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林次亦十分悔然。
但五分鐘後,被拖上座位的她徹底精神了,看着工作人員帶着一臉平淡為她和餘榭起鎖上了安全帶。
她屏氣搖了搖固定着自己的繩索,感覺并不是十分牢固。
保命為大,林次亦拉住了工作人員,“這個是松的啊。”
對方給她一個司空見慣的表情,“沒問題的。”
餘榭起看上去輕松多了,空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頭,“狗狗,害怕就叫出來啊。”
林次亦坐直了身體,不忍心探出腦袋去看下方的草地和人工湖,那高度,只是一眼就讓她有眩暈的錯覺。
她并不恐高,但她膽小啊。
叮鈴鈴——
預備鈴響了。
林次亦瞬間變了臉色,很自覺地抓住了餘榭起的手。
“狗狗?”
他奇怪地反問了句,被她掌心的汗吓到了。
瞬間啓動的設備并沒有給兩人反應的時間。林次亦猛然被一股力量按在了座椅上,窒息的感覺還沒過去,心髒就被一根細細的線高高懸起,她閉眼,嗷嗷叫了起來。
“還在爬坡,你叫什麽?”餘榭起實在被抓得疼,耳膜也快被林女俠一嗓子嚎壞了。
雖然在一車女性的尖叫聲裏,林次亦的聲音也不是格外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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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只能聽到她的,還顫顫巍巍地拐着彎。
餘榭起哈哈笑了起來,終于惹惱了一直緊抓着她不放的人。
“餘榭起……你笑……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爬上最高點後,就是俯沖和加速。
天地在瞬間扭曲了,只有連結着所有人的速度,在瘋狂地帶所有人往一個新的世界去。
林次亦的心髒跳得生疼,她幾乎是閉着眼吼完了全程,不敢睜眼看,在黑暗中靜靜感受到天地颠倒的感覺。
視覺短暫失去的時候,觸覺無限放大。
她只能緊緊地抓住餘榭起的手,被他以同樣的力道牽着不放,貼合的皮膚好像成了這一分半的時間裏最讓她安心的存在。
過山車停下的時候,林次亦好像瞬間詐屍,喘了口氣,才睜開了被淚水糊滿了眼。
從餘榭起的手裏抽回了已經被捏得發紅的手,林次亦皺眉,“你變态啊,手都要捏斷了。”
餘榭起加快了解開自己面前安全帶的速度,将左手伸到林次亦眼前,挑釁地看了她一眼。
那雙手本來就白,顯得上面四處橫斜的紫紅色印記更吓人。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時還沒上初中,林次亦就從她和餘榭起的手上領悟到了這個道理,也不敢吭聲,畢竟她指甲要尖利一點。
林次亦低頭,默默地解着安全帶。
似乎被過山車抽去了所有力氣,嘗試了兩三次還是失敗,已經有不少人陸陸續續下了車朝出口走去,她有些急,“餘榭起。”
一直在旁邊看着她的某人樂了,聽到這聲帶着哭腔和撒嬌的話。
“幹什麽?”
“幫我解一下這個。”眨了眨還濕漉漉的眼,林次亦突然覺得丢臉,并在心裏唾棄着策劃這一場游樂園之行的自己。
“再說一遍?”餘榭起逗她,因為江元元的到來而心存的芥蒂湮沒在了她水光潋滟的眼神裏。
“餘榭起!”
他應了聲,湊過去,伸手解她的安全帶。
毛絨絨的發頂就暴露在林次亦的視線裏,還有他已經開始逐漸凸顯輪廓的側臉。
不過三秒,餘榭起就起身,拉走了還在發呆的林次亦。
她不明所以,只是愣神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到江元元面前。
重新彙合的三人為了照顧江元元,一下午的時間全部花費在了旋轉木馬和小火車之類不費智商和膽量的項目上。
但江元元學聰明了,無論談些什麽,都要把林次亦拉入話題裏,她應答的時候,偶爾也會聽到餘榭起的聲音。
以退為進,再接再厲。她幹脆地換了策略,友好而熱情得就像真的只是和兩位同學出游一樣。
能夠在小學四年級就成為三道杠,江元元的性格也是可圈可點,自小在家裏看慣了各式各樣來往人群,能在小學裏保持一個人氣居高的狀态,對她來說不算難事。
更何況是對自己喜歡的男孩子,三十六計,樣樣在心裏算了遍。
傍晚出游樂園大門時,三人已接近癱瘓狀态,齊齊倒在門口的長椅上,林次亦哀嚎,“好餓。”
江元元迅速悟出了她話裏的暗示思想,脆生生地開口,“去吃西成區那家必勝客吧,上周才開業,我爸本來說這周帶我去,但是他昨天又出差了。”
反應還真快。
林次亦偷笑,擡腳踢了下身邊的餘榭起,“我覺得可以,你說呢?”
