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心勸谏

“一群廢物!送去的東西被掉了包都不知道,本太子養你們何用!”

琉璃水晶盞被拂落在地,碎渣飛得到處都是,熱水濺了白書言和宋玉安一身,兩人卻分毫不敢動彈,猶如石像,而雲準就是那懸在頭頂的巨錘,時刻都有将他們擊碎的危險。

“殿下,此刻責備他們也沒有用了,翰林院之事只能暫時擱下,好在抓出兩個決王的眼線,慎始樓空出來了,也不算空手而歸。”

說話的是雲準的老師、文淵閣大學士肖衍,年近花甲,也是內閣重臣之一。

雲準冷哼道:“那算什麽,本太子要的是潇.湘樓,不管怎麽樣,盡快把我們的人安排進去,老師,此事還需你多加看顧,這些人沒一個頂事的。”

“那是自然,殿下放心吧,潇.湘樓那邊臣會想辦法。”

雲準颔首,怒色稍斂,轉過頭沖跪着的兩個人說:“再出現一次這樣的失誤,你們就都給本太子滾去北地修城牆,這輩子都別想回天都城了,聽清楚了嗎?”

兩人叩首謝罪完反應卻不太一樣,一個夾着尾巴準備趕緊走人,一個膽大包天地插嘴。

“殿下,草民還有一計。”

雲準盯了白書言半晌,屋子裏靜默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這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讓他心中顫栗,汗似潮湧,他使勁攥着手,大氣都不敢出。

“說。”

這一字仿佛赦令,讓白書言暗中舒了口氣,卻仍不敢松懈,繃直了身體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殿下若想一勞永逸,必須斬草除根,而眼下最快捷最果斷的方法便是——”

話到此斷了,雲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自己後頭那個苗疆打扮的人身上。

與此同時,白以檀連續打了幾個噴嚏,捏着絲帕,一陣心慌。

自從那天一場虛驚後,從舟不由分說地派人打包了她的物什,全部扔進這個新宅子裏,她住了好幾天,怎麽住怎麽別扭,這不,到了冬末還染上了風寒,真是見鬼。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新宅跟原來的相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先前她住的是城南的平民區,屋宇稠密,走道狹窄,從街頭到街尾不過尺椽片瓦之隔,雖然自家布置得賞心悅目,出了門就像栽進了一蓑煙雨的江南,渾然不見天日。但新宅就不同了,位于冠蓋雲集的城北,車馬絡繹,路直如矢,背靠護城河,風景極佳。

院子裏修葺得也是匠心獨運,松窗竹戶,枝葉葳蕤,一扇臨水軒窗,一方矮檐閣樓,皆被綠意環繞,韻味十足。

但這些還不夠,真正讓白以檀死心塌地住下來的是機關。

沒錯,這宅子裏遍地都是機關。

從舟專門抽出半天親自給白以檀演示了一遍,有的動靜實在太大,就大概比劃了一下,好在白以檀一點即通,省了他不少口舌。

一切完事之後,白以檀還多了句嘴。

“從統領,這宅子從前是誰住的?”

從舟瞪她:“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白以檀悶悶地閉上嘴,像個受氣包一樣送他至門前,他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踏實住着吧,原先的宅子被大理寺弄得一團亂,也不安全了,住在這離謝府和溫府都比較近,有事也好照應。”

“我知道了。”

從舟提氣上馬,鞭子揚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道:“這回栽贓的事你既然早知道,為何不上報?本來可以借此挫一挫太子的銳氣,全被你攪和了。”

白以檀垂眸,出乎意料地沒跟他頂嘴,“抱歉,下次我會注意的。”

“你不該跟我說抱歉,該去向王爺請罪。”從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絕塵而去。

“我會的。”白以檀默念着,仿佛在說給自己聽。

無論到最後她能不能自己應付這件事,至少在這個過程裏他伸了手來,越是衆叛親離,這份援助就越可貴,可貴到就算他純粹是不想折了一枚棋子,她也一樣感激涕零。

其實這些天她都在佯裝鎮定。

在她的潛意識裏,白洪與白書言的惡行還停留在随意擺布她的命運上,當她發現楠木盒子的一剎那她忽然醒悟了,他們之所以前世将她嫁人了事,不是因為血緣而留情,是因為她一直沉寂了下去,若像現在這般翻起大浪,他們只會下更狠的手,根本不會在乎她的死活。

