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的挺正常的,就算忽然要換畫風,好歹也先提醒一聲啊,從個深情脈脈的斯文公子毫無預兆的變成個花言巧語的花花公子,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但此刻面對賀之洲那深情期盼等待着她回應的眼神,明月也只得收斂了心神,用更加嬌羞實則已經快要抽搐起來的的笑容羞答答的回道:“王爺這話,可是真的?”
真是惡心死人不償命,尤其悲催的是,明月大概是第一個被自己惡心死的人!
沒想到為了學個畫,還要辛苦的跟他飙演技,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明月雖然沒有系統的學過繪畫,卻也知道賀之洲這些日子的确是在幫她打基礎,雖目前學的只是素描,連油畫的邊都還沒摸到,但已經足夠她用了。只是本着精益求精的學習精神,明月還是很需要賀之洲的繼續教學的,若不然,她也不能勉強自己提升演技了。
賀之洲瞧着她攥着茶杯,指節緊的都泛白了,便知道她正極力的忍耐着與自己敷衍,眸底郁色愈發的濃了。
連甜言蜜語也不管用?
這女人怎麽這麽難弄?
“本王就算欺盡這天下人,也絕對不會欺騙長樂。”賀之洲加大力度,鄭重的說道。這可是對任何女人也沒有說過的話,雖然這話,随便聽聽就算了。
呸,哄誰呢?明月心裏腹诽着,面上卻滿是驚喜與感動,“王爺,你待我真是太好了,只是……”
她說着,忽的掩面哭了起來,“我真的好感動好感動,能得王爺這話,便是死也無憾了。可……有些事我原本不欲對王爺說起,王爺平日裏已經這般辛苦,還要抽出時間教我作畫,我哪裏還有臉教王爺為我的些許小事費心呢?但……”
她這樣欲言又止的,顯是有事要賀之洲幫忙了。賀之洲只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她所求之事。雖然她能游刃有餘的應付後院那些女人,不過時間長了,想她也應付的煩躁了,索性借他的手來免除煩惱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便善解人意的問道:“長樂這是怎麽了?先別哭,可是在府裏受了委屈?沒事,你盡管告訴本王,本王定會為你做主的。”
明月咬了咬牙,本來那個念頭只是突然冒了出來,這時候卻怎麽也壓不住了。應付他比應付府裏那些女人可難多了,這樣想着,明月索性将心一橫,再不猶豫,抽抽搭搭的說道:“能跟王爺在一起,便是再委屈,我也該甘之如饴才是。可我實在受不住,府裏的姐妹們背地裏常常譏笑于我,她們好歹是過了明路的,我雖貴為一國公主,卻連她們都不如。王爺可知我聽了這樣的話,心裏有多難受?”
賀之洲沉默着,他已經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麽了。
果然明月并不在乎賀之洲的沉默,繼續哭訴道:“我知王爺心中愛重我,可到底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府中姐妹們三天兩頭尋我麻煩,我一味隐忍,便是不想給王爺添麻煩。可如今……王爺,我心裏苦啊!”
明月前世今生早慣了強硬的行事作風,也是到了這大梁,為着日後計,才不得不壓着本性扮柔弱。但她骨子裏就是個強硬的人,從沒有過柔弱的經驗,從前那些鹌鹑模樣以及今日的哭鬧,參照的都是夏國後宮那些争寵的女人們,以至于她那句“我心裏苦啊”一出來,賀之洲與小檀都同時抽了抽嘴角。
小檀想的是,哎喲喂我的公主啊,平日那樣扮弱她看習慣了也就算了,怎麽現在竟是要往怨婦的道兒上奔了呢,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啊!雖說現在是假裝,可架不住公主裝着裝着,就裝成真了呢?
賀之洲想的是,她到底哪裏苦了,府裏那些個看似機靈實則蠢笨的女人送上門來都不夠她練手的,心裏苦?一日三餐加宵夜,就不見她少用了一頓,進府一個月來,就算沒有長胖,他瞧着那身量也比剛來長高了些的。
還敢嚷她心裏苦?
她這般裝模作樣,為的是要名正言順的名分?