他側頭看了眼笑眯眯的林次亦,也不拆穿,點頭說好。
彼時林次亦還沒吃過披薩這種會拉絲的神奇美食,在她探頭探腦研究的時候,江元元端起了奶茶,建議為畢業舉杯慶祝。
林次亦翻了個白眼,還是很配合地端起了自己的那杯。
有什麽好慶祝的,過了兩個月,又要在同一個班級裏見面了。
至少她從小到大都跟餘榭起同班,那張臉熟得不能再熟了。
砰——
“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
西瓜和空調,夏天和泳池——假期終于要開始了。
☆、江碧江碧我來了
一周後,林次亦和樓曉登上了飛往江碧市的飛機。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她爸爸休了晚假,為她整理着暑假可能要用的東西。
“去了你媽媽那邊,記得對她态度親切一點。”
林次亦趴在床上,很不情願地搖搖頭,用肢體表示着自己的抗拒,“不知道該怎麽做。”
畢竟是抛夫棄女的人,要怎麽樣才能做到親切?
除非她不在意。
但童年那些無數個哭泣難眠的日子,誰來償還。
“狗狗,沒事,就當去玩,其他什麽都別想,但也不要任性。爸爸在這裏等你回家。”
林次亦癟癟嘴,忍回了已經到喉嚨的那聲啜泣,默默地将臉埋入了被子裏,悶悶應了聲。
那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一直維持到她上了飛機。
樓曉看着她托頭望着窗外的白雲,滿臉無所适從。
敲了敲她的頭,樓曉指了下推着餐車靠近兩人的空姐,“要吃什麽?”
“跟你一樣就好。”林次亦看了眼笑得甜美的空姐,表示這個小插曲并不能打斷自己的冥思苦想。
飛機餐只求飽腹,不能求合胃口。
林次亦也沒心情細嚼慢咽,草草扒拉了幾口,繼續開始發呆。
在她安靜坐着的時候,樓曉也放下了筷子------太難吃。
幹脆頭一歪,順手拍了拍林次亦的腦袋,低聲地說,“睡一覺吧,想不通還不如好好休息。”
林次亦終于舍得收回視線,在他誠懇的臉上略過,點點頭,閉上了眼。
下飛機的時候,林次亦的媽媽來了。
她看了一眼,就抓着自己的行李箱,鑽到了樓曉的身後。
夏天衣服單薄,她不知道手往哪放,幹脆揪住了樓曉的T恤一角,不發聲也不動。
小女孩火氣重,濕熱的掌心貼在腰間,樓曉竟然覺得有些戰栗。
他默默拉下了林次亦的手,回頭看了下癟着嘴明顯一臉不知所措的她,将她小小的手攥到了自己的掌心,右手接過了她的行李箱,蹲在地上和林次亦平視着,盡量溫和地開口,“次次,你要跟你媽媽相處兩個月的。”
林次亦低頭,盯着涼鞋上的蝴蝶結,直到腦仁生疼。
那個女人才慢慢走近,出現在她視線裏的,是一雙精致又尖細的高跟鞋。
是她一直雷厲風行的風格。
“狗狗。”她伸手,保養得當的皮膚很白,香水的味道膩膩地飄到了林次亦的鼻端。
她用力吸了口氣,卻被嗆到。
才默然擡頭,小小聲叫了句,“媽媽。”
在心裏埋了許久,卻只敢在夢裏叫出的稱謂在此刻,幾乎引出了她和對面那個女人的淚水。
林次亦突然有點明白餘奶奶的那句話了。
真正站到了面前,才知道血濃于水的親情是無法磨滅的。何況除了那場分離,她的父母并沒有真正虧欠過她。
林次亦的父親說過,只是不适合在一起了。不代表就不是親人了。
但生疏了這麽多年,要讓林次亦一下表現得像個從來沒走遠的乖女兒,她還是有些難做到。一路拉着樓曉,不讓他走遠。
她媽媽看了有些好笑,看了眼被小女孩牽着走的年輕男生,“曉曉,當時知道你去慶成讀書了,我和你媽媽本來是試探性地提了一句讓你好好照顧下狗狗。結果現在她倒真的像是對你有些依賴了一樣。”
樓曉嗯了聲,“看着他人步自己後塵,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會選擇拉一把而已。”
林次亦擡頭,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女人。
視線才轉向樓曉,正和他四目相對。她第一次從溫柔的樓曉眼中看到了類似冰冷的情緒,偏偏融合在他唇角和煦的笑裏,無可挑剔地完美共存。
因為樓曉那句話,三人在車上也并沒有太多交流。
林次亦趴在車窗上,懵懵懂懂地看着這個陌生的城市。
江碧市裏沒有穿城的河流,只有無盡的高樓。冰冷地歡迎着她這個暫居來客。
這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城市。
她得了一個結論後,幹脆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開始給餘榭起發短信騷擾他。
“啦啦啦餘榭起同學請問你在幹什麽?”
