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聖
? 天地之間被一片黑暗籠罩,無邊無際,無始無終,唯有遠處傳來依稀雨聲才能給思君一點點慰藉。
她皺着眉頭,似乎困惑為何自己會困在這樣的景象中,心中不斷湧現的陣陣強烈的痛恨幾乎要湮滅了她所有的直覺。
就在這時,一絲冰涼如水的感覺從這無涯的痛恨中閃現,攀附着靜脈寸寸啃食,這一線冰冷好似滿含溫柔,驅走了痛與恨,卻反而帶來了更大的空虛。
思君手指緊緊握起,似乎想要挽留某些不想失去的,卻如握水一般,一切都從指尖消散……
“殿下,公主殿下!”
不耐的神情浮現在她蒼白的臉上,羽翅般的睫毛微微顫抖,終于露出一雙涼薄的星眸,其中的還帶着剛剛睡醒後的茫然,卻轉眼消失不見。
思君揉了揉有些難受的後頸,又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朱紅底色刻銀絲柳葉的衣裳,擺出一副端正的姿态後,矜持地“嗯”了一聲。
馬車車門便被恭敬地打開,一個太監低頭遞進自己的手,思君便扶着他的手踩着車蹬下了那輛公主香車。
“殿下,好些了嗎?聖上聽聞殿下您貴體微恙,便囑咐您可以先去玉澧宮歇息,讓禦醫看看,等舒服些再去天一澄明齋。”那太監長相清秀,笑起來格外好看,言談間的語氣既讨好嬴思君,又不顯得卑微。
這皇宮中的人物也格外不簡單啊……
嬴思君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也不知道埋藏在黑暗中等待給自己致命一擊的人又有多少,而自己只能義無反顧地順着這條自己選擇的路走下去,雖然她的記憶一片空白,但性格不會變,她是會為自己的選擇承擔一切後果的人。
見清河公主沒有應聲,那太監便一邊将其引到一旁的妃色宮轎上,一邊熱情道:“聖上近來一直挂念公主殿下,說您也不常來宮中走動,也不挂念他這個侄兒……”
嬴思君腳步一頓,連他後面的話都沒挺清楚,就被自己的身份震驚到了,自己原來比當今聖上的輩分還要高。有如此身份,又有從龍之功,當今若不猜忌自己那是絕無可能。皇上對自己又是怎樣的态度,會不會自己現在這種情況就是其猜忌設計後的一次失手,而那時聖上好像也剛好身體不适。
思君眼眸一轉,便仔細觀察那太監衣着神态,他身上太監官服比周遭太監要精致,又替聖上傳話,言談間與清河公主透着熟悉,想來定是聖上身邊要緊的人。
“玉澧宮自您離宮建府其擺設就從未變過,一切都是您在宮中舊時的樣子……”
“物是人非,看了也徒增傷感罷了。”思君故意壓低聲音輕聲道。
那大太監住了嘴,似乎有所顧慮,卻又道:“殿下您也別怪奴才多嘴,依奴才之見,聖上還是念着您的功勞的,荀夫人每日找聖上哭鬧,聖上也沒有說您一個不字。有些事還是殿下自己看開些……那這就起駕去玉澧宮?”
“不,既然聖上召見定有要事,還是去聖上那兒吧!”
思君邊說着心中邊暗想:聖上嘴上雖然不說,可在枕頭風狂吹下,可不知心中與我有着多麽大的間隙呢!
“得,那奴才們擡慢些,您在轎中多休息休息。”大太監恭敬地彎了彎腰,待嬴思君坐好後才直起身子,揚聲道:“起轎!”
坐在轎子中的思君聽到這聲卻頗覺好笑,自己可真不怕死,在這兒森嚴皇宮大內還有這樣的排場。
出于謹慎,思君并沒有小憩,反而思索着應該如何與自己這位皇帝侄兒打交道。
好像走了一段時間,有個清脆的女聲突然在外面響起。
“給林公公您請安!”
原來這人就是林公公……
“噓,琴鐘姑娘可別驚擾了貴人。”林公公小聲警告。
“貴人?”聲音有低了些,“可是宮外那位?”
