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謝三站住

梁傲沒吭聲,倒是明悅又說了幾句話将太後逗樂了。殿裏一陣歡聲笑語,守在一側的敏芳姑姑也跟着笑,太後難得這般高興,她們伺候主子的,心裏也高興。

出了大殿,黑漆木柱下站着侍衛,個個神色肅然,雙目炯炯有神。梁焱頓住腳,站定在一邊,望了望天道:“風真大。”

梁傲下意識拉扯了一下披風,偏過頭去瞧見那人側臉,棱角分明,淩厲中又帶着些許寡淡之氣。他莫名生出幾分異樣的感覺,就像是那人近在身旁可又像遠在天邊。

“過來,我有話跟你說。”明悅走到梁傲身旁,蹙着眉道。

明悅與梁傲俱是皇後所出,只是關系并不似一般姐弟要好。

他沉默着點點頭,跟在了明悅身後。

後頭出來的惠榮只見着梁焱一人,她瞳孔一縮,捏着帕子的手緊了緊,指尖微微泛白。

“三皇姐不去?”梁焱收回視線,問她。

惠榮斂了心思,搖了搖頭。

“我聽說,月突世子有意三皇姐?”梁焱轉過身去面對着她,高出惠榮一個頭的身材,光是站在那,就給人一種壓迫感。

惠榮眼中慌亂稍縱即逝,她微微一笑道:“四皇弟若想了解這事,應該去問世子。”

梁焱靜靜看了她一瞬,而後邁步下了臺階。

這頭看了擂臺好一會,許歲安打了個哈欠,她站起身來拍拍手,對着崔忱煙說:“我去逛逛。”

崔忱煙一愣,這都是皇宮了,人生路不熟的,去哪逛?她話還沒來得及說,那人已經走開了幾步遠。

晏清鼓鼓的腮幫子裏還裝滿着果脯,他略瞧了眼許歲安背影,又将視線移回到擂臺上。

穆狄坐在崔忱煙身旁,離許歲安稍遠一些,他還沒反應過來,怔忪問道:“她會不會迷路啊?”

“迷你個大頭鬼。”崔忱煙一哽,橫了他一眼。

沿着高臺的行廊一直走,路上竟也沒瞧見什麽人,她又拐過了幾個角,下了臺階,一處小宮殿映入眼簾。

進了殿外門,裏頭兩邊種滿了花草,石子鋪就的小路彎彎曲曲,她想了片刻,擡腳走了上去。路并不長,只一會便到了頭,通向的是一處圓形拱門,隐約瞧見裏面有一身影。

她柳眉一揚,高聲喊:“謝三公子。”

謝舟喻正要進裏屋,聞言腳步快了一些,沒停下來。

“謝三。”許歲安背着雙手,眼中促狹之色盡顯。

謝舟喻眉頭緊擰,憑空生出來一股煩躁。他還是假裝沒聽見,越發加快了腳步。

“謝三,你給我站住。”

這條路能有多遠?只要一個人想追,另一個人怎麽又跑得了。

謝舟喻這會終于停了下來,他轉過身來,看着那個向他走近,帶着笑意的姑娘,頓了頓,問:“什麽事?”

許歲安離他兩步遠,穩穩站定,道:“謝三公子近來耳朵不是很好,正巧在宮裏,不如讓禦醫瞧瞧?”

“有事就說。”謝舟喻看了眼拱門。

“這不就是碰見了,打個招呼。”許歲安越過他,走向了那石桌旁的一個秋千。她伸手拉了拉,又按了按,然後坐了上去。

“你怎麽在這?”她腳輕輕一蹬,秋千蕩了起來。

謝舟喻道:“喝茶。”

許歲安哦了一聲,她方才确實是瞧見了兩個茶杯,印花青瓷茶盞,好看得很。

“自己喝兩杯,謝三公子還挺有情趣。”她又蹬了一下,秋千蕩得更高了一些。

“跟屈延欽。”謝舟喻撚着手指,眉間露出點點冷意,聲音低沉道:“晏清倒是有幾分像他。”

許歲安雙腳猛地踏地,秋千也随即停住,這時大風又刮了起來,紫色發帶在空中飄揚。她擡眸笑說:“哦?那我可要見見了。”

謝舟喻走到石凳上坐下,意味不明道:“快了。”

許歲安回視他,笑意漸漸帶了些玩味。

“幹什麽呢這是?”屈延欽搖着扇子從另一側小門進了院裏,遠遠就看見了靜坐的兩人。

“屈小少爺。”許歲安颔首示意。

屈延欽打量着她,問:“您哪位?”

“朝劍閣弟子,許歲安。”她從秋千上起身,摸了摸腕間鈴铛。

是她。

他戲谑笑道:“怎麽着,你們朝劍閣派你來比武招親?”

