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依仗
? 周承寅來的時候,文錦繡正在沐浴。她也是累了一天,連衣裳都換了好幾身,就算平日裏再喜歡新衣裳,也不由的有些疲憊。
寶燕給周承寅上了茶,周承寅就坐在正屋外間的大炕上慢條斯理的喝着,也不催文錦繡。
廚房的婆子把晚上吃火鍋的物件都準備好了,搬上來放在炕桌上。周承寅看了一眼,默默的沒有說話。待得廚房的婆子走了,才漫不經心的問寶燕:“姨娘今個兒怎麽想吃火鍋了?”
寶燕抿了嘴笑,眼睛彎成月牙兒,“本來邀了徐姨娘陳姨娘還有大小姐一起,不過徐姨娘陳姨娘和大小姐都累了,就回去了。”
看周承寅淡淡的點點頭,寶燕大着膽子繼續說:“姨娘也沒什麽胃口,只是廚房菜都備好了,姨娘說不吃浪費,可惜了這麽好的天就該吃火鍋,說讓……”好像說錯了什麽話,寶燕小心翼翼的瞥了周承寅一眼,突然打住了。
周承寅只是有些累,卻不是傻,這丫鬟停頓的生硬,自然是有什麽不能當着他說的。周承寅可有可無的問:“文姨娘說讓什麽?你繼續說。”
寶燕不敢違抗,硬着頭皮道:“讓丫鬟們圍着吃火鍋,就當是端午熱鬧熱鬧…”
倒像是她做得出來的事。周承寅笑笑,不理會寶燕。
文錦繡穿着一件新做的銀紅色的素面杭州褙子出來了。頭發雖然絞過,卻還是濕的,用一根素銀的梅花簪绾了。她肩上搭着一條白色巾子,不時有水珠滴在巾子上,那巾子已經半濕了。
周承寅皺眉:“怎麽不絞幹了頭發再出來?這樣容易生病,老了也會落疾。”文錦繡的做派他已經看過好幾回了,周承寅每次都要說她,文錦繡每次都不聽。
文錦繡倦倦的,不想說話,拖鞋上炕倚在了周承寅對面的迎枕上。看着炕桌上琳琅滿目的碟子,還有中央一口火鍋裏油膩的湯汁,只覺得犯惡心。
她對寶燕道:“讓廚房給我上碗粥,清淡些,再不濟就來碗湯。”寶燕應聲下去。
周承寅問她:“不餓?還是累了?中午不是說想吃火鍋麽?”周承寅看了看窗外傍晚的天色,“這個時候吃火鍋不是最好。”雖然是肯定句,卻帶了兩分疑問。
文錦繡敷衍他,“妾身臉上長了包,不敢吃了,王爺要是想吃就自己吃罷。”
周承寅倏然笑出聲來。文錦繡不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周承寅想到自己去文家的時候,文錦繡躲在外頭偷聽。被自己發現了,還掩耳盜鈴的換了身衣裳裝另外一個人,三月的天氣拿了把扇子遮臉不說,還說自己臉上長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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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寅捏了捏文錦繡的臉,文錦繡不滿,躲開他的手,有些生氣的看着他。周承寅笑道:“你不是說臉上長包了嗎?我幫你瞧瞧!”文錦繡打下他的手,生出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悶得連話都不想說了。
周承寅的手頓時尴尬的立在半空。
他泰然自若的收回手,拿起筷子夾了薄薄的一片牛肉,放在鍋子裏一涮,然後蘸了醬料送進嘴裏。整個動作行雲流水,顯示出世家子的良好教養來,周承寅咀嚼兩口,待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才道:“這鍋子做的不錯,看來給你開小廚房是對的,你真不嘗嘗?”