“既然知道,還不快快請安。”
“奴婢給公主殿下請安!”外面的聲音大了些,思君卻沒有應聲。
“想來殿下是倦了,你且起來吧!”
林公公居然對一宮女也和顏悅色,可見這位的主子非同一般,而他們接下來的話也驗證了思君的猜想。
“夫人一直擔憂聖上龍體夜不能寐,聖上卻拒不見夫人,公公可知這是何故?”那宮女柔聲低問。
林公公卻像是啞了一樣閉口不言。
“公公……”
“唉——”林公公嘆息一聲:“公主殿下與荀夫人皆是聖上重視之人,聖上對誰都是于心不忍的……”
這話不知道真正是想要傳達給那位荀夫人聽,還是自己聽。
“公公說的是,可是夫人是大公子嫡親姐姐,血緣親情深厚,自大公子仙去,夫人常常以淚洗面,總說清河公主殿下太過……”
林公公的聲音越發嚴厲了,“切莫再說!若論血緣親情,誰人比得過殿下和聖上!而且殿下地位尊貴,即便是夫人也要在殿下面前謹守後輩禮數,你一小小宮女如此胡言亂語,難道是嫌命太長了?”
宮女似乎被吓了一跳,喏喏不再多言。
“你退下吧,人且惜福,讓夫人多憶當年事,才能知道以後的路要如何走。”
“是,奴婢告退。”那宮女這樣說着,卻傳來悉悉索索的衣料聲,好像她遞給了林公公什麽東西,林公公低聲推辭,卻最終收下了,而那宮女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遠處。
思君有些難受地揉了揉眉心,自己樹敵還真多。
風吹起轎簾,穿入淡淡湖水的味道,一直伴随着這湖水的氣息,轎子行了一段,便落了下來。
“殿下?”林公公放柔聲音輕輕呼喚。
思君頓了頓,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含糊地應了一聲。
“奴才掀簾子了。”林公公等了一會兒,輕聲說完便掀起了轎簾。
剛出轎子便迎面撲來一陣風,吹的她鬓角微亂,思君伸手理了一下,一擡眼卻被滿目翠色驚住,深綠湖水淺綠林木都在微風下層層蕩漾,而那天一澄明齋就好似上好翡翠中的那一抹緋紅,遠山青黛間的那一點朱砂痣。
上了石階,兩邊侍衛皆向思君行禮,思君目不斜視徑直路過,停在了朱紅雕花門前。
“殿下直接進去便可,奴才在門外候着。”林公公站在一旁提醒道。
思君不知為什麽心中有些忐忑,緩緩擡起手,推開那扇精致過分的門,看似從容地邁進齋中。
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正對門口的禦案金座,而後是周邊的書架、博古架、屏風一類,思君站在當中思考了一會兒,便小心翼翼地轉過繡着春風桃花的屏風,後面果然出現了一道門,門扉未掩,珠簾亦被挂在兩邊玉鈎上。
思君的手指拂過手腕,卻突然驚住,自己這下意識地舉動是在找手腕上的什麽嗎?
思索無果,腦海仍然是空空蕩蕩的一片,思君只好打起精神,淡然地邁了進去。
踩在松軟如雲的地毯上,視線被眼前的桃紅細紗遮掩,思君一時躊躇,便輕聲呼喚道:“陛下?”
從裏面傳來了細微的咳嗽聲,接着一道虛弱低沉的男聲——“進來”
思君踏着雲朵,拂起桃色雲霞,便進入了一座神仙洞府,其中擺設精巧華貴卻不及不遠處紅木雕龍榻上那天下最為尊貴的人。
皂色衣衫如雲如霧從那榻上逶迤傾瀉下來,銀絲暗紋流光溢彩,恰似清泉從石上流過。聖上半卧榻上,身後墊着鵝黃錦枕,一腿微微曲起,一腿伸直羅襪露出,手上正拿着一本奏折翻看。
思君只打量了一眼,便低下頭,順從心意沒有請安,只是冷淡道:“陛下”
皇上沒有動,有些低的聲音從奏折後傳出:“你那日與河間王發生過什麽?”
思君後背一涼,卻依舊平靜道:“一些不快之事罷了,聖上何須在意?”
