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不買書

同外頭吵鬧相比,松筠巷可是安靜得很,從街頭至街尾,這條小巷子幾乎沒人。

三三兩兩的店鋪開着門,有榮墨閣,有青溪坊,可這都不是許歲安要找的,她要尋的,是一個名叫寶齋的書肆。

書肆瞧着不大,看起來也十分破舊,可一旦踏進店內便能發覺其精妙,書籍繁多,玲琅滿目,一排排書架整整齊齊,書香撲面而來。

緊挨窗前,一白衣男子正手捧書本研讀,冒着熱氣的清茶似乎将他周身弄得煙霧缭繞,照射入屋的太陽也給他鍍上了金光。

閑靜清遠,安然靜好。

“那書怎麽賣?”許歲安揚唇問着他話,視線落在了他手中書上。

程殊一愣,擡首看過來,随即蹙眉道:“買它?”說着稍動了動手中的書。

許歲安輕輕颔首,又說:“不賣?”

程殊放下書,起身慢步走到她面前,權衡了一下,商量着道:“要不,你看看其他書?”清秀眉眼正微微糾結着。

許歲安雙手背于身後,轉動腳尖,看起來有些遲疑道:“可我就想買那本。”

程殊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直搖頭:“那本,不行。”

“怎麽不行?”許歲安追問。

“反正不行。”程殊也不管其他,他梗着脖子就是半步不讓。

許歲安噗地一聲笑了,眉眼彎彎道:“行。”

程殊松了口氣,臉上揚起個笑來:“那你慢慢看。”他轉身又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程殊,你這樣誰還來買書?”

許歲安随意走到一個書架前,拿起本書左右翻了翻,頭都沒擡,只含着幾分戲谑道。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那人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

許歲安揚手,手中的書發出聲響來,她笑眯眯地說:“你這不寫了嗎?”

程殊略微有些尴尬,低着頭沒再說話。

她瞥了他一眼,将書放回遠處,跟逛園子似地打量。半晌,輕聲問:“有椅子嗎?”

程殊也并未多想,他點點頭,進了裏屋給她搬了把雕花木椅。那人笑着接了過去,往店鋪門口一坐,昂着頭又道:“還有茶嗎?”

他終于覺出些味道來,書生氣的眉眼隐了些許怒氣,聲音低了兩分道:“你不是來買書的?”

“稍安勿躁。”

許歲安指了指茶壺,朱唇輕啓:“你給我倒杯茶,我細細講給你聽。”

程殊站着不動,垂眸盯着許歲安。她生得不算嬌小,只是這會子坐着,只到程殊腰間。她說話時眼睛亮亮的,嘴角梨渦若隐若現,頭上的簪花也微微反光。

他頓了頓,還是妥協了。

“說吧。”将茶遞給她,他搬了個小杌子坐過來,黑黑眼珠瞪得跟銅鈴似的,又執拗又嚴肅。

“你這樣盯着我,我怎麽喝?”許歲安嘆了口氣,揭起杯蓋的手頓在半空。

程殊偏過臉去,看着外面巷道,抿着嘴角說:“好吧。”

優哉游哉喝了口茶,她懶洋洋道:“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那人扭過來,驚訝出聲。

許歲安颔首,好看的眉眼露出點點笑意,唇角還留着茶味,她開口說:“你這賺不了多少銀子,跟着我幹,怎麽樣?”

程殊盯着她不說話,面無表情。

“我說正經的。”她又小嘬了一口,茶确實是差了點,還是喝酒來得舒坦。

“這位姑娘,我很忙的。”他眉毛又皺在了一起,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無奈。說罷便起身,走了兩步又倒回來,想了想道:“你待會将它放好。”

他目光落在茶杯上面,認認真真地。

許歲安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眼手中的半杯茶水,輕聲一笑:“好。”

程殊進了屋,又拿起書來看。

陽光刺得眼睛疼,許歲安扭過頭瞧了眼那人,輕手輕腳将茶杯放到了他方才坐的小杌子上。随後又挪了挪位置,直至到了陰影處,這才滿意地喟嘆一聲,緩緩阖眼歇息。

微風拂過,屋角下的風鈴也叮鈴作響。外頭偶爾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就像每一個尋常的日子一樣,程殊終于看完了最後一頁。

順着風勢,他輕輕将紙合上,悄然舒了口氣,可一擡頭就瞧見了不聲不響地靜坐之人。

程殊一怔,擡腳到了許歲安身側。他手指微動,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看起來有些苦惱。

許歲安其實并沒有睡熟,她只是真的懶得動。

“姑娘?”程殊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許歲安心裏一笑,喊吧你就,喊破喉嚨也休想我理你一下。

“姑——”話還沒說完,門口迎面就來了一人,那人背着光,瞧不清面容,只聲音清冷:“程殊。”

