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她既低調的來了,就決定要以弱示人到底。只是再怎樣,她也是一國公主,馬氏着實沒給她臉,才敢對她行平禮,她若還了禮,豈不是承認自己與馬氏是同一級別的?

明月并沒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她看不起的,是馬氏一見面就急于踩她的那份心思。

這大長公主府的門果然不是好進的,這才在二門呢,就有人要迫不及待的試探她,她雖然想示弱,卻也不能這麽弱。

得了明月的回答,馬氏自然十分滿意,正要吹噓太長公主府上的涼屋是如何的巧奪天工精巧絕倫,又聽得明月似不經意的道:“雖然夏國沒有涼屋,不過在夏國,就是尋常百姓家中也不缺冰,夏天對我們夏國來說,是極容易過的。”

馬氏愣了愣,嘴角一抹嘲諷一閃而逝。這夏國公主竟敢如此信口開河,便是在大梁,冰塊都是稀罕物事,尋常也只有達官貴人才用得起,區區夏國,竟連普通百姓都有冰用,這不是騙人是什麽?

真當她頭發長見識短,連這樣一點小常識都不知道了?

這般說大話,也不怕閃了她的舌頭!

馬氏就一臉驚愕,似不自覺的揚了聲調,“長樂公主說的可是真的?在夏國當真家家戶戶都有冰用?從前只聽說夏國是個地貧人少的小國,不料竟是世人誤傳了嗎?”

此時正巧也有馬車到達二門處,有打扮的富貴華麗的女眷正從馬車上下來,聽了馬氏的話,便擡眸望了過來,不過轉瞬間就明白了明月的身份,噗嗤一聲笑道:“長樂公主說的自然是真的,夏國雖然小,但臨近呼哈大雪山,雪山常年不化,那冰塊自然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是以,在咱們大梁尤其精貴的冰塊,在夏國可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的?”

她說話聲音清脆,不疾不徐,猶如滾珠落玉盤一般,讓人聽得十分舒服,只是她那不知是褒是貶的話語,讓人捉摸不透她的态度。

紫荷小聲說道:“這一位是太長公主的老來女,原是該封郡主的,只是先帝去後,太長公主也不知為何竟沒有為她請封,如今嫁到了定國公府中。”

她頓了頓,才接着道:“定國公府,是已故孝文昭順皇後的外祖家。”

經紫荷這樣一提醒,明月就明白了過來,敢情這太長公主跟小皇帝是一夥兒的?不然怎麽會把自己女兒嫁進孝文昭順皇後的外祖家?

她尚有許多沒有想明白的地方,但現在可沒有時間讓她慢慢想清楚,她已經明白,這位太長公主的老來女是在貶低她。

見了來人,馬氏顯得更加親切與熱情,甚至丢下了明月,快步迎了上去,“二姑奶奶可算是回來了,母親一大早就盼着你呢。”

又往她身後看了一眼,“怎麽裕哥兒沒有跟着來?母親可想裕哥兒了,得了不少好東西,就等着裕哥兒來好給他玩耍呢。”

雖然她極盡讨好之能事,不過這位姑奶奶似乎并不領情,只拿眼角掃了她一眼,就徑直朝明月走過去,“裕哥兒今兒不大舒坦,我就沒帶他來。”

馬氏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崩裂,看向撇下她獨自朝前走的從來也沒将她這個嫂子放在眼裏的姑奶奶,眼底深處飛快閃過一抹恨意。很快的,她掩飾住自己的尴尬與惱怒,跟着追了上去。

太長公主的夫家姓金,這是安太夫人給明月普及過的,明月就看着這位華貴異常的金家二姑奶奶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氣的将她從頭打量到腳,那審視與輕視的眼神,讓人心裏非常不舒服。

她打量過了,方才撇了撇嘴,“上京城裏盛傳夏國公主如何美貌過人,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還是你有其他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能讓賀之洲開口朝陛下讨人?”

