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氣不和

“啪擦”一聲,瓷器掉在地上的聲音格外瑽瑢,青之兩手攤開地站在藥鋪後門前,鞋尖上挂滿了粥液。

白蘇的心全亂了,她根本注意不到瓷器碎掉的響動。她踉跄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又搖搖頭,強笑道,“姐姐,你胡說什麽呢,不就是想去平陽麽,至于說這種話來唬我?”

白芷看到了白蘇身後的青之,她終于無法抑制的大哭起來,整個人就如一灘軟泥,靠着牆壁無力地滑倒在地上。

“趙子懿救了我,他并不嫌棄我,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白芷一直重複着這句話,聲音愈加輕微。

青之只覺得胸腔裏頭被掏了空,連心跳都聽不到了,他雙目無神地望着白芷,上下齒不住地打顫,卻是什麽都說不出。

白蘇還是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去想,她不敢想象自己摯愛的姐姐究竟遭遇過什麽。她擦幹了眼淚,蹲下身去,要将白芷扶起來,“姐姐,就算是趙子懿救了你,你也不能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報恩啊……”

白芷甩開白蘇的雙手,哭泣愈甚,“妹妹,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不會再有人想要我了!我已經——我已經——”白芷猛烈的抽泣了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他——他不嫌——不嫌棄我——”

青之木然地聽着這一切,他緩緩轉過身去,拖着千斤重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出了藥鋪。

藥鋪內又只剩下姐妹兩人,白蘇半靠着櫃臺,單手撐住藥屜子,才勉強站得穩。這時候,今天的第一個病人打簾進來抓藥了,來人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紮着歪歪的羊角辮。小姑娘看着藥鋪裏狼藉的兩個人,被吓的不輕,她懦懦地道,“姐姐——我來抓藥——”

白蘇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的白芷,穩了穩心神,這才走上前去,“好,來,把方子給姐姐,姐姐給你抓藥好不好。”

小姑娘點了點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珠一直盯在白芷的身上,“姐姐,那個姐姐她怎麽了……”

不知道是被什麽觸動了到,白蘇只覺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無聲的淚沿着她的兩靥滾落下來。小姑娘立刻噤了聲,她乖乖等在了一邊,也不再說話了。白蘇的眼淚掉到了手中的方子上,泛黃的宣紙上立刻暈開大片大片深色的痕跡,“對不起——對不起——姐姐這就給你重抄一份。”

白蘇撿起方才白芷用過的毛筆,蘸飽了墨,右手顫顫巍巍地連一個像樣的字都寫不出。

不行,她猛地擱下毛筆,囑咐小姑娘等她一會兒,而後就跑到了正堂前的大院。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危坐着給人開方子的父親白璟,她側過身去,一面躲避着父親的目光,一面在隊伍裏尋找慕天華。

慕天華正發着呆,他掃見白蘇的時候吃了一驚,她怎麽哭了……還沒等他問出來,白蘇就慌忙上前幾步,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壓低聲音道,“慕公子,幫幫我好麽……”

慕天華點了點頭,白蘇就立刻跑回了藥鋪,慕天華看一眼還在認真給人診治的白老爺,心中納罕,還是跟上了白蘇。

Advertisement

藥鋪裏頭,白芷已經不見身影,白蘇暫且顧不得那麽多,她直接将毛筆遞給慕天華,“幫我抄下方子……”說完,她就轉過身去,拿起一杆秤,為小姑娘逐一找起了藥。

慕天華垂目就看到了舊方子上面的淚痕,還有新方子上斷斷續續的幾個筆畫,他想詢問發生了什麽,可他隐約察覺到了不妥,便沒有多言,用心細致地将那些斷續的筆畫連了起來,又揚灑着飛速抄好了方子。等到白蘇稱好了藥材的分量,慕天華就幫着她包起了藥包,他沒幹過這樣的事情,一開始的藥包還歪歪扭扭,包了幾個後就漸漸方正了。

慕天華拎着草繩,将藥包遞到了小姑娘的手裏,又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小姑娘,一定要按時吃藥,回去記得把方子給你娘親看看哦。”

小姑娘的大眼睛又盯着慕天華看個不停,表情甚至有些羞澀,估計是心裏想着哪裏來的這麽好看的大哥哥。她笑呵呵地答應下來,接過方子,而後一蹦一跳地跑出了藥鋪。

慕天華依舊挂着笑意,直起身子後,不成想和白蘇注視他的目光相撞。白蘇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她一直望着慕天華,心裏翻江倒海的都是白芷的事情。早些年的時候,兩個女孩一起偷看父親書房裏頭那些文人墨客的詩文,翻來翻去都只記下了一句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此刻,白蘇算真切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思,在白芷心裏,趙子懿就是那樣的一心人,不論她遭遇過什麽劫難,他都願意守候在她的身邊。所以,她會不顧父親的反對,不顧家庭的仇恨,一心只想跟随在趙子懿的身邊。