賀之洲并不信,不說他明知這丫頭心冷心硬,平日裏是配合他演的好像真的很仰慕他的模樣,但她眼裏的冷淡冷清,又豈能瞞得過他去?就說到了今時今日,她都不耐煩他不經意的碰觸她,又哪兒像是對他情根深種非要跟他鬧着要名分的樣子?
況且安康還說過,她是時刻準備着想要逃離王府的!
那麽她這番哭鬧為的是哪番,賀之洲也就心知肚明了。
心知肚明的賀之洲心裏的不悅與不滿幾乎到了臨界點——又想利用他學畫,又不願意跟他多呆一時半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再說了,他賀之洲到底是差在哪裏,她敢對他如此不屑一顧?狗膽包天的女人,實在太欠教訓了!
但他大事未成,又要用到明月那神奇又神秘的神技,眼下也只得忍耐着她對他的嫌棄。
賀之洲神色變化不過須臾之間,心裏頭已然有了決定。
明月的話一嚎出來,自己也是忍不住有些緊張的,萬一他真的答應給她名分,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思來想去,又覺得不可能的幾率更大些。
雖然賀之洲隐藏的很好,但明月向來心細,從賀之洲與她來往的這些時日中并不難發現,他非常讨厭碰女人或是被女人碰,好幾次她都看到賀之洲扶過她之後,轉頭趁着她不備便會問賀默要手帕巾子來擦手。有一回為了驗證她的猜測,她在行走間佯裝不注意崴了腳倒在賀之洲懷裏,而後小檀便回報她,王爺還未走出後院便吩咐賀默備水淨身。
一開始明月只當他讨厭自己故而才會這般讨厭與排斥她的接近與碰觸,後頭又留意了一段時間,發現這人後院女人雖多,卻從未踏足過任何一個人的院子,倒是招過汪漫語去前院服侍,卻都是青天白日去的,雖然每回回來,那汪漫語都是一副剛跟男人恩愛纏綿完的模樣,但到底有沒有被男人碰過,別人看不出來,明月卻能看得出來——她那個便宜爹,才真正是個采花老手,那些個女人又愛炫耀,沒弄出點痕跡來哪裏好意思出門來炫耀?故而,花兒有沒有被真正的采過,明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養着那許多的女人,卻又厭惡着女人,其可能也不過三個,其一,他有深愛的女子,故而不願碰別人;其二,他的身體有着難言之隐,譬如那什麽不行;第三麽,他可能有着某種特殊癖好,根本不愛女人!
更何況,賀之洲都已經二十四歲高齡了,卻還沒有正經王妃與側妃,就很能說明問題了。總不能他一直這麽守着是因為潔身自好等着他的真命天女吧?
這個可能才在明月腦子裏升起一瞬,就叫她嗤之以鼻的拍了回去。
是以,這回明月豁出去跟他要名分,其實心裏是篤定了他不會應,說不定還會因此反感她的貪得無厭而冷落她些日子,正好讓她得些清淨日子——每次應酬他,都是一件勞心勞力的事啊,她實在不願意将自己的心力浪費在應酬他這上頭來。
總之,能将他氣的拂袖就走是最好的了。
她這邊兀自打着如意算盤,但原很篤定的事在瞧見賀之洲沉默着久久不語時,就慢慢的有些不安起來了。
也不生氣?也不說話?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我摔!
空氣仿佛凝固,局外人小檀只覺得這氣氛莫名其妙變得僵硬起來,公主連假裝都忘了,就那麽直不愣登的看着王爺,一副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模樣。王爺的神色看起來也很認真很凝重,可也回望着公主,半天沒有說話。
其實這畫面是相當養眼的,畢竟俊男靓女本就是一道十分漂亮的風景,只可惜這沉默僵硬的風景,卻偏生令人生出幾許不安來。
就在小檀被這詭異的氣氛折磨的雙腿發軟時,忽聽攝政王輕笑一聲,那笑極輕極輕,俨然一根調皮的羽毛,輕飄飄落在人心裏,卻只讓人将一顆心提的更高了些。
賀之洲決定,絕不遂了這小狐貍的意。于是笑了笑,用他那滿懷歉意與深情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明月:“長樂慮的極是,這事是本王的疏忽。你放心,不日本王就上折子,奏請陛下為我們賜婚,從此,在這攝政王府裏,再沒有人敢輕視你!”