許歲安沒應答,也到石凳上坐下,盯着謝舟喻說:“來看戲。”

謝舟喻嘴角微抿。

“你倆認識?”屈延欽一屁股坐了下來,垂眸看見兩個茶杯,一個茶杯在謝舟喻面前,另一個則在自己面前。他心思轉得快,面上卻不顯露,一派閑然自得。

“認識。”許歲安眨眨眼,從木盤子裏取出一個倒扣的茶杯,給自己倒滿了茶,又說:“一同回的京城。”

屈延欽點點頭,道:“方才來沒瞧見你。”說着看了眼謝舟喻,眉毛一挑。

“我在擂臺處,才過來。”許歲安解釋了一句,說着嘬了口茶,便要離開:“行了,那邊有人等我,我就先走了。”

“慢走,有空常來。”屈延欽一笑。

她腳步沉穩,身姿輕盈,幾步就出了小路。

“行啊你。”屈延欽重新拿了茶杯倒茶,飲了一口道:“這就是你護送回京的姑娘,這麽快又找上門了。”

謝舟喻臉色有些陰沉,也不說話。

“我說這位爺,您又想什麽呢?”屈延欽用手腫碰了碰他。

“她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進宮。”

聯想到她帶回的那個跟屈延欽相像的少年,他下意識眯了眯眼。屈延欽霎時一怔,語氣漸漸嚴肅了起來:“什麽意思?”

“沒什麽——”滴滴答答的小雨點砸到了身上,潤濕了一小片,臉上也有了涼意。謝舟喻話鋒一轉,說:“方才梁焱來了。”

屈延欽擡首接住了一個小雨滴,他慢慢握拳,問:“說什麽了?”

“說我差事辦得不錯。”謝舟喻說到這裏時,勾唇一笑。屈延欽覺着雨好像下大了一些,他起身到了檐下,道:“那他有沒有說杵在那淋雨的腦袋有問題?”

……

“下雨了。”晏清望了望天,聲音有些輕。

崔忱煙不知為何想到了出門前許歲安讓她戴的紗笠,她伸手摸了摸,總覺得有什麽別樣的暗示。正想着呢,許歲安也回來了,她看了眼衆人,道:“回去吧。”

擂臺上還有人在比武,絲毫不覺得不妥。穆狄也點頭道:“怕是會下大,走吧。”

“師姐,這玩意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崔忱煙緊跟着許歲安,走在最前面。許歲安瞟了眼她手中的紗笠,又看了眼穆狄,沒作聲。

晏清在後面聽見兩人談話,一張臉上沒有表情,可又像是極為認真道:“穆公子送你的。”

崔忱煙脖子僵了僵,她動作一滞,偏頭過來,抿嘴笑問:“真的啊?”

穆狄猛然耳根一紅,他眼神飄忽,半晌才支支吾吾嗯了一聲。

“謝謝。”崔忱煙拿着紗笠,跟拿着燙手山芋似的,她現在連表情都整理不好,想笑又不想笑,怪異得很。

許歲安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袋子果幹,她随意拿出一點放進嘴裏,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出了宮門,穆府的馬車候在外頭,正巧撞見那馮家馮凜也出了宮門。

許歲安前世也是沒見過馮凜的,兩國交戰那年,馮家已經敗落了。但此刻見那人肥頭大耳,走起路來似乎地面都要震幾分,面相兇狠,又滿臉橫肉,瞧着便倒胃口。

“穆家小子,豔福不淺啊。”

馮凜眼尖,目光掃過走在前頭的許歲安後,又黏在崔忱煙臉上不挪開。

穆狄鮮少與他接觸,但這會也沉了臉,輕斥道:“都是妹妹,胡說什麽。”

馮凜在衆人簇擁下過來,他頭頂那把傘瞧着比大樹還大,他舔了舔嘴角說:“妹妹啊。”

“妹妹怎麽稱呼?”眼中露出淫靡來。

許歲安撐着傘,站在了崔忱煙身前一些,遮擋住他的視線。皮笑肉不笑道:“叫一聲爹就行。”

馮凜何時受到過這等挑釁,他臉色陡然一變,放聲吼道:“大膽!”

穆狄握緊了傘柄,他走上前來,漲紅了臉怒道:“你才大膽!”

雙方正僵持不下,宮門處又出來一人,竟是謝舟喻長兄,謝曉閣。

他一襲黑色繡金長袍,褐色披風系在身後。只右手摁着佩刀,墨玉雙眸幽深晦暗,周身氣勢攝人,抿着嘴角朝她們走近。

“幹什麽?”他開口說話,是許歲安想象中的冷硬。

“謝左使。”馮凜聲音低了幾分,方才兇狠嚣張的模樣也收斂了一些。

穆狄也隐下眸中星火,道:“謝左使。”

謝曉閣視線巡視過每個人,帶着微微的壓迫感,又道:“嚷什麽?”

許歲安這是第一次見着謝曉閣,從前在謝舟喻口中聽到過他,言語中帶着親切。想來謝舟喻待他,到底是不同于旁人的。

“沒什麽。”許歲安頓了頓,啓唇答他。

空氣猛地凝滞,沒有人說話。

謝曉閣又看了眼馮凜,他雖然面無表情,可馮凜還是下意識避了避他的目光。

他眯了眯眼道:“雨大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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