才見面就找茬,這位金巧兒還真是心急啊。

明月神色平淡的回視她,淡淡笑道:“在我看來,二姑奶奶才是美貌過人,至于我是不是有什麽過人之處,我自己是不知道的,二姑奶奶若是好奇,不如直接去問王爺?二姑奶奶與王爺乃是嫡親的表兄妹,平日裏很該多走動才是,只是最近攝政王府正在修繕,待王府修好了,王爺定會給二姑奶奶下帖子,邀你去府上坐坐,二姑奶奶可要賞臉才好。”

她這一番仿佛王府女主人的說辭,果然令金巧兒嬌媚的臉色黑了一黑。

明月心裏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位說起賀之洲就酸溜溜的金二姑奶奶,對賀之洲只怕真有別的心思。

“這話也得等長樂公主嫁進了攝政王府後才好說吧,這世事呢,都是有變數的,也許等王府修繕好了,邀請我上王府玩兒的,卻另有其人呢。”金巧兒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說道。

這是要破壞她跟賀之洲的意思?明月微微挑眉,卻十分溫順:“二姑奶奶說的是。”

金巧兒又打量了她兩眼,方才收回視線,丢下明月徑直往裏走,“帶長樂公主去涼屋開開眼界,我先去見母親了。”

這話自是對着身後的馬氏說的。

待得金巧兒趾高氣揚的走了,馬氏這才笑吟吟的上前來與明月致歉,“我們家二姑奶奶就是這樣的性子,長樂公主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金三夫人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明月一臉誠懇的說道,“這事除了三夫人,我也不會告訴旁的人,斷不會在外頭傳話,壞了二姑奶奶的名聲。”

馬氏一臉笑意被驚愕所取代,她不過說了這麽句客氣話,這位長樂公主竟就打蛇随棍上?這話要是真落進了她那刁鑽可惡的小姑子耳中,小姑子還不得活撕了她?

可看着明月一臉的誠懇認真,表示她真的不會亂說話,馬氏也只得讪讪的補救道:“其實我們二姑奶奶平素為人極好的,熟知她的人沒人不誇贊她模樣好性子好……”

大概她自己都編不下去了,生硬的轉移了話題,“軟轎備好了,長樂公主快請吧。”

☆、078 繡樓秘語

太長公主府的正院建築格局十分方正,仿佛工匠們用尺子畫出來的,整齊端正,最有特色的怕就是這一堵又一堵的高牆,牆壁之間的路方方正正,毫無裝飾。這府宅樓閣,全是如此做工,沒有棧橋流水,也無荷塘月色。卻因占地極大,由此而生一種闊朗,也是一種端肅。高牆下的陰影中有個頗有些瘦弱的身影慢吞吞的走着,沿途沒有遇到任何丫鬟婆子,使得此人的到來無聲又無息。

來人進了院子,也不用人指引,徑直繞過正房往後院走去。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終于來到一大片水泊前。這後院的景致與正房又大相徑庭,若說正房是端肅闊朗,後院就打造的非常精致迷人。

清可見底的池塘裏,綴着五色晶瑩的鵝卵石,碧綠柔和的波紋,随着微風惬意蕩漾,一座古樸雅致的繡樓靜靜伫立在對岸,飄浮着一層若有似無淡淡的白紗,讓人一見就心情愉悅。

然而此時來人卻沒有心情欣賞太長公主府上的美景。他擡腳走上白玉石砌就的九曲廊橋,往安靜的仿佛沒有人的繡樓走去。

他似乎常來此地,熟門熟路的推開繡樓的門,快步走了進去。

聽到門口的動靜,一直端了茶盞兀自沉吟的太長公主擡起頭來,她身旁原本正說着什麽的金巧兒也閉上了嘴巴,随着自己的母親站起身來。

她嬌美的臉上有驚詫一閃而過,但見自己的母親并沒有驚訝之色,便知道母親與來人是約好了來此處見面的。

太長公主依然板着一張不茍言笑的臉,對着來人欲要蹲身行禮,口中稱道:“今日府上客人極多,陛下實在不該冒險前來。”

一身小厮打扮的瘦弱少年連忙上前扶了太長公主一把,“皇姑婆不必多禮。朕也知今日府上賓客衆多,實不該親自過來。可想着,不親自來一遭,心裏總有些放心不下。”

太長公主就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陛下是擔心我将事情辦砸了?”

她說這話時,眼裏分明就有了些不悅。

小皇帝忙笑道:“朕哪裏是擔心皇姑婆辦砸了事?朕是想着,那周大福狡猾多端,怕是不易對付,皇姑婆只跟她打了一次交道,怕還不夠了解她。朕到底也見過她兩面了,所以特意過來,對她多些了解,勝算也就更多了些,您說是不是?”

