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正式照面

白蘇卷着醫書,略有些疲倦地撐在小書案上,就快到巳時了,她卻并沒有去藥鋪。直到醫書上的墨跡開始有了些微的重影,白蘇才晃了晃頭,強制自己清醒一下。這幾天,她一直琢磨着一件事情,卻怎麽想都想不出個頭緒。那晚送回孫夫人後,她偷偷繞回了白芷的房間,兩個姐妹隔着紙窗聊了很久,且聊得并不開心。白蘇很頭疼,因為白芷向她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十天後幫她逃走。

如果說只是簡單的逃出白府也就算了,白芷這一次,卻是要跟趙子懿一同去京城了。趙子懿是怎樣的人,僅憑一面之緣,白蘇根本無從判斷。所以到底該不該幫白芷,她踟蹰未決。私心裏,她并不想讓白芷離開,她實在舍不得她這個姐姐。此去京城甚遠,日後還能否相見也未可知。眼下白芷已經被父親關了三天的禁閉,房間門前一直有兩個小厮看管着,當真是任何人不得探望。白蘇想找到個機會溜進去和白芷好好聊聊,卻沒有辦法。白蘇輕嘆一口氣,将早已無心再看下去的醫書丢到了一邊。

這時候半夏繞過屏風進了來,臉上笑意盈盈道,“小姐,慕家公子來了,人就在咱們院裏等你。”

白蘇看她的笑容不簡單,立刻發覺不對,她盤問道“你們這些丫頭,是不是又在背後嚼主子舌根了?”

半夏吐了吐舌頭,并不隐瞞,“其實小姐跟慕公子的事情,我們下人間早就傳開了的……”末了,她又趕緊補了一句撇開關系的話,“是柴火房的紅葵看到你和慕公子在藥廚裏——”

“好了好了!”白蘇低喊了一聲,她很怕聽到半夏把什麽細節都挑個明白。直到現在,一回想起那天和慕天華之間的事,她還臉紅心跳個不停。這下好了,這麽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她憋了一口氣,又無奈地呼了出來。半夏看着主子又焦急又糾結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

簡單對着銅鏡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打扮,白蘇理了理心情,有些緊張,又有些不安地走出了房間。

院落之中,男子負手而立,青色颀長的背影有如靜伫的遠山。大約是聽到了身後細碎的腳步響動,他緩緩轉過身來,白蘇怔怔然地迎着男子的目光,強迫自己只去注意他的束發簪冠上嵌着的溫玉。暖陽之下,青玉泛着溫潤柔和的光澤,白蘇一時間忘卻了招呼。

慕天華也沒有礙于禮數,三步并作兩步就上前輕輕将她擁在了懷裏。

“蘇兒。”這聲低喚仿佛融在了慕天華的喉裏,沉沉的,醉醉的,讓白蘇聽着不覺腦中暈眩幾分。

“許久沒見。”慕天華松開了她,望向她的面頰,白蘇閃避着目光,故作厲色,“前些日方才見過,就是許久未見了?”

“我算懂了那句話——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慕天華伸出手,笑意盎然地牽住了白蘇,引着她向院外走去。

白蘇跟在他身後半步,為了排遣自己的羞赧,她捶了一下他的脊背,“你現在活脫脫就是個登徒子了!”

哪知,這根本不算重的一拳對慕天華來說卻堪比千斤,前些日被慕老爺鞭打過的傷口在這個力道下立刻綻了開。鑽心的痛襲擊着他,慕天華緊緊咬住牙關,醞釀了片刻,轉過身卻回給她再自然不過的笑容,“就算是,有你這樣的軟玉在懷,我也是個有福氣的登徒子。”

白蘇剛想嗔他,卻發覺了不對。白蘇畢竟懂醫術,觀察面色這種事難不倒她,所以慕天華臉上突如其來的蒼白被她一眼就看了穿。

“你怎麽了?”出于從醫的本能,白蘇伸手就要去捉慕天華的手腕,慕天華輕巧一避,聲音更是難以捉摸的輕巧,“就是之前的劍傷,還是有點不舒服。不過已經無礙了。”他還是決定向白蘇隐瞞他被父親鞭打這件事,為了不讓她擔心,前幾天他特意跑去了別家的藥堂抓藥。白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一絲愧疚湧上心頭,“若不是因為我,你的傷也不會複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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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随我出去吧。”慕天華打斷了她的話音,也為了分散自己對疼痛的感知,他加快了腳步。白蘇頓了一下,她有點放心不下藥鋪裏一個人忙着的青之。但轉念一想,自己正是心事重重,抓藥搞不好也會出現纰漏,倒不如就随慕天華出去散散心,于是她小跑着跟了上去。

