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晦澀
? 她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晶瑩地滾落下來,清澈的眼眸幾乎可見底。
可是,她的淚流的越多,表情越委屈,心就越是平緩。
她明白她自己在做着什麽。
“我……我不明白陛下在說些什麽?”嬴思君的表情無辜。
嬴浦倚着龍椅,露出一個慘白的微笑,手指撫摸着桌子上的玉玺,笑眯眯道:“若是姑姑喜歡,即便送給姑姑也無所謂,你我本就血脈相連,又曾并肩而立,何須如此見外。”
長長的睫毛輕輕眨了眨,像是花瓣在微風中抖動。
“陛下說的是,我曾經一心待陛下好,也只奢望陛下能待我好一些,今日不知道陛下聽了何人的謠言,竟與我互相猜測至此。”說着,她的臉上流露出憤慨的神色。
嬴浦歪着頭,安靜地看着她,蒼白的臉,烏黑的發,淺淺一笑,盡是雪染的風華。
嬴思君伸手握住他衣袖的一角,輕攏慢拈,溫柔中帶着些苦澀道:“這次我只當你是在開玩笑,流光以後還是不要這樣吓我了……”
裝傻過一次,欺騙過一次,以後也就不得不繼續裝傻欺騙下去。
流光是大秦皇帝嬴浦的字,只有在剛剛取得天下的時候,兩人的“蜜月期”,嬴思君才這樣稱呼他,這個名字不僅僅代表着兩人的親密,更代表了那段誰也忘不掉的遼遠時光。
果然,嬴浦沉默了下來,轉換了一個話題道:“你是真要朕給你和蕭涉水賜婚?”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嬴浦微微颔首,目光穿透初夏的時光,蔓延至遠方。
“可是姑姑是難以得到幸福的。”
嬴思君嘲諷地笑了,好像在嘲笑說出這番話的嬴浦依舊跟以前一樣幼稚。
若是當年,他只會羞怯地紅了臉;而今,他卻神情不變,手指毫不在意地彈了彈那枚玉玺。
“唉——”終于,他像是承受不住了,仰面而倒,斜倚在椅背上,如雪山崩塌,白玉落地。
嬴浦呆呆地望着頭頂處的精雕祥雲紋的橫梁,木然道:“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嬴思君在心底嗤笑一聲,自己做事從未後悔過,無論結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選擇,都承受得起。
見她心如磐石無轉移,嬴浦只能收攏起臉上的表情,淡淡道:“既然姑姑都來求朕了,朕一定滿足……朕下恩旨,你去跟國師求個吉日吧!”
求吉日不就是在拖延?
嬴思君莞爾一笑,“我又從來沒有信過那個,何需找國師定吉日。”
“姑姑呀姑姑,你沒看到并不代表不存在,道門之大能,你實在是不知道。”
你設計弄死我,要以為我是你找人假冒的洗掉我的記憶都是道門所作所為,可這些也并非人力不可為,就像那個所謂的靈犀真人自己的老師,也不過是用香氣加以暗示造成的幻境。
嬴思君任由他說,自己心中所想卻從來無所動搖,嬴浦費了一番唇舌卻見她依然故我,輕輕拍了拍扶手,看着她不語。
“陛下太為我操心了,陛下寵信道門之人跟我不信道門可并行不悖。”
她說的是一本正經,嬴浦卻忽然笑了起來,這笑出乎了嬴思君的意料。
“其實呀……”他調皮地朝她眨眨眼睛,就像是他還是當年那個青蔥少年一樣,“朕也不信!”
嬴思君心裏一松,搖頭失笑道:“這我早就知道。”
你我有血緣,更有許多相同之處。
嬴浦張開雙臂,眼睛亮閃閃,笑道:“可朕卻可以跟他們和睦相處,甚至裝出相信他們的樣子,他們也不斷地支持朕。”
她還是搖頭,“這只是暫時的,你沒見到高門貴族簡直成了他們道門的牽絲木偶,你控制的只是社稷,而他們控制的卻是思想,你只會步步淪陷,也成為他們掌中的工具。”
這麽多年來,這般誠懇的話他是很久都沒有聽過了,時間給與的隔膜為何這般殘酷。
嬴浦抿着唇,眼中漾滿了笑意,陽光悄悄爬上了他的眉宇。
“說起來這道門最近又有一件稀罕事,說是道門出了一個神女,有救世之能,百姓紛紛跪拜,望族也在追捧。”他懶洋洋地笑了一下,“可真是裝神弄鬼,蠱惑民心。”
嬴思君思量着,卻不答話。
他突然聳着肩膀咳嗽了幾聲,擺擺手道:“你先退下吧,我會安排好你的婚事的。”
嬴思君腳步一頓,笑着道:“好啊……那就有勞陛下了。”說罷,便提着裙角退下了。
剛走到門外,驀然覺得身邊有個人影,一轉頭就見國師凝虛站在一旁,唬了嬴思君一條。
她勉強菜找回自己的笑容,輕咳了一聲,“不知道國師在這裏做什麽?”