他面對太長公主時十分的恭敬,真真是晚輩見了長輩該有的姿态。此時見太長公主神色稍緩,這才轉頭朝還有些雲裏霧裏的金巧兒笑道:“小姑也回來了,定國公府的人對你可好?要是有人對你不恭敬,盡管與朕說,朕給你做主,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們,可不能讓小姑在定國公府受了丁點委屈。”

金巧兒抿嘴一笑,“勞陛下惦記,旁的也沒什麽不好,只最近我那婆婆看我是百般的不順眼,明面上不敢對我如何,卻撺掇教唆小姑子們給我找不自在,真真是讓人心煩不已呢。”

小皇帝不過是随口一說,金巧兒卻就真的開始告起狀來,小皇帝原還和氣的臉色就有些下不來臺了。

太長公主橫了自家女兒一眼,方才慢慢說道:“陛下無需理會她。嫁去了定國公府,就是定國公府的人,孝順婆婆和睦姑嫂,本就是她自個兒的本分。沒得受了丁點委屈就要陛下為她做主的。這些個內帷中事,也不是陛下能管得了的!”

這般說着,太長公主的臉色就徹底落了下來,瞪着自家百般嬌養的女兒沉聲道:“後宮沒有太後也沒有皇後,你叫陛下将手伸進旁人府中,且還是後院內宅那點子事,叫人怎麽看陛下?以後再說這樣沒腦子的話,我先打死了你!”

且不說小皇帝與定國公府的關系,僅僅就只是小皇帝要插手臣子內帷中事,這樣的事一旦傳了出去,小皇帝一個不孝的名聲跑不掉不說,連帶的,天下人都要恥笑他做出來的婦人之舉!

小皇帝見太長公主替他圓了回來,蒼白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他朝着太長公主行了個晚輩禮,“還是皇姑婆最疼朕了。”

定國公府雖算不得小皇帝的外家,可卻是撫養他的親母孝文昭順皇後長大的外祖家。孝文昭順皇後自小喪母,沒多久其父就續弦了,定國公府的老太君,也就是孝文昭順皇後的外祖母擔心她在後母手中不好讨生活,就讓人将她接了過來,從此一直養在身邊,直到孝文昭順皇後被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看中而娶了去做側妃。

孝文昭順皇後一路風光的做到了皇後的位置,卻不曾惠澤過其生父一族,反而對定國公府百般依賴看重,連定國公府的爵位,都是她為之争取而來的。她将定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娘家,小皇帝是孝順人,自然也待定國公府格外的不同。

孝文昭順皇後還在時,定國公府自然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景象,是多少人追捧讨好巴結的對象。而那時候,金巧兒與定國公府世子爺的親事,也是孝文昭順皇後在他們還小時就定下了的。

因為這樁事,金巧兒對孝文昭順皇後可是不滿的很。

她一點都不喜歡她那榆木疙瘩一樣不解風情又容貌平常的丈夫,孝文昭順皇後死了之後,她還慶幸終于不用嫁去定國公府,歡天喜地的跑去找母親,想要母親做主,讓她嫁給她自小就看上了的那個人。卻不料,太長公主平日有多寵她,對她的親事就有多堅定,半點也不肯聽她的話,硬是将她嫁去了定國公府。這些年來,因為攝政王打壓小皇帝,定國公府身為與小皇帝關系最為親近親密的人家,自然也是攝政王打壓的對象。從前那些熱鬧光鮮的日子再不複有,金巧兒嫁去定國公府,竟也要跟他們一樣夾緊了尾巴小心做人,這哪裏是她這樣的天之驕女受得了的事?

又不能和離,金巧兒只能在府裏找找茬,發洩自己心頭的不平之氣。

偌大的定國公府,就連老太君都得讓她三分。因而說起婆婆對她不好的事來,太長公主先就落了臉。

金巧兒被母親訓斥,不高興的将頭扭了過去,卻也不敢多說什麽。

小皇帝見狀,笑着道:“小姑也不必為着無謂的事生氣,朕那裏新得了些好玩意兒,一會回宮就叫人送到府上去,小姑不拘是自己把玩還是送人也好,萬莫推辭了去,這也是朕對小姑的一點心意。”

金巧兒頓時轉怒為喜,笑盈盈的道:“又偏了陛下的好東西,那我就不跟陛下客氣了,多謝陛下總想着我這個小姑。”

說完了,又想起之前他們說起的那個話題,好奇的問道:“周大福是誰?陛下竟為了這麽個人出宮來,可見是個十分了得的人物了?”

