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看黃鴻飛,又轉頭去看依舊緊緊抓着她手臂卻因突然動作而頭痛不已正緊皺着眉頭的賀之洲,“怎麽回事,你們還沒演完?”
這少年不是他找來試探她的?她都知道了,這還接着上演什麽呢?
難道,這個刺客是真的?
賀之洲沒好氣的看她一眼,見她終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忍不住冷冷罵一聲:“自以為是的笨蛋。”
那黃鴻飛見明月與賀之洲都不理會他,又見賀之洲臉色難看的大力抓着明月,分明是将她抓痛了模樣,立時斷喝道:“淫、賊,死到臨頭,還不趕緊将這位姑娘放了?”
賀之洲眯眼看着明月:“淫、賊?”
明月傻笑兩聲,小聲道:“那個,剛才也是為了脫身才那樣哄他的。現在好像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吧,你別小瞧這人,看起來很厲害的。你有傷在身,跟他單打獨鬥說不定要吃虧的,還是趕緊将你的人叫過來吧。”
她一副憂心忡忡全心為了賀之洲擔憂考慮的模樣,到底叫賀之洲神色緩了些,至少不再拿吃人的目光繼續盯着她了。
明月剛要松口氣,就聽見少俠黃鴻飛在叫她:“姑娘,你別怕,我這就救你們姐弟二人出去。”
說着又忍不住抱怨的道:“方才我叫你在原地等着我,你怎的不聽話非要亂跑?快過來抱着你弟弟,等我殺了這十惡不赦的賊子,就帶你們離開這裏!”
明月無奈的看着那熱血過頭的少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賀之洲将蘅蕪苑的守衛撤走,恐怕真是存了引某些人入甕的打算,但肯定不是這口口聲聲罵着賀之洲竊國賊跟淫賊的少年。怕是這少年誤打誤撞的進了這裏來,也不知道賀之洲會怎麽炮制他。
“是誰派你來的?”賀之洲的嗓音冷冰冰的響起來。
黃鴻飛亦是冷哼一聲:“你這樣罪大惡極的賊人,這些年做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無辜的人,弑父殺兄,不忠不義,人人得而誅之!我黃鴻飛今日就要為民除害,殺了你這禍國殃民的大賊子!”
“弑父殺兄,不忠不義?”賀之洲眉頭輕挑,“你倒是說說看,當年尚且只有六歲的本王是如何殺了本王的父皇的?”
少年一愣,看看賀之洲冷嘲的神色,又轉頭疑惑的看了明月一眼,“他說的是真的?他爹不是他殺的?”
明月眉心跳了跳:“他說他爹死的時候他才六歲,估摸着六歲的孩子是做不成這樣的大事的。”
她可以肯定一件事,這少俠真的天真的可以。可能就是個初出江湖一心想要做個為民除害的大英雄,其實他自己跟賀之洲倒沒什麽恩怨情仇。
賀之洲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放低身段跟他解釋什麽當年他才六歲什麽的,這分明就是在拖延時間,等到之前撤走的守衛過來,這少年肯定再也走不掉了。
“少俠啊,其實王爺他并不是你以為的那麽惡貫滿盈,可能有些壞事都是外頭那些人強加給王爺的。你知道的,人雲亦雲嘛,說的人多了,你可能就當真了。你看,你剛才說的弑父這一條可不就不成立麽?要不你再去查證查證,你是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大俠,哪能聽風就是雨,對吧?”這麽蠢萌蠢萌的少年就這麽送了命,明月還是有些于心不忍,畢竟這熱心的少年現在是想救她脫離苦海嘛,若能勸的少年抽身離開,也算是還了少年的相救之情了。
賀之洲在她身後哼笑兩聲,卻到底沒出聲打斷她。
明月于是厚着臉皮繼續勸說道,“行走江湖打抱不平不是壞事,不過在你打抱不平之前,一定要事先調查清楚,這樣就不會誤傷了無辜性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少年摸摸腦袋,頗有些理解不能的看着明月,眨巴着他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問道:“可是先前,你自己也說他惡貫滿盈啊,逼死了你的未婚夫婿,連同你的父母兄長都被他殺害了,還捉了你的幼弟,就為了将你困在王府裏肆意玩弄。就算他沒有弑父,可這些惡行也都是存在的!”