卧槽啊,真的玩大發了!
明月在他輕笑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此刻再聽了他這番話,只覺得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了。她真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搬起石頭砸破了自己的腳啊!
叫你自以為是!叫你不肯多點耐心忍耐!
她此時只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腦袋啊!
“王、王爺說的可……可是真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純粹是被吓的!
這才是真正的吓死人不償命!
“自然是真的。”原還有些郁卒的賀之洲瞧着明月臉色煞白雙眼發直的模樣,覺得一口心氣兒總算是捋順了,“本王說過,絕不會欺騙長樂。你我就快成為夫妻,從今往後,長樂也該學着信任本王了。”
☆、021 經得起挑撥
賀之洲離開很久了,明月依然保持着他還在時的姿勢,一動也沒動。
小檀瞧着自家公主一副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樣,忍耐許久,終于擔心的上前來,“公主,您還好吧?”
難不成真被攝政王說中了,公主這是歡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可這分明更像是深受打擊的模樣啊!
明月虛弱的擡起頭來,顫巍巍瞧着一臉擔憂的小檀,“你剛才怎麽不攔着我?”
“啊?”小檀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明月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這才發現外頭天色都黑了,“什麽時辰了?怎麽沒傳晚膳來?”
這才覺出肚子都餓的咕嚕叫喚了,罷,管他事情如何神發展,填飽肚子才是最要緊的事。
小檀終于放下心來,“已經戌時了,廚房的人來過好幾次,奴婢見公主在想事情,便讓她們将飯菜先溫着。奴婢這就讓人傳晚膳來。”
只是晚膳還沒來,汪漫語竟先來了,她一臉擔心的打量着明月的臉色,“聽聞公主今晚沒用晚膳,我委實擔心的緊,公主可是身上不适?可禀了王爺不曾?對了,王爺傍晚時有要事出府去了,這時辰宮裏的太醫怕也不好請來,只得委屈公主先讓外頭的大夫來瞧上一瞧……”
明月微微蹙眉,忍耐着肚子餓聽她貌似關切的話語,到底還是忍耐不住出聲打斷了她:“我身體很好,現在正要用晚膳,汪姑娘可要留下再用一些?”
原以為她這樣不客氣的态度,矜持驕傲的汪漫語定就會離開,不想這一回明月竟猜錯了,汪漫語松了口氣,笑着道:“公主沒事就太好了。剛好今晚用的不太多,公主相邀,我就厚着臉皮打擾了。”
明月只皺了皺眉,便沒再多說什麽。到底汪漫語如今掌着後院的事,且明面上也給了她不少方便,至少沒像其他女人一樣閑着沒事就找她麻煩,故而明月也沒給她太難看的臉色。
當然,太好看的臉色也沒有就是了。
對于明月冷淡的态度,汪漫語并不在意,當晚膳擺好後,她果真安靜的陪着明月吃起菜來,且還不是動動筷子做做樣子的那種。
夏國雖是小國,但明月到底是出自皇室,飯桌上的禮儀姿态挑不出半點錯處來,而汪漫語也是出身百年世家的大家族,其禮儀修養也自不必說。
兩人沉默安靜的用完晚膳,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漱口淨手後,汪漫語方才笑着道:“往常總是一個人吃飯,常常食不知味,今兒在公主這裏,不知不覺竟用了這許多,讓公主見笑了。”
若換做旁人自然就會順口說上一句“往後可以常常過來一道用飯”之類的客套話,到了明月這裏,汪漫語卻只得了明月一個漫不經心的“嗯”字。
她并不氣餒,也半點沒有表露出被輕忽的不悅來,依然笑着道:“這王府裏看着花團錦簇,十分熱鬧,可不瞞公主說,我常常覺得十分寂寞,連個能說上幾句話的人都找不到。公主初來乍到。怕也是如此吧。”
明月最不喜歡繞圈子,見汪漫語說了半天也沒個重點,頗有些不耐煩了,“本公主寂寞不寂寞,汪姑娘該很清楚才是。管着王府後院的人,不就是汪姑娘嗎?”
