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的蹤跡,來找一個小女孩想辦法,甚至最後還咯咯笑着去做其他事了。

很難想象這是樓曉這麽一個溫柔的人的母親。

捏起了拳頭,林次亦心裏充斥着莫名的怒氣。第一次對樓曉産生了同行者的憐憫。

“沒關系。”樓曉俯下身,看着小大人般皺着眉的林次亦,淡然地接話,“都習慣了。”

他也習慣了,父母也習慣了,身邊的所有人都習慣了。

從家庭破裂的那天起,從他知道自己的童年幸福不過是一場水中月影起。

所有人都各司其職地扮演着他人眼中應該是什麽樣的模樣。

還沒想出安慰他的話,林次亦鼻子微動,嗅到了熟悉的氣息,眉頭皺得更兇了,“你抽煙?”

在她父母剛離婚的時候,林次亦對這個細長又難聞的東西産生過極大的厭惡。

她目睹過一次,父親的流淚。

在林次亦因為想媽媽哭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一個人推開了門,光腳走到了她父親的門前。

林其瑞并沒有關門,背對着她,對着拉開的櫃子抽煙,紅星微動,煙草的氣息就順着寒夜的風飄到林次亦面前。

那是冬天。她哭得鼻子通紅,頭疼欲裂,還光着腳,愣愣地看着她覺得最偉大的男人,在一地煙灰裏,擦了擦眼角,無聲地合上了櫃子——曾經放着結婚證的地方。

那個畫面被她用眼記了下來,用心痛的感覺一刀一刀刻在了最深處,從此以後她賜予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一種名叫厭惡的情感。

更是對煙草好感全無,恨到無以複加。

她又感到了那種無能為力的不安,又問了一句,“你抽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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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曉垂眸,沒有立刻作答。

片刻後,他擡頭,直視着林次亦,笑着,“沒有,次次,是我朋友的煙味沾到我身上了。”

松了一口氣,林次亦被他褐色瞳孔裏的真誠蠱惑,“那就好。”

煙草并不是個好東西。那只能暫時麻醉神經,紅日初升的時候,陰毒到骨子裏的往事還不是會翻出來隐痛發作。

所以樓曉,你最好不要碰啊。

她把心裏話全咽進了肚子裏去,指了指樓梯角的行李,“我明天要回慶成了,你什麽時候回去呢,不是馬上要高三了嗎,不補課嗎?”

“嗯,我下周回去。”

林次亦突然覺得迷之沉默,拽了拽自己的馬尾,“那我們下次在慶成再見吧。”

“好的,次次。”