少年說着,目光陡然一厲,“可見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還是做了許多的,我今日便是殺了他,也斷不是誤傷無辜!”
賀之洲在明月身後呵呵冷笑:“本王逼死了你的未婚夫婿?”
明月被他笑的頭皮都要豎了起來,一臉心虛的想要解釋:“那個……”
“還殺害了你的父母兄長?”賀之洲繼續逼視着她。
明月愈發心虛氣短,低頭對手指,“其實我只是……”
“捉了你幼弟,将你困在府裏肆意玩弄?”賀之洲越逼越近,盯着明月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這是他自己臆測的,我只說了你捉了我幼弟,後頭那句絕不是我說的,我發誓!”明月生怕再被他打斷,急急忙忙舉手發誓狀。
她使勁睜大她的眼睛,仿佛在對賀之洲說“快看快看,我眼睛裏都是誠實跟誠懇啊”。
可賀之洲只是微眯着眼冷冷的并不說話。
明月努力睜大眼睛,還沒看到?難道是自己表現力不足的關系?這般想着,又更使勁的将眼睛瞪得更大些了,“我真沒說過那話,你相信我啊!”
再不信她,她的眼珠子可都要瞪出來了!明月忍不住眨巴了下瞪得發酸的眼睛,好酸好漲,不行了,撐不住了!
賀之洲何曾見過她這樣耍寶的樣子,心裏覺得有趣,面上半點不顯,只冷眼看着她越來越心虛也越來越誠懇的模樣,看她還能耍出什麽寶來。
他二人在這邊眉來眼去,被晾在一旁的黃鴻飛不幹了:“這位姑娘,難不成你剛才那些話都是拿來哄我的?”
他一臉責備,不滿的瞪着明月,“做人怎麽可以這樣的?我好心好意想要救你,你卻胡言亂語騙我?”
他還好意思抱怨了?明月回瞪他:“若不是你一來就拿劍指着我,我能騙你嗎?你也看到了,我家王爺對我好着呢,我不是她搶來的也不是他騙來的,而是心甘情願跟着王爺的,我家王爺品性高潔從不沾花惹草,怎麽可能幹得出強搶民女這種事。小朋友啊,行走江湖熱血仗義都是好的,可是千萬別道聽途說知道嗎?如今你也知道是誤會我們王爺了,是不是就該回去了?趁着天還沒亮,回去了還能睡一覺呢。睡醒了再去仗劍江湖行俠仗義去吧。慢走啊,我們就不送了。”
顯然這番話讓賀之洲很是滿意,他笑眯眯的看着義正言辭教訓刺客的明月,眼睛彎成月牙似的湖,波光粼粼的閃動着,“心甘情願跟着本王?”
他語氣中透着十足的得意,只看着明月,看都沒看對面兩條眉毛糾結的仿佛能打結的黃鴻飛,只當他不存在似的。
明月說了那一番違心的話,一來是為了讨好賀之洲,确保他心情好了不會再跟他算淫、賊的帳,二來也是為了勸這天真的小刺客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此時聽出了賀之洲話語中的得意,也懶得理會他的調笑,只看着大受打擊的少年,“怎麽還不走?”
那少年眉頭跳了跳,咬牙切齒的瞪了明月一眼,口中憤憤道:“果然師娘說的沒錯,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一邊說着,一邊反而上前幾步來,一把将手中似昏睡過去的凡哥兒塞進明月手裏,“這不是你弟弟嗎?給你——”
又恨恨一跺腳:“等我回去定要樁樁件件查個清楚,若他當真惡貫滿盈,我定會再來取他項上人頭的!”
那模樣跟語氣,孩子氣十足!
說完了,又氣鼓鼓的瞪一眼明月,方才轉身往外走了,邊走還邊嘀咕道:“哼,騙子。”
見他果真頭也不回的走了,明月這才放下心來,低頭看一眼被強塞到她手裏的凡哥兒,明月轉頭去看賀之洲,“那我先送凡哥兒回……”
她話音未落,便見賀之洲驀地臉色大變,目露兇光,竟出手如閃電的朝她襲了過來。
明月:“……”
卧槽,這是什麽神逆轉?他還是要殺她?