“別胡亂打聽,跟你沒有關系。你大姐想必也已經到了,還不快去迎一迎她?”太長公主又板了臉訓斥道。

金巧兒雖然不悅,不過得了小皇帝的賞賜,心情正好着,倒也沒有再癡纏,起身道:“知道母親不待見我,我這就走了。”

又笑嘻嘻的跟小皇帝告退。

見她婀娜多姿的走出了繡樓,将門也關上了,太長公主與小皇帝才繼續剛才的話題。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料到,本該離開的金巧兒此時正貓着腰貼着門縫偷聽呢。

“陛下可曾查到些什麽?”太長公主将新沏的茶杯遞給小皇帝,順口問道。

小皇帝忙雙手恭敬的接過茶杯來,頓了頓才道:“朕派了銀甲衛前往夏國,卻并沒有查出什麽來,皇姑婆這裏呢?可知道那燕國皇帝與雲國太子争相求娶明月公主的意圖了?”

太長公主也搖頭,“夏國不過是個彈丸之地,其地勢與國力,都不是兵家力争之地。燕國與雲國雖忌憚夏國依附于大梁之事,這麽些年卻也一直相安無事。突然這般反常的舉動,斷斷不是因為想要拉攏夏國圖舉兵之事。既然不是為着夏國,兩國又點名要求娶明月公主,其疑點,定然就是那明月公主周大福的身上。上次我在酒樓裏見了她,明面上倒是沒有瞧出什麽來。”

“皇姑婆說的很是。”小皇帝深以為然,“只是朕兩次見那明月公主,都未覺出她有何不尋常之處。她初到大梁,朕知道她與夏國的武安侯有些親密關系,曾許諾她若幫朕做事,朕會成全她與武安侯的情意。她當時也是應了朕的,可誰知她到了攝政王府,卻許久也沒有任何作為。當朕第二次見到她,她已經站在攝政王身邊,言語神态皆偏向了攝政王,朕不得不懷疑,她已經被攝政王收攏,成了攝政王的人,直到攝政王奏請賜婚……這些年攝政王府裏雖養着不少女人,但朕早知道他于女色上并不熱衷,是以這些年來才不肯娶正妃,直到這個明月公主的出現。皇姑婆,這明月公主定然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事情,才讓攝政王對她勢在必得。不僅攝政王對她勢在必得,就連燕國皇帝與雲國太子都想得到她,這就不得不讓咱們多想了。”

小皇帝憂心忡忡,眉心皺的緊緊的。

太長公主神色亦是凝重,卻出言寬慰她道:“陛下也不必太過心急,到底有什麽本事或者神通,今日咱們就能知道了。只是,倘若她依然不肯為陛下所用,對攝政王死心塌地,陛下又當如何?”

小皇帝的眼底滿是陰鸷與陰翳,他微微垂眼,手指在茶杯上敲了一敲,“若不能為朕所用,那也決不能讓攝政王得了她的助力!皇姑婆,如今朕的處境已是十分艱難,若讓攝政王如虎添翼,只怕朕……”

他說着,很是無奈的苦笑一聲,“朕這些年來也習慣了,再是如何也無所謂,只是卻怎麽忍心讓熙妹妹跟着朕過那憋屈的日子?朕答應過熙妹妹,要将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給她的……朕那時也太過孩子氣了,自身都難保,又怎麽能照顧好熙妹妹呢?”

他這般說着,尚且還帶着些許稚嫩的臉上就帶上了心疼與自我厭惡之色來,“要不然,皇姑婆還是跟熙妹妹說,朕對不住她,只能辜負她了。皇姑婆多憐惜她些,給她重新找個好人家吧。”

金玉熙是太長公主的嫡長孫女,年歲與小皇帝相當,是太長公主心尖尖上的小孫女,太長公主疼她勝過于自己的小閨女金巧兒。

金玉熙自見過小皇帝後,一顆放心就撲在了小皇帝的身上。太長公主與小皇帝暗中來往,多半是為着這心愛的小孫女兒。

☆、079 待客之道

聽着小皇帝說出這樣的話來,太長公主的臉色又落了下來。她本來就不茍言笑,嚴肅平板的臉上再添了陰沉與肅殺,就顯得更加不好相處了,“這話陛下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若讓熙姐兒聽了去,豈不是要她的命?”

