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個啞巴
裴眠是最喜下雨天的。可他也最厭髒。
“王爺。”宿禾遙遙施了一禮,姿态端莊地朝他走來,柔聲說:“轎備好了。”
他望着天,臉上是陰柔的笑意,眼角眉梢都藏匿着淩厲。頭也不回地問:“雨還會下嗎?”
宿禾頓了頓,應道:“會的。”
裴眠這才收回視線,只是轉頭一下看見了她被路上雨水濺及的的鞋尖,他笑意漸漸收了起來。
宿禾心頭一跳,趕快縮了縮腳,努力隐在了裙角下,垂頭低聲提醒:“時間差不多了。”
裴眠盯着她畏縮的身子,宿禾只覺得如芒在背,刺得她不敢動彈。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擡眸,越過她走出了長廊。
“王爺。”李妙冬見到來人,低頭行禮。
裴眠站在府門前,天空晦暗,可天邊又透着光亮。他伸出手來,五指從紫色袖口中露出,骨節分明,瘦弱白皙。
“傘。”
李妙冬愣了一下,仰首不明所以,可還是将手中紙傘遞給了他。
“不用跟着。”他發下施令,走入了巷道中。
後頭出來的宿禾急聲問:“王爺呢?”
李妙冬抿嘴道:“不知道,王爺不讓人跟着。”
她怔在那裏,咬着嘴唇不說話,眼裏含着擔憂。待深吸了口氣,啓唇有條不紊地吩咐道:“安排幾個人暗中保護王爺,再備頂轎送我去賢王府。”
“是。”
走出巷口,迎面而來是寬敞大街。路上行人不多,昨日下過雨,幹道上還未全幹。
裴眠漫無目的走着,他并未撐傘,微風吹來,揚起他墨黑長發,紫色長袍也輕輕抖動着。
“啪。”胸前陡然黑了一塊,他臉色一變,眼中陰狠閃過。再一擡頭,瞧見一姑娘坐在那邊牆頭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下落到了地上。
“抱歉,抱歉。”
許歲安手裏正拿着彈弓,她今天閑來無事,跟穆府外頭那幾家小孩子一塊玩游戲。誰知道那群孩子一個個的打得比她還準,她只好跳到牆上偷瞄,正想拉弓打其中一個,旁邊有人一個石子打在手臂上,她一下就打歪了。
裴眠不說話,拿着傘的手緩緩收緊。許歲安卻不知道他心思,她三兩步走到那人跟前,見他似乎不大高興,于是側身指了指街邊的一處糕點鋪子。
“我身上銀子應該只夠賠你點那個。”
裴眠還是不說話,他微微垂下眼皮,掠過隐忍的殺意,再一擡眸,視線卻落到了後頭糕點鋪上。
“等我一下。”許歲安以為他同意了,轉身飛快地過去買了點梅花酥。她小喘着氣跑過來,伸手遞給他。
那人皺眉盯了片刻,微微打量着。許歲安這下算是明白了,原來是個啞巴啊。
她眉間溫和了幾分,拉過他的手,卻感覺到那人身子一震,十分抗拒,眼中竟然還有些許怒火。她動作一滞,還是死死拉了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東西塞到他手裏。
“拿着。”
許歲安這才一笑,對着他揮揮手又翻上了牆頭。她心中暗暗發誓,今兒一定得教訓一下那幫小兔崽子。
裴眠手中是溫熱的梅花酥,他仰頭看了眼神情專注的許歲安,如畫眉眼滲着冷意,陰柔俊美。随即他手腕翻轉直接一抛,東西應聲落地,散落開來。
他連看都未看一眼,徑直擡腳離開了街道。
這頭宿禾到了賢王府,門口早已有人等着,是個年長之人。忠叔颔首致意:“宿姑娘。”
宿禾盈盈一福身,當真是身如弱柳,氣若幽蘭。
忠叔揚手說:“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府中,宿禾目不斜視,蓮花碎步行在小道上。踏上了回廊,走過拐角,她忽的瞧見那邊窗戶下一女童靜坐着,小嘴撅得老高,眉毛鼻子都皺在了一起。
賢王确實是還沒成婚的。
她略一斂神,又将視線收了回來。
“到了。”忠叔領着她到了一處偏廳,輕輕敲了一下門,低聲道:“王爺。”
梁焱擱下筆,轉動了一下手腕道:“進來。”
宿禾道了聲多謝,這才進了屋去。
書桌正對房門,雕花楠木椅子上梁焱正襟危坐。她稍稍環顧四周,只見牆壁上挂着幾幅山水畫,右手邊一小幾旁置放了兩把椅子。另有一物架上放了些許書籍,外加一些玉雕,除此之外再無其餘之物。
“宿禾見過賢王殿下。”她含笑福身。
梁焱嗯了一聲,清冷雙眸落在椅子上,道:“坐。”
她緩步走過去,只坐椅子前三分之一,雙腳緊緊并在一起,溫聲道:“王爺今日實乃不便,故派我前來,還望殿下見諒。”
雖是這般說着,眼中瞧着卻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她脖頸揚着優雅的弧度,縱是來了這賢王府,也姿态閑适,神情自若。
梁焱不着痕跡地輕點了點頭,起身過來坐下,正巧忠叔也端着茶水進了屋,他默然地将茶盞放好,垂首退了出去。
“這麽着急來,有要緊事?”他端起茶來。
宿禾下颚微收,嘴角彎了彎道:“是,也不是。”
“賢王之名,宿禾在大齊早有耳聞。當今大梁朝,唯齊王可與您勉強比肩。我此番随王爺進京,一是為了明悅公主之事。”
她頓了頓,身子前傾,湊近了些許。冷冷吐出幾個字:“二是為了賢王您。”
梁焱輕輕動着杯蓋,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動着,他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哦?”