說着再會的樓曉,眼神真的很動人。

林次亦是被她母親一路護送回慶成的。

未成年人不能獨自乘坐飛機。她媽媽這樣說着,又獲得了一次跟她相處的機會。

小白臉叔叔也來送機了。

花了很大力氣,林次亦才壓住胸口噴薄的怒意,她可以學着諒解自己的親生母親,卻不能把一絲一毫的善意分給這個搶走她幸福的陌生男人。

還是一個比她母親小的叔叔。

她嗤之以鼻,一看就沒有自己的爸爸會照顧人。靠臉吃飯。

也不管基本禮數和那個男人很親切的叮囑,林次亦拽着她媽媽就上了飛機。

閉眼狠狠呼出了一口氣。

這個變故導致她一路都沒什麽好心情,身邊的女人是精致而馥郁的,林次亦歪着頭,貪心地嗅着她的香水味,用力地想記住這個屬于母親的味道。

她知道,回去就會被慶成的江水沖刷得所剩無幾。

心中的感覺全所未有的複雜,林次亦偷看了下身邊人的臉,是被歲月輕放的雍容。

那是一種無法描述的細節,她在這個特殊的暑假裏真真切切地體驗到了,從無數新奇的事物裏。

她的媽媽變了。

享受生活的愉悅超脫出了對親情的牽挂。

也許,她這個公主一般的夏天,是因為受到了這個女人心中愧疚的恩澤。

越想越心塞,林次亦幹脆閉眼,在大片綿軟的白雲裏睡了去,眼角的睫毛被一滴淚珠輕易浸濕。

下了飛機,在林其瑞的車到來之前,林次亦手裏被塞了一張硬邦邦的卡片。

她沉默地拽在手心裏,看着對面人的紅唇開開合合,吐出的話語氣溫柔,內容體貼,卻讓她不是滋味。

“狗狗,這是媽媽給你的銀行卡。你願不願意讓你爸爸知道,就是你的事了。讀初中了,要好好長大啊。以後每個月我會給你打生活費的,怎麽處理也是你自己的事。”

林次亦幾乎能從她的話裏窺到那所謂的生活費,其實可以抵了她爸爸工資的幾倍。

攜程歸來的那幾分親密感慢慢地在慶成悶熱的空氣裏蒸發消弭,林次亦眯着眼,說媽媽我知道了。

轉身出了F口,果然在短信裏說的地方找到了林其瑞的小白車。

他正降了窗口,對着林次亦笑。

然後下了車接過了林次亦的行李箱,朝後車廂扛了去,嘴裏沒止過念叨,“狗狗,去江碧長胖沒有啊?”

轉身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林次亦,認可地點點頭,“看來是胖了。”

繞到左側去拉開了車門,林其瑞在冷氣彌漫的車裏舒服地抖抖肩膀,才朝發着呆的林次亦招招手,“上車啊,傻孩子。”

回過神,林次亦摸了摸額頭的汗,鑽了進去,将背包取了下來,抱在了懷中,耳邊聽到一聲,“走喽,回家。”

她很沒出息的紅了雙眼,哽咽地說了句,“爸爸,我想你了,以後再也不離你這麽遠了。”

也就只有這麽遠的距離和一段并不算久的分開時光,讓林次亦深覺慶成這個家的美好。這個字并不需要豪華的房子和奢侈的物品補償,也許只是表現在一碗土豆絲或者是小手機上,那是林其瑞拼盡全力給她的,重量無法衡量。

腦袋被重重摸了下,林其瑞笑得很爽快啊,“好啊,狗狗,你開心就好。”

掌心粗糙的紋路帶來的觸感卻讓林次亦瞬間安心。

這下是真的回家了。

簡單收拾了下行李,也許是出于置氣,林次亦收了不少她媽媽為她添置的新衣裳,此刻挂在衣櫃裏又讓她看着有些煩心,幹脆合了櫃門,往後栽倒在床上對着天花板發呆。

馬上就是初中生了。

這個認知,很新奇又有點惶恐。

在床上掙紮了一會,林次亦決定去騷擾一下許久不見的好夥伴。

開門的人依舊是餘家最閑的餘奶奶。

林次亦拿出了一個木制的小錘,笑嘻嘻地湊到了她面前,“奶奶,這是我從江碧給您帶的按摩工具,很有效的,每天看電視的時候就到處敲打敲打,保證很舒服。”

“好,狗狗有心了。”

見老人眯着眼收下,在老花鏡下細查,林次亦心裏瞬間冒了只小鬼出來,“還有啊,餘榭起不聽話的時候,您還可以用這個……教訓教訓他……嘿嘿嘿……”

她笑得正燦爛,餘榭起房門被拉開,露了一張橫眉豎目的臉,“林次亦你回來就挑撥離間是不是?”

見到老朋友,林次亦象征性激動了下,剛想跑過去,門就關上了,餘榭起的聲音悶悶傳了出來,“我現在很累,暫時沒精力跟你玩。”

……

林次亦咬牙,沖那扇門揮了揮拳。

耍帥是每個進入青春期的男孩子的必修課嗎??

一點都不适合你啊!!