明月直覺想避,手中忽的一輕,原本被她抱在手裏昏睡的凡哥兒便如同一顆炮彈一般,直直射向賀之洲。其小小的身子,卻靈活的猶如鬼魅一般,口中還發出桀桀的怪笑聲:“攝政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這哪是個小孩子的聲音,分明是個老翁的蒼老聲音!
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驚的目瞪口呆的明月只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飛快的撞在一起,而後似有寒光一閃,仿佛鋒利的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乍然響起。
為什麽凡哥兒會變成個小老頭來行刺賀之洲,這不是他的表侄子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摔!
明月還什麽都沒看清楚,兩道撞在一起的身影驟然分開,“凡哥兒”那小小的身體被一道剛猛的力量甩飛出去,原該直直撞在牆壁上,不料他詭異的身體靈活的在空中轉個一圈,朝着明月撲了過來。
他快,賀之洲也快,身影幾乎一晃便到了明月身前,修長手指變爪為掌,朝着“凡哥兒”狠狠擊出一掌去。“凡哥兒”順勢往後一翻,見賀之洲擋在明月身前,顯是不能再得手了,甚是遺憾的怪笑兩聲:“想不到冷酷無情的攝政王還是個情聖呢,哈哈,攝政王為了個女人甘願自己送死,說出去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信……”
他瘦小的身影從窗戶飛快鑽了出去,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哎,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回來跟你說一聲,女人家總是說謊這個習慣很不好的,要改……咦,這是怎麽回事?”去而複返的黃鴻飛一進來就見賀之洲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而明月正跪在他身邊手忙腳亂的幫他捂着胸前的傷口,立時瞪圓眼睛倒抽一口冷氣,“我才剛出去一會兒,你們……你們兩個自相殘殺了?”
“殘殺你妹!”明月紅着眼沖他大吼道,“都怪你!是你帶過來的那個小怪物傷了王爺,他剛從窗口跑了,你還不快點去把他抓回來!”
她血紅着眼兇神惡煞沖黃鴻飛吼叫的模樣,吓得他不自覺的倒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抓抓腦袋:“你說的小怪物,是剛才我帶來的那個孩子?這怎麽可能?”
口中雖驚訝的不相信明月的話,腳跟一轉就要從窗口追出去,忽然想到什麽來,猶豫了一下才從身上掏出個細白長頸的描花小瓷瓶來,“這是止血療傷可保命的聖藥,你給他吃一顆吧。”
飛快的說完了,才一臉肉痛的飛身出去追人了。
……
明月心裏慌的厲害,如今賀之洲胸口流出來的鮮紅的刺人眼球的血,可跟當初她灑上的那些雞血不同。她自诩見多識廣是經得住大風大浪的人,但平日裏也不過就是跟後宮或者後院的女子小打小鬧一番罷了,真正見血的,也就是上次親自動手敲破了賀之洲的腦袋。可現在賀之洲就倒在她面前,胸口一個不大卻很深的傷口,那熱燙的鮮血像水一樣汩汩湧出,源源不絕,仿佛不流盡了誓不罷休一般。
“怎麽辦怎麽辦?”明月六神無主的盯着他昏死過去的蒼白俊臉,捏着細瓷瓶的滿是血跡的手指根根收緊,這關鍵時候,身邊竟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明月胸口像是壓了塊大石一般,連呼吸都有困難,內髒全糾結在一起,忽的用力喘了兩口氣,一咬牙道:“死就死吧!”