這個慘痛的認知讓她明白,白家和她只能留其一,她不能留情,不然前世的厄運還是會如影随形,不過是來得晚了些罷了。

果然……要活下去,最後還是要變成孤家寡人。

罷了,拾掇一下心情,明日還要應卯,還有許多繁雜事項等着她去處理,她不能被困在這本不該奢望的東西裏面。

話說翰林院經此打擊後人少了許多,偶爾見到幾個也是垂眉斂目的,招呼都不打就匆匆過去了,頗有種風聲鶴唳的感覺。

雖然審查之事經過白以檀這麽一鬧就打止了,但雲準這種排除異己的行為已經弄得天怒人怨,難以消除,連景帝也有所耳聞,在朝堂上大加斥責,弄得他既丢了臉面又失了人心,日子甚是難過。

嚴子航作為唯一一個沒有被盤問過的人,如今還安然待在□□樓,但是對白以檀的态度并沒有好上一星半點,從前多冷淡,現在就多冷淡。

“把這些卷宗給掌院送去。”

白以檀扭頭看了看鵝毛紛飛的窗外,默然瞪了眼他的後腦勺,随後抱着東西出去了,故意沒關門,雪屑撲棱着飛得滿桌都是,逐漸濡濕了書冊,嚴子航抿唇盯着她離去的方向,走過去啪地一聲把門關嚴實了。

短短一截路,白以檀眼角眉梢都沾滿了雪花,臉上濕了一片,又涼又紮,到蘅蕪院的時候都凍僵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掌院,我替嚴子航給您送卷宗來了。”

“哦,是以檀啊。”掌院擱下筆,指着離火塘最近的椅子說,“把東西放這,坐下暖和暖和吧。”

“好。”白以檀乖乖地照做了,她實在是冷得不想動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長啊,長得人心發慌,都說瑞雪兆豐年,可照這麽下去,明年開春就得出事啊……”掌院嘆了口氣,臉上雖是健康的紅潤之色,卻溢滿了擔憂。

白以檀傻傻地問:“出什麽事?”

掌院笑了,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個爺爺在看孫女,充滿慈愛,“沒什麽,或許是老夫老了,有些參不透世事了。”

“怎麽會,您還年輕着呢,還能教我們很多年。”

她能坦然說出這句話其實是心有所感,從她來到這,翰林院的每個人都很友好,不管在公務上還是生活上都給予過幫助,并不存在尋常官僚間的勾心鬥角,這與掌院的教導有很大關系,他是這裏的核心人物,不可或缺,能在這種氛圍下豐滿了羽翼再出去翺翔,會好很多。

掌院笑言道:“你在大理寺震懾公堂的那一手,可不是老夫能教的啊。”

白以檀容色黯淡了一些,道:“掌院,那是我……”

“不必多說,老夫明白。”掌院擺擺手,一臉了然之色,“以檀,老夫有兩句勸導之言,不知你願不願聽?”

“您請說。”

“老夫覺得,你行事作風看起來很成熟,其實心性還是個孩子,并不适合待在這深潭一般的官場,若有機會……還是趁早離開吧。”

白以檀半垂下眸子,苦笑道:“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掌院。”

“你有。”掌院目光炯炯,飽含深意,“讓他給你調動下吧,離天都城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趟這渾水。”

這個他字不言而明,除了雲凜沒有第二個人選。

“掌院,我……”

“你做了兩件錯事,一,将家事卷入朝廷鬥争,二,招惹了太子殿下,如果說第一件事還能轉圜,第二件事絕對是個死局,即便你不走,恐怕老夫這翰林院也保不了你多久了。以檀,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老夫不願你落個凄涼的下場,你明白嗎?”

“我明白。”白以檀聲音低啞,不知含了多少辛酸和無奈,“但有些事情就像生老病死一樣是規避不掉的,我能逃出天都城,能逃出命運嗎?總要搏一搏才有翻盤的機會。”

“你這孩子……唉……”掌院深深一嘆,知多說無益,不再言語了。

白以檀突然起身鄭重地行了個大禮,道:“您是第一個如此關心我的長輩,請受我一拜,無論結果如何,您的心意……我收到了。”

掌院屈身托起了她,萬般思緒萦繞心頭,映着無可奈何的神情,最終化作一句話。

“你好自為之吧。”

離開蘅蕪院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天幕還是一片灰蒙蒙,卻在東方悄悄拉開了一抹湛藍的亮色,仿佛預示着遠道而來的晴日即将在明天綻放,不,或許今天傍晚就能見到彤紅的晚霞,她會踏着餘溫回家。

春暖……應該不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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