餘奶奶摸了摸林次亦的頭,“狗狗,小起他關在房間自己練習了一下午了,也沒騙你,要不你明天再來?”

林次亦的興致勃勃全被餘榭起戳穿了,她看了下餘奶奶,還是牽了個笑,“那我就回家了,奶奶。”

家裏沒人,也不甘心這麽獨自消磨一個下午。

林次亦想到了江元元。

☆、打響軍訓第一槍

兩人頂着毒辣的陽光在江心廣場集合,招呼也沒來得及打,林次亦就被江元元拽進了一樓的飲品店。

空調帶來的風瞬間解救了兩人。

江元元拉開板凳,拍了下林次亦的腿,聲音清脆,“林次亦你是不是傻,這麽熱的天氣,在江心廣場集合,會出人命的。”

倒吸了口氣,林次亦也快被曬得脫水,然而卻不敢造次,默默地給大小姐遞去了菜單,“我請客,好了吧。”

然而真正坐到了一塊,林次亦不知道說什麽,自己把人家巴巴拉了出來,又沉默以對,算什麽奇葩事。

她清了清嗓子,江元元正擡頭,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的手,示意林次亦把耳朵湊過去,“你來月經沒有?”

那兩個字猶如炸彈。

林次亦擡起頭,盯着江元元,臉不受控制地慢慢紅了,她咬唇,審視着大夏天還點了杯熱奶茶的江元元,瞬間福至心靈,又湊了過去擠眉弄眼,“原來你……”

這個詞對她來說還很陌生,在學校看小冊子的時候看到過,卻還一筆帶過,生怕別人看見她的視線停留在那一頁上面。

卻帶回家好好研究了下。

但她并沒有經歷這一個神奇的體驗。看江元元的眼神多了幾分好奇,“痛嗎?”

“痛,就像有人伸進你的肚子裏攪啊攪。”

江元元吸了口奶茶,故作冷靜地托着腮,眉梢眼角全是初為少女的惆悵,看的林次亦一愣一愣的。

自從知道了江元元喜歡餘榭起後,她就覺得江元元身上自帶了一層少女的柔光。

有了喜歡的人,多麽神奇的一件事。

可是餘榭起到底哪裏吸引了江元元。林次亦百思不得其解。

少女思春這件事本來就是沒有緣由的,就像不知何時會突兀而至的青春期。

被江元元問了一下午關于餘榭起的事,林次亦有些口幹舌燥,偏偏對面的人還是個有特殊情況的人,她也乖乖地挨着挨着給她翻餘榭起的往事,專挑丢臉的說,諸如尿床之類的。

江元元似乎很受用,不時笑着感嘆一句好可愛。

可愛……

可愛?

可愛!!

林次亦覺得腦袋裏支撐着她和江元元交流的那根筋也斷了,無力地狠扒了口冰沙到嘴裏,表示不想跟為愛蒙蔽雙眼的人說話。

聽到了許多往事的江元元終于表示滿意了,兩人就着落日餘晖走出了店裏,夏天最美好的時刻不過如此了,太陽終于不再具有強烈的攻擊性,收了炙熱的光線,溫溫柔柔地染下了獨屬夕陽的色澤。

