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誓言
? 思君整個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卻還是努力地調動臉上每一處肌肉,作出一副不明所以又微微帶着不耐的樣子。
“陛下在說什麽啊?記憶缺失?呵……”
皇上皺了皺眉:“你還記得昭華皇後嗎?”
思君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仍是瞬間轉變神色,目光冷漠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揉搓着錦枕,看了她許久終是點點頭道:“你既然還記得她,那便更不應該丢掉它。”
誰知道那是什麽?
嬴思君移開自己的目光,盯着雲霞般的紗幔,似乎要看出一朵花來。
皇上神色晦暗,心底裏隐隐有了某種猜測,臉上卻流露出傷感的樣子,輕聲道:“那不僅僅是你最珍貴的東西,也是朕最珍貴的東西。”
嬴思君偏着頭,阻止皇上窺探的視線,神色卻滿是茫然。
“……是朕的母後留給朕的唯一物件……也是昭華皇後于世間僅留之物。”
聽着他的話,嬴思君不禁猜測道:難道這昭華皇後正是皇上的母後?
“當年,母後将朕托付給你,朕還憤憤不平,明明你的年紀比朕還要小兩歲,如何能夠看護朕?”說到這兒,皇上似乎想到了什麽,眼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朕知道你思念昭華皇後,便用此物同你做了一個交易。”他仰起頭,一副頗為自得的樣子。
思君暗想:他必是在這交易中獲利頗多。
他蒼白的手掌撫着額頭,雖是一副病容臉上卻露出無比愉悅的神情,大笑道:“哈哈……這簡直是朕有生以來第一暢快之事了!朕居然用了區區一個小物件換來了你這位永遠高高在上的清河公主的誓言,哈哈……哈……咳咳”
樂極而生悲,皇上撫着自己的胸口咳嗽得喘不上氣來。
嬴思君冷冷看着,恨恨道:瞧,這就是笑我的下場。一時卻也有些不忍,如此風流體态卻被如此消磨。
“陛下還是悠着點好。”
他仍是咳着,卻頗感欣慰地看向她,直看得思君身上發毛。
“咳咳……這樣才對嘛……咳……剛才進來的時候,那番小心作态簡直太不像你了!”
思君心中一緊,複冷笑道:“喲,陛下可真了解我啊……”
回蕩在空曠屋子中咳嗽聲終于停了下來,經過這樣一番折騰,他的臉頰透着病态的潮紅,卻絲毫沒有對思君不敬的語氣生氣。
突然,他擡起頭,将誠懇而又毫無保留的目光投向她,語氣鄭重道:“嬴思君,你還記得你的誓言嗎?”
思君本想搪塞過去,卻不知為何,目光對上那雙沉潭似的黑眸,本已編織好的話便再也吐不出來。
她看得出來,他對清河公主是真的重視,對這個誓言也是真的重視。
她也知道,自己這番沉默必然讓他猜出,她極力隐藏的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可是,即便知道這些種種,她還是想賭一把,賭他不想謀害自己。
也許,清河公主是相信他的,而自己也是願意相信他的。
思君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他卻突然笑了一下,眉梢眼角都帶着舒心的味道。他慢慢地探過身子,頗有些安慰意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沉緩:“你許我萬裏河山,我應你一世尊榮。朕一直信你……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思君胸中有些悶,也有些悵惋,卻不知道這些情緒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将落到胸前的發絲拂到身後,又指着榻上的奏折道:“你先看看……”
嬴思君掃過他的神色,随意地翻看起奏折,越看臉上的神色便越發沉重。
“陛下……”思君欲言又止,神色間帶着猶疑,看着他不曾變化的神色,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皇上翻弄着榻上一鼎香爐,右手作扇狀扇了扇袅袅青煙,似乎頗為陶醉地嗅了嗅。
“陛下,決定了?”看着他的神色,嬴思君也放松下來。
他點點頭,扣着香爐,說道:“泊蕤上表求娶清河公主,呵呵,這小小泊蕤的臉也真夠大的。”
思君撫摸着奏折上的紋理,“上表求娶即是挑釁陛下,和親若是成功,那泊蕤王就成了陛下的長輩,更別提會從中得到多少利益了;若是和親不成,那他就更有借口不斷挑釁了。”
皇上用手指挑逗着那縷青煙,随意瞟了她一眼,開口說:“這朝堂上可有一人比朕更早知道泊蕤王想要和親這件事事。”他輕笑一下,神情不屑道:“而那人的反應也頗為有趣。”
思君眼神漸漸尖利:“你說的是……”
“呵呵,正是河間王蕭涉水。”
嬴思君抿住唇,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皇上。
“他呀……”皇上似乎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眼睛頗為愉悅地眯起,勾出一個狹長的弧度,“他可是和親派的啊!”