若不是真心疼惜這個小孫女兒,太長公主一把年紀了,也犯不着趟這趟渾水,不管小皇帝跟賀之洲誰得勢,一個是她侄子,一個是她侄孫,總歸都會敬着她這唯一的皇姑母跟皇姑婆。可架不住金玉熙的苦苦哀求,求她幫幫小皇帝,讓小皇帝能擺脫賀之洲的鉗制,實現早日親政的願望,太長公主也不會大把年紀了還苦心為小皇帝謀劃。

當然,這是太長公主自認為她會參與這場争奪的原因。可小皇帝卻比誰都清楚,太長公主雖然一把年紀了,骨子裏頭的欲、望與對權勢的掌控卻不亞于賀之洲,若非如此,當年太祖皇帝也不會将她下嫁到毫無根基的金家。

連太祖皇帝都忌憚她,怕自己去世後先帝壓制不住她,原先給過的太長公主的特權,也在他死之前全部收了回來,只吩咐先帝與後代子孫要善待榮養太長公主。先帝的皇位坐的很安穩,可是到了小皇帝這裏,那真是各種血淚一大把啊。逼不得已,小皇帝也只能向曾有鐵血手腕的太長公主求助了。

小皇帝苦着臉,“朕也不想說這些喪氣話,只是這些年來,攝政王根基已深,朕在他面前,盡了各種努力,也不過如那不中用的蚍蜉妄想撼動大樹,不過是不自量力自取滅亡罷了。”

“陛下怎可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太長公主板着臉教訓道:“你父皇就是這樣教你的?”

她搖搖頭,對小皇帝這般自暴自棄的話語深覺不滿,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小皇帝就勢說道:“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唯一可用的宗正明也被他二話不說滅了全族,如今再要扶持一個宗正明出來,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敢像宗正明一樣對上他的。我也想過,反正他找不到玉玺,我又有銀甲衛保護,他不能拿我怎麽樣,我就是做一輩子傀儡也無所謂。可我不能不為熙妹妹想啊,到時候我與熙妹妹大婚,熙妹妹若因為我的無能而受了委屈,我心裏……我只這樣一想,心裏就跟有刀子在割一般的疼。熙妹妹值得最好的,若我不能給熙妹妹最好的生活,我又何必害了她?皇姑婆,我想跟熙妹妹在一起,我可以對天發誓,一輩子對熙妹妹好,後宮那些女人若我能做主,定早早就散了去。皇姑婆,您一定要幫幫我們啊。”

他說的真情流露,當着太長公主的面保證他若親政後,後宮只有金玉熙一個女人!

“祖母,您就幫幫表哥吧!”不知道躲在屏風後偷聽了多久的金玉熙終于忍不住跑了出來,她撲進太長公主懷裏,半是撒嬌半是哀求道:“就當是為了孫女兒好,您一定要幫幫表哥啊。”

十五六歲的少女嬌美的猶如春日裏剛剛吐蕊的迎春花兒,她揚起嬌憨的小臉看着太長公主,眼角餘光卻偷偷的去看對面端坐的小皇帝,見小皇帝一臉心疼并寵溺的看着她,一張嬌俏小臉愈發的紅了起來。

“胡鬧,我不是叫人将你帶出去了,怎麽又偷偷溜回來了?”太長公主見了金玉熙,原還陰沉的面上居然罕見的露出些許笑意來,沉肅的面容也因此而松緩了不少,不輕不重的拍了金玉熙一記,似責備般的訓斥道,然而語氣比之對着金巧兒時還要溫和許多。

這繡樓本就是專為金玉熙所建的,金玉熙自小養在太長公主膝下,她又是個聰明伶俐會讨人喜歡的,太長公主長年板着臉,她的子孫就沒有不怕她的,可偏偏金玉熙對着她不但不怕,還時常撒嬌賣乖,哄得太長公主很是高興,也因此,太長公主格外的疼寵她。

對于這寶貝孫女兒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盡可能的滿足她。

包括金玉熙哀求太長公主出手相助小皇帝。

“熙兒想祖母了嘛。”金玉熙賴在太長公主懷裏,嬌憨的笑着道:“外頭也怪無趣的,我想着祖母跟前也不能少了服侍的人呀,所以就又回來了。祖母不要生氣,我給祖母捶捶肩捏捏背好不好?”