林次亦突然心情好了起來,和江元元告別後決定自己再走一段路,欣賞下慶成的黃昏。

她選的路是沿江的小吃街,很涼爽。三秒後,她就後悔了自己突如其來的文藝心思。

一群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小男生在分成兩隊對峙。

一隊站在烤豬蹄店門口,一隊站在骨湯酸辣粉門前,互相指指點點着。

周圍的食客也不少,從中間穿過,淡定自若。但林次亦還是決定繞路過去。

她摸着下巴思考了下,決定從烤豬蹄隊後面過去,因為他們對面那撥人看上去要高一點。

打定了主意,林次亦慢慢踱步了過去,心裏竟然隐隐生出了點興奮。

第一次觀看現場直播的對決現場。

也許是她的視線太炙熱,對面領頭那人突然穿過了烤豬蹄隊的重重小毛孩,盯住了還在看熱鬧的林次亦,平頭清爽,眉眼卻有些煞。

她立刻移開了視線。

加快步伐匆匆走了過去。

這個小插曲讓她第二天再去找餘榭起玩的時候,親切了許多,對他的态度明顯合作了許多。

餘榭起擦了把汗,渾然不覺自己的正面形象是靠一群小混混再度撐起來的,他瞥了眼過來蹭空調蹭果汁的林次亦,關了自己的房門,“我去洗個澡……”

胡亂應了句,林次亦的眼睛無法從電視裏那個女人移開。

她看的是餘榭起最不想和她一起欣賞的武俠劇——毫無道理可講,溝通基本靠打,交情能抵過天大的困難。

但是沒關系啊,隔了一個時代的電視劇,裏面的美人一舉一動全是那個時代的味道,英氣又特別。

在林次亦快要醉倒在白衣女俠的眉眼中,餘榭起濕漉漉的出來了,整個人被罩在毛巾裏,擦拭着頭發的時候不小心被茶幾絆了下。

林次亦沒客氣,拍着沙發咯咯笑着。

悶聲坐到她旁邊,餘榭起白了她一眼,呈大爺姿态靠在了沙發上。

中午餘榭起的爸媽又不在,林次亦放心過來蹭飯,餘奶奶去買菜的這段空閑時間,兩人都顯得鬧騰了許多。

一個暑假沒見,林次亦最想做的一件事讓她耿耿于懷許久。忍不住轉頭,揪了下餘榭起的手背,“來比比身高。”

餘榭起有些好笑,直起身掀下了毛巾,“你确定嗎?”

昂起了圓潤了點的下巴,林次亦不甘示弱,“我這個暑假也長了!”

“來。”餘榭起站直了身子,朝林次亦招招手。

處于仰視狀态的林次亦突然有點後悔,餘榭起那可能不叫抽條,是快要被連根拔起了。

吞了口水,她默默站到了餘榭起身邊。左手拿起遙控板,關掉了電視。

黑漆漆的屏幕誠實又殘酷地展示着他們的身高差距。

林次亦揪了把餘榭起的背,卻什麽都沒抓到,瘦得驚人。她喘了口氣,揮揮手,“快去吹頭發,我要看電視了。”

含笑看了眼滿是失落的林次亦,餘榭起決定好心地貢獻出自己的秘訣,“要不要你也跟我一起拉個筋,說不定就長高了。”

“拉你妹!”

九月一日,晨。

林次亦又和餘榭起在家門碰面,兩人慢悠悠地朝小區門口走去,準備乘公交車去報道。

在百般堅持下,沒有任何家長跟随。

兩人表示很滿意,初中生就應該獨立自強不是麽?

進了尖子班,一切都很好。林次亦唯一不滿的就是,又要和餘榭起坐同桌,毫無新意。

到達校門和江元元彙合後,慶成一小三位俠客大搖大擺朝初一教學樓走去。

如果要說初中和小學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校園變大了,班級人變多了。

踏進1班的瞬間,林次亦就有種不愧是尖子班的感嘆。忙碌着報名占座,教室裏喧嘩聲竟然也不像一路上樓聽到那般吵鬧。

餘榭起指了指靠窗的那組,“第四排還是空着的。”

林次亦默契地看了過去,比了個ok的手勢,兩人踱步過去,放下了書包。

“狗狗,我也要和你們坐。”江元元熱情洋溢地做了一個跟随者。只是話對着林次亦說得很漂亮,她的位置實打實選在了餘榭起的後桌。

看破,不說破。

挑挑眉,林次亦沖她笑得很狹促,催着低頭在書包裏找尋錢包的餘榭起,“找到了嗎?”

