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夏冰寒

? 衆人開開心心的聽了幾場戲,在王府用過午膳,下午又開了幾桌抹牌,到了申時公卿夫人們就開始告辭。

“家裏還有一堆事務等着處置呢!我那個兒媳婦,我可不放心!”恩壽候夫人如是說。

廖氏也只虛留了她,然後親自送了客。德順公主與啓安公主去了外院找驸馬,她們是周承寅的胞妹,有機會自然想找周承寅說說話。話說除卻長福公主,先皇後劉氏所生的幾個子女,今個兒在王府算是齊聚了。

送客自然也沒她們這些姨娘的事,文錦繡挑了個不前不後的順序,告辭回了梨香院。

過了兩日,內務府把王府的冰送來了。

文錦繡大為興奮,拉着青杏直道:“這日子總算是有活頭了!你可不知道熱起來我真恨不得脫光!”青杏抿了嘴笑,眉間松泛。

待得擡冰盆粗使婆子陸陸續續擡了三四盆冰進正房的時候,文錦繡的手已經篡成了一個拳頭,指甲緊緊的刻進肉裏。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問那領頭的婆子:“如果我沒記錯,府裏姨娘的冰都是有份額的吧?怎麽我有這麽多?不是王妃弄錯了吧?”

那領頭的婆子笑得谄媚,卻又有兩分不以為然,“王妃怎麽會弄錯!只是王妃身子弱,夏日不用冰,向姨娘又剛生産,不能受了寒氣。王妃說了文姨娘是今年新進府的,又畏熱,就把自個兒的和向姨娘的冰撥給您用了!”

文錦繡立刻就道:“這不合規矩!何況我梨香院人口簡單,哪用得着這麽多冰?!你回去禀了王妃賞了其他姨娘罷!”

“王妃知道文姨娘素來客氣,恐怕會推辭。王妃也說了,讓文姨娘安心用,府裏其他姨娘都是老人了,哪會在乎這點子冰?莫要駁了王妃的好意!”那婆子語帶嚴肅,若文錦繡還不知道是廖氏的意思,那可就是傻了。

文錦繡笑着讓青杏給擡冰的婆子一人打賞了兩個四分的銀锞子,那些個婆子喜笑顏開,說了幾句“文姨娘有福”“王妃還是看重姨娘”的話,文錦繡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把她們趕走了。

正屋外間四面的高幾上都擺着銅盆,裏面碩大的冰塊被雕成各種形态,緩緩的冒着冷氣,因為是夏日,文錦繡嫌寶藍的帷帳眼色壓抑,早就換了碧色的紗,被霜白的冷氣缭繞着,如雲霧飄渺,好似山中仙境。

文錦繡打了個寒顫。

廖氏不肯放過她!

就算她自己不用,向氏不用,賞了生了孩子的姨娘,或者府裏均分了就是了,居然全都給了她一個人,這不是讓她招人恨嗎!那婆子又說了這樣一番話,她又怎麽能還給廖氏?

青杏扶着文錦繡的手,也是憂心忡忡,“姨娘分給其他姨娘罷?姨娘不是和徐姨娘要好嗎?再不濟還有陳姨娘、馬姨娘、彭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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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其他姨娘…文錦繡苦笑。怕是會以為她在炫耀!女人自然懂女人的心思,生了孩子的姨娘自認比她文錦繡有體面,怎麽可能拉下臉要文錦繡的東西,這不是變相的承認在府裏混的不如文錦繡?而沒有孩子的江姨娘和方姨娘,就更不可能要了。

還有一個徐姨娘…

文錦繡垂下眼睑,神色莫名:“終于還是到這一步了麽…”

青杏不解,只能看着文錦繡,握着文錦繡的手緊了緊,狠狠的咬了嘴唇。

文錦繡輕輕拍了她的手,又摸了摸青杏的臉,笑得無奈又滄桑,“看來在文家過慣了安逸日子,居然忘了這個世上你不去找事,事總會來找你…”

她語氣漸低,好像只是說給自己聽的。可青杏就在她身邊,一字一句的自然鑽進了青杏的耳朵裏,青杏心中一震,恐慌和擔憂竟然一瞬間全都卸去,只剩下無盡的鬥志和熱血。

“既然如此…那就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好了!”

……

……

徐姨娘知道王妃廖氏賞了文錦繡三人份的冰的時候,剛好抄完了一張《金剛經》。她的字體清秀隽逸,如同她的人一般。如今離文錦繡收到冰已過去了一個時辰,但是在雨蕉園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徐姨娘在做與“佛”有關的事時,只有天大的事才能打擾她。

徐姨娘還沒有淨手換衣,身上缭繞着淡淡的檀香,屋子裏亦有冰盆冒着冷氣,她半垂眼,宛然一笑,竟如佛祖拈花。

“咱們不管這件事,自有王爺處置。”徐姨娘對着貼身丫鬟香草說,秉承了以往遠離是非的原則。

“那要是文姨娘過來找您怎麽辦?”香草還是有些擔憂,近來她們姨娘與文姨娘來往密切,換是常人,有什麽事找徐姨娘解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徐姨娘聞言滿臉松快,“那就更好了,就怕她不來找我…”

香草不明白,可徐姨娘沒有要告訴她的意思,她一個丫鬟,自然不好多問。只是徐姨娘一向是個有計較的人,又得王爺憐惜,她也不用怕什麽了。

說曹操曹操到。這邊剛說完,就有小丫鬟來禀:“文姨娘帶着丫鬟過來了!”徐姨娘點點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打發那小丫鬟下去,又吩咐香草去端了點心冷碗來,自己親自去了門口相迎。

