散開了,白以檀揉了揉眉心,擰身往衙門裏走,倏地天旋地轉,手下意識地亂抓,攀上了一只細長的胳膊,站穩了扭頭一看,是蘇幼瑩。
“你怎麽來了?”
蘇幼瑩本來想說過來看看她完成得如何了,瞧她這副拼命的樣子,不知怎的話鋒一轉,竟帶了些許友好:“需要幫忙麽?”
白以檀微微苦笑,随便指了指一片狼藉的院子道:“不如你派幾個士兵給我,把其中一些沒用的扔了,也省得占地方了。”
其實衙門人手是夠的,技術方面又只能她自己來,不過難得蘇幼瑩一番好意,白以檀欲坦然接受,于是安排了這麽一件小事。蘇幼瑩何其聰穎,自然是聽出來了,彼此之間婉轉的善意倒是都剖了個明白,心底莫名湧起一股暢快淋漓的感覺。
看來她們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人,心存良善,坦蕩示人。
“你們幾個,回軍營叫些人來,把這裏收拾了。”
“是,郡尉。”
士兵們小跑着去了,蘇幼瑩回身道:“你也适當休息一下吧,工事在精不在緊,我已經在全城召集會機關術的能工巧匠了,應該很快就會有回應。”
白以檀嘆了口氣道:“也怪我做事不周到,早與你說清是要做小型除冰鑽,說不定早就找到幫忙的了。”
在天都城居住的這一年,有困難的時候通常小月都幫不上忙,舉目無親,友鄰亦少,白以檀已經習慣什麽事都自己扛。來到蘇郡之後,面對各種棘手的案件和公務,這性子愈發發揮到了極致,卻不曾想,第一個用行動來幫助她的會是蘇幼瑩。
雖然兩人表面上是上下級關系,但她只算挂了個名號,真正手握重兵權力滔天的是蘇幼瑩,而除冰這件事,蘇幼瑩本可以袖手旁觀,因為一旦出了岔子會更容易趕走她,沒想到她卻盡全力協助,或許這正是蘇家有人監視她的原因——他們只想一家獨大,不想出現和諧共處的畫面。
白以檀忽然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趁着蘇幼瑩還在談論除冰機的事情,她一把将她拉進了衙門,走得匆忙,障礙又多,有些踉踉跄跄的。跟在後頭的蘇幼瑩滿臉疑問,卻沒多說,一腳踹開礙事的東西,硬生生辟出了一條通道,直入內室。
阖上門窗,白以檀轉身便說:“有人在監視你我。”
“我知道。”她淡淡地答。
“你知道?”這答案有些在白以檀的意料之外,“你知道還由得他們這樣?”
“反正我也沒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愛監視就監視吧。”
這下可真是把白以檀噎個夠嗆,敢情這意思她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喽?她難得露出了氣呼呼的神色,轉手就要推開門出去。
果然是枉做小人,她就不該管閑事。
“等等。”蘇幼瑩扯住她,“我還沒說完。”
白以檀回身抱胸,沒好氣地瞪着她:“說。”
蘇幼瑩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綠茶,在煙霧飄渺中緩緩開口:“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妨給你漏個底,如果你心裏想的是除掉他們,最好打消這主意。”
“怎麽,你是不想操控大局還是根本就擺不平那些人?”
這般尖銳的話鋒擺明了在說她已知道監視的人是蘇家的,卻沒讓蘇幼瑩有多強烈的反應,她十指交疊,巋然不動,微微斂下鳳眸,隐去其中起伏的暗潮。
“我擺不平。”
白以檀咳了一聲,撫着胸口疾步走上前,端起一杯茶灌了下去,這口氣才順了些。
姑娘,您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要啊,這麽坦白就不怕我笑話?
蘇幼瑩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對她的反應似乎有些嗤之以鼻,“你用話來激我不就是想得到個答案麽?我實話告訴你,滅了這一批他們還會派出另一批,還不如按兵不動。”
白以檀對她這種消極的做法非常反感,斥道:“難道就任由他們盯一世麽?你怎麽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等到時機成熟,他們會先蠲蕩你的兵權,再回頭幹掉我,屆時誰也別想活着離開蘇郡。”
她可不是吓唬人,照這個勢頭看來,下場就是這樣。
“你放心,我保你性命無憂。”
這話什麽意思?
白以檀眸光連閃,盡是驚疑之色,剛想問個仔細,門砰地被撞開,一個家仆闖了進來,滿臉慌亂。
“郡尉,不好了!夫人又嘔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