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穆家幾事

清晨的霞光撒在庭院,帶着柔和又帶着朝氣。槐花樹的綠葉上還擔着點點露水,晶瑩剔透,微微反着七彩的光。

院中持劍的晏清,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浸濕。

“我那時候紮馬步,一紮就是一個時辰。”許歲安靠坐在木椅上,揭起杯蓋輕輕一吹,擡眸瞥了眼那人。

穆家的茶确實不錯。

她小抿了一口,見那人咬緊了牙關,雙腿微微發抖,額間青筋若隐若現。笑了笑又道:“穩着,這才剛開始。”

晏清雙手奉劍,一言不發。

“師姐,這麽早啊。”

崔忱煙推開門,吓了一跳。她搓了搓眼睛,緊盯着晏清片刻後嘆了口氣,悠悠道:“瞧這小臉慘白的。”

許歲安聞言眼波微動,她放下茶,示意他過來坐:“行了,歇會。”

崔忱煙三兩步走過來,好奇問道:“師姐,你們吃了早飯了?”

晏清雙腿發虛,走路都有些飄,他定了定神,提着劍緩步過來坐下。許歲安先給他倒了茶,這才看着崔忱煙,扯了扯嘴角道:“吃了。”

“行,那我去了。”她又看了眼晏清,擺擺手快步出了院子。

許歲安望着她背影略微挑眉,稍稍偏過頭去目光又落在晏清臉上,道:“想問什麽就問。”

少年輕點了點頭,一杯茶已被喝完,他将茶杯按照原樣放好。片刻後說:“你查過我?”

許歲安目光一凝,而後垂首擺弄腕間鈴铛,似笑非笑道:“必要流程。”

晏清皺着眉,稍一抿唇算是認可了這個回答。又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別管什麽人,比你厲害就行了。”

晏清盯着她,平淡如水的眼眸,倒映着許歲安的臉。他噤聲片刻,道:“那需要我做什麽?”

許歲安手一頓,站起身來踱步到槐花樹下。這時候槐花是還沒開的,不過算着日子也快了。

記得從前謝舟喻的那個荷包,她繡了好幾天,給他塞滿了槐花。只是打小沒有摸過針線的手,哪能那麽容易就做出最好的。

荷包醜得很,謝舟喻埋汰了她許久,可還是挂在腰間,寸步不離。

她閉了閉眼,仰着頭說:“我需要一個能握劍的人。”

她聲音低沉,帶着些許說不清的涼意。

“就這樣?”晏清看向她背影,眉眼冷漠疏離,聲音也清清淡淡,辨不出喜怒。

“晏清,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

許歲安微微偏頭,嘴角帶着笑,睫毛輕顫着:“可我遇見過很多人,他們都不如你。”

“你撒謊。”少年眼裏戒備越發濃厚,下意識握緊了劍柄。

“這個很重要嗎?”許歲安收了笑,轉過身來,沉沉道:“晏清,晏家的仇有多想報,你自己心裏清楚。”

一瞬間足夠決定很多事了。

對于晏清來說,除了恨,一無所有。少年單薄孤倔的身影就那樣站在風中,一雙寡淡眸子裏單純得只剩下報仇。許歲安微微恍惚,不自覺将前世裏的晏清影子重疊在一起。

“晏清。”她雙手背在身後,帶着些許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憐惜與小心翼翼,溫聲道:“想放紙鳶嗎?”

似乎他再不是那個戰無不勝的神将晏清,只是那個前世裏同她比劍,一心想要得勝的孤傲少年。

“不想。”

觸及到晏清平靜中透着些許詭異的目光,許歲安霎時變了臉,毫不留情道:“行,紮馬步去。”

晏清颔首,沒有異議。

這頭崔忱煙哼着小調就去了前廳吃早飯,她本以為大家都吃過了,可誰想到這腳才堪堪踏進門,一擡眼就瞧見了端端正正坐着的穆狄。

“小煙妹妹。”穆狄臉上揚起個笑來,趕快叫了她一聲。

崔忱煙覺得這位哥哥有點呆,她善意地點點頭,禮貌問道:“你也還沒吃?”

“在等你啊。”穆狄聲音變小,垂下了眼皮。

嗯,更尴尬了。

崔忱煙皮笑肉不笑,收聲坐了下來。

“小煙妹妹,吃完飯我帶你出去轉轉?”穆狄偷偷瞟了她一眼,帶着隐隐的期盼。

崔忱煙倒是一愣,思緒猛地被拉回到小時候。

那年她六歲,紮着牛角辮,最喜歡跟在師姐身後玩。穆狄來的那段時間喜歡黏着她,可她總覺得這個穆哥哥笨手笨腳,又愛臉紅,還比不上街頭的茵茵姐。

後來他不小心把自己推到了池塘裏,她對他就完全喪失了再想要一起玩耍的心思。再後來她們去了凰臺山,穆狄也被接走了,這麽多年一直沒見過,僅存的映像到現在又才重新被翻出來。