文錦繡穿的素淡,全身上下不帶一點花樣,藕色的的月華裙,缥色的葛布小衫,外面罩了一件月白色绡紗褙子,冷清清的,竟和徐姨娘一般。

她熱情的迎了文錦繡進屋,兩人坐在了臨窗的八步床上,香草上了冷碗和點心還有茶來,文錦繡卻看都不看一眼,全沒了往日在梨香院瞧見點心冷碗時的急不可耐。

徐姨娘自認為心中有數,笑得越發溫婉了。

“你那兒的事我也聽說了。王妃要做的事,王爺都要給兩分體面,誰還能攔着不成?不過我在府裏還有兩分體面…”文錦繡直直的轉過頭,看向了窗外,徐姨娘漸漸的說不下去了。

徐姨娘桌下的手把帕子絞得不成樣子。事情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樣。

別人不知道,她跟了王爺十幾年了,心裏卻是清楚。王爺雖然會補貼姨娘銀子,也不過想府裏的姨娘閑來無事可以多做做衣裳打打首飾,別惹是生非。府裏都知道文錦繡不缺錢,王爺卻偏偏給了她銀子…不過是不想太打眼罷了!

這樣的維護文錦繡,沒由來的,徐姨娘心中泛起一股酸意。

她又能做什麽?她年紀大了,姿容漸褪,也無生育的可能,又拿什麽争寵?

如果幫了文錦繡…王爺是個心軟的人…自然會高看她一眼…何況幫了文錦繡…不就是給廖氏潑髒水!徐水姻想到兩次小産的男嬰,還有夭折的幼兒,心中翻騰的全是狠戾。

這麽多年吃齋念佛…怎麽可能淨化得了心中怨憤?

文錦繡自然不知道徐姨娘想什麽。

窗外的芭蕉、美人蕉重重疊疊,長不大的果實垂在樹上,一片綠幽幽的,遮了不少陽光,也給內室帶了不少清涼。

雨蕉園的正屋和梨香院的格局差不多。一水的黑漆家具,中堂挂着一幅送子觀音像。繡佛經的大理石屏風、黑漆方幾上插柳條的淨瓶、多寶閣上的佛手和白玉觀音像、屏風隔開內間隐隐可見的佛龛和蒲團…

屋裏哪怕點了上好的檀香,卻依舊沒有佛門清淨慈悲之意,只有無盡的幽沉與晦暗。

文錦繡輕輕一笑,她看向立在一邊的香草,淡淡道:“這些都是小事。”

那麽要說的就是大事了。徐姨娘會意,馬上揮手讓香草帶着小丫鬟退下。待得丫鬟一走,她才轉過頭抿嘴嚴肅的看着文錦繡。

文錦繡低頭撫着自己月白色的衣角,這樣寡淡的裝扮,卻襯出她三分的妩媚來,她笑得妖嬈,語調又輕柔:“這個世上,有些人,是終究上不了臺面的。”

她擡起頭,看向梨香院的方向,好似發問:“也不知有些人想的會不會成真呢?”

說完這句,她又轉過頭看着徐姨娘,自嘲一笑,“我也是瞎想,府裏最尊貴不過的除了王妃還有誰?”

徐姨娘心中一跳。

這三句話沒頭沒尾,可在後院混了十餘年的徐姨娘什麽樣的啞謎沒有猜過?府裏最上不了臺面的不過是向姨娘了,而方姨娘想要養向姨娘的孩子,明眼人都知道。

方華柳有廖氏相幫…這個文姨娘…是想…

幫她把周載浩養在自己屋裏!想到這裏,徐姨娘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起來,已然要跳到胸口,她面色紅潤,好像吃了什麽大補藥一般。

別人或許不相信文錦繡的本事,她卻是知道文錦繡在周承寅心中的地位…何況方氏把馬姨娘的孩子養死了,想要再養孩子本來就有些困難…

至于後果…她又怕什麽!

“我要做些什麽?”徐姨娘脫口而出。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文錦繡願意幫她,她自然要付出代價。

“我只是在想,王妃雖然賢德,賞了我那麽多冰,其他姨娘會有什麽話說呢?”文錦繡拿帕子掩住了嘴,好像說錯話一般,表情卻十分平靜,“王妃掌管後院十餘年,怎麽會出錯?”

徐姨娘震驚的看着文錦繡。

這個府裏…不是不想…沒有人不想…扳倒廖明娴…只是她出身高,生了嫡長子,與王爺又是十年的情分…不能…也不敢罷了。

原來文錦繡的目的在此。

見徐姨娘明白,文錦繡也不再隐藏。廖氏想拿她作筏子,就看誰的手段更高明好了!

文錦繡看着自己的指甲,沒有染蔻丹豔色,顯得有些蒼白。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喃喃自語,仿佛瘋魔了一般。

徐姨娘有些吃驚,因為這實在是件小事。而文錦繡答應她的事如果辦成,僅僅只讓她辦這件事來換,差別可就太大了。想到這裏,她又有些惴惴不安。

“你叫我做的事不過舉手之勞…我…”她話還沒說話,就被文錦繡粗暴的打斷了。

“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卻是幾天前對王五夫人說的話。

徐姨娘啞口無言。

這意思是,用不用的上她還是兩說,讓她別太高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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