程殊聞言眉間露出些許笑意,側過身去,溫和道:“泊言。”

謝舟喻,字泊言。

這頭謝舟喻卻猛地瞧見程殊身後椅子上的那人,他意味不明道:“許姑娘。”

“謝三公子,這麽巧。”許歲安緩緩睜眼,打了個哈欠。

“是巧。”謝舟喻扯了扯嘴角。

程殊倒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原來竟是認識的。他轉身趕快又要去倒茶,嘴裏還招呼道:“泊言,随便坐。”

“這兒。”許歲安将方才的茶盞端起,拍了拍小杌子。

謝舟喻看了眼進了裏屋的程殊,他兩步邁到了許歲安跟前,彎腰湊近,幾乎平視着她道:“又耍什麽把戲。”

聲音沉了幾分,帶着冷意。

“謝三公子,真的只是湊巧了。”許歲安往後仰了仰,推出茶杯抵在兩人中間。

謝舟喻眯了眯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這時裏屋傳來程殊的聲音,他直起腰來,恢複了剛才的神情,移開了視線。

“茶都涼了,幸好還有些桂花糕。”程殊端着糕點出來,徑直走向謝舟喻。

“既然你們有事聊。”許歲安撣子撣長裙,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走了。”

程殊正和謝舟喻說着話,聞言有些奇怪,既是認識,怎地話也不說一句。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囑咐一句:“慢走。”

已是午時,許歲安也有些餓了,她背着身子揮揮手,走入了巷道。

看着她背影的謝舟喻下意識輕撚手指,他拿了塊桂花糕,垂下眼皮問:“她來做什麽?”

程殊向來是一根筋,他将方才的事說給謝舟喻聽,說完還有些憤憤道:“我是讀書人,怎能丢下我這一屋子的書,說走就走。”

謝舟喻咀嚼着糕點,入口的桂花糕是一貫的甜,今日吃着卻讓他覺得有些發膩。

“你們認識?”程殊又問。

“算認識。”謝舟喻頓了頓。

……

宮裏今日明悅公主大發雷霆,衆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惹得那位主子不快,一不小心就得掉了腦袋。

绮華殿裏,明悅柳眉倒豎,轟地一聲将桌上糕點果品一應推到了地上,她怒喝着:“憑什麽!那個賤人憑什麽!”

因着太過憤怒,聲音尖銳刺耳。

“賤人!”明悅說着便随手抄起身旁的花瓶,砰地摔到了地上。

現下殿裏一片狼藉,宮女們盡皆靜若寒蟬,頭低得都快觸碰地面了。

“公主,您消消氣。”侍婢芝晗掐着雙手,上前兩步柔聲勸道。她說完心跳如鼓,縱然平日裏明悅公主善待她幾分,可這種大事,她也不敢随意開口。

“消氣?”她盯着芝晗,突然停了動作。

“我怎麽消氣?!”明悅像頭暴怒的野獸,猛地給了她一巴掌,直把人打得摔到在地。芝晗腦袋一懵,眼中霎時含了熱淚,卻還是連爬帶滾又到了明悅跟前,笑道:“公主,您聽奴婢一言。”

明悅居高臨下,紅唇像是吸食了人血,她踢了芝晗一腳,雙手抱胸道:“說。”

“此次是您的大事,陛下向來疼愛你,縱使那月突世子親自來求,陛下也斷然不會應允的。”芝晗頓了頓,跪着答她。

“你知道什麽?”明悅一甩衣袖,眼中滿是嫉妒與狠意,恨恨道:“只需要一個根本不重要的公主,就能同月突修得幾十年的和平安定,你以為父皇不清楚?”

“可……可月突同咱們大梁一直沒有打仗。”芝晗愣了愣。

明悅扯了扯嘴角,嘲諷道:“月突如今有多強你不知道?”

“月突二十萬鐵騎頃刻間就能踏平這天下一半的土地,這月突世子不管走到哪國,哪個不是奉為座上賓?”

“不打不代表不會打,不代表沒能力打。”明悅蹲下身來,伸出手指來挑起芝晗下巴,指甲輕輕撫過她唇瓣,冷冷一笑:“你這個豬腦子是不會明白的。”

芝晗眼底驚恐乍現,她嗚咽着搖頭,想求饒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一個勁地磕頭。

明悅瞧着她模樣,似乎耐心終于耗盡,她皺着眉頭起身,轉過身斥道:“下去。”

一衆人得了令,連忙退出了大殿。芝晗也搖搖晃晃地起身,拖着後怕的身子腳步發虛地退了出去。

“都是蠢貨。”明悅面露殺意。

她手指緊緊抓住小幾一角,深深摳出了指甲印。忽的她森然一笑,帶着點點得意與瘋狂。

惠榮,你說,死人還能不能搶風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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