汪漫語面上便有些發紅,忙起身對着明月歉意的福了一禮,口中稱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來,府裏那些個不懂事的姐妹給公主帶來了不少困擾,我也曾說過她們,奈何……”
她嬌美的面上浮現出為難與無奈,“王爺愛重她們,我除了苦口婆心的勸說她們一番,也沒有別的辦法,都是我的不是,讓公主受委屈了。”
“哦。”明月惜字如金的吐出一個字來,她想她有些明白這汪漫語的來意了,這是來挑撥她跟賀之洲的感情的吧,無意的透露出賀之洲愛重別的女人,是想看她吃醋?
別說她知道賀之洲根本不在乎那些女人,就算他真的在乎,也跟她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好嗎?她跟賀之洲之間,可沒有什麽經不起挑撥的特殊感情。
饒是八面玲珑的汪漫語,也覺得這天是聊不下去了,面上那笑容不由得微微有些扭曲,但也識趣的不再多留,“天色不早,我就不耽誤公主歇息了。今日過來一則是擔心公主的身體,另外也是想先跟公主說一聲,許明日這府裏又會多一位姐妹了,可能還不止多一位姐妹那麽簡單——”
她頓一頓,見明月仍是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樣,便是她說出府裏要進新人的事,她的神色也沒變半分,心下不由得更加懊惱,她這是篤定即便府裏進了新人,王爺依然會像今時今日這般寵着她?她倒要看看,等明日見了王爺的新人,她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坐得住!
“王爺離府的時候,我恍惚聽到一句,說什麽那孩子趁人不備跑了出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汪漫語自然要将自己知道的全說出來才痛快,“王爺當時十分着急,命人一定要将那孩子找到。公主沒瞧見王爺那模樣,我在府裏多年,王爺向來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那會兒卻急的衣裳都沒換就要親自出去找人。說是個三歲大小的孩子,能讓王爺這樣發急,那孩子的身世怕是不簡單。公主也該有個心理準備,明日見了才不會手忙腳亂。”
說罷,又憂愁的嘆了口氣,“打擾公主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公主若不嫌棄我出身低微,得閑可以去我的院子坐坐。公主歇着吧,我這就告退了。”
終于見明月面上浮現出了詫異之色來,雖然她這反應與自己預想的相差甚遠,但到底不再是那一臉的無動于衷,汪漫語總算覺得心裏好過了些。
這些日子王爺天天來蘅蕪苑,聽說是很認真的在教她作畫,可這樣的朝夕相對,王爺留在蘅蕪苑裏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本就對明月充滿了敵意與警惕的汪漫語又怎麽會不心急?所有人都道王爺是迷戀上了這位夏國公主,她先還能穩得住,可随着蘅蕪苑裏送過來的消息,知道這女人竟哭鬧着要王爺給她名分,而王爺居然也答應要請陛下賜婚的消息後,汪漫語再也坐不住了!
這個女人,她竟敢如此妄想!她怎麽敢!
得知王爺為了個孩子急急忙忙出了府,她再顧不得許多,親自上門來,用她自己捏造出來的事打擊她的癡心妄想,她卻還是那副讓她一見就恨不能撕了她那張臉的平靜神色,讓她心頭怒火愈發高漲。
王爺已經喜歡她喜歡的要娶她做正妃了,可她呢?即便聽說王爺在外可能有個孩子,除了詫異便再無其他反應,就她這樣的,哪裏值得王爺對她一往情深?
她配不上王爺!
她也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王爺,做王爺名正言順的妻子!
……
“公主,那汪姑娘的意思,是王爺竟然已經在外面有了個孩子?”待汪漫語離開,小檀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明月一邊散發,一邊漫不經心的回道:“管他是什麽意思,跟咱們不相幹。”
別說一個兒子,就算賀之洲在外頭有了一打兒子,那也不關她的事。
不過,如果賀之洲真的有個兒子的話,那麽他不碰女人也厭惡女人碰觸的事便有了結論——這多半是深愛着那孩子的媽,為那個給他生了兒子的女人守身如玉呢。
很有可能那女子跟賀之洲的身份地位太過懸殊,不能跟賀之洲在一起,這才帶着賀之洲的孩子隐姓埋名的生活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他們母子的消息,賀之洲自然就急巴巴的趕過去了。
簡單的腦補了一番的明月表示很欣慰,有情人終成眷屬對她絕對是件天大的好事,終于找到最愛的賀之洲哪裏還肯再娶她?說不得已經将她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樣一想,明月郁悶了好半天的心情終于舒暢了起來,“打水來洗漱吧。”
小檀見她不但絲毫不心急,反還松了一口氣,雖然很疑惑,卻還是聽話的打水去了。
明月不慣連洗臉這樣的事都要人服侍,小檀自然知道她的習慣,将水打來後,便手持軟巾子立在一旁等明月自個兒洗臉。
明月的手才剛伸出去,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急急阻止道:“別碰!這水裏有毒!”
