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崔家再遇
許歲安算得确實挺準,他們正巧午時趕到了津州,只是這會子必定是要分開了。
“謝三公子,有緣再見。”
津州城門處,她猛然拉住了馬匹,騎坐在馬背上高聲呼喊,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疾馳的謝舟喻聞言側過半邊身子來遙遙望去,陽光太過刺眼,那人的樣貌也看不大全。他垂眸靜了剎那,沒有應答,也沒有停下。
“瞧瞧,整張臉都寫滿了不想跟我再見。”許歲安自顧自地笑了一聲,随即她彎腰湊到馬兒頭邊,得意道:“想甩掉我可沒那麽容易,是吧,躍躍?”
馬兒也不知聽沒聽懂,總之是叫了一聲,算是應答了她。
她起身擡起頭來,瞧着城門處津州二字,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頭謝舟喻缰繩緊握,馬蹄未有片刻停歇。
而城主府卻正鬧得歡騰。
“你膽兒肥了啊!”崔峙手裏拿着一根拇指粗的木棍,正在院裏攆着崔忱煙跑。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平日威嚴攝人的臉,此刻滿是憤怒無奈。
崔忱煙一邊躲避,一邊委屈着揚聲解釋:“爹,您聽我說。”
崔峙一下打斷她,喝道:“聽個屁!給我站住!”
兩人在院子裏你追我趕,一頓雞飛狗跳,城主府裏的人倒是樂得瞧熱鬧,個個捂嘴偷笑。
這素日說一不二,閻王手段的城主也有拿別人沒辦法的時候。
崔忱煙是崔家幼女,打小就倍受寵愛。上至崔老夫人,下至小厮丫鬟,個個都喜歡她得不得了。當然,除了此刻的崔城主自己。
接到丫鬟通報的崔夫人氣勢洶洶地趕過來,她兩手插腰站在廊下,怒目盯着崔峙的背影,一言不發。
崔忱煙一見自家娘親來了,趕快一個健步躍過崔峙,躲到了她身後,指着那人癟嘴控訴:“娘,你看爹。”
好啊,這小兔崽子。崔峙握着木棍,牙關差點給咬碎。他轉過身來,臉上霎時換上了微笑,柔聲問:“夫人怎麽來了?”
“我不來你是不是要打死她?”崔夫人皺眉質問,怒火都要燒到頭發絲兒了。真真是氣死她了,這才離開多久,兩人竟又要幹起架來。
“我哪會。”崔峙三兩步走上前來,一臉正色。
崔逸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正坐在房頂一角,朗聲譏笑:“崔忱煙,你就知道搬救兵,屁本事沒有。”
崔峙深有同感,可他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于是只好板着一張臉,高聲教訓:“怎麽說話呢?沒大沒小。”說完還暗戳戳看了崔夫人一眼。
崔忱煙飛身上去,一把揪住他衣領,咬牙切齒道:“閉嘴。”誰知那崔逸也不動,任由她動作,一副死相道:“今日,崔家就要上演滅兄慘案。”
她噗地一聲笑了,松開了手說:“行了,不鬧了。”
崔家殷盛,但只得這對兄妹。崔峙一直生活在津州,跟着崔峙打理津州大大小小的事務。而崔忱煙七歲時被送到了朝劍閣習武,每年冬月玄清真人都會允她十日之期,回來過年。因着今年他閉關日數久,特放她一直待到了現在。
“城主,外面有一人自稱是大梁謝家之人,請求拜見。”一侍衛進了院來,拱手禀報。
崔峙與崔夫人一怔,随即兩人不由自主地相視一眼。
“我去瞧瞧。”崔峙氣勢陡然一變,目光淩厲。
“小心應對。”崔夫人這會也不含糊,拉着他袖口,蹙眉細細囑托。崔峙點點頭,出了內院。
站定在城主府外的謝舟喻目不斜視,身姿挺拔宛若蒼松。待見到小厮敞開大門,他這才眼眸微閃,嘴角稍稍揚起個笑來。
“客人裏邊請。”小厮側身揚手,不卑不亢。
謝舟喻微微偏頭,遞給了徐霖一個眼神。徐霖雖擔心謝舟喻獨自前去,但這裏畢竟是津州城主府。他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堅定。
跟着小厮左拐右拐,映入眼簾的不是謝舟喻想象中的斧钺鈎叉,而是滿園翠竹。他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傳聞中的崔家最喜舞刀弄槍,若入朝為官,定會是将門世家。可這般看來,難不成這位崔城主,也是個文雅之人?