“……訓練。”
“那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呀?”雖然這麽說,林次亦還是噼裏啪啦很歡快地按着鍵盤。
“沒有,現在是休息時間了,我陪張亭臺去公司樓下買冰淇淋。”
又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那個小夥伴的名字,林次亦終于有了點興趣,回複着,“你跟他已經成為好朋友了嗎?”
“對呀。”那個尾音幾乎能翹到天際。餘榭起開心的時候,就喜歡這麽拖拖搖搖地說話,像個小孩子一樣。
林次亦突然覺得不開心,回了個他一個重重的“哼”字。
“小氣狗。”
“……………………餘榭起你找死!!”
樓曉拂開了她從夾子上掉落下的劉海,饒有趣味地看着林次亦鼓着腮幫子發着短信。
這場戰鬥最終以餘榭起去訓練而終了。
在車上晃了會神,林次亦就被告知到家了。
樓曉自然負擔着運送行李的責任,也就目睹了林次亦進門後精彩的表情變化。
從冷淡到驚喜,最後歸于假裝無動于衷。
但她的視線卻不受控制地流連在旋轉樓梯上,似乎很新奇,連帶着所有對她來說都算是很陌生的裝潢。
“曉曉,狗狗的房間在二樓最右,麻煩你幫忙放一下行李吧。”林次亦的媽媽鑽進了廚房裏,留了一句話。
他牽着行李箱,又敲了敲在原地發呆的林次亦,“狗狗,去看看你的房間。”
含糊點了下頭,林次亦飛快環顧了下這個有些大的家,拘束地跟在樓曉身後,一同進了她的閨房。
剛推開門,兩人幾乎被滿眼的冰淇淋色亮瞎了眼。
家具基本都是淡淡的粉色,正中是白色的公主床,粉色的蚊帳,還有牆壁上貼滿的星星和雲朵。
林次亦愣,看着枕頭上并排着的三個毛絨娃娃。
又轉頭看了看同樣一臉難以言說的樓曉,“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小公主……”
她眨眨眼,想到了慶成的那個家。
住得牆壁有些發黃,被她偷懶的老爸用一張素白的壁紙遮了過去,上面布滿了她的塗鴉,倒別有風味。
顯得和這裏差別太大。
哪個小女孩沒有夢想過當一個睡在十二層床墊上還會被豌豆硌着背的公主,林次亦當然不是能輕易脫俗的凡人,對樓曉說了那句話後,她反而覺得滿目的東西順眼多了。
直到往床上輕輕坐下,她立刻被那綿軟的觸感取悅了,眯着眼無聲笑了起來,彎彎的弧度如同月牙。
樓曉将她的行李放到門後,環視了下這個對他來說看得眼睛疼頭也疼的房間,眉頭随思想誠實皺起。看到林次亦笑眯眯的樣子,他默了會,漸漸地平了眉心的皺褶,叫了她一聲,“次次,來,到窗口這來。”
推開了粉藍色的窗簾,簾上墜着的小水晶立刻随他的動作歡快響動,樓曉空了一片位置給林次亦,指了指樓下的院子,和十米遠的那棟小別墅,“那是我家,我的房間跟你是對着的,覺得不開心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乖乖點頭,林次亦着迷地看着院落裏錯落的無數新活的花,和遠處林立的建築,才想到了什麽,認真望着樓曉,“為什麽……這麽照顧我……?”