明月微微一僵,小檀倒抽一口冷氣,望着來人的方向不敢置信的低呼道:“蕭、蕭大人!您怎麽會在這裏?”
不知何時出現在明月屋子裏的男子鳳眼潋滟、劍眉入鬓、瓊鼻薄唇、臉型俊雅,他的臉上仿佛天然就帶着三分清淺笑意,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他的容貌雖不及賀之洲那般令人驚心動魄,但若他願意,走出去也是個使少女思春,令春閨添怨、贏青樓薄幸的一個禍害。
此時他的眼眸中滿是緊張與焦急,上前一步抓住了明月的手,見她的手水面尚有一些距離,方才重重的松了口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022 我帶你走
明月做夢也沒想到,蕭峰竟會為了她潛入大梁。
看着蕭峰見她沒事而露出的如釋重負的笑容,明月心裏不是不震動的。蕭峰英挺俊朗的面容滿是風霜與憔悴,看着明月的眼睛卻閃閃發亮,握着她手的手也不自禁的用力,臉上滿是失而複得的喜悅與激動。
明月再是無心無情,看着這樣為她不顧一切前來的蕭峰,心裏頭也忍不住又酸又澀,更多的,是不忍心,“你怎麽來了?”
小檀已經退到門口守着,蕭峰的突然出現讓她這個婢女都感動的熱淚盈眶,一時倒忘記了他出口說的那頭一句話。
見蕭峰嘴唇都裂開了細小的口子,明月收回手來,親自倒了水遞到他面前,“先喝口水。我讓小檀去拿些吃食來……”
“不用了。”蕭峰咕咚一口就将杯子裏的水飲盡了,也不等明月給他倒,徑直拎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嘴裏灌,可見的确是渴壞了。“其實我早該到大梁的,不過路上出了點岔子,這才來晚了。攝政王府守衛森嚴,我等了兩天,才等到今晚的機會。明月,我來帶你離開這裏,我們一起走,現在就走!”
他目光灼灼,充滿渴望與期待的看着明月。
明月低了頭,看着他伸出來的手看似平靜實則忍不住輕顫的擱在她面前,只等着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她忍不住輕輕一嘆,擡起頭來,漆黑明亮的眼眸裏似有無限惆悵與歉意,“你能帶我去哪裏?我是和親公主,你是夏國的武安侯,我們能逃到哪裏去?”
蕭峰想說天大地大,總有他們的容身之地,離開夏國,離開大梁,還有雲國燕國,再不濟,他們還可以出海,去西洋國,去倭國,不拘是在哪裏,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去哪裏都好,去哪裏他都願意。
可他還沒開口,明月又說話了,“你已經想清楚了,從今往後與我四處漂泊四海為家,不去管因為你帶我離開而惹怒父王遷怒整個蕭家,不必理會因為你我的失蹤而使大梁遷怒夏國,永遠回不去的故土,永遠對不住的族人,這些後果,你都已經想過了嗎?”
蕭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那只依然橫在空中的手卻顫抖的更加厲害了,眼底滿是痛苦與糾結:“可……可我怎麽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為了夏國犧牲,眼睜睜的看着你在這大梁受苦受難?你可知道,倘若方才我沒有及時趕到,你用了那水會是什麽樣的後果?若這攝政王府是好去處,若攝政王當真愛重于你,我……要我放手我也絕無二話。明月,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在這龍潭虎穴裏頭掙紮卻什麽都不做,我怎麽舍得……”
他痛苦壓抑的不行,額角青筋都突了出來。蕭氏一族他放不下,夏國黎民百姓他也放不下,可明月,他同樣也放不下啊!