将兩人的學費抽出,餘榭起瞥了眼每次都躺平不做事還撺掇得起勁的某人,将兩張毛爺爺拍到了她掌心,“你占小便宜還蹬鼻子上臉吶?”

笑嘻嘻地推着餘榭起到講臺上去報名,林次亦在高處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未來三年同班的同學。

怎麽說,一眼看過去都是典型的好學生式面孔。

她眨眨眼,被餘榭起叫了過去,給被衆人包圍的班主任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順便打量着他們的新班主任——這個戴着眼鏡的男人,年齡不過三十多幾,頭發估計是被啫喱堆得太多,看到眼裏有些許油膩。

但他對林次亦擡頭認真看了看,似乎在記她的臉,才在花名冊上勾了一筆,“好的,歡迎你,林次亦同學。”而後笑了笑,林次亦一眼看到他的板牙,很是憨厚。

退出了包圍圈,林次亦拉了拉餘榭起的衣袖,“這個班主任看起來人挺好的。”

那個時候她還是很相信相由心生這一說的。

于是對初中生活更多了幾分期待。

經歷了抱書,發書,班會這些事後。

為期一周的軍訓終于要開始了。從男生陸陸續續抱回了迷彩服開始,整個教室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給填滿了。

江元元領了自己的那套,立刻逃到了走廊去解放自己的鼻子了。

拿着皮帶把玩,林次亦在叮叮當當的聲音裏玩得開心,只是雙手摸到那略顯粗糙的衣裳,她皺起了眉,看向了餘榭起,“會不會過敏啊?”

“裏面穿件自己的短袖啊。”餘榭起抱起了衣裳,又看了眼還在研究褲腳的林次亦,出聲提醒她,“你還不去換衣服?十分鐘後就要在操場上集合了。”

胡亂點點頭,林次亦起身,低頭就開始穿着牛仔短褲窸窸窣窣套起了迷彩長褲。

餘榭起:………………………………

環顧了下四周,似乎大家的想法和做法都跟林次亦是一樣的。

餘榭起嘆了口氣,默默地抱着衣裳出門尋找廁所。

“臉皮真薄。”

已經收拾得當的林次亦笑嘻嘻地看了眼餘榭起的背影,也跟着走到了走廊,去叫江大小姐屈服命運之手,換上衣服去從軍。

江元元一直沒掩飾過自己對身上衣着的嫌棄和不滿。

到了操場上的集合地點,已經出了一身汗,林次亦在下午兩點的太陽下徹底焉了,留了口氣聽江元元叽叽喳喳地吐槽自帶臭味的軍訓服。

新班主任田一文很快來了,擦了把汗,“同學們,先暫時按男女生身高順序簡單排個隊,等校長和總教官訓了話,再作安排。”

稀稀拉拉幾聲應答後,江元元和林次亦不得不分開了。

她的身高還停留在小學生階段,江元元已經在亭亭少女的康莊大道上撒着歡狂奔了。

本來心裏是澄澈平靜的。身在第六排的林次亦回頭無意一眼,發現餘榭起居然跟江元元同在倒數第三排。

……

低頭打量了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林次亦撇撇嘴,不想再看江元元一直笑着跟餘榭起講話的場景,低頭認真啃起了指甲。

三十分鐘後。

冗長無聊的講話儀式終于結束了。林次亦摸了把後頸的發,幾乎被汗水濡濕透了,貼在脖子上,熱得慌。

大人們總是喜歡拿居高臨下的視角和訓話時間的長短來證明自己的位置高低。

皺皺眉,林次亦還是很開心地和衆人一齊迎來了自己的教官。

個頭倒是挺高,幹瘦的模樣,“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教官,彭振國。”

衆人看他黑着一張臉(其實天生就這個膚色),都不知道開口答話,彼此看了一眼。

最後一排排頭的高個子男生突然笑嘻嘻地拉長了聲喊了句,“彭教官好!”