她問得很艱難,也很直白,眼神很清澈。
倒映着一臉微笑的樓曉,他攤手,“我沒有給你講過我家的狀況吧?”
林次亦搖頭。
他捏了捏林次亦的臉,思考了下,“現在告訴你這些沒有任何意義,每個人的生命軌跡是不一樣的。你也不會因為那條路湮沒過美景,就選擇不去看了是嗎。”
似懂非懂點點頭。
樓曉看她的眼神很認真,娓娓道來,就像在跟一個同齡人講話,林次亦感受到了,也擺出一副戚戚然的樣子。
“所以,就當是一個多管閑事的提醒好了。”
“才沒有多管閑事。”林次亦正色,說,像抱着炸藥奔赴碉堡的董存瑞那樣。
被自己腦中的比喻逗到,樓曉反問,“什麽?”
“我……很開心,能遇到你這樣一個感覺什麽都明白,什麽都很照顧我的好朋友。”
樓曉點點頭,從口袋裏摸出了一直震動的手機,才朝林次亦揮了揮手,“我要回家了,次次,暑假快樂。”
樓曉走得很快。
只剩她一人在柔軟的大床上躺了半天,才想起了還有一大堆待整理的衣裳,恢複了勞動模式。
樓下有人召喚她,“狗狗,吃飯了。”
林次亦應了聲,加快了收拾房間的動作。五分鐘後才挂着滿臉汗出現在她的媽媽面前。
“快去洗手,再洗個臉。你的毛巾在最下面那層,粉色有小貓的那個。”
踱步進了衛生間,林次亦咋舌,她的一切生活用品好像默認使用了少女們最愛的顏色。
認真地清理了因為勞動帶來的一身汗,林次亦清爽地上了餐桌,又被略顯豐盛的晚飯驚到了。
那些長得好看又香氣誘人的飯菜,是她的老爸怎麽也做不到的。
“媽……媽媽……”清了清嗓子,林次亦努力适應着這個闊別已久的稱謂。
“以後不用這麽豐盛的。”她拿起了筷子,剛好指到了麻辣大蝦。
對面的女人詫異地問了句,“怎麽了?不喜歡?”
她搖搖頭,想讓自己不迷失在這一桌的佳肴裏,“合适就好。”
多了,害怕她就會習慣。
習慣了,回到慶成就會想念。
林次亦這頓飯吃的很安靜,對面的人夾什麽,她就吃什麽,眼神也不多停留在某道菜上。
“狗狗。”
“什麽?”
“你鄭叔叔這個暑假一直都在歐洲出差,所以你不用這麽拘束。”
“好的,謝謝媽媽。”
☆、成為偶像這條路到底有多遠吶
來到江碧的第一天。
林次亦又體驗到了浴缸和按摩椅,折騰了好久,才帶着一身牛奶沐浴露的香氣撲到了床上,在空調徐徐吐出的涼氣裏給她的老爸打電話彙報。
她叽叽喳喳地說了些在江碧這邊看到的新鮮事物,男人就在電話那頭安靜聽着,不時答應幾句。
“爸爸早點休息吧。”看了下時間,林次亦止住了說話的欲望,不忍心再拖着還要上夜班的男人陪她一直碎碎念。
“狗狗,好好玩你的,不用擔心我。”
“知道了,爸爸晚安。”
環顧了下大大的房間,林次亦瞄準了桌上輕薄的筆記本電腦,爬上了轉椅,她卻突然生了小孩子心性,将腿盤在上面,呼啦啦地在屋內滑行了幾圈,才意猶未盡地停在了電腦前,打開,登錄了QQ。
有三條未讀消息,和無數待閱讀的群消息。
第一條來自江元元,“狗狗,我又去旅游啦,記得幫我打聽餘榭起的消息。”
第二條來自餘榭起,“狗狗,我奶奶今天晚上給我做了土豆煎餅,羨慕嗎?”