這個姑娘,是他打小就放在心上珍之愛之重之的姑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兒。他發誓要保護她照顧她,讓她過她喜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他還想過他們成親以後,早早生個兒子,他用心栽培兒子好繼承武安侯府,他帶着明月大江南北的走,她想去哪兒,他便陪着她去哪裏,竭他一生之力,總能完成她自由自在的心願!
她想什麽,她想要什麽,他統統都知道。他也願意為了她的想願為之努力,他以為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不論何時,他總能陪伴在她身邊。就算她對他愛的不夠深不夠多也沒關系,她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的人,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來愛她感動她。
他總是以為,只要他夠努力夠用心,總能讓姑母皇後點頭同意他跟明月的婚事。他總想着慢慢來不着急,誰知只是奉命出了趟遠門,一切就都變得面目全非了。
他顧不得進宮去見蕭皇後,馬不停蹄的趕往大梁,只抱着一個念頭,他要帶明月走!
蕭皇後派出一撥又一撥的人來追他截他,才使得他在路上耽誤了不少功夫。蕭皇後越是阻攔,他就越憋着一口非要帶走明月的氣。如今被明月這樣毫不留情的指出帶她走需要面臨的後果,蕭峰才意識到,他帶不走明月了。
他帶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而來,然而還沒能與明月說上幾句話,他就已經絕望的近乎崩潰了!
家族國家,心愛的女人!
這是一道并不難選的選擇題。
因為不難選,蕭峰才更難受更絕望。
他似呼吸困難一般,猛地蹲下神捂住臉,十指微張,将那口已經漫到喉嚨的血生生咽下去:“可是明月,你該怎麽辦?你怎麽辦啊?”
他這句話很輕,但字字千斤,每一聲都洇着血,從肺腑透出。
明月一顆心更是酸的發脹,她猶豫了一下,才蹲下身,伸手環抱住蕭峰不住顫抖的肩膀。
這樣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捧着臉,傷心欲絕的像個可憐的被遺棄的孩子。
其實見到蕭峰的那一瞬間,她不是沒有想過就這樣跟着他走的。她對蕭峰雖是心動有之喜愛不足,卻也并不妨礙她對蕭峰的了解。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也是一個胸懷家國天下的男人。現在他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沒有想過帶她離開的諸般後果,可一旦那些明月預想的後果出現時,蕭峰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他會後悔,會愧疚,餘生也将在這樣的情緒中度過……不,那樣的蕭峰,也許已經沒有了餘生。
一旦蕭家或夏國出事,他一定會痛苦愧疚的殺了他自己!
“我沒事。”明月抱着他,柔聲哄道:“我很好,不會有事的。你還不知道我嘛,打小就沒人敢招惹我,便是換到了大梁,也沒什麽可擔心的。我是誰啊,我是戰無不勝的明月公主,只有我讓別人不好的……別難過,我真的很好。蕭峰,我會很好的。”
她一遍一遍的,不厭其煩的在蕭峰耳邊認真說着。
即便今生她與這個男人無緣,這一刻的安慰如果能讓他好過一些,明月也願意竭盡所能。
就像蕭峰曾為她做過的一樣!
一輩子,就這麽一次為這個名叫蕭峰的男人竭盡所能。
……
這是一個沉靜安寧的夜晚,皎潔的月亮挂在天幕。月很亮,賀之洲的臉背着光,月華的光暈罩在他的臉上,他的面孔模糊起來,棱角被鍍上一層柔光,與月光一般皎潔安寧。
一旁的安康看着他模糊的面目,湊過去打量道,“看得正起勁,表哥怎的忽然走了?莫不是方才那一幕讓表哥醋了,看不下去了?”
賀之洲平靜的擡眼看向他,安康立時笑不出來了。
“開個玩笑罷了,表哥不要當真嘛。”這樣平靜的賀之洲卻總比情緒化的賀之洲讓安康更為忌憚,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在他看來,剛才那一幕分明養眼的很,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什麽的。但再養眼也逃不開一個事實,主動擁抱別的男人的那個女人,如今可是他家表哥的新寵!