顫着手指從那小瓷瓶裏倒出一顆跟紅豆大小差不離的藥丸來,用手指撬開賀之洲的嘴,将藥丸塞進他口中,怕他咽不下去,又小跑到桌邊倒了一杯水來,吃力的托起賀之洲的腦袋,将水往他口中灌,因太過緊張,一半的水都灑了出來。
“你看我也算是盡心盡力的救你了,你能活固然好,要是死了,可千萬別怪我……你死之前先醒一醒,給我寫個證明什麽的,證明你的死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明月是緊張的狠了,她一緊張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說了些什麽其實她自己都未必知道,“其實真的不能怪我吧,那個凡哥兒是你自己接到府裏來的,是你表弟的親兒子,誰知道你表弟的親兒子竟會是這樣一個怪物……你要怪就怪你表弟去,可千萬別賴我身上……哎,我說那小怪物平日裏裝憂郁總不說話呢,原來一說話就會露陷,只得裝憂郁……賀之洲,你死了沒有?你要是還活着,就吱一聲吧。”
不堪被她絮叨折磨醒的賀之洲緩緩睜開眼睛,就見明月一臉茫然的抱着他的頭,雖目光定定的盯着他,那眼神卻是渙散的,蒼白的小臉上滿是驚惶與無措。平日裏裝的那樣膽大潑天淡定從容的樣子,內裏根本就是個不禁吓的紙老虎。
見明月猶還未發現他已經醒過來,恍恍惚惚的張嘴又閉嘴的模樣,賀之洲在心裏搖了搖頭,慢慢張口:“……吱。”
這聲音雖然虛弱,卻如雷霆一擊般将明月渙散的心神拉了回來:“你你你……你真的吱了?不是,你真的醒了?這就是沒事了吧?哎喲我去,你差點沒把我吓死啊。你要是死了,我絕對脫不了幹系,肯定會被你的人弄死了給你陪葬的。沒死就好沒死就好,真是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祖宗保佑漫天神佛保佑啊……”
賀之洲:“……”
她的本性就是個不着調的話唠吧,虧她平日怎麽裝的那麽端莊淡定的!什麽天地祖宗神佛,求他們保佑還不如寄希望在他身上!無知的笨蛋!
“叫賀默,紅翡進來。”賀之洲很想瞪她一眼,奈何現在他虛弱的連瞪她這個動作都做不了,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胸前的傷口,痛的他連皺眉頭都不敢太用力。
“好好好,我去叫賀默來。”明月将他的腦袋重新放回地上,起身跑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紅翡是誰?我不認得她。”
賀之洲很想翻個白眼,早前的機靈勁兒都到哪兒去了?果然是沒經過大事的黃毛丫頭,這麽點陣仗就吓成這個樣子。“你去找賀默,他……知道。”
“對對對,賀默肯定知道紅翡嘛!”明月一拍自己的腦袋,笨死算了!
仗着自己活了兩世人的經歷,明月以前覺得自己挺機靈厲害的,這才知道,真到了有事的時候,她還真的半點用都沒有,以後凡事可不能再托大了。
能正确的認識自己,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
賀默跟紅翡來的很快,雖然路上已經聽明月說過賀之洲受傷的事,但當他二人真正瞧見賀之洲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的模樣,還是愣了一愣。
“王爺!”賀默目眦欲裂的撲過去,“等抓到那個兔崽子,我一定要活剝了他的皮!”
紅翡倒是比他鎮定得多,見賀之洲雖虛弱,神智卻很清楚,便一腳踢開了賀默,語速飛快的問明月,“除了胸口,還有別的地方受傷了嗎?”
一邊說着,一邊仔細檢查起賀之洲胸前的傷口來。
明月也不确定賀之洲有沒有傷到別的地方,不禁有些汗顏:“好像沒有了吧。”
“沒。”賀之洲緩緩開口。
紅翡抿着嘴,動作十分利落的撕開了之前包裹在賀之洲身上灑了雞血的繃帶,“萬幸血止住了。”
她的目光在滾落在一旁的小瓷瓶上掠過,賀默見狀忙将那瓶子撿了起來。
“刺客的刀上沒有毒,王爺也避開了要害血脈,又及時止住了血,應該沒有性命之憂。”紅翡松了口氣,“只是王爺雖然避開了要害,這刀卻紮的極深,傷口愈合會比較麻煩。”
明月揪着的一顆心終于松懈了下來,雙腿一軟,便跌坐在一旁的椅子裏,看着賀默與紅翡小心翼翼的将賀之洲重新擡上床。
真是個冤孽啊冤孽,他活的好好地,她盼着他什麽時候去死。他真的受傷要死了,她又擔驚受怕個不停,這真是念他死也不行,念他不死又不甘心,她都快被自己的內心折磨成神經病了!
