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姬子玔帶了些果子回來,盡是些姬子璎沒見過的。
“阿玔好厲害,認識這麽多東西,我一個都不知道。”她先前惹得阿玔不開心,于是趕緊捧捧他,見姬子玔眉宇間并無厭色,似乎出去一趟心情散好了。
她拿着果子好奇的捏捏嗅嗅,并不馬上放進嘴裏,等到玩夠了才小小地咬破一塊皮,伸出舌尖舔了舔,試試是什麽味道。姬子璎挑食,但凡沒吃過的東西都是這般試味道,若是不好吃,堅決不會再碰。
她倒是沒想過能不能吃。阿玔帶給她的,自然不會有問題。
“好酸!”姬子璎捂着嘴,眉頭都糾結到了一塊兒。
“要麽吃,要麽餓肚子。”姬子玔見她作勢要将果子丢掉,面無表情地說道。
姬子璎立即将手縮了回去。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打野味來吃嗎……”姬子璎愁眉苦臉地捏着果子咕哝。
“為什麽?”姬子玔看着洞外漫不經心地問。打什麽野味,怕刺客沒走遠?
姬子璎順口回答:“山間堂話本裏寫的,裏面的俠士落難在林子裏都是……”
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她将餘下的話咽了下去,抱起果子啃了一大口,酸得眼淚都流下來。
姬子玔果然已經板起臉來:“誰給你的話本,是阿玥?”
宮外那些亂七八糟的書,宮裏是不許看的,皇子偷看被發現都要被斥責,更不要說公主。
“不是他!”姬子璎一口否認。
姬子玔微微眯了眯眼。
姬子璎于是一邊啃果子一邊淚眼汪汪地往洞外面瞄:“外面有什麽動靜嗎?”
“有沒有動靜我們都只能先呆在這裏。”姬子玔倒沒跟她繼續糾結話本的事,從懷裏取出另一包果子,揀了一個放到嘴邊:“你的腳傷成那樣,出去沒法走路,萬一刺客還在搜尋我們,我若帶着你走反而更危險。”
姬子璎偷偷看他的表情,姬子玔吃得眉頭都沒皺。
她便伸出手去:“我要吃你那個。”一定是他那邊的不酸,看果皮顏色都不太一樣。
姬子玔瞥了她一眼,見她不依不饒地盯着自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便取出一把小刀将自己咬過的地方削去,剩下的扔給她。
姬子璎喜滋滋地接過,咬了一大口,頓時眼淚流得更洶湧。
“好酸……”她捂着嘴,怕牙齒酸得掉出來:“你的怎麽能這麽酸?”
“甜的都在你那邊了。”姬子玔忍住笑:“現在并不是結果子的時節,能找到幾個酸果子就算幸運的了。”
“你坑我!”她捏着拳頭去捶他:“你不早告訴我!”
“不知道是誰硬要搶我的果子吃。”甜的都給她了,她偏要看上別人的。姬子玔又揀了一個往嘴裏送,卻沒能送進嘴裏去,因為手腕被一只柔軟的小手拽住了。
“太酸了,你吃我這邊的吧。”姬子璎松開他的手腕,從自己那份裏抓了兩個果子遞過去。
姬子玔垂下眸子,淡淡道:“我喜歡吃酸的。”
姬子璎懷疑地看着他。姬子玔将果子送進嘴裏,仍舊面無表情,看起來确實不怕酸。
她又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唔,她不愛吃酸的,所以未央宮的膳食裏也從未出現過酸的食物,這并不代表阿玔不愛吃酸的。
阿玔那麽嚴肅,應該不會撒謊才對。
她皺着小臉偷看姬子玔啃了幾個果子,見他始終沒有任何表情,這才真正相信了。
姬子璎原以為要在洞裏待很久,然而當天下午皇帝的親衛就找過來了,兩人懸了大半天的心才放了下來。
看到她的傷勢,文帝勃然大怒。一直看護着她的姬子玔免不得又遭了一頓斥責:“你既然在,怎麽能讓她的腳傷成那樣?她是女孩子,能跟你一樣皮糙肉厚的麽?!”言語之間分毫道理也不講,仿佛他應當抱着姬子璎健步如飛不叫她出半點力似的。
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姬子玔只是低頭認了。
姬子璎就躺在裏間的床上,聽見父皇罵阿兄,立即出聲幫他:“不關阿玔的事,是我沒有告訴他。”
“這還需要你告訴?他想不到啊!”文帝卻更氣惱:“你看看阿璎多懂事,你呢?真是白白年長了這麽多歲!從今天起到回京為止,你就呆在你的屋子裏別出來了,給朕好好反省!”