聲音很是宏亮,驚得整個班的人都回頭看這位勇士。他很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左右的人迅速反應過來,稀稀拉拉地跟上。

“教官好。”

“彭教官好。”

……

彭振國突然笑了,露出兩顆特別紮眼的門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瞬間化身非洲大黑兔,“那個,同學好,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林次亦歪頭,“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軍訓晚會就是一出好戲

軍訓第一天,林次亦就憑一句金句聞名一班。

彭振國表示并沒有什麽,然後露出兩顆兔子牙把林次亦提到了第一排排頭。

她不得不時時刻刻挺直了背脊,迎接來自排長連長首長校長副校長教導主任友愛鼓勵的巡視目光——畢竟挂着一班的臉面。

下午集合的哨聲響起的時候,林次亦幾乎要跪了下去。

她狠狠看了眼笑得憨厚的彭振國,攥緊了拳頭,頭也不回地跟随大部隊往操場中心挪動。

鉛做的腿,真是好滋味。

咬牙切齒之際,林次亦低頭打量着抖成篩子的腿,卻撞上了從旁跑出的一個男生,已經脫力的雙腿直接罷工了,在突如其來的沖擊力下,直接撲通一下栽在了男生的腳下。

林次亦:…………………………

冒出的路人男生:……………………

匆匆跑來的餘榭起:……………………

彭振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餘榭起用一種供養皇太後的姿勢攙扶了起來,林次亦橫眉豎眼地看着對面的男生,充斥着怒火的話已到了唇邊,卻生生打了個轉,疑惑地化為了一句聽不清的嘟囔。

“對不起。”罪魁禍首開口,硬邦邦地擠出了三個字,眉目就跟說話的語氣一般硬朗,而後也不等林次亦回應,又匆匆跑開了。

察覺到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緊了下,身邊的餘榭起開口想叫回這個不懂禮貌的人,被林次亦抓了回去,以同樣的力道。

他咬牙,瞪林次亦,“幹什麽?”

“算了。”指了指已經快整合完畢的隊伍,林次亦摸了摸鼻子,有點心虛,補充了句,“那個同學脾氣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畢竟是那天在廣場後小吃街看到的一個混混頭目。一看就是中二病正盛的年紀,惹不起,躲得起。

然而第二天,林次亦發現比酸痛的腿更惱火的,是獲得皇命休息。

彭振國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次亦拖着快要斷的腿來軍訓的精神感動了。準了她半天假,做文職工作。

其實就是貢獻一篇新聞稿出來。

但她還是和同學們一起曬着的,坐在一班的衣服堆和水壺堆旁,看別人訓練。在烈日下寫字,無疑是自戳雙眼。林次亦覺得本子都快白得反光了。不得不把眼睛眯得跟彭振國一樣小,或許這就是他本來的目的。

過了會,開了一個頭的她不得不暫時歇會。目光晃晃悠悠飄到了隔壁連隊去。五班的男生這麽多,為什麽偏偏拉了一個她最近特別不想看到的人來喊口號。

那個撞了她的小混混。

托着腮,林次亦默默地觀察出列帶隊的那個男生。

果然是小痞子氣息濃厚,連一身迷彩都蓋不住,微駝背加聳肩,就只有聲音雄厚這個優勢了。

主席臺一聲哨響,二十分鐘的大休息時間到了。

林次亦拔腿跑開,避免自己被拿水的人群吞沒。選了顆樹蔭濃郁的大樹,她耷拉着腦袋休息,看臺上的喇叭突然傳來了人聲。

是他們的首長,“同學們,明天晚上呢,我們會辦一個小型晚會,有才藝要貢獻的歡迎去找你們教官。”

晚會。

又是這種讓林次亦生理性讨厭的東西,作為一個沒有歌舞細胞的人來說,上臺等于出糗。

但是總有人是天生适合站在舞臺上的,無論大小,或者圍觀群衆。

在她擦了把汗準備轉移陣地時,餘榭起尋過來了,跟身邊的兩三個男生笑着說了什麽,就揮揮手作別了他們,朝蹲在樹下的林次亦走來。

左手背在身後,他在林次亦面前站定,打量着這朵綠色的蘑菇。

“要吃冰淇淋嗎?”