紅翡又小心仔細的重新給賀之洲包紮了傷口,等了一會,見賀之洲沒有別的吩咐,便沉默的退了出去。
她的存在感實在不強,若不是明月一直盯着她,只怕都發現不了她什麽時候退出去的。
☆、038 回護一場
賀默憂心外頭刺客的事,可又放心不下賀之洲,一時之間便有些躊躇不定。
賀之洲看了他一眼,虛弱道:“你去吧。”
賀默聞言這才恭敬的應了一聲,又走到依然癱坐在椅子裏的明月面前,雖不如對着賀之洲時那般恭敬,倒也很是守禮,“紅翡去熬藥了,王爺這裏便有勞公主多費心。”
明月有氣無力的擺擺手,這一晚上,她的身心可謂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累的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賀默雖然不放心,也只得退了出去。
閑雜人等都走了,屋子裏便安靜了下來,只有那兩盞燈光顯出些許暖意,讓這只有呼吸沒有人聲的屋裏透出淡淡的溫馨寧靜來。
明月看着賀之洲,他似極累極倦,閉了眼睛也不知睡着沒睡着,臉色蒼白,像一張紙,仿佛随時都會飄散。
她盯着這樣一張臉,忍不住發起呆來。
那侏儒小人是如何突然發難的,明月并不知道,她當時只看到賀之洲霍然大變的臉色,緊跟着目露兇光,五指成爪的朝她抓過來。她只當他是要取她性命,現在回想起來,賀之洲怕是發覺了她抱着的“凡哥兒”有異,所以他攻擊的對象該是那假扮成凡哥兒的侏儒才是。後來那侏儒自她手中彈射出去,他速度特別快,手裏還有刀,賀之洲若要躲,是無論如何也能躲得開的,可當時他卻沒有躲開。就在他們纏鬥上的那一瞬間,賀之洲就叫那侏儒給刺傷了。
他當時為什麽不躲,反還迎身而上,硬生生的受了那一擊呢?
後來侏儒被他打退,折身來殺她時,他明明受了傷,卻還是擋在了她面前,直到那侏儒從窗戶逃走。
他可以不用受傷的,可他偏又受傷了。他可以不管她的,可他偏偏擋在了她面前。
明月仰頭靠在椅背上,擡手蓋住了眼睛。
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攝政王啊,從來只聽說過他殺人,沒聽說過他救人的。這人情欠的未免也太大了,拿什麽還啊?
明月表示很憂愁。
賀之洲緩緩睜開眼,便見明月失魂落魄的蓋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出疲倦與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蕭瑟之意。她甚至還嘆了口氣,仿佛極為憂慮為難一般。
他也回想起剛才那兇險的一幕。
他完全可以毫發無傷的退開,那侏儒根本傷不了他一絲一毫。可當時他卻偏偏沒有退,他擔心那侏儒傷不了他便會折返回去傷害她。
他到現在猶想不通,如此不利己的事,他賀之洲怎麽會去做?且還是毫不猶豫的去做了?
他當時定然是不正常的,賀之洲如此告訴自己。
看着明月要死不活癱在椅子裏的模樣,想到自己因為她而身受重傷,她竟連意思意思也不上前來說說好話感激她,賀之洲愈發覺得自己像傻帽兒,救誰不好,竟救了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兩人心思各異,卻都沒有說話的力氣。
就在這靜谧的氣氛中,原就沒關上的窗戶忽的一響。
明月聽到動靜,全身寒毛都倒立了起來,那跳窗逃跑的侏儒給她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刻了,以至于她一聽到窗戶響,就下意識的以為是那侏儒又殺回來了。
竟真的有人從窗外跳了進來,明月還未看清楚來人是誰,先就順手抓起個細頸大肚的花瓶往賀之洲那邊跑去。
聽到動靜的賀之洲正好也睜開眼睛,就見明月抓着花瓶風一樣的朝他跑了過來,那分明是要再砸他一次的架勢!
賀之洲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縮,眼神變得冰冷而肅殺,那是一種帶着隐隐血光的殺伐的味道。他的手不動聲色的摸向枕頭上方,那裏有個機關,只要他按下去,她立時就會被亂箭射成馬蜂窩!
他的手已經摸到了機關,只要她再上前一步。
明月卻在這時停住了腳步,她看也不看賀之洲一眼,舉着個花瓶轉過身來,虎視眈眈的盯着從窗戶跳進來的人。
她站在他床前,像剛才他擋在她身前一樣。
明月并不知道在剛才那一瞬間她與死神擦身而過的事,此時舉着花瓶一臉戒備又緊張的盯着窗口,直到看清翻窗進來的人的模樣,緊繃的有些發疼的肌肉這才稍放松了些。
黃鴻飛一進來就見明月抓着個花瓶如臨大敵的瞪着他,愣了愣方才出聲問道:“你這是幹什麽?舉着個花瓶當暗器?也太大了點吧。”
一邊說着,一邊将手裏提着的人随意團了團丢在地上,“喏,我把人給你抓回來了。”
明月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便見那在地上蠕動的先前還耀武揚威此時卻灰頭土臉的侏儒竟真的被他抓了回來。立時眉開眼笑的恭維道:“少俠好生厲害,這怪物如此厲害,卻也逃不出少俠的手掌心,着實叫人欽佩啊!”