一邊說着,一邊就獻起殷勤來。

太長公主最喜歡她這般乖巧嬌俏的模樣,臉上的笑容就更多了些,“你這皮猴子,也只有祖母才受得了你,換了旁人,還不要嫌棄你不夠自重啊?”

金玉熙就拿大眼去看小皇帝。

小皇帝忙笑道:“熙妹妹這樣就很好,我也很喜歡熙妹妹這般,并沒有半點不自重。”

金玉熙嬌俏的小臉就更紅了,嬌羞的低下頭去,“表哥胡說什麽呢,祖母還在這裏,也不怕祖母說你輕佻将你趕出門去。”

太長公主瞧着一對小兒女在自己跟前這般打情罵俏,似無奈的搖了搖頭,她這個孫女兒是一根筋的性子,看中了小皇帝,就勢必再看不上旁的人了。不為着小皇帝,就單單為了自己寵愛的孫女兒日後不受賀之洲的轄制,太長公主也要盡力相幫的。

“行了,祖母若不肯幫忙,今日也不會下帖子請那明月公主過府來了。”太長公主沒好氣的戳了金玉熙的額頭一記,“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總要将你早日嫁出去,才不會嫌我這祖母礙眼。”

“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呀?”金玉熙就害羞的往太長公主懷裏鑽,一邊悶悶的撒嬌道:“人家什麽時候嫌祖母礙眼了?人家……人家想一輩子陪着祖母才好呢。”

誰又聽不出她這言不由衷的話來?太長公主只是笑了笑,小皇帝卻苦着臉說道:“熙妹妹也可憐可憐我,若你一輩子陪着皇姑婆了,我可要怎麽辦才好?”

他可憐兮兮的模樣,使得金玉熙臉上更紅,嬌嗔的“呸”了一聲,扭身瞪了他一眼,“誰要管你啊,我才不要管你呢。”

瞧着兩人打情罵俏的模樣,太長公主并沒有生氣,只敲了金玉熙一記,“說的愈發不像樣子了,可要記得,自己是個大家閨秀,這些話若讓人聽了去,會如何想你?好了,沒事就去找你的小姐妹玩,祖母跟你表哥還有事要說。”

金玉熙不肯就走,好奇的問道:“可是要說那位明月公主的事?明明來大梁和親的是長樂公主,怎麽又變成了什麽明月公主?莫不是夏國膽大包天,竟敢玩偷梁換柱的把戲?”

“長樂公主乃是夏國蕭皇後所出,十分嬌養,蕭皇後又怎麽舍得舍了她來大梁和親?只是夏國要依附大梁生存,若随便送個公主過來,夏國皇帝也怕惹惱了大梁,這才想出這麽個愚蠢的法子來,令他最不喜的女兒代替長樂公主和親大梁。這不受寵的公主,就是如今在咱們大梁的明月公主了。”太長公主并不瞞她,細細的将其中關竅說與她聽,“你剛才在外頭,可瞧見那明月公主了?”

金玉熙點頭,眼中似有一抹嫉意飛快閃過,口中卻是笑着道:“明月公主果真生的如明月一般美麗耀眼,雖然她穿着打扮不顯眼,卻還是把滿院子的女眷都給比了下去,連我都有些嫉妒她的美貌呢。”

她這樣如天真小女兒般的說笑姿态,眼睛卻須臾不離小皇帝,似要從他臉上窺出些什麽來一般。見小皇帝仍是寵溺的瞧着她笑,并未因別的女人而露出些什麽來,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她這小心思,太長公主與小皇帝又豈能看不出來,兩人就心照不宣的笑了一回。

“好了,我跟你表哥還有正事要商量,你快些出去吧。”太長公主又一次要趕她走。

“祖母,我剛聽見你跟表哥的話了,我、我也想幫忙。”她将太長公主與小皇帝的話全聽見了,知道今日他們要做的事與那位明月公主有關,大概是那明月公主委實太漂亮了,她始終不能放心,這才堅持要留下來幫忙。

太長公主正要板了臉來訓斥她,一旁的小皇帝忙就道:“皇姑婆,也許熙妹妹真能幫上我們呢。那周大福十分狡猾,若有熙妹妹幫忙,說不定能事半功倍呢。”

金玉熙就不滿的噘了嘴瞪他,“什麽說不定能事半功倍?我若幫忙的話,定能事半功倍的!”