嬴思君也輕輕笑出聲。
陰謀正在醞釀……
“嬴浦”
一聲輕喚陡然出現,思君不禁警戒起來。
皇上卻好似早已熟悉的樣子,從容招呼道:“原來是國師來了。”
思君掃視室內,卻不知從何時起那桃花紗帳間便透出一道影影憧憧的寶藍色。
随着那人穿紗而入,桃花影落,天青月白,一股令人神清氣爽的氣息便迎面撲來。
思君垂眸,有些不敢直視這人月華般的容顏,只盯着他那頭幾乎觸地的銀絲發底。
“國師可曾調查清楚了?”嬴浦輕聲詢問,似乎有些怕惹惱了這位神樣的國師。
思君感覺到這位國師的視線如有實物般掃過自己,沒有出聲,等到自己擡頭,才捉到一絲兩人交換的眼色。
思君的視線直直射向他,國師一雙冷淡過分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與注視一塊頑石蝼蟻無分別。
“清河公主命中本有此劫。”他收回視線,食指輕輕點嬴浦的眉心上,一觸即離。
奇怪的是嬴浦的神色,他似乎怕她看出什麽來,總是将眸光時不時地掃過思君。
“有因才有果,清河公主自己種下此因,無論這果是苦是甜都要自己受的。”他的語氣冷冷淡淡,似乎對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簡直就是一副大道修成無心凡塵的樣子。
思君對他的話十分疑惑,想要開口詢問,又有些畏懼。
畏懼?這是為什麽?自己怎麽會對一個沒有任何印象的人産生這種感覺?
“天佑我大秦,必也能庇佑清河公主。”嬴浦鄭重地看向國師,似乎在确認什麽。
國師掃了一下袖子,神情沒有變過,淡淡開口道:“無需擔心,我早就說過公主仙骨天成卻七情不全,更何況……”他偏開視線,銀白發絲微微晃動:“與其擔憂公主,倒不如多多擔憂……”說道這裏,他右手伸出做了一個向上的動作,便不再多言。
看來自己死亡失憶一事還有很多蹊跷啊……
思君摸了摸自己郁悶的胸口,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神色間滿是無奈:“勞煩國師了,此等洩露天機之事,越歌真不知何以報答。”
國師認真地看了看她,才緩緩道:“我只是遵守與皇家嬴氏的約定罷了,人間凡塵區區彈指,縱有千般劫難、萬般愛憐卻也比不上滄海桑田,公主寬心就好。”
思君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不止國師身上的氣息,他講的話也格外地令人神清氣爽。
突然,思君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不知道我的師父……”未完之語待人補充。
嬴浦似乎不喜這個人,神色間浮現一股厭煩,卻又耐着性子道:“靈犀真人大概在忙着修行吧!”說完,他便皺着眉頭,揮了揮手道:“朕也累了,你下去吧……對了,你好好看看後門口的那扇屏風,看罷便從後面的門退下吧。”
嬴浦似乎真的身體不舒服,他蒼白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臉色越發難看了。
嬴思君心底暗嘆一聲,自己哪裏知道後面的門在哪裏。沒有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君做出關切的樣子看着皇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點頭,朝着旁邊的紗幔退下,她在進來的時候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這紗幔後有一架獨特的屏風。
桃花紗重新落下的那一刻,思君還是忍不住說:“陛下是我最親近之人,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陛下有事。”
嬴浦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攥緊胸前的衣服,想要吐出自己的命一樣咳嗽着。