“我再等公主殿下您。”
她壓着裙角,淡淡微笑,懷疑地挑挑眉。
“讓我送殿下吧!”
即便他想做什麽,也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嬴思君盈盈而立,碰了碰自己的雲鬓,矜持地點了點頭。
剛順着河岸走近禦花園裏,凝虛就開口道:“蕭涉水時日無多。”
“是嗎?”
他看着她的神色,又道:“陛下也時日無多。”
“哦?我看可不像。”
凝虛的神情格外的冷淡,寧可盯着虛空也不去看她,最後越發冷漠道:“因果輪回,報應不爽,殿下如此冷心冷情,豈不怕終究會傷人傷己?”
嬴思君突然仰着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凝虛不明所以,眉心皺起。
“我有說什麽令人發笑的事情了嗎?”他捏緊拂塵柄道。
她妩媚地掃了一下頭發,笑眯眯地想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卻被凝虛一個閃身躲開了,嬴思君不怎麽在意地揮了揮手。
“要知道如果國師想要指責別人,那首先要自己立身須正啊!”
凝虛冷漠地盯着她,嬴思君卻笑靥如花。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卻并沒有回頭,凝虛意味深長道:“你說的對,只是如果你想要對聖上不利,那就別怪道門不能容你了。”
鋒利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眼角挂着冰霜。
嬴思君随意把玩着肩頭的青絲,毫不在意他的威脅之語,反而嘲笑道:“不知道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道門的意思,就我所知,你雖然貴為國師,可是在道門僅僅如此而已罷了。”
他的每一寸神态好像都凝結成了冰,手指向前伸出,淡淡清幽的香氣自他袖間傳出,嬴思君卻立刻退後好幾步,用袖子捂住鼻子,眼中帶着明晃晃的嘲意。
凝虛眉頭深深皺起。
等到退出安全距離,嬴思君才放下了袖子,笑道:“一種把戲可一可二,卻不能再三再四,國師莫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明白你們道門騙人的把戲嗎?”
她說的挑釁,眼神不屑,卻認真地盯着他每一個動作,對于這些道門的人再小心都是不為過的。
“你果真是清河公主。”他退後一步,冷清的目光中混入一道暗沉。
“難不成還會有假?”嬴思君揚了揚眉毛,凝虛卻緩緩搖了搖頭,退後一步,再退後一步,轉身走開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冷笑一聲,沒有藥物、熏香的輔助也做不出華麗的離場了吧?果然都是騙人的。
“清河公主殿下。”一道冰泉冷澀的聲音正從背後襲來。
早已知後面有人的嬴思君并未驚訝,反而從從容容地收拾了一下袖子,才緩緩轉過身,淡淡點頭,“皇後娘娘。”
嬴浦的正妻董皇後多年來一直沉迷道教,對後宮諸事一向冷淡,反倒讓荀夫人拔了頭籌,在宮內橫行。
可現在荀夫人正陪在她身邊,親親熱熱的,好像兩人從未有過矛盾一樣,只是荀夫人投注來的目光,依然是恨不得咬死嬴思君的。
嬴思君失笑地搖了搖頭,即便她如何不善,自己也沒有心情去對付她了,畢竟兩人的眼界不同,戰場也不同,你只拘泥于這小小後宮,而我放眼的則是整個天下。
當初沒有追究你推我入水的事情,不過是對荀家、對荀有光懷着微末一點愧疚罷了。
“公主在笑什麽?可是在笑皇後娘娘!”荀夫人瞪着她,尖銳道。
嬴思君還未講話,董皇後就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語氣輕柔道:“妹妹你太緊張了……”
那雙雖然冷淡卻不惹人嫌的眸子對準嬴思君,帶着些許暖意,“公主是來找陛下商量事情的吧?”
嬴思君坦然點頭,“沒錯,我想讓皇上下旨賜婚。”
話一出口,董皇後跟荀夫人都是一驚,荀夫人流露出的憎恨是越發的明顯,可奇怪的是居然連董皇後也閃過一絲晦澀,眼神帶着痛苦和譴責。
嬴思君皺皺眉,心裏猜測難道董皇後是那種僅憑自己一個行動,就能猜出自己所有意圖的人嗎?
荀夫人橫眉立眼,正要開口,卻被董皇後拉扯住了,她擡起頭,欲言又止地望着嬴思君,艱難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