小皇帝就含笑奉承她:“是是是,是我不會說話,這裏給熙妹妹賠罪了……時辰不早了,皇姑婆您看——”

太長公主就站起身來,“是我邀了她來的,總不好将客人就扔在園子裏不管,我先過去。”

頓一頓,又看了小皇帝一眼,“照計劃行事。”

……

明月被馬氏帶到了涼屋,馬氏心頭暗惱明月,自然不肯陪她周旋,只說還要招待別的客人,就将她丢在了涼屋裏。

所謂的“涼屋”傍水而建,應是采用了什麽機械将水送至屋頂,然後沿檐而下,制成“人工水簾”,屋子裏自然比別處涼快得多。且這種涼屋不但涼快,還頗具有觀賞價值,人坐在屋中,隔着涼氣怡人的水簾說話玩耍,自是心曠神怡的很。

明月暗贊了一聲,這樣的涼屋真是綠色環保,比後世的空調屋好了不知多少。

此時涼屋裏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女眷湊在一起說話,見了明月來,衆人神色就都有些閃爍。又因馬氏帶了明月來卻并不為她們相互介紹,這些女眷就知道,這位夏國來的公主似乎并不得太長公主的喜歡。

不過既然不喜歡,又為什麽要邀她來賞荷宴?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好奇,卻也沒人貿然上前來與明月打招呼。

能得太長公主邀請的人家,大都是宗室勳貴,她們的身份比別的女眷又要不同一些,旁人或會瞧在賀之洲的面上給明月幾分面子,但她們本就是皇室成員,又不用依靠賀之洲的臉色過日子,自有皇家養着她們。這樣的宗室女眷,自然是不屑于主動交好明月的。

更何況,雖有賜婚聖旨,她也算是準王妃的身份,可到底一日未行大禮,她這王妃的身份就一日也做不得準——聽說欽天監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算出合适的吉日來呢。

就這細小的一點環節,就夠人們遐想的了。

明月奉行低調行事的原則,一來就坐了下來,既不主動與人結交,也鮮少與身邊的丫鬟婆子說話,就只安靜的盯着水晶一般的水簾發起呆來。

涼屋的人越來越多,看向明月的視線自然也就越來越多,饒是如此,她們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理也不理她,只顧自己說着話。

明月身後的小檀死命咬着牙,小臉漲的通紅,低聲在明月耳邊嘀咕道:“太長公主這是什麽意思?邀了公主來,就是為了讓您坐冷板凳的?”

她家公主又不是猴子,專程來給這些不知所謂的女人随便看的!連杯茶水都不曾上,這也實在太侮辱人了!

“何必生氣?這也許就是太長公主的待客之道,她們失了禮,被人笑話的也是她們,你生的卻是哪門子的氣?”明月壓低聲音哄勸她,“太長公主既邀請了我來,自然不會讓我一直坐冷板凳,且等着吧。”

連王媽媽與紫菀紫荷都被人看的有些尴尬起來,此時聽了明月這般老神在在的說話,不知為何俱都松了口氣,王媽媽還贊賞的笑說道:“公主說的很是,今日賓客也有這麽些,太長公主怕是被別的事纏住了,分不開身呢。”

小檀愈發覺得氣惱,“就算太長公主分不開身,這府裏的丫鬟婆子都死絕了不成?咱們公主在這裏坐多久,竟連個奉茶的都沒有。哼,我算是見識到了太長公主府上的好規矩!回去後定要說給……說給王爺聽!”

在小檀心裏,自家公主再是不待見攝政王,那以後也是要跟攝政王一起過日子的。公主與攝政王已經是一體,太長公主此舉,打的可不止是公主的臉!

若讓攝政王知道公主今日在太長公主府裏所受的委屈,就算不為了公主,王爺也會為了自己讨回來的!

☆、080 以靜制動

小檀氣鼓鼓的,明月卻很淡定,“沒有茶水更好呢,誰知道那茶水幹淨不幹淨,能不能用?”

明月這樣一說,小檀就無話反駁了,只是想着自家公主來受這莫名其妙的氣,就仍是十分不高興。她吭哧吭哧的想了半天,方才說道:“這麽多眼睛看着,難不成她們還敢在衆目睽睽下對公主下毒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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