在這樣的年紀裏,有什麽會比一心人更讓人着迷的呢……

“客官,方子交給我就好。”慕天華招呼病人的聲音響起來,白蘇才回過神來,她又理了理情緒,和慕天華一起忙了起來。

正堂裏給人看病的白璟正撚着胡須,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微提,索着寸脈。他還不知道自己女兒身上發生了那樣的悲劇,等到他知道了,還不知他望診的心思是否能如舊的沉穩。

……

一陣思忖過後,白瑄兩指回落,而後總按下去,手法又內外推尋起來。待到診脈結束,白瑄恭敬地收起明黃色的腕枕,跪伏到皇帝跟前,道,“啓禀陛下,今兒還是如舊服用藥丸。”

皇帝微阖着雙目,算作默許,白瑄便從精致的藥盒子裏取出了兩粒血藥丸子,擱到小盅的熱水裏滾了滾,又呈到了皇帝跟前。皇帝服下了藥丸後,白瑄又适時補了句,“從昨晚開始,近幾天的藥丸,都是用太子殿下的血制的。太子殿下貴為千歲,為龍脈之最,想來是最好的選擇了。”

皇帝點了點頭,道,“這幾天朕的病大有起色,白太醫也功勞不淺,朕将賞賜送去老三府上了,也該有你的一份,你去找他領罷。”

白瑄叩謝隆恩,“為陛下安康考慮是臣分內之事,臣定當盡心竭力,不負皇恩。”

皇帝有些累了,他擺擺手,示意白瑄退下,白瑄便提着藥箱走出了殿閣。漢白玉的長階之上,白瑄擡頭望了望天,大概是辰時一刻了,掐指算來,藥效會在一個時辰後顯現出來。他理了理衣袍,邁下臺階,打算先會太醫院休息一會兒。畢竟他算得出,巳時之後直到晚上,他就要一直忙活了。

白瑄回到太醫院,看到副提點薛達的位置上沒有人影,他随口問了一個小藥童,那個小藥童搖了搖頭回答說,“今兒自早上起就沒看到薛大人,想來是還沒來呢。”

白瑄心裏納悶起來,薛達一直觊觎着他的提點之位,所以平時表現很中規中矩,從不遲到早退。今天到了現在他還沒出現,實在是奇怪。白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剛翻開案上的醫書,一個念頭突然閃入他的腦海!他幡然想起,昨兒是他跟三殿下慕封提起了薛達礙事一事,難道說……白瑄的脊背不禁沁出了冷汗,三殿下慕封素來狠心,鏟除異己也是不擇手段,難道薛達真的被他給害了?他心裏七上八下了起來,雖說他現在是慕封的黨羽了,他夫人的妹妹又是慕封的側室,可若真有那麽一天,棋招不慎,他也可能就這樣失蹤了吧……白瑄心神不寧地翻弄起醫書,心思卻飄得很遠。

就如白瑄預料的,大約一個時辰過後,幾個禦前侍衛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太醫院,說是皇帝毫無征兆地嘔吐了起來。白瑄立刻扣上官帽,提着藥箱,安排了幾個随同前去的醫手,緊随在禦前侍衛身後向嘉和殿趕去。

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孫福連正一手托着青玉雕的盂缽,一手撫着皇帝的後背給他順氣,他一瞧見有人打簾,就立刻細聲細語地喚了起來,“白太醫,還不快上來,陛下不知是怎麽了,吐的厲害。”

白瑄擱了藥箱,走到皇帝跟前,利索地診起脈來。青玉制的盂缽本身通透無暇,是個上乘之物,裏面卻乘着皇帝嘔吐出來的穢物。這樣鮮明的反差讓白瑄心裏一陣不舒服,他卻必須得神态自若,不然不該有的表情若是表露出來,那他就活到日子了。

診脈的結果也在白瑄的意料之中,皇帝就是因為藥丸裏的常山和藜蘆才會引發嘔吐,其實只要稍加休息,不出半日就會自然康複。然而,他不能這麽說,他必須要誤導皇帝,“啓禀陛下,這是陛□□內氣血翻湧所致,表現在胃氣不和,并不礙事。”

皇帝半弓着身子,不能說話,孫福連便替皇上問道,“好端端地,怎麽就氣血翻湧了呢?”

白瑄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敢多言。

皇帝擺擺手,孫福連立刻領會,他甩了甩拂塵,道,“白大人,你盡管說,陛下會赦你無罪。”

白瑄這才擡起頭,緩緩道,“臣鬥膽推測,大約是藥丸裏的血,與陛下的血氣不和,才會至此。”

孫福連又問道,“白太醫,這如何見得?”

“不知公公可還記得,十八年前罪臣白璟遞上的一碗血藥。”

孫福連怎麽不記得,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也在場,他的一雙小眼睛打量着白瑄,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麽。

“那時候,靖貴妃服下血藥後,也是嘔吐咯血不止,最終香消玉殒。臣以為,陛下嘔吐的原因應當與靖貴妃相同,都是氣血不和之故。但陛下并無重症,且服用的人血分量很輕,所以不成大礙,靜養即可。”

皇帝奪過孫福連手裏的明黃帕子,為自己拭幹了嘴邊,而後他低沉着問道,“白太醫,你說這血是太子的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