“是。”姬子玔跪在地上,低聲應道。
姬子璎沒想到自己袒護阿玔的一句話招致這種結果,心裏雖然着急,卻不敢再吭氣幫他說話了,怕文帝罰得更狠。
“阿桓——”她拖着哭腔扯開話題:“那些黑衣人想殺我,我怕——”
文帝一聽就心疼了,沖姬子玔冷冷地丢了一個“滾”字,便趕緊安慰女兒去了。
姬子玔走出門外,東宮詹事陸尋已等候了他許久。
“殿下無恙否?”陸尋問道。
姬子玔唇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從回來到現在,你是第一個問孤這句話的。孤無事,只是父皇罰孤禁閉至回京,接下來的日子少不得連累你們也陪孤一道悶在屋子裏了。”
不待陸尋詢問更多,他一甩袖子,徑自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其實姬子玔便是不被罰禁閉,餘下的日子也輕松不到哪裏去。姬子璎受傷令文帝震怒,當即停止了一切別的安排,以查清真兇為要,若是他沒有被禁足,只怕也是日夜不得安歇。
因着姬子璎的緣故,圍場的守衛更加森嚴,還活着的刺客沒能順利逃脫,被捉住了。經過嚴刑逼供和日夜不停的審查,最終查出來背後指使的人正是惠妃的兄長王玄。
查到這裏還不算完,惠妃在文帝面前痛哭流涕,承認是自己撺掇兄長這樣做的,兄長只是受她脅迫,希望文帝能看在十一皇子的份上,只治她的罪,饒了王玄和王氏一族。
當時姬子璎也在場,聽到惠妃的話,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惠妃求她替自己向文帝求情,說是自己因為嫉恨才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望她能夠網開一面,放過不相幹的人。
“你為何這樣恨孤?”她是對惠妃還有十一弟不太客氣,可她只不過是護着母後和阿玔而已,又沒有讓他們過不下去,惠妃怎麽能恨到想殺死她呢?
文帝在場,惠妃哪裏敢說什麽?為了一個公主,連太子都無辜受牽連。她只是伏在地上不住地流淚,求文帝放過她的孩子和王氏。
直到惠妃死去,姬子璎也未能弄明白她的恨從何而來,緣何深徹若此。
對于父皇處死惠妃的決定,姬子璎很茫然。她以為以王氏的身份,加上被陷害的只是公主而不是太子,至多是被廢為庶人打入冷宮,哪知道文帝竟直接賜死了惠妃。
然而更令她茫然的是,這樣大的動蕩被僞裝起來了。她受傷的事情并沒有被對外大肆宣揚,衆人以為她只是走丢了,因為驚懼和寒涼生了一場病,才令愛女心切的文帝改變了原本的計劃;就連惠妃的死也被安排成急病不治。後宮的妃子常有體弱之人,動不動就病了沒了,是以并沒有人覺得奇怪。
回京途中,王玄因為親妹妹的病逝傷心過度也重病倒下,在抵達京城之前一命嗚呼。姬子璎知道必然也是父皇派人下的手——惠妃都沒能活下來,親自與刺客接觸的王玄又怎麽可能有活路?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恐慌,為什麽怕失去身邊的一切,直到這個時候,才終于能夠撥開面前的迷霧。
再走一天就能回到京城了,姬子玔的禁足也将行至尾聲。陸尋告訴他王玄病逝了,他還奇怪父皇怎麽能忍得了,竟沒有在發作惠妃時一道處置了王玄。但他很快便想明白了——為了一個公主,賜死了一個一品妃子,再賜死一個王氏朝臣,任誰都會知道皇帝對公主并不僅僅是寵愛這麽簡單了。這麽多年來宮裏沒有“天命之女”的傳言,宮外亦無,必然是文帝不欲人知曉。
不被人知曉,就不會被人拿捏在手裏。
往後還是離阿璎遠一些,他想着,翻個身,阖上了眸子。即便她無心害人,只要父皇還信所謂的天命,她對任何人就都是致命的存在。
任何人。
睡了不多時,姬子玔驚醒過來。
有人潛進了他的帳子。
他沒有睜眼,假裝還睡着。枕邊放着劍,那人只要過來,立時就會喪命。
先是阿璎,現在輪到他了?誰這麽大的膽子,又有這麽大的本事,竟趁夜來暗算他?
姬子玔不動聲色,已然計算好接下來每一個動作。
然而,待那人走到床前,他的劍卻未能出鞘。
因為來人惶然不安,未及床前已讷讷低語:“你醒着嗎,阿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