“朕如何不在意……”皇上似乎輕嘆一聲,随手将奏折扔到榻上,一雙看不出深淺的眸子深深地注視着她。
思君實在沒有這一切的記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去城外樹林去,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死去,屍身卻留在竹筏上,更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複活,而河間王又如何正巧遇上好不容易爬上河岸的自己……
到底應該如何回話才能讓皇上不對自己生疑,在敵我未明的情況下,她實在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失去記憶的事實。
“咳咳……咳咳……”皇上伏在錦枕上痛苦地咳出聲來。
“陛下!”思君關切地上前一步,卻被皇上擺手阻止。
咳了一會兒,他有些痛苦地喘了幾口氣,才緩了過來,一張冷漠英俊的面容上透着濃濃的病色,眼下微青,臉色煞白,就連撫在胸口的手指都顯得蒼白的有些過分。
“陛下這是怎麽了?那幫子太醫真是沒用!”
皇上有些嘲諷的輕哼一聲,手指攥緊錦枕直起身來。
思君有些躊躇,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一副什麽樣子來。
“你也不必驚慌,朕的身體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而如今……哼……朕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搗的鬼!”皇上黑不見底的眸中閃現一道陰鸷的殺意。
思君欠了欠身,卻是不再言語。
“不必擔心,我嬴氏一族順應天命得登大寶,自會有上天庇佑,即便上天不佑,朕亦可以逆天而為!”
思君喉間一哽,有些未明地看着這個明明一臉病容卻號稱敢于逆天的年輕帝王。
皇上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身上,眼中冷厲散去,沉聲道:“你有什麽難處皆可告知于朕,畢竟……姑姑,當年歷經千難萬難才輔佐朕登基,這恩情朕一直銘記于心。蕭涉水此人雖容貌灼灼,卻城府深沉,圖謀甚大。”
蕭涉水又是誰?
他看着思君有些失神的樣子,眼中暗藏的鋒芒更盛。
“雖然他貴為河間王與你身份相當,但是,你的婚姻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更關乎天下蒼生。”皇上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她的神情。
思君聽到這番話,險些笑了出來,說的倒是好聽,自己居然還關乎了天下蒼生,不就是怕自己與河間王蕭涉水關系太好而倒戈相向嗎?
想到這裏,思君溫柔一笑,輕聲道:“聖上多慮了,越歌知道自己的角色,也一直知道自己要走得路。”
皇上的目光又柔和了些,嘴角甚至勾起小小的弧度,卻讓整張臉換發出不一樣的光彩。
“朕一向是信你的,荀有光一事着實是苦了你,你也不要和小媛這等人一般見識,她區區死了一個弟弟,便像天塌下來似的,實在太不像話。”皇上絮絮叨叨地似乎想與之拉近距離,指着榻的另一邊道:“你也坐,聽說你今早還身體不适,這是怎麽了?”
這才發生了多久的事皇上便能立即知曉,自己的事情可能他比自己更熟悉呢!
思君小心地壓着裙角,拾起上面的奏折,坐在榻上,随意問道:“殿下怎麽不招人到跟前侍候?”
皇上似乎有些難受地揉了揉眉心,抱怨道:“朕的身邊哪裏有可用之人。”
思君心底冷笑一聲,臉上卻帶着關切:“天下可操心的事那麽多,可這兒所有也抵不上陛下龍體一分。”
皇上放下手,無奈地看向她,眼中漾着淺淺的笑意,目光無疑掃過思君手腕處,臉色瞬間冷凝。
“哪裏去了!”他冷厲的聲音乍然響起。
嬴思君被他這番嚴聲厲色吓了一跳,卻在轉瞬間明白自己丢失了某件很重要的東西。可是,自自己醒後便檢查了周邊身上,除了身上衣物再沒有什麽多餘的,難道……
思君眼睛微眯,故作不解道:“陛下這般急切是為了什麽?”
寒冷如冰的視線直接刺入她的眼底,她沒有錯過他閃現的濃濃恨意。
嬴思君這下子越發地冷靜下來,輕輕笑道:“并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許是掉到哪裏了。”
皇上目光越發尖銳,不放過她臉上每一絲神色,最終嘴唇微動,似乎有些不确定地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記憶有所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