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姬子玔一擡頭,就能看見阿璎在偷偷看自己,還偷看得十分明顯。她将書豎了起來,側着小臉偷瞧他。
昨夜那般訓了她,姬子玔雖然略覺快意,卻又不由得有些後悔。他說的那些話,她多半聽不懂吧?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太傅說了一個時辰,照例放他們一刻鐘時間休息。姬子玔便趁機去後邊的園子透透風,省得一擡眼就能看見她。
姬子璎一見他出門,也跟了出去,還特意囑咐宮人:“不許跟着孤!”
宮人們見太子殿下在,便沒有跟去,太子殿下素來周全,必不會讓她出事。
姬子璎遠遠地跟着他,想靠近一些,又怕他還在生氣,猶猶豫豫地躲在樹後邊。
“出來吧。”姬子玔早知她跟着,不想一整天都被她盯着看,轉過身看向露出半幅裙擺的姬子璎。
姬子璎低着頭從樹後面轉出來。
“想說什麽直說罷,我不記得母後将你教得這般扭捏。”姬子玔身為兄長,自認身負教導弟弟和妹妹的責任,對姬子玥一貫是這樣的語氣,但對姬子璎通常會柔和些。可今日卻柔和不起來了——興許是昨日将藏在心裏許久的話說出來了,不想再掩飾。
“阿玔……是不是讨厭阿璎?”她鼓着氣說出來。雖然程瑜昨日安慰她說姬子玔并沒有讨厭她,可向來喜歡自己拿主意的公主有不同的看法。
“沒有。”姬子玔想也不想便否認了。
“阿玔騙人!”姬子璎不信。
“沒騙你。”姬子玔扭過頭去。
姬子璎看他說話都不看自己,更不信了:“騙人!”
姬子玔頓時一肚子火,便承認了:“我就是騙你了,怎麽?”
其實姬子璎在等他再說一遍“沒有”,這樣她就會相信了,哪知道姬子玔一口認了,她便微張着唇,愣愣地站在那裏。
阿玔說實話了,他說騙她了。
阿玔讨厭她。
從記事起,姬子璎便不曾真心實意地哭過,她的眼淚都是拿來撒嬌和要挾人的。然而從昨夜到現在,她已經真心實意地掉了兩回眼淚了。
姬子玔原本只是想把她氣走,哪知她竟哭起來了。見她努力地一遍遍拿袖子擦眼淚,他心裏只是更煩——她總是這樣,拿眼淚來騙人心疼,好達到她的目的。
他煩透了這樣的她。阿玥和她同樣的歲數,已經很久不胡鬧了,她為什麽就是始終未能開悟?她又不蠢,看也該看懂了吧?
不過是仗着父皇母後寵她,不過是仗着所謂的“天命”,肆意踐踏旁人的好意和耐性罷了。
“我和阿玥從小到大因為你被父皇罰了多少回?母後又因為你被父皇訓斥了多少次?”人說起氣話來,總是挑最傷人的說,這樣才能痛快,姬子玔極少這樣沖動,然而沖動起來亦與常人一般,将母後的教誨抛在了腦後,将阿璎逗人開心的片刻也抛在了腦後。“你身邊的宮人時常更換,你沒有注意到麽?你從來不問,便是照顧了你七年的老宮人,因為一次小錯被父皇杖斃,隔日換了新人,你也不曾問過原先的宮人去了哪裏。”姬子玔從未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你想要什麽,便一定要得到什麽,從不管旁人的心情。兄弟姐妹們的東西,無論是多麽心愛的東西,你看上了就是你的,哭得傷心嗎?你知不知道別人比你哭得更傷心?為什麽你就不能和別的公主一樣,乖乖地呆在後宮裏,不要總是到處惹事,好好地做你的公主?”
他原想說離他遠一些,不要再來文華殿纏着他,終于還是咽了回去。
姬子璎一張小臉已然埋進了袖子裏,眼淚太多來得也太快,怎麽擦都來不及。她悶悶地哭着,除了吸鼻子的聲音,連哽咽也未傳出來。
姬子玔突然後悔起來。
阿璎雖然任性,卻一直很護着他,每回被父皇罰了,她總會在父皇面前胡攪蠻纏,幫他說話。
一刻鐘很快就到了,太傅差人來喚他們回去繼續上課。姬子玔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只怕也上不了課了,便對宮人說道:“公主略感不适,孤且送她回未央宮,稍後便來。”
“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姬子璎猛地擡頭,氣鼓鼓地說了一句,轉身跑了出去。
姬子玔原想跟上去,但他如今年歲已長,在宮裏追着一個孩子跑實在太不像樣,哪怕她是阿璎,傳出去也只得被人笑話,遂對宮人怒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快跟上!”
