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麻煩來了
是夜,微風輕起,細雨襲來。原本帳前燃燒着的火堆漸漸熄滅,謝舟喻臨時所紮的營寨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神色一凜,摁住佩劍悄然走出了帳篷。
春雨冰涼,至他頭頂而下,順着臉龐慢慢潤濕了鐵甲。
環視一周,卻并沒有發現什麽。他眸色沉沉,下意識站定在了方才的火堆前。不消一會,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将士們陸陸續續向他走近。
徐霖左瞅右瞧的,撓了撓頭,有些遲疑地問他:“公子,怎麽了?”
謝舟喻看了他一眼,一雙眸子在黑夜裏燦若寒星,稍一抿唇道:“有些古怪。”
徐霖怔愣一瞬,惜字如金的謝三公子竟然主動同他講話了,這麽多天,實在是不容易啊。不過随即他眉心一跳,暗暗握緊了劍柄。
前日烏揭一戰大獲全勝,他們原本是要随着屈大将軍一同班師回朝,可陛下臨時傳來指令說讓謝三公子領着人去津州,屈大将軍便調派了他們二十人跟着一同前往。
若是這會有埋伏要應對,人手怕是不夠。
他咬牙頓了頓,放聲大笑道:“公子放心,鼠賊無懼。”他生得高壯,濃眉大眼又面帶刀疤,光看模樣便頗有幾分攝人。待他這般一說,衆将士争相呼應。
謝舟喻知他什麽意思,挑眉正欲說話,不想徐霖猛然朝着黑暗角落怒喝一聲:“什麽人!”
說時遲那時快,徐霖提着劍就沖了過去,将士們分了兩撥,一撥跟上前去查探,一撥迅速圍繞在了謝舟喻身邊,嚴陣以待。
刀光劍影間只聽見一道聲音傳來,竟是個女子。
“我尋思你們能不能輕點?”
許歲安背後的劍絲毫未動,只雙指并在一起使着劍氣,她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為衆人所困。随着身姿扭轉,手腕間鈴铛叮鈴作響,同她嗓音一般,清脆幹淨。
“且慢。”謝舟喻凝眉出聲。
這頭話方說完打鬥聲便住了,雨這時也剛巧停了,被烏雲遮住的月亮緩緩探出了頭來。謝舟喻眯了眯眼,借着月光向來人望去,恰同許歲安視線撞在一起。
“這是?”
許歲安眼波流轉,眸中帶笑。只見她身着藍色繡雲長裙,月光皎潔滿滿灑了一身,仿若蒙了白紗又像繞了雲霧,帶着幾分清冷的氣息,叫人看不真切。
謝舟喻慢步從陣中走出,神色自若。他略掃了許歲安一眼,看向後面疾步過來的徐霖,憋了半天才道:“姑娘受驚了。”
“無妨,無妨。”許歲安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徐霖眼中是還未褪去的驚訝,他領着衆人過來,看了眼謝舟喻後,咧嘴笑說:“實在抱歉,唐突姑娘了。”
他笑得耿直憨厚,許歲安也微微揚唇,接着雙手背在身後,在草地上踱了幾步,扭頭問謝舟喻:“你們是大梁人?”
謝舟喻又瞧了她一眼,帶着些許探究,片刻後嗯了一聲。
“烏揭仗不是打完了嗎?”許歲安從腰間摸出酒囊,往嘴裏灌了一口,後又蹙眉嘟囔:“怎麽又沒了。”
“是完了,我們這是去津州。”徐霖高聲應答,他這邊正招呼着将士又燃起火來。原先被雨淋濕的自是不能再用,幸虧當時謝舟喻讓人多備了另一些,現下正派上用場。
火光照亮四周,徐霖看了謝舟喻一眼。那人正垂眸不知在想什麽,長身玉立,一身鐵甲也掩不了清貴俊朗之氣。
初春的天還是有些涼意,尤其是下過雨,更是陰冷。許歲安靠近火堆,将酒囊別好,搓了搓手說:“這麽巧,我也去。”
謝舟喻走近了些,卻并未應答。火焰映照過來,在他眸中跳躍。
許歲安頓時扭過頭來,揚聲喊:“喂,你不考慮考慮帶我一程?”她說話時眼睛閃着光,唇邊一對梨渦若隐若現,看起來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與方才出手果決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徐霖一聽,心裏立刻提防了起來。他三兩步走過來,站在謝舟喻身旁,皺眉說:“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能行。不成,不成。”
許歲安哈了口氣道:“我一個姑娘家都沒顧忌。”她低聲笑了笑說:“你這操哪門子心?”
徐霖心裏那個別扭賭氣,這人會不會說話。他鼻孔朝天哼了一聲,冷冷一笑:“我還得謝謝您?”
謝舟喻就站在一旁,耷拉着眼皮,安安靜靜地取暖。倒是徐霖按耐不住,靜了片刻又問:“姑娘是齊國人?”