崔忱煙喝了口粥,正正經經看了他一眼。

“好啊。”她終于還是微微一笑,輕聲應了他。

……

“師姐,走啊。”崔忱煙高聲叫着許歲安,她這會正閉目養神。

“不去。”那人眼睛都沒睜,并不感興趣。

崔忱煙可不管她的意思,快步過來弄醒那人,一張臉湊到跟前,笑眯眯道:“頭一次來京城,且逛逛去。”

許歲安餘光掃過院中安安靜靜紮馬步的人,聲音裏帶了兩分笑意:“那帶晏清一起去。”

“他?”崔忱煙轉頭,一副我什麽都懂的模樣道:“算了。”

“晏清,想不想去?”許歲安問他。

“他肯定——”崔忱煙嗨了一聲,聳着肩話還沒說完,不想那少年收了馬步,微微轉動腳尖,思索了片刻道:“想。”

崔忱煙噤聲,微笑。行啊這小子。

于是一行四人,沒乘轎,沒騎馬,兩前兩後地出了門。

走的是穆府出來的長慶街,街頭接着民豐巷,街尾跨石橋通往聚寧街。街道兩旁俱是吃食玩雜,這會子過了早晨,街上來來往往行人漸多。

“跟咱們津州也沒什麽區別嘛。”崔忱煙左看看右瞧瞧。

“津州地位特殊,又歷來繁華,當然差不多了。”許歲安視線滑過賣飾品的小攤,又掠過一家藥鋪,最後看向了路邊一個乞巧的老人。

她腳步一頓,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走過去彎腰蹲下來,輕輕放在了碗中。

“謝謝,謝謝。”老人愣了愣,連連感謝,雙手合十放在胸前,聲音略微急切與哽咽。

“謝謝貴人。”

晏清看着她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

前面的穆狄見崔忱煙興致缺缺,他忙笑道:“帶你們去處好地方。”

“什麽地方?”崔忱煙扭過頭來,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穆狄頓時臉上一熱,他趕緊清了清嗓子說:“去了就知道了。”

“走吧。”許歲安聞言起身。

崔忱煙以為是什麽好玩的地方,結果到了擡頭一看,嚯,竟是個茶館子。

“這地方也算好?”她嘴角微抽。

“小煙妹妹,你第一次來不知道,這鶴樓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穆狄撓了撓頭,心中有些發虛。

鶴樓。

許歲安仰頭望去,那兩個大字映入眼簾,字體遒勁有力,又潇灑飄逸,隐隐有騰飛之感。

她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跡地靠近了晏清些許。老地方了。

“進去瞧瞧。”她率先擡腳進了大門。

進了大門,首先是一大堂,同外頭茶館一樣,嬉笑熱鬧得很。客人幾乎滿座,只是大多都坐在堂外圍,中間那一處四方高臺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又見那撐着高臺頂的四根木柱,雕了朵朵蓮花,入木三分,栩栩如生。木柱之間還連了青紗,随風微微飄動。

再一細聞,隐隐有檀香的味道,但又混合着其他香味。原是木柱下頭的花盆,四個角四種不同花類,顏色并不鮮豔,香味也并不濃郁。

崔忱煙愣了愣,完全沒想到裏面是這等模樣。她上前兩步到了許歲安身旁,扯着她衣袖,小聲嘀咕:“師姐,這地方看着好貴。”

“又不是你掏錢。”許歲安睨了她一眼。

正說着話,一小厮快步走近,嘴角帶着标準的笑,聲音也是不卑不亢:“穆公子。”

穆狄瞧着也是常客,直接問:“可有雅間?”

小厮迅速看了幾人一眼,腰更加彎了一些,揚手道:“樓上請。”

鶴樓修築得精美而大,光樓層就有三層,且還分前庭與後院。這第一層多是普通百姓聚集,閑來無事聽聽曲兒,嗑嗑瓜子,打發時間罷了。第二層則是京城貴家常去之地,且又分極多雅間,各有特色。第三層鮮少有人踏足,也并不知是何模樣。

晏清就那樣定定看着,未曾邁動腳。

“晏清?”許歲安輕輕喚他。

他微微偏頭,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臨到頭還是舌尖一打轉,問道:“京城就是這樣?”

是哪樣?她挑眉。

晏清沒說話,越過她跟在了穆狄身後。

“果然是貴人才能來的地方。”崔忱煙一上樓,便煞有其事地點頭,一邊掃視四周,一邊暗暗驚嘆。

她倚在木欄扶手上,向下看去輕聲一笑:“我尋思,這鶴樓主子也不是個小角色。”

“京城這地界能弄出名聲,你說能小?”許歲安打了個哈欠,實在有些百無聊賴。

又是好幾個拐彎,在一房間門口處,小厮穩穩站定:“純華間,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