已經快成蘑菇幹的林次亦擡起頭,反問,“什麽?”

餘榭起拿出了左手捏着的甜筒,在林次亦眼前晃了晃,“要吃嗎?”

她蹿起身子,欲伸手去拿,卻被餘榭起瞬間換到了右手,退了一步,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價交換?”

看他笑得跟小狐貍一樣,就知道沒什麽憑空掉下的美食,林次亦還是很饞,被暴曬了這麽久,急切需要冰淇淋來寬慰她的小心髒。

“說吧。”伸手,林次亦瞪着餘榭起。

剝開了包裝,餘榭起将甜筒塞到了林次亦手中,望着她,頗為惆悵,“明天晚會你說我報名唱個什麽?”

咬了口巧克力味的解暑良品,林次亦示意餘榭起走到看臺旁,而後靠在圍欄上,十足惬意模樣,“學校有鋼琴,申請去彈唱一個呗,不然多對不起你家裏的那些證書。”

“好。”

軍訓第三天,托餘榭起那個甜筒的福。林次亦真的體會到了青春期三個字的滋味,她也是能在上廁所的時候叫好朋友來擋一下門的女生了。

只是發現後處理的過程有些狼狽。

經由林次亦吞吞吐吐的求救短信,餘榭起通知了他媽媽,最後林次亦在她的指導下完成了對衛生巾的第一次調教。

然後林次亦和餘榭起兩人就眼觀鼻鼻觀心,互相酡紅着臉,一言不發地到了大操場。

請假成功的林次亦就頂着同班同學一臉羨慕嫉妒恨的表情去小操場搭舞臺的地方幫忙了。

其實她也什麽都沒做,剛走過去被團委的老師抓住問到是痛經請假的,立刻就被文體部的學姐扶到了一邊的觀衆席休息。

走之前還塞了一杯熱茶在她手裏,好像這個瘦小而蒼白的女孩子是個什麽小寵物似的。

下午三點,音響和舞美運了過來。

工作人員開始調試音樂的時候,林次亦被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拍得頭都痛,默默提了書包縮到了小操場的另一角。她也不挑,拍了拍乒乓桌上的灰,就坐了上去。

發了會呆,她腳有些酸,剛想換個姿勢,肩膀被人輕拍了下。

回頭正對上餘榭起有些愧疚的眼神。

“你怎麽來了?”看不得他用這種水汪汪的眼神看人,林次亦撇撇嘴,先發制人。

“老師叫我們過來簡單排練,走個過程。”

餘榭起看了眼走遠的大部隊,猶豫的視線移到了林次亦的小腹上。

隔着迷彩服,其實什麽都看不到。

林次亦瞪了他一眼,本來泛着白的臉終于出現了些許紅色,“餘榭起你幹什麽呢?快滾去排練了。”

脆生生的呵斥聽在耳裏,竟成了佐證她此刻身體還不是很弱的證據。

餘榭起抿了下嘴,紅着耳垂默默轉身去追大部隊了。

留意到他的褲腳居然是一高一低的,卷起的左腳褲管裏小腿纖細而挺直。林次亦嘆了口氣,看了看自己有些肉的小腿,移開了眼,繼續發呆。

夜晚來得很快,伴着略顯燥熱的微風。

由于病號特權,林次亦免了回教室拿板凳的辛勞,只是安靜坐在了後臺人少的角落,看着小操場劃好的區域漸漸被綠色的蘑菇們填滿。

初一一班就在離舞臺最近的那個位置,林次亦探出頭給江元元和其他熱心的小夥伴打了個招呼,帶着一臉傻笑。

餘榭起的節目出來時,大家基本陷入疲乏狀态。三兩交頭接耳,沒有多餘的精力理會臺上蹦蹦跳跳的人。

擡着鋼琴的人上臺時,林次亦清楚聽到了一片吸氣和議論的聲音。

“裝X……”