當今天下三分,大梁居中靠北,東有大齊,南有南疆,諸國停戰二十餘年,和平往來。
“也不完全算是。”許歲安攤手,聳了聳肩答他:“生在齊國,長在大梁。”說着她走到謝舟喻跟前一些,身子稍稍前傾,挑眉道:“謝三公子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衆将士早已站定在一旁等候指揮,聽許歲安這樣一說,皆瞠目結舌。她的話聽起來似乎同謝三公子是認識的。
徐霖也怔了怔,當下便豎眉怒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許歲安瞥了徐霖一眼,接着後退兩步,摸了摸腕間鈴铛:“我乃朝劍閣門下弟子,奉師命下山前去津州。”
徐霖心下雖詫異她是朝劍閣的弟子,但眼下她來意不明,不可輕信。
“別誤會,我只是碰巧在路上打聽到謝三公子也正在趕往那裏。”說着她輕聲一笑。
“謝家三公子謝舟喻,當今淨務司掌尊大人謝淵第三子,師從浔安峰若遠大師。”許歲安頓了頓,目光在謝舟喻身上流連,頗有些戲谑道:“奈何造化弄人,習武之時走火入魔,若遠大師廢其一根手指,這才保住了性命。”
謝舟喻垂着的左手,赫然只有四指。
其實這在大梁本也不是什麽秘密。謝家三公子乃謝夫人嫡出,七歲那年被送去了浔安峰跟随若遠大師習武,他走火入魔的事也早就人盡皆知。
這謝三公子原本也該是個纨绔子弟,潇灑度日。可坊間多傳聞說謝夫人因掌尊大人而死,父子間芥蒂頗深,于是謝三公子就偏長成了個冷淡模樣,喜怒無常。
這頭謝舟喻伸出手來瞧了瞧,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卻只有四根。他低着頭,吸了吸鼻子道:“原來是朝劍閣之人 。”
朝劍閣坐落于大齊極北之地,凰臺山之巅。傳聞門下弟子極少,卻個個功夫極高,除卻掌門人玄清閣主,其中最為出名的當屬朝劍閣大弟子蕭淮。
“怎麽樣,這下可以考慮考慮了?”許歲安又繞回到方才的話題,雙手抱胸。
謝舟喻懶得回答她,這邊徐霖嘴角一抽,睨了她一眼,急聲說:“考慮什麽,姑娘與我等素不相識,關我們什麽事?”
許歲安倒也不惱怒,朱唇輕啓:“這麽拒人于千裏之外?”
謝舟喻終于擡起頭來,一雙眸子帶着審視的意味,問:“你去津州做什麽?”
她垂下眼皮,扯了扯嘴角道:“這就不便告知了。” 正說着猛地想起來下山前舒寒那小子的托付,許歲安眼中莫名多了兩分算計。
自家門派總歸才四個弟子,大師兄去了南疆,小煙被接回了崔家,師父前段時間閉關,山上現在就舒寒自己一個人,他不好好看着門,竟然還想着要勾搭外頭別的姑娘。
謝舟喻移開視線,打了個哈欠道:“若是朝劍閣之事确實不方便多言。”
“私事。”許歲安搖搖頭。
管她私事公事,徐霖沉沉道:“姑娘,實在是抱歉,這裏沒有地方給你住。”
“我可以睡馬上。”許歲安吹了聲口哨,只見黑夜中猛地竄出一匹馬來,姿态矯健,穩穩落地。
謝舟喻卻皺着眉頭。
“麻煩。”他如是說。
“什麽?”許歲安正靠在馬身側,伸手撫摸着馬的鬃毛。聞言愣了一愣,偏頭看向他。
謝舟喻上前兩步,盯着許歲安,認認真真地說:“麻煩。”
許歲安不知為何噗地一聲笑了,她瞧着面前神态嚴肅的那人,眉眼彎彎應道:“好。”說罷牽着缰繩翻身上馬,随後朝他倆揮揮手,調轉方向策馬離開。
徐霖見狀卻诶了一聲,嘀咕着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路上馬蹄踩到細枝樹幹,咯吱咯吱響,月光清寒,鋪滿一地。許歲安一手拉着缰繩,一手慢慢握拳,笑意褪去,一雙眼睛裏只有熾熱與瘋狂。
天空翻起魚肚白,坑坑窪窪的官道上,正有兩隊人策馬馳騁,馬蹄掠過,舞動道路兩旁雜草。行在前頭的有三人,兩男一女,自然是謝舟喻一行人了。
此刻最右邊的徐霖手中握着缰繩,他悄悄上下打量馬背上的許歲安,眼含疑惑。
“今日午時應該能趕到。”許歲安蒙了紗巾,一頭烏黑長發盡皆如男兒般高高束起,只頭頂簪了一根銀雕花簪,一派簡單随性。
謝舟喻沒說話,眼睛注視着前方,面色肅然。
他緊抿着嘴,心想,果然是麻煩。
日頭漸漸上來,原本因着下過雨的泥濘之路也慢慢幹硬,前行之間揚起灰塵來。
“姑娘,怎麽稱呼?”徐霖揚聲問她。
許歲安頓了頓,随後道:“姓許。”她看了眼謝舟喻,又繼續說:“名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