手裏的花瓶卻沒有放下,也并沒有離開床榻前一步。
這少年口口聲聲要為民除害的,雖然剛才她将他忽悠走了,難保他這會兒轉過彎來,還想要賀之洲的命啊。他可也說過的,就算賀之洲就快死了,也要親手結束了他。倘若他這時候又想起為民除害這一遭來,賀之洲只怕真的兇多吉少了。
不管怎麽樣,不管什麽原因,賀之洲的确護了她一回,她回護他一場,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只是如果這少年真的動了殺心要殺賀之洲,她怕是想護也護不住的——反正盡人事聽天命呗。
黃鴻飛被明月恭維了一回,少年人心性,不免有些得意起來,“這家夥身手是不錯,可惜他運氣不好,遇到的是我。我若要捉一個人,任他如何蹦跶也是逃不掉的——不過,你這花瓶舉半天了,真的不累?”
“呵呵。”明月讪讪笑了兩聲,到底還是将花瓶放了下來,“還沒謝過少俠方才賜藥之恩,少俠的藥真真是靈丹妙藥,才一入口,那嘩嘩往外流的血立馬就止住了。少俠身手不凡,就連身上帶的東西也如此不凡,可見少俠不是個尋常凡人。”
一面說,一面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黃鴻飛被明月奉承的愈發身心舒泰起來,自來熟的找了椅子坐下來,“那是自然,這藥可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幾年才練就的那麽幾顆。剛才只用了一顆吧,快把剩下的還我。”
這就伸手問明月要藥瓶了。
剩下的?明月下意識的往剛才賀之洲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藥瓶子呢?怎麽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她忍不住轉身看了眼正閉着眼似極力忍耐着痛楚的賀之洲,會不會是他收起來了?
她自然不知道賀之洲此時正忍耐的并非身體上的痛苦,他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樣痛恨過自己的自負自大!他的女人本該是讓世人來奉承讨好的,如今卻不得不放低身段奉承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子!
“那個……少俠,你可知道這人是什麽來歷?”明月生硬的轉移了話題,指着地上那灰撲撲的一團,佯裝十分好奇的問道,“怎的他形容如孩子,聲音卻蒼老如老翁?若非他開口說話,誰也不會懷疑他竟不是尋常孩子。”
黃鴻飛果然被明月這拙劣的話題給帶開了,笑嘻嘻的道,“這倒不是什麽奇事,江湖上有個殺手組織,其專門招攬這樣的人進行嚴格訓練,當然,也有正常的人練過縮骨大法,也可以将正常的體型縮小成孩童大小。他們這個組織雖然神出鬼沒,故作神秘,不太為外人所知。不過我師父早年跟他們打過交道,專門研究過他們的武功路數,所以我才會對他們了若指掌,不然也将他抓不回來——不過話說回來,他不是你的幼弟嗎?”
“呃……”明月尴尬的眨了眨眼,這少年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之前那些話都是哄他的,這幼弟之說自然也是假的了。但人家不但給了救命的藥丸,還幫忙抓回了刺客,便是被他嘲弄一番,明月也認了,“其實他是假扮成王爺的侄子住進府裏來的。”
黃鴻飛便似笑非笑的看了明月一眼,“沒想到堂堂攝政王也有被人算計的一天。若非碰到我,他這回果然就變成重傷不治只管等死了。”
“若非少俠行俠仗義前太過魯莽,王爺也不會變成這個模樣。”明月不滿的道,“咱們一碼歸一碼,你救了王爺,的确是王府的大恩人,可細想起來,這無妄之災是不是少俠你帶來的?”
黃鴻飛果真變得不自在起來,目光幾番閃爍,忽的一咬牙,“好漢做事好漢當!今日這事我的确有不了推卸的責任,你待要如何,直說了吧!”