林次亦突然捕到了一句低聲又陰沉的話,帶着點輕視的意味,直白地從她身邊的學長口中脫口而出。她側目,認出了說話那人,就是從開始就在忙活着幕後工作的學生會人員。

只是這兩個字對林次亦這個初來乍到尊敬師長的小學妹來說多少有點刺耳。

因為個人第一印象好惡就做出自我判斷的人,真的很讓人惡心。

她不動聲色地往左挪了兩三個位置,但視線又被音響遮住了。林次亦幹脆起身,立了兩秒,才朝舞臺慢慢走去。最後定在了候場的女主持人身旁,視野裏空空闊闊,全是白色追光燈投下的影子,缥缈冷寂。

餘榭起就踩着光和影,朝聚光燈下的鋼琴走去。

居然換了身衣服。

軍訓期間也沒有給他太多機會收拾自己,估摸着是從文體部拿到的給主持人準備的服裝,白色襯衣大了點,被紮進了褲腰裏仍然空蕩挂在他瘦削的身體上,褲腳仍然是卷起的,大概是長了。

這樣囫囵吞棗臨時拼湊出來的一身演出服,也能被他穿得賽過了同齡那群迷彩小孩。

少年氣息濃厚如春風略過的疾風勁草。

側頭看了下此刻全部精神了起來的觀衆,餘榭起坐下,閉眼調整了下呼吸,擡手按響了第一個鍵。

前奏響了挺久,不怎麽聽老歌的林次亦才識別出他彈唱的歌曲是《至少還有你》。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餘榭起挺直的背和順滑的發絲,在夜風中随着背景飄飄蕩蕩。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

這是林次亦第一次聽餘榭起認真地唱歌,他的嗓音介于變聲和未變之間,應該是清亮的,偏偏在尾音裏帶着點男孩的低沉,沙沙地刮過胸口。

看不清他的臉,所以聽得更認真。

林次亦不懂氣息和歌唱技巧,她只知道餘榭起唱歌聽着很舒服,情感很飽滿。

……他哪來的情感去唱這種情歌?

自我懷疑了三秒,林次亦又被餘榭起的歌聲拖進了一個新的世界。在字句之間想到的人,是林其瑞——她最珍惜的男人。

一曲終。操場的掌聲和反應熱烈得驚人了。

餘榭起笑了笑,鞠了個躬,标準而誠懇的90度。粗略掃了一眼,他并沒有在一班幾乎快跳起來踩凳子喝彩的同學裏找到林次亦。

眉毛就向下垮了一分,但還是淡定地飄下了臺。

彼時在廁所的林次亦并沒來得及趕上他下臺,做第一個誇獎者。

這就造成了在回去的路上,餘榭起一直抓着她的胳膊詢問他的表現到底好不好。

被拉扯得有些煩,林次亦瞪眼,氣鼓鼓地開口,“好,特別好,感人淚下涕泗橫流就差哭到休克了。”

林其瑞握着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着笑得眉飛色舞的餘榭起,決定提醒下自家的女兒,“狗狗,态度好一點啊,這可是小起的第一次登臺演出。”

翻了個白眼,林次亦借口肚子不舒服,要休息。

餘榭起瞬間斂了笑意,想湊過去詢問,卻看到林次亦閉着眼默默說了句,“歌很好聽。”

跟剛才夾槍帶棒的語氣不一樣,細若蚊吶,卻被他準确捕捉到。

“謝謝狗狗。”

“哼。”

☆、人生就是有苦有甜啊

軍訓就這麽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以林次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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