第三條來自樓曉,“次次,早點休息。”
林次亦挨着回複,鼠标頓在了和樓曉的聊天界面上,遲遲按不下回車鍵。她擡頭,正看到對面樓曉的房間,還亮着明黃的燈。
于是,“晚安”就變成了“你也沒休息啊”。
還是沒發出去。
最後,她關了電腦,默默躺回了床上,催眠自己陷入睡眠。
可是她認床。
晚上也吃了不少肉,還膩膩地堆在胃裏。
默默吐了一口氣,林次亦猛地翻了起來,又開了電腦,抱到了床上,一看時間也不過十一點。
QQ上餘榭起的頭像竟然還是亮着的。
這和他們家晚上十點必定聽到呼嚕聲的常态實在太不吻合了。
林次亦樂了,發了消息過去,“餘夜貓,逮到你了吧哈哈哈。”
無人回複。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盡管是在二樓,林次亦還是很驚慌地撲了過去,接了起來,熊撲的姿勢讓她有些胸悶,嗓音就帶了點啞,“餘榭起你是不是有病啊?”
那軟綿綿的腔調就沿着無形的電路傳入餘榭起的耳朵,他喘了口氣,抹了抹額頭的汗,順勢坐在了地板上,試圖用它的溫度為自己降降溫,“沒有,在練舞。”
“練舞?”林次亦又埋頭看了下時間,十一點零五分。她更加确信了,餘榭起多半吃錯藥了。
“今天,我們合作考核了。舞蹈,發揮得很不好。”餘榭起悶悶不樂,清晰看着自下巴淌落的汗滴在木地板上,就像他第一次被兩個人按着拉筋時從眼裏淌出的淚水。
淚水被人看到了,汗水卻沒有,這怎麽可以。
聽出了他簡短話語裏的不快,林次亦不知如何回答,默默倒在了綿軟的大床裏,輕聲道,“加油,餘榭起。”
來了江碧兩周了,林次亦才又見到了樓曉。
她去樓曉家找自己媽媽,在一樓穿行了許久,才費力地在一堆打着麻将的女人裏,找到了在陽臺上的樓曉。
他被窗簾隔開,和這裏的所有人。正在坐在小沙發裏,遠眺着什麽,沒有注意到悄然而至的林次亦。
“樓曉。”
她突然從後拍了拍他的肩,頗為開心的叫着他的名字。觸到的皮肉猛然收縮了下,顯示着這具軀體目前的緊張,一本硬皮書就從他懷裏掉在了地上。
林次亦繞到了他的右邊,剛想彎腰去撿,手被人用一種不算溫柔的力度拽了過去,她仰頭,已經長至背部的頭發甩過了樓曉的臉。
他仍拉着林次亦的手,定定看着她,兩人隔得并不遠,這距離讓林次亦有點陌生,又可憐兮兮地叫了聲,“樓曉……”
“坐。”
他終于松手,指了指左側的藤椅,在林次亦無聲走過去的時候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壓在了背後。
由于是在家,他穿得很随便,與之相反的,是他過于想控制的表情。
林次亦竟然從裏面看到了幾分戾氣。
她縮了縮身子,忘記了自己本來是找他玩的目的。
身旁的人突然輕笑了聲,爽朗清越,林次亦皺眉看過去,想着他莫不是瘋了,就看到樓曉正含笑審視着她。他的瞳色本來就偏淺,這樣帶着微微笑意,光芒十分勾人。
林次亦咽了口水,默默地垂下了頭。
只覺得今天的樓曉很奇怪,氣場不對,表情不對,哪裏都不對。就好像被這個豪華的房子給鎮住了。
樓曉只是在看林次亦,僅僅是在看而已。
她在江碧似乎被養得很好,不過兩周,原來尖尖的下巴終于圓了點,凸顯了點少女的清麗,酒窩幽深陷在白嫩的雙頰裏。
大概女人就是喜歡收拾自己的所有物,房間也是,孩子也是。
林次亦頭上被紮了兩個精巧的小辮子,碎發被藍色星星發卡別住。一身米白連衣裙,質感比她以前的穿着直接上了不少階段。
整個人坐在那裏,仿若就是一朵溫室呵護長大的花朵。
樓曉知道,她并不是,林次亦的心裏疾長了無數迎風傲立的野草。
可是這樣也很好。
他柔軟地笑了,真心實意地對林次亦開口,“次次今天很可愛。”
林次亦一口氣沒提上去,憋在了胸口,哽得她臉紅發悶,只能默默哦了一聲。
前來叫他們吃飯的兩個女人又驚呆了。
為樓曉此刻唇邊的笑。
“曉曉居然會照顧人了。”
林次亦擡頭,正看到了一群一臉八卦相的阿姨,每個人都端得一副高貴典雅的樣子,保養得當的臉上卻表情豐富。