還以為賀之洲會沖進去抓個正着,不想他卻一聲不吭的從房頂上跳下來先走了。他家表哥這表現,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要知道,這可是腦袋發綠的事,男人麽,什麽事都能忍能讓,唯獨這樣的事,這可是攸關一個男人尊嚴的大事。很該重重發落才是,哪料到他這表哥竟與尋常男人表現不一樣,太令人費解了。
想到此,安小侯爺忍不住義憤填膺道:“表哥,你便是再喜歡那個女人,對她再是另眼相看,此事也絕不能姑息!當你這攝政王府是什麽地方,奸夫淫、婦還敢這般明目張膽,簡直沒将表哥你放在眼裏嘛。”
“依你之見,本王該怎麽做?”賀之洲原本低沉的嗓音,許是因為沾染了酒意,帶了幾分懶散随意,像月光下自在搖晃的樹影。
“依我說,表哥你就該沖進去,将兩人拿個正着,游街也好,浸豬籠也罷,總要消了表哥心頭這口惡氣才行!憑她什麽夏國公主,敢給表哥沒臉,這就是找死!”安小侯爺雖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但卻也是個護短的,這事攸關他表哥的臉面尊嚴,不嚴懲怎麽忍?“還好那個女人是個拎的清的,沒頭腦發熱真的跟着那男人跑了,不然表哥你這臉面可就真的丢到家了。”
賀之洲微微垂下眼簾,腦子裏自動回放着他所看到與聽到的,不知想到什麽,忽的嘴角一勾,“她很該跟着走的。”
“啊?”安小侯爺驚呆了,他家表哥這是自求綠帽的節奏?這是什麽愛好?
賀之洲沒有理會他,他的臉上依然帶着笑,眼底卻是冰寒一片,“她若毫不猶豫的走了,本王許就放過了蕭峰,可她偏偏選了留下來。”
她本就想要逃離王府,若她對蕭峰沒有情義,定會像利用他一樣毫不猶豫的利用蕭峰逃離王府。可是她拒絕了蕭峰,她舍不得利用他,并且那般溫柔憐惜他。
她對蕭峰,可真是有情有義啊。
☆、023 終有一日
小檀得了明月的吩咐,重新換了水過來。她這會兒已經想起了蕭峰剛來時驚恐阻止明月說的那句話,此時就忍不住焦急問道:“蕭大人,您方才說奴婢打來的水中有毒,這是怎麽回事?那水是奴婢親自去小廚房裏打來的,沒有經過任何人的手,怎會有毒呢?”
明月将才把蕭峰勸好了,叫小檀打水來便是給他梳洗的。蕭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小檀又提起這一出,難免讓蕭峰覺得難受,畢竟一來就撞見有人要害她,他的心情能好得了才怪。本想等蕭峰走了,再慢慢理會此事,可小檀脫口就問了出來,明月想阻止也來不及,便忍不住瞪了小檀一眼。
小檀被瞪得莫名其妙又很委屈,正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時,就見蕭峰一臉黯然又擔憂的看着明月,“明月知道,我自小嗅覺就異于常人。這水裏被人摻了一種氣味極淡藥性卻十分猛烈的藥物,此種藥物……我幼時曾聞到過——”
他頓了頓,才模糊的輕笑一聲,“我父親的寵妾用過摻了這藥物的水淨了面後,隔天整張臉便都爛了,從此再沒有好過。我親眼看見那寵妾毀了容貌,因而對那藥物記憶深刻,沒曾想,大梁的攝政王府竟也有人知道這個,還拿了來害你。”
早年的武安侯府裏也是爛事一大堆,即便覺得丢臉,他也并不避諱明月。
蕭峰說着,面上的神色愈發緊張與擔心,“你行事一慣直來直去,這樣的陰私手段怕是見得少也聽得少。”
尋常手段也就罷了,明月是在皇宮那個大染缸浸淫下長大的,又出了名的剛硬剛強、睚眦必報,蕭峰相信尋常女人也不可能在她手裏讨到什麽好處。但像今日這樣防不勝防的下毒謀害,蕭峰自然擔心不已。
想着今日若不是他趕得巧,明月就要受大罪了,蕭峰連聲音都發緊起來,“那攝政王又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