一副“便是要我性命我也認了”的慷慨就義的凜然模樣。
明月在心裏嘆息,這孩子如此單純,被人三言兩語就能騙的死死的,這樣的性情還闖什麽江湖啊。不過他若不是這麽好忽悠,她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了。
想到此,明月正了神色,“王爺身受重傷,他的政敵只怕更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了。我想請少俠暫時留在府中,保護王爺的安危。”
“什麽?”黃鴻飛跳了起來,看神經病一樣的看着明月,“我是來殺他的,你現在竟叫我保護他?”
“他原本可以自保的,可是因為少俠你,他身受重傷動彈不得,難道少俠不需要負點責任嗎?你的師父師娘是這麽教你的?”明月假意露出鄙夷的神色來,“還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連自己闖的禍事都不負責,還行什麽俠仗什麽義呢?”
黃鴻飛果然被明月說的坐立難安,他直覺明月的話不對頭,可又理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頭,細究起來,他若不來行刺,就不會遇到她,她就不會說謊騙他,他也不會真的去菊影軒将那刺客帶過來,攝政王就不會因此受傷了。好像……還真是他的錯啊!
這天真實誠的少年卻沒有想過,刺客本就是賀之洲自己招到府上的,也是他自己對刺客一無所察,才會吃了毫無防備的虧,輪根源,當然不是他的錯了。
只是他遇到的是明月,又是一心忽悠他的明月,自然三言兩語就被拿下了,“我……我可以留下來保護他,直到他傷好為止!不過,待他傷好了,他做的那些壞事,我還是要去查證的,若都屬實,到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他很是磊落的将話說在前頭,又往明月身後看了一眼,“到時候任你如何巧舌如簧,我也是不聽的!”
明月本就對欺騙人家小孩子心存內疚,又聽了他這話,饒是再厚的臉皮也禁不住有些發燙起來,為了還賀之洲護着她的這份人情,她真是連臉都不要了。“自然,仗劍江湖的大俠行事都該光明磊落,日後才擔得起旁人一句大俠之稱,少俠說是也不是?”
黃鴻飛忙不疊的點頭,昂頭挺胸的肅穆道:“你說的很是,我日後就是要做那樣的大俠!”
“好志氣,加油!”明月不甚誠意的替他加油,心裏卻暗暗想着,怎樣缺心眼的師父才能教出這樣缺心眼的孩子啊。這要是她的兒子,還不得愁死她啊!
被明月贊了又贊的黃鴻飛雖驕傲,圓圓的臉上卻染上了一絲紅暈,顯見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這個人你要怎麽處置?”
明月看一眼被制住的侏儒,“先将他關起來,再細細審問其背後的主使是誰。不過這種事用不着咱們擔心,我先給你安排住處,你也忙了一晚上了,好好休息養精蓄銳,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王爺。”
黃鴻飛對明月的安排表示沒有異議,“也不用安排別處,我既要保護他,自然不能離了這個屋子,你就随便……”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個身影風一樣的卷了進來。黃鴻飛圓眼睛驟然一眯,人已如離弦的箭般沖着來人飛快沖了過去。
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驚了一下,一邊手忙腳亂的抵擋着黃鴻飛淩厲的攻擊,一邊不悅的叫喊道:“什麽人!認不出小爺我嗎?”
☆、039 叫聲爹
眼看着兩條身影飛快的纏鬥在一起,明月的內心是崩潰的!
又來了又來了!這一個晚上就不能稍微消停一下下嗎?就不能讓她緊繃的身心稍微的放松一下下嗎?
天都快要亮了,這些刺客殺手什麽的,就不覺得累嗎?
那才将沖進來的身影此時又憤怒的大聲喊道:“呔,你到底是誰?快報上名來,小爺好留你個全屍。”
說話間,手上變幻的招式也更加的淩厲兇狠起來,只是他到底是走輕功路線的,論實力又哪裏比得上黃鴻飛,任他再怎麽上蹿下跳,也拿不下黃鴻飛。不過黃鴻飛也一樣,對方鬼魅似的飄來飄去,他一時半會兒竟也拿他沒法子。
正這時,熬好了藥的紅翡走了進來,“小侯爺?”
“紅翡!”安小侯爺虛晃一招,立時退到了紅翡身後去,不滿的指着意猶未盡的黃鴻飛問道:“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