嬴思君垂眸盯着腳下的路,睫毛微微顫動,走到那架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制成的屏風前,輕輕撫摸着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架子,那上面繪制了一副氣勢磅礴的江山萬裏圖,畫圖人吞吐天下的野心一清二楚,思君一向淡漠的心湖泛起了淡淡的漣漪。
她調轉視線,急切地想要知道有着這樣一副野心的畫者究竟是誰,待看清上面的字跡後瞳孔一陣收縮。
“越歌于泰安元年春贈侄流光……”
思君額頭抵着那扇屏風輕輕笑了起來,果然,自己沒有變過,這些從來與記憶無關。
“呵呵……”一邊低聲笑着一邊不動聲色地搜索周圍。
等她轉過屏風才發現,其後原來真有一單扇漂亮的朱紅小門。
思君後頭看了一眼,隔着屏風紗帳明明看不到什麽,可是總覺得似乎與一雙眸子對上了,而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詭異。思君搖了搖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原來門後便是禦花園,此時正值早春,葉片剛綠,花兒半開,雖是春意半睡,卻有別樣的野趣。
思君沿着鵝卵石小路,小心地拂開擋路的桃花枝條,臉上帶着放松的神情。
走過這段桃花林,前面便出現了一條玉帶似的河流,水流夾着落英緩緩流過,而河流上方正是一座漢白玉拱橋,此風景可直接入畫了。
思君提起裙角,站在橋上向下觀望,興致正濃時,眼角卻掃到一絲大紅色。
她微微皺眉,看向遠處。
只見一美豔動人的大紅宮裝女子扶着一個宮女手臂,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宮女太監,一步步地朝思君走來走來。而她看向思君的神色是深深的痛恨,恨不能立刻殺之,那扶着宮女的手指幾乎要陷進那宮女的肉中,手背青筋暴起。
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啊……思君無奈地想着。
思君手指扣着橋欄,想着:不論這個女人是誰,就憑她眼中的憤恨就肯定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自己可不要吃這虧。
這樣想着,思君緩緩勾起一個嘲弄的微笑,笑道:“這是誰啊?在本宮面前好大的陣勢。”
那美人眼中的怒火快要噴湧而出,死死盯着她。
還真是個美人,看到她生氣的樣子,思君越發感覺到有意思了。
“你這個……”還沒有等美人說完,思君就打斷道:“啧啧,真沒規矩,連請安難道都不會嗎?”
她氣得渾身發顫,攥緊雙拳,最終還是低頭請安:“請長公主殿下安。”
幾乎是從牙縫間吐出了這一句話。
見她行禮,周邊的宮女太監才一大群浩浩蕩蕩地請安。
思君輕哼了一聲,淡淡道:“起來吧,你是哪宮的看着挺眼熟的。”
那美人眼眶通紅,眼中的神色似乎要吃掉思君一般,咬牙憤恨道:“殿下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與大郎長相相似,殿下今日見我,就不怕回去做噩夢嗎?”
這般說來,難道是我那“風月滿玉京”作為留下的禍事?
思君微微仰頭,毫不關心道:“本宮行的端,做得正,又有什麽可做噩夢的。”
那美人大步上前,尖聲道:“天下怎會有你這般不要臉之人!你聲名狼藉也就罷了,你高高在上我們惹不起,可你為什麽要去招惹大郎!”
思君扶着橋欄輕笑:“呵呵……天下有那麽多大郎,本宮又哪裏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嬴思君!”那美人越發發狂了,大聲道:“荀家長公子荀有光,你敢說你對得起他!”
原來這位美人是荀夫人,而荀有光可是因我而死的那位?
思君心底暗暗嘆息一聲,轉身看着荀夫人,倚在石欄上,淡淡道:“即便他身死也怨不到我頭上……”
話還未說完,思君只覺胸口一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看着荀夫人幸災樂禍的眼神,思君放開了想要抓住她胳膊的手,嘴角微微帶笑,一頭栽進了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