兩個人路過正堂的時候,白蘇繞過去向白璟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出去一日。白璟正忙着給病人診斷,也就沒有叮囑白蘇什麽,就放她走了。然而,大概是做父親的習慣了關注孩子,在白蘇走出府門的時候,他還是擡眉看了一眼。目光越過院子裏等待的病人們,視線所及,是白蘇和慕天華并肩的背影。白璟先是吃了一驚,稍加琢磨,心裏不免起了一陣惶恐。

戊庸所處邊關,雖是小城,商貿往來卻十分頻繁。兩個人出了白家藥堂往北走,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戊庸最熱鬧的中心地段。這裏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白蘇走在慕天華的身邊,兩個人并未接觸,只是時而說說話,時而看看熱鬧,白蘇的心情閑适了許多。

白蘇瞧見路的左側有一個做手藝活兒的老人,身前擺着各式各樣、造型奇特的泥人,她來了興致,想上前一觀。身後的慕天華拽住了她,止住她的腳步。白蘇疑惑地回頭望去,聽得慕天華道,“蘇兒,先随我去見一個人罷。”

白蘇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詢問是誰,可她轉念一想,既然慕天華也沒明說,還是不問的好。她點點頭,答應下來,“好。”

在他們的前方,伫立着整條街上最氣派的酒樓,共有四層,每一層的木窗內都挽着金紗帳,偶有一些被風卷得飛揚出來,飄忽若夢。若不是酒樓大門上方處懸挂着刻有“品川閣”三個大字的牌匾,真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什麽煙柳之地、溫柔之鄉。從前白璟也會帶着家人來這裏吃飯,所以白蘇對這家酒樓還算熟悉。

兩個人走進去後,慕天華先沿着木梯上了樓,白蘇跟着他。店裏的小二來招呼,慕天華低聲向他問了句,小二就指着樓上道,“那位客官已經來了,就等在三樓的東雅間裏頭。”慕天華點頭謝過,白蘇心裏琢磨,聽小二的話,看樣子慕天華要她見的只有一個人。懷揣着一絲好奇,她跟在慕天華身後來到了小二所指的東雅間門前。

門敞開着,卻因着一方半卷起來的席簾,所以還看不見裏面。慕天華主動挑起簾子,示意白蘇先進去。白蘇還未挪開步子,就瞧見金紗窗帳的旁邊,一襲墨色的身影臨窗而坐,正漫不經心地挹着酒。

這人也聽到了門口的響動,他擡眉望去,不期然與白蘇四目相撞。

白蘇大吃一驚,險些低呼出來,她認出了這雙眸子,這雙深不見底,仿佛可以吸納一切的眸子。

慕天華撂下簾子,牽着白蘇走上前去,一只手把玩起桌上的酒樽,擱到鼻下嗅了嗅,而後笑道,“弟弟,就這麽等不得,偏要自己先嘗了鮮?”

是了,他果然是他的弟弟,慕家二公子,居然不偏不倚就是慕天華的弟弟……白蘇還陷在震驚中,而出乎她意料的,對面的男子神情淡然的很,他已不再看她,而是十分自然地去和慕天華攀談起來,就仿佛他們過去并不曾見過面一般。

“這大概是酒樓從漠北新進的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甜,較以往漠北烈酒的口味清淡許多。”慕雲華已經起身,他向慕天華解釋着,也舀了一勺,新添上了一杯,推到了慕天華的跟前。

“這是白蘇,這是內弟慕雲華。”慕天華介紹了起來,白蘇禮貌地點頭作禮,慕雲華也回了禮。

“你——”白蘇想開口詢問,猶豫了一下,還是終止了話音。慕天華其實注意到了白蘇進屋後稍有異常的神色,加上這個遲疑的“你”字,他好奇了起來,“怎麽?你們見過?”

白蘇搖了搖頭,她也斂了心思,淡定自若地盯着慕雲華,一笑置之,“沒有,只是覺得有些眼熟罷了。”慕天華扶着她坐了下來,“眼熟便好,雲華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弟弟。”男人的感情相對深沉,表達出來的東西也不過是衆人皆看得到的東西,但白蘇一聽,便從這簡單的介紹中聽出了慕天華和他弟弟之間的手足情深。

慕雲華淡笑了笑,從一邊拿過新的酒樽,擡起手腕,“白姑娘可飲得酒?”

白蘇根本沒想到慕雲華會問她是否飲酒,她猶豫了一下,剛想接過酒樽,慕天華就伸手為她擋下,“蘇兒就算了。”說完,慕天華從弟弟手中拿走了酒樽,自己一口氣悶了幹淨。他并不是嗜酒,只是脊背上的傷口正隐隐作痛,他想借着酒勁在胸腔中辣辣升溫的感覺,沖散那些疼痛。白蘇看得出慕天華頗有一副借酒消愁的姿态,思及白芷的事情,她的愁緒也不由得漫延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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