她第一次這樣被人觀賞,無所适從地低了頭。餘光裏瞥到了任由衆人打量的樓曉,仍然坐得很随便,只是眼裏的笑意一點點的冷了下去。
似乎抓到了什麽眉目。
林次亦擡眼,剛想細看,卻被自己的媽媽抓住了手腕,“狗狗,走了,我們去吃飯。”
浩浩蕩蕩一群人就朝門口走去了,夾雜着女人嬉笑打鬧的聲音,有些尖利。
皺眉,林次亦卻在包圍裏悄悄回頭,看着站起身的那人,身量很高,背影孤傲。
樓曉和他的媽媽是最後到餐廳的。
他擡眼看了下,就直直朝林次亦身邊的空位走了過來,無視了他身後的女人。
林次亦有些尴尬,乖巧地看了眼他的母親。
卻發現那個眉目無憂的女人竟也很神經大條地朝自己的好閨蜜走了去。
這什麽奇葩的母子組合。
她有些呆,頭就被輕輕敲下,迎接她的是樓曉的一個笑,“發什麽呆。”
很自在地落了座,樓曉靠在椅背上,默默用視線逼退了每個熟悉的打量着的眼神,才繼續看向了滿臉無所适從的林次亦,湊到她耳旁,慢慢地說,“就當在自己家吃飯就是了。”
提氣,慢慢搖着頭,林次亦打量着頭頂上的吊燈,還有大的可以在上面打滾的圓桌,以及周圍帶着微笑忙個不停的服務生,默默搖了搖頭。
在她家裏,做菜吃飯都是自己動手的啊!
摸了摸她的圓圓的腦袋,樓曉也挑挑眉,表示不用在意。
十分鐘後,正式開席了。
兩個未成年人輕易逃脫了喝酒的習俗,林次亦看着轉動的菜,有點應接不暇,每一道看上去都很好吃。
每一道……都有肉。
她伸手,再度發現了手短的苦惱。
樓曉看到了,輕松給她夾來了所有想吃的菜。
林次亦有點赧然,朝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專心地解決起了已經堆成山的碗。
她吃的已經開始頭昏腦漲的時候,才想起了關心下身邊這個一直照顧自己的好同志。
“你怎麽不多吃點?”
記憶中,十七八歲的哥哥們不應該是拿盆來做計量單位的嗎?
“沒胃口,你慢慢吃。”
樓曉随口答了句,把一碗排骨湯放在了林次亦面前。
她窘然,默默又拿起了勺子。
左手探入了牛仔褲的口袋裏,樓曉摸到那一盒東西,焦躁的心才緩了幾分,握在掌心裏來回摩挲着,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略過了這一群觥籌交錯的臉頰通紅的闊太太們。
何其相似的一群人,生活在社會最無憂慮的一個階層。
低頭嘲諷地笑了笑,樓曉拿出左手為自己盛了一碗湯,幾口咽了下去,倒不像是為了品嘗,而是湮滅某種欲望。
比如,對煙草的渴望。
YL公司并沒有給訓練生們規定每次結束的時間。
餘榭起和張亭臺就很有默契的成為了每次最遲走掉的兩個。他們戲稱自己為關門的人。
暑假的每一天訓練對餘榭起來說都是重複和機械的。
上午聲樂和系統,下午舞蹈和體能,晚上合作練習。
每次壓腿的時候,他都是最痛的那個。
每次那個時候,他才深刻體會到男女有別,相比起林次亦柔軟的身軀,他實在太僵硬了,把筋拉開無疑是死後再生一次。
張亭臺比他輕松,因為從小練舞的基礎。
每次考核他總是舞蹈最出彩的那個,爆發力和節奏感都好得讓餘榭起羨慕。
但他也是為張亭臺鼓掌最用力的那一個。
很多時候,餘榭起都在心裏感嘆過,還好遇到的是張亭臺,兩人就跟巧合一樣有太多互補的地方。
鋼琴和唱歌,體能和跳舞。
互相指導,共同進步。
他可能無法對自己的同學說出我想要站在大舞臺唱歌之類的話,但是張亭臺可以,并且深深理解他。
就算林次亦也可以,但她終究沒有和他一起經歷過這些汗水都洗不掉的艱難時光。
并肩前行的夥伴,有多難得,餘榭起就有多開心。
八月初,餘榭起和張亭臺合作的唱跳視頻被YL公司傳到了視頻平臺上。
歌是兩人合作選的,節奏輕快,剛好能夠掩飾兩人的弱點,加之少年間的默契,乍一看竟有了幾分完成感。
可惜并沒有在網上激起太大的水花。
林次亦還是在餘榭起三番五次的催促下,才舍得去點來那個視頻看了看。
她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那種微妙感。