謝舟喻忽的眉毛一挑,堪堪想起崔家的老夫人,祖家是大齊定州傅氏,書香門第,名門望族。
不過崔家老太爺去得早,如今獨留老夫人一人在世。
再走幾步,又看見石道兩旁好些奇異花草,謝舟喻心頭一動,下意識想到了如今的崔夫人。崔城主對崔夫人的愛憐天下誰人不知,為了崔夫人,崔城主都未曾納過小妾。
他正想着,不想小厮一頓步,含笑道:“到了。”
謝舟喻視線略一掃過,入目是一石亭,正在小塘中央,沿着木板鋪就的橋道可通往那裏。他斂了心思,微微颔首,接着擡腳走了過去。
“晚輩謝家舟喻,見過崔城主。”
他拱手行禮時身子略彎,可又偏沒有那股子卑懦膽小之氣。
崔峙端坐着喝了口茶,擡眸問:“是謝三公子?”
那人答:“是。”未加停頓,又說:“晚輩此次前來,是奉陛下之命,欲向城主借泓阆口一用。”說罷就站那,倒是再沒有開口的意思。
津州地處三國交接之處,往西通往大梁的是徳崇關,往東聯通大齊的是昶門,而朝南去往南疆的則是南化門。至于謝舟喻所說的泓阆口,位于津州東北角。
“什麽事?”崔峙晃着茶杯。
謝舟喻放下手,跟彙報工作似的一板一眼道:“陛下想借此路派使臣去往圖丹,拜賀新任神女。”
崔峙正欲放下茶杯的動作一頓,他站起身來,看着那個脊背挺得筆直的少年道:“我瞧着,梁帝怕是另有所圖吧。”
圖丹善術,奉神女為尊,可知天意。傳聞,得神女者得天下。只是,從沒有人妄想真正求娶神女,圖丹族人強悍,又有神力,無人敢輕舉妄動。
梁帝自然也不會,他要求的,定是別的。
謝舟喻面無表情答他:“陛下之命,屬下不敢妄議。”
“不敢?”崔峙低聲笑了笑,随意伸手擺弄着袖口,斜了他一眼:“你謝家在大梁也是說得上兩句話的,便是你謝三公子,大梁誰又敢招惹你半分。”
微風拂過,謝舟喻只覺得茶香撲鼻,又聽見一道嬌俏聲音傳來,“爹,你看誰來了。”
說話的不是崔忱煙又是誰?
崔峙眼間有了些無奈,但更多的是笑意。他看了眼謝舟喻,輕斥道:“還不快來見過謝家三公子。”
謝舟喻側了側頭,瞧見兩雙腳朝他走近,他眉頭頓時一皺,一擡眸果然瞧見了許歲安,那人咧嘴一笑,眼裏閃過得意。兩人視線略一交彙,謝舟喻立即錯了開來。
麻煩。
“見過謝三公子。”崔忱煙大大方方道。
“崔小姐。”謝舟喻拱手行禮,語氣淡淡。
“爹爹。”許歲安對着崔峙一笑,眉眼柔和。崔峙瞧見她背後的劍,道:“年也不回來過,現在知道叫我爹了。”
“爹,你兇師姐幹嘛?”崔忱煙癟着嘴,哼了一聲替她解釋說:“師姐有要事在身,哪能抽得出空來。”
許歲安沒接話,她正瞧着謝舟喻,見那人氣定神閑,甚至帶了兩分懶散,并沒有注意這邊。她略一抿嘴,謝三這臭德行。
崔峙倒也沒真的生氣,他負着手道:“玩你的去。”崔忱煙得了令,笑眯眯應答:“是。”說罷挽着許歲安離開了石亭。
許歲安路過謝舟喻身邊,朝他輕輕哼了一聲,眼神有些挑釁。他蹙眉,這姑娘怕不是有什麽毛病。
待人走遠了,謝舟喻才撚了撚手指,仿若就随口一問:“聽說崔城主只有一位千金?”
這頭崔峙收回視線,搖搖頭說:“歲安非我夫人所生,乃故友之子。”
謝舟喻一副我并不是特別感興趣的樣子,點頭道:“原來如此。”
“怎麽?你倆認識?”崔峙斟滿茶,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
謝舟喻搖頭否認,他頓了片刻,薄唇微啓,難得的又重複道:“不認識。”
“嗯。”
崔峙輕撫杯沿,兩人相對無言了好一會。他有些奇怪,暗暗打量了一下站着的那人。表情,平淡。眼神,平靜。着裝——那身鐵甲倒是幹淨得很,半點不像打過仗的模樣。
而這時謝舟喻腳尖微動,退了一步道:“既然事已辦妥,那晚輩就先告辭了。”
辦妥?崔峙嘴角一抽,什麽時候就辦妥了,雖然他也确實沒想拒絕來着。他清了清喉嚨,忽的叫住了他:“一路奔波勞累,該歇歇了,明兒再走。”
謝舟喻沒說話,可拒絕都擺到了臉上。
“我還有事勞煩你。”崔峙也不客套了,開門見山。
謝舟喻心中隐隐閃過什麽,他眼中精光一閃,垂下眼皮:“城主有事請說。”
“你也瞧見了,小煙她玩性大,怕她一個人在外出了事,托你帶她一起回京城。”崔峙這時候才露出了作為一個父親的無奈之笑,斜眼一問:“不知謝三公子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