文錦繡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過了兩柱香的時間,寶燕才端了一碗粥上來,放在文錦繡面前的炕桌上。
文錦繡看着用白米熬成的粥,因為時間短,怕是用大火熬的,端上來時還咕嚕咕嚕冒着泡。粥白糯晶瑩,盛在霁紅的碗裏,裏面零星浮着的翠色菜葉子,紅綠相映,看着到有幾分食欲。
文錦繡看着粥卻覺得像是打發叫花子的。
她看着桌上琳琅的肉片、肚片,兩柱香過去被周承寅吃了大半,感覺一口氣堵在胸口,像是要炸了,她看着周承寅憤憤道:“便宜你了!”然後叫了寶燕,“讓廚房在上兩盤肉來!”寶燕只得苦着臉下去。
周承寅笑看她:“怎麽?這下有食欲了?”有看着文錦繡面前的粥,“我瞧着你這粥不錯,晚上吃多了容易積食,你用完這碗粥就行了罷?”
文錦繡臉都青了。最後只從牙縫裏擠出“呵呵”二字。
就算周承寅不明白,可文錦繡的臉色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他幹脆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輕輕笑着“呵呵。”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麽聲情并茂的嘲諷,文錦繡怎麽忍的了。
她連找話賭周承寅的心思都沒有,重重的把碗磕在桌上,抱着雙手轉過頭,竟是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小丫鬟打了簾子進來禀道:“陳姨娘身邊的陲玉來了!”那小丫鬟站在門口半響沒有聽見文錦繡應她,而且周承寅也沒有說話,屋子裏透着一股怪異的氣氛。小丫鬟飛快又隐秘的睃了二人一眼,心裏不由更惶恐了。
看似溫和實則嚴肅的王爺帶着笑意,這也沒什麽,畢竟王爺在梨香院心情一向不錯,只是向來笑着的文姨娘臉色僵硬…
小丫鬟把頭埋得更低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周承寅知道文錦繡真的生氣了。他收了臉上的笑意,對那小丫鬟道:“你去把她叫進來就是了!”小丫鬟得了令,忙不疊跑了出去。
周承寅想要開口勸文錦繡,卻又覺得拉不下面子,他什麽時候讨好過一個小妾?向來都是別人小心對待他。這樣想着,周承寅的臉色也有兩分僵硬。
可他到底知道文錦繡的脾氣,加上今天文錦繡在德興院幫他說了不少好話,又看見文錦繡對上廖氏蒼白的臉色,周承寅心中不忍。他也知道這樣什麽話都不說,只怕以後文錦繡都沒好臉色給他看。
周承寅心思千回百轉,可他到底沒有讨好過人,良久才憋出一句:“別生氣了罷?這不是讓丫鬟看笑話嗎?”
這意思不是說她氣量小?就算平日裏文錦繡大方承認自己小氣摳門,可是被人直接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臉色更黑了。
陲玉打了簾子進來了。
她好像對屋內的氣氛一無所察,笑盈盈的向周承寅和文錦繡行了禮,十分自然的奉承:“文姨娘吃火鍋呢?奴婢來之前陳姨娘還囑咐奴婢帶話給您,說原本想托您享了口福的,只是萱姐兒今個兒累着了,才先回了怡芳居,讓文姨娘勿怪!”
文錦繡冷漠的點了點頭。
陲玉大概也知道了什麽,不以為意,只看向周承寅。她拿了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上前,不偏不倚的放在炕桌正中間,對文錦繡道:“這是陳姨娘讓奴婢給文姨娘的,陳姨娘說她沒有什麽值錢的首飾,又不能讓大小姐白拿了文姨娘的東西,只能依了您的意思,折了銀子給您了。”
陲玉一邊打開匣子一邊道:“這裏是二百兩銀子,讓文姨娘務必收下。”說完這一番話,陲玉袅娜的行了禮,竟不等周承寅二人說話,直接退出了梨香院正房。
紅漆匣子裏的小額銀票、銀錠、碎銀子、金銀锞子混在一起,在燈光下顯得十分幽沉灰暗。映得周承寅和文錦繡的臉色都染上了幾分晦澀。
“你讓陳姨娘折銀子給你?”周承寅平靜道,可是任誰都聽得出他的忍耐。
文錦繡不說話。
周承寅的火氣似乎要爆發出來,“本王的女兒竟缺這點吃穿用度不成?你給了萱姐兒什麽?還要讓陳姨娘拿銀子折了給你?!要不要本王也拿銀子補給你?!”