宮人趕緊追了過去。
下了課,姬子玔照常往未央宮走去,只是今日除了問母後安,還須得認錯。他神思不寧了一下午,一會兒覺得她是該懂事些了、自己沒錯,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因為嫉妒父皇對她的偏愛而遷怒于她,然而無論怎樣看待這件事,他惹她哭了,總歸是要去母後那裏認個錯了。
昨天才答應母後要好好和她說話。
“她犯困,已經睡了。”到得未央宮,程瑜對他一進門便問姬子璎感到十分驚訝:“她說太傅兇她,哭得眼睛都腫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姬子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太傅是當初文帝費了好大的勁才請來的,便是聽說他惹哭了阿璎也不能拿他怎麽樣,阿璎是算好了這一步,還是僅僅胡亂找個人替他擔責?
“不是太傅,”姬子玔不敢看母親的眼睛:“是……我,我心裏煩悶,她來尋我說話,我……”
“你都對她說了些什麽?”程瑜大驚。自從那年程海提及姬子璎的出身,她便一直害怕兄妹二人生分,百般設法,卻還是叫姬子玔起了頭。
姬子玔沉默了片刻,将自己對姬子璎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
程瑜本是怕他說了傷兄妹情分的話,聽完松了一口氣,卻仍有些埋怨:“昨夜不是才叮囑你,好好同阿璎說話?阿璎她這樣乖,寧願污蔑太傅也不肯提及你,作為兄長,你不覺得愧疚麽?”
“我錯了……”姬子玔悶聲道。
“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程瑜嘆了一口氣:“好在她一貫沒什麽記性,明日起來只怕就忘了,往後你同她說話切不可再這樣了。”
“是。”姬子玔應下,卻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看了看寝殿的方向。
程瑜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能如他所願:“你們都大了,阿璎既然已經睡下,便是你身為兄長,去寝殿看她也不妥。明日再向她道歉吧。”
“是。”姬子玔這才起身。
姬子玥正在書房看書,突然聽見門口宮人齊喚“公主殿下”,便合上手裏的書放回架子上——阿璎一旦過來,肯定不給他機會繼續看。
姬子璎一進門便将宮人都遣了出去,将門合上。
“你不是睡着了?”姬子玥問道。回來時不見阿璎,母後說她犯困先睡了,他還正奇怪呢,她一貫是不肯睡須得百般哄她睡的,怎地今日這麽乖。
“睡醒了。”姬子璎的話聽起來有些不耐煩。她将地上兩個墊子拼在一處,就這麽在墊子上躺了下來,抱着姬子玥新得的筆筒拿指甲摳嵌在上面的寶石。
“輕點兒摳,這可是外公送我的生辰禮物。”姬子玥心疼地叫道。筆筒是從很遠的地方運來的,宮裏的工匠不會做,若是摳壞了,怕也補不好。
姬子璎原打算不理他,反正她屋裏好東西多的是,大不了賠他一個別的,可她想起了姬子玔的話,便将筆筒一推,任它滾到一邊。
“誰惹你了?”姬子玥這才意會到她不是起床氣。每回她不開心,就上他這兒來弄壞他的寶貝,因為她舍不得弄壞她自己的寶貝。
“沒人惹我,看你的書去,別管我。”姬子璎翻個身,又開始摳墊子上的金線。
“阿兄又不理你?”若是別的人,她才不會生悶氣,當場就還手了。
姬子璎不吭氣,使勁摳金線。
姬子玥撓了撓頭,見她已然忘了那只筆筒,心口提起的氣便松了下來。
“阿兄忙,不會故意不理你的。”姬子玥安慰她已經成習慣了,便也照尋常的路子勸她。
姬子璎不搭理他。
姬子玥撞了一鼻子灰,好在他也習慣了,又道:“別生氣了,穆兆和衛荀明日要偷偷把他們的蟋蟀帶來宮裏鬥給我看,你來不來?”
程瑜不許他們養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是以未央宮從沒有這類小玩意。姬子璎立即爬了起來:“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