宿禾朝後坐直,未施粉黛的臉上透着狠意,一雙眸子冷冽非常:“今日來,并無他意。我既是不能代表王爺做主,也斷不會多言。只是煩請賢王仔細掂量掂量,我可聽說梁帝不久便要派人去圖丹了。”
她站起身來,嘴角是恰到好處的笑:“茶不錯,多謝賢王殿下。”說罷便身姿款款地出了門。
梁焱看向她動都未動的那盞茶,無聲笑了。
這邊裴眠回府時,宿禾也剛落轎。
“王爺這是去哪了?”她一愣,即刻到了他身邊。
他眯了眯眼,語氣有些不愈:“本王需要跟你彙報?”
宿禾微微一笑,緊緊保持着端莊姿态,不敢逾矩半步,輕聲道:“是宿禾失言了。”
裴眠将傘遞給她,兩人到了書房,他随意把玩着一個物件問:“去過賢王府了?”
宿禾如實禀報,蹙着眉問:“王爺,他會答應嗎?”
那人冷冷一笑,眼角眉梢都是乖戾之氣,薄唇微啓:“憑什麽不?”
宿禾舒展眉目,說道:“明悅公主這事咱們不摻和,可是陛下那邊如何交代?”
原本他們是奉陛下之命來參加此次比武招親,明悅公主是大梁嫡長公主,也勉強算得上梁室的門面。
裴眠放下物件,臉上洋溢着純真懵懂的笑,可偏生說出的話每個字都帶着殺氣,唇齒間似乎已經散發出血腥味來,令人心駭發顫。
“人死了,就不用交代了。”
……
“看得怎麽樣?”許歲安開口問今日去了場地的兩人。
“師姐,你不知道。”崔忱煙臉上八卦之色十分濃厚,她壞笑道:“咱們隔壁山頭崇洛宮的陸安仁竟然也去了!”
舒寒瞥了她一眼,皺眉嫌棄:“咋咋呼呼的做什麽?人家想去哪去哪。”說着竟直接往躺椅倒了下去,眼皮止不住地要合上。
“哎呀,你不知道。”
崔忱煙咳了兩聲,神神秘秘道:“早先那個陸安仁喜歡的是江陽谷的大弟子,簡霜。”她啧啧兩聲繼續說:“簡霜,活脫脫的一個冷美人,真是撩人心弦啊。”
許歲安略一挑眉,倒是有點印象,卻還是想不起來。她問了一句:“那你怎麽知道的?”
誰知崔忱煙還沒來得及答話,本來有些瞌睡的舒寒雙眼猛地放光,連連問:“美人?哪裏?誰?”
“簡霜。”許歲安笑着說。
舒寒聞言動了動,雙手枕在腦後,閉眼輕嗤道:“她不行。”
“放屁。”崔忱煙叉着腰,憤憤不平道:“江湖公認的。”
舒寒擡了擡眼皮,細細看了眼她,又閉上眼,随口道:“也就那樣吧,比你稍微好點兒。”
“會不會說話。”崔忱煙上去就是一腳。舒寒都懶得搭理她,三腳貓功夫根本不夠看,他打了個哈欠道:“別鬧啊,我動起手來腦袋都給你卸了。”
許歲安卻來了興趣,道:“說說。”
崔忱煙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過來坐下,這才說:“那一年大師兄不是勝了尹振嗎?後來靈宗宗主帶人堵到了山下,那時候你倆不在,去了雲淵山莊。”
“師姐,你一定想不到,那簡霜其實是尹振的未婚妻。尹振死後,她撺掇靈宗的人攻上山來為他報仇。”
說到這裏她眨了眨眼,戲谑道:“好巧不巧地,那時候陸安仁正在我們山上做客。哎呀,兩人一見,他是驚為天人呀。我那時候就站他旁邊,見他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我怎麽不知道他來過?”舒寒插了一句嘴:“師父跟師兄竟然也都沒提。”
“有什麽可提的。”崔忱煙撇嘴道:“靈宗那點功夫,委實不夠看。”
“繼續說。”許歲安喝了口茶。
崔忱煙捂嘴笑了笑,來了一個驚天大反轉:“師兄持劍下山應戰,那簡霜一下就哭成了淚人。”
“哈哈哈,原來簡霜喜歡的是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