說了這些,周承寅突然頓下,知道自己脾氣失控,生生的把嘴裏更傷人的話咽了下去。
“王爺還想說什麽?‘你生在商賈之家,沒想到竟鑽進錢眼子裏去了’是想說這個吧?”文錦繡眼神晦暗,面色卻十分平靜,還把周承寅沒說的話補完了。
周承寅啞口無言。
文錦繡看着他的臉色不由露出幾分譏諷,冷冷的開口道:“王爺怎麽不問這個時辰,怎麽陳姨娘不關心‘累着了’的女兒,倒對欠了妾身這個‘不缺錢’的姨娘心懷愧疚,戀戀不忘呢?”
文錦繡冷冽的看着桌子中央那個開着的紅漆描金匣子,“沒想到堂堂生了大小姐的陳姨娘,居然連二百兩整的銀票都湊不齊…”她起身靠近桌子,拔了頭上的銀簪,一頭黑發如水一般瀉了下來,她拿着簪子撥了撥匣子裏的銀子,語氣諷刺,“這些個銀锞子,不會還是從丫鬟手裏東拼西湊來的罷?”
周承寅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這是陳姨娘在周承寅面前做戲罷了。
陳姨娘和萱姐兒都有月例銀,有四季衣裳,不時還有賞賜,周承寅偶爾也拿銀子補貼,哪會到這個境地。
這回他沒有猶豫,果斷開口:“是我不對,我是氣急了…”文錦繡卻已經把簪子仍在匣子裏,自己起身穿鞋準備走了。
周承寅忙起身拉了文錦繡的手,解釋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誤會你,只是這些年,我虧欠陳氏母女良多…”
文錦繡鞋已穿好,她淡淡道:“妾身累了,想休息了。”說着甩開了周承寅的手,往內室走去。卻在門口忍不住停了腳步,周承寅滿心歡喜,以為她原諒了自己,文錦繡的話卻給了他重重一擊——
“你虧欠的何止是陳氏母女。”
只留給了周承寅一個背影。
周承寅頹然的坐在炕上。眼角卻看見了炕桌中央的那個匣子,文錦繡那根素銀的梅花簪子孤零零的斜在上頭。
梅枝兩岔,開了梅花三朵。花蕊卻泛着微黃的光澤,雖然微弱,卻比任何事物都亮眼。
周承寅不由拿起簪子,撫了上去。燈光下還能有如此光亮的,只有金剛石了。
寶燕站在正房門口,手裏端着托盤,裏面擺着一碟牛肚、一碟八珍,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卻看見那個之前禀信的小丫鬟,寶燕把托盤往那小丫鬟手裏一塞,“你給王爺送去!我要去找青杏姐姐!”說着飛也似的跑了,只留下那個丫鬟在原地躊躇。
……
……
周承寅進內室的時候內室的燈已經熄了,窗外微弱的光線照進來,隐約可以看見被子起伏的曲線。不知道文錦繡睡沒睡,周承寅了無睡意。他走進去,熟門熟路的在黑漆大方桌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周承寅有些吃驚,沒想到他對這間屋子竟然這樣熟悉。
他看着床上那條帶着微光的、順滑的曲線,不知想些什麽。
是啊。他虧欠的何止陳氏母女。
自從廖氏不管後院開始,自從他默認廖氏可以不管後院開始,這個後院女人的命運就開始攤上戚戚兩個字。
偶爾被廖氏苛刻的陳氏母女他覺得虧欠,死了兒子的馬氏、小産兩回的徐氏、無奈做妾的方氏和文錦繡…
他哪個不虧欠。
可是…這些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只要安分守己,錦衣玉食,榮華體面,他缺誰少誰了嗎?為什麽這些女人還要争鬥?為了什麽?
他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虧欠了就虧欠了罷!還有誰有膽子想他讨要不成!
他看向文錦繡。頭一次的,他自己脫了外衣,走到床邊脫了鞋,掀了被子躺下。文錦繡感覺到周承寅上了床,翻了個身。
一雙手攬住了她的腰。
這算是變相的示弱吧?文錦繡哼哼,閉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