雖然從小學一年級起,就從鎮定自若領唱《黃河大合唱》的餘榭起臉上看到了幾分未來之星的影子。她還是覺得成為偶像是一件離他們很遙遠的事情,能做的只是藏起了所有的疑慮,告訴餘榭起去做吧沒問題。
因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盲目的信任并不只存在于愛情裏啊。
☆、同是天涯淪落人
餘榭起唱歌的樣子,看上去還真挺不要臉的——那是個褒義詞,誇獎他豁得出去。
視頻裏的兩個男孩子,還像模像樣的,只是身上的衣裳和房間布置太簡陋了點,卻難掩兩人出色的相貌。
這是林次亦第一次看到張亭臺——餘榭起口中的好哥們。
這麽快時間就建立起的革命友誼在這個簡陋的MV裏得到了很好的展示,從無意間的對視,和默契的舞蹈動作。
林次亦只是咬唇看着餘榭起,眼光很難從神采飛揚的他身上移開。直到開始第三遍播放,她才舍得去看張亭臺。
他看上去比餘榭起高一點,也要黑一點,長着一張正氣凜然的臉,笑起來竟然也有酒窩。
總的來說,和餘榭起那張漂亮的臉孔反差很大。
重點是,他的舞蹈真的很賞心悅目。比在一邊的餘榭起,觀賞性好多了。
林次亦憋着笑,給餘榭起回短信,“特別特別好,哈哈哈哈哈哈……”
他回得倒也快,“你就敷衍我吧……”
“沒有!”
“真的嗎?”
“真的呀。”
因為,從餘榭起那雙桃花眼裏,林次亦清晰看到了一股狠勁,像住着一頭小獅子。
它會茁壯成長的。
林次亦毫無理由的堅信。
八月中旬,被養得白白胖胖的林次亦準備離開江碧了,帶着她突然抽條的三厘米身高和五斤的肉。
告別的前一天,她卻被樓曉的媽媽找到,拜托她去聯系一下樓曉。
不明所以,林次亦看了下自己的媽媽,得到了點頭肯定後,才挂着好學生的笑,安撫着,“好的阿姨,我給……哥哥打個電話,您別急……”
她握着手機,朝陽臺走去。
身後兩個好閨蜜的交談低低傳入了耳中,“钰清,怎麽回事,曉曉回去了一趟老司令家又鬧脾氣了呢這是?”
“他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哎……這孩子性子就是太倔了,看着溫溫柔柔對誰都挺和氣,實際上藏着許多針……”
消化着對她來說實在太陌生的消息,林次亦撥通了那個電話,在等待聲裏緊張地揪着圍欄。
距離上一次見到樓曉,已經隔了十天了。
她居然沒有發現,原來他對于自己的家人來說,是個類似于很難處理的問題存在。
“喂……次次……”
十秒後,樓曉接了電話,背景卻吵得驚人。他帶了點沙啞的嗓音不甚清楚地鑽進了林次亦的耳中。
她盯着樓下盛放的栀子花從,慢慢地問,“樓曉,你在哪呢?”
“……”
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慢慢地消失,只剩他厚重的腳步聲,和若有若無的風聲。
林次亦慢慢地等着,直覺樓曉是換了個地方。
他再度開口,“次次,要來找我嗎?”
“啊?”她反問了句,有些懵懂,轉頭看了看已經開始對着雜志讨論起來的兩個女人,着急之類的情緒就沒有在她們的臉上停留過半秒。
眨眨眼,一種很酸的心情從心裏慢慢泛濫,驅動了她的正義感,“你在哪,我來找你。”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樓曉在電話那頭笑了聲,“不用了,我回來。”
推了下沉重的大門,居然是虛掩的。
樓曉看到了在門後端正坐好的林次亦,看到他的瞬間,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撲到了她面前,帶着治愈的風。
“樓曉,你怎麽了?”
她仰頭看他。
環顧了下林次亦安靜的家,樓曉揉了揉眉頭,“我媽呢?”
“阿姨跟媽媽一起去做瑜伽了……”
林次亦咽